新兵蛋子

暴雨迎风

　　　　
　　　　　　　　　　　　　　　　　　　　　　　　　　　　　　　暴雨迎风
　　
　　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会成为一个军人。
　　
　　20年前我初中毕业刚十五岁，那时我不知道我已经是一个户口迁进省城三年的城市人了。
　　
　　我每天乐此不疲的是跟几个社会青年鬼混，混得有板有眼，混得风生水起，混得意气风发、我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可终于有一天我们竟起了内讧，内讧一起，天然分成两派，一场惊天动地的震惊省内外的械斗，结果我以完败退场，跑到深圳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叔父拍来加急电报，母病危，速归。我丢了手上的工具，工作服也没脱，就冲出厂门直向火车站飞奔，我们的厂就在火车站边上，我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进了站。保安带了厂长骑了自行车直追，追拢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指着我，我悄悄握紧了拳头严阵以待准备一场自卫反击战然后轰轰烈烈地离开，就像我来深圳之前一样。
　　
　　可没想厂长缓过气来喊，你小子有啥急事打声招呼，忙天火地的，我还以为你他妈去杀人呢。说着从包里掏出三百元钱给我，这时我才想起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1
　　
　　我在山城一下火车就被叔父劫持了，我被叔父硬拽进他的挂有军照的越野轿车里，我被带到了省军区司令部。
　　
　　叔父说，朝阳，去当兵，明天接兵团来接，直接到我原来的那个野战部队。
　　
　　原来你们在骗我？凭什么？我不当兵！我气愤至极。
　　
　　啥子跟啥子？你早三年前户口就上我户头上，你法律上就是我儿子，你父亲管不下来你，从此这任务就交由我了。你的命运我做主，你必须当兵，你只能当兵。叔父的话不容质疑。
　　
　　当晚我被叔父锁在了屋里，我像一只困兽折腾了一宿，但无济于事。
　　
　　我打开窗子想跳出去，这个我在学校时可是拿手好戏，很多时候，几个哥们约好半夜三更用床单结成绳从楼上窗户吊出来逃出去偷鸡摸狗，抽烟喝酒打牌，玩得不亦乐乎。疯狂得学校老师和领导最后只有说好话求我们了。当我想依样画葫芦，可伸出头往外一看，吓得舌头都差点掉出去了，原来叔父住的是十七楼，十七楼在当时已经是省城的摩天大楼了，我感觉自己似在半天云里飘着。
　　
　　第二日一早，我被放出了屋子，我拒绝吃早饭，叔父没有半点同情心，毅然叫来了他的警卫员把我劫上车。我见了那个比我高一个头的瘦弱战士，有了跟他决一死战的意念，可当我看到他腰间那把露了一点手柄的手枪时，我心里直打鼓。
　　
　　接兵的是一个黑蛮壮实的大头兵，脸上几颗暴凸的青春痘很打眼，我见他那严肃的表情就十二分讨厌，于是我对他怒目而视，不管叔父和武装部长怎么介绍我都扭了脸不予理睬。
　　
　　那个接兵团的大头兵仔细瞧了瞧我，说，对不起，首长，他不符合当兵条件。
　　
　　为什么？武装部长很惊讶。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大头兵竟敢当面拒绝他们。
　　
　　他手腕上有纹身。大头兵语气生硬地说。
　　
　　哈哈！我的计谋初战告成。我也曾听人说过，身上有纹身不能当兵，所以在大头兵瞧我时，我有意把衣袖高高捞起。
　　
　　我欣喜之余，高喊，对头，我不但纹身，我还爱打架，我组织打群架伤过人，派出所有我的案底。
　　
　　住口！叔父怒不可歇。
　　
　　我身子抖了一下，如一只受惊的鸣蝉，缄口不语。
　　
　　无论如何，这个兵你得接。来，小伙子，你接个电话。叔父边说边把桌上拨通的电话给了大头兵。
　　
　　团长，这个兵确实不合格，身高不够，有纹身，还……是！首长，只管给你带回部队。大头兵的话让我的心突然如坠海底。
　　
　　我想这下完了，我该怎么办呢？管他的，到了部队找个机会犯个错不久很快被放回来了吗？我这样一想，心里很快就心安理得了。
　　
　　2
　　
　　我知道新兵最难熬的是开先三个月的集训，人不死也得脱一层皮。所以第一次出早操我就赖在床上没起来。我想巴不得惹个事开除我了事，所以我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理念支撑，我什么都不怕。
　　
　　值日班长跑来了，扯开我被子喊我起床，我翻过身背对他一动不动。他伸手来拉，我坐起来点着他的鼻子，我说，小心点，我可是杀过人的，惹毛了，我办了你。
　　
　　值日班长一愣，跑了。一会儿排长来了，排长嗓门大得惊人，好个新兵蛋子，吃了豹子胆了，敢违抗军纪不出操。奶奶的熊，老子当兵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
　　
　　排长一把将我从床上提了起来，我像一只小鸡被他拎在手上动弹不得。我睁眼一看，是那个接我兵的大头兵，原来他是排长，专门派来训练我们新兵的。他看到我，嘴上也“噫”地一声，怪不得，原来是你小子。他瓮声瓮气地问，为啥不出操？语气显然不是很硬气。我说我头疼。
　　
　　排长放下我走了，一会儿连长来了。我知道肯定是排长给连长告了状。连长把我喊到连部，给上级打电话，说这个兵不听话，实在没法带，要求退兵。
　　
　　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看来我这条自在的鱼又要回到我的大海里逍遥地游了。
　　
　　可惜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只听连长几声“嗯嗯，好好”之后，就喊一个人将我送到医务室去了。
　　
　　我心想去医务室也好，装装病在那里多呆几天，也可以和美女医生聊聊天消磨时光。没想医生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军医，他不问青红皂白，把我掀翻在床上拔了裤子就扎针，扎得我心尖尖都疼，后来一直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后来听说他原本是村里的赤脚医生，通过关系进的部队，其实根本没啥医术。算我倒霉！
　　
　　我赖在床上三天，谁也拿我没办法，我也自鸣得意。哼，跟我斗！新兵蛋子咋了？老子混江湖的时候，你们还只知道屈在军营里流臭汗吃干饭呢。
　　
　　3
　　
　　起床号已经吹响，一阵纷沓杂乱的声响之后，操场上传来了清脆的口令，一会儿整齐的跑步声啪啪地钻入我的耳膜。
　　
　　我还是懒得起来，我都已经坚持了五天了，我不能前功尽弃，只要惹恼了更大的官，我回家的目的就达到了。
　　
　　肚子饿得不行了，我懒懒地起了床往炊事班走，我知道已经吃过早饭了，只有炊事班还有剩的冷馒头。
　　
　　快点快点！陈朝阳，有大首长来看你了。好多的车，这可是我们连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官。班长是个老兵，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巴像缝了线似的，话被扯得结结巴巴。
　　
　　我一愣。什么大首长？
　　
　　还不快去，在连部，连长喊我来叫你。人家点名要看你呢！班长这下缓过气来话也说得顺溜了。
　　
　　果然，连部门前停着三辆桑塔纳和一辆越野，连长亲自出来张望，见了我立即把我拉进了连部。
　　
　　你就是陈朝阳？一个大个子军人指着我问，我抬头一看，四颗星，是个大校，心里一凛，自然而然将软榻的身子使劲向上立了立。
　　
　　报告首长，我是叫陈朝阳。请指示。我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台词，也许是影视里的，也许是天生灵感。反正说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哈哈！有点陈坨子的味道。
　　
　　陈坨子是谁？难道是我叔父？怎么叫了这样一个名字？我想笑但没敢笑出来。
　　
　　首长，陈朝阳体弱多病，又加之水土不服，一连病了好几天了，我怕这样下去……连长站起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说。
　　
　　嗯，我看这样，先让他在你们连部干点杂事，养养病，实在不行，到时候给我送团部来，我们那里医疗好些。老哥们儿托付个人给我们，我们可不能马虎，不然出了事到时不好交代哟。
　　
　　于是我成了连部一个专门接电话的，不用出操也不用训练。
　　
　　可这时我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慌乱和失落。
　　
　　4
　　
　　接下来的三个月没想成了我最难熬的日子。无聊，简直无聊透顶！电话是专线，不能随便乱打，离开又怕电话进来没人接。一部电话机，一个记录本，一张办公桌和我就成了一个世界，四个小时一班，那四个小时我简直像熬四个年头。不行，这样下去我会疯的。我给连长说我要换个工作，没想连长一口就答应了。
　　
　　第二天，连长一早喊我上了车，连长亲自开车拉着我出了门，很快我们就到了营部。连长喊我下车，我下车后让我打开后备箱，我一看，后备箱里有大包小包的橙子、板栗、核桃、桂圆，也有名牌香烟和高档洋酒。
　　
　　搬！连长头摆了一下，命令我。
　　
　　我愣了一下，抱起一袋东西就跟着他走。搬上四楼营长办公室，我喘着粗气，连长却没事似的。我们来回搬了四趟，我汗流浃背，累得坐在地上起不来。后来我才知晓那是给营长送过年礼，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是多么的明目张胆。
　　
　　连长说，看见没，我这连长也不是平白做上的，年年得这样，好多年了，现在想再进一程，可没找到门路。听说你跟团长关系不错，今年引荐一下，明年争取提个副营，那时我就可以带家属随军，免得遭受两地相思之苦。
　　
　　我一听，心里一激荡，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团长是我叔叔的老朋友，这事包在我身上。
　　
　　连长喜出望外，拉着我的手连喊兄弟。
　　
　　隔了两日，我又与连长一起上路往团部进发。
　　
　　我们被门岗拦在了门外，我报出了大名说请通传一声，说我叔叔让我来看看团长。
　　
　　果然我们很快就进去了，后面几辆车被拦在外面伸长脖子跺脚。
　　
　　因为是第一次去，连长没敢明目张胆地扛大包小包，而是提了一个小口袋，袋里装了五万元钱，还有两条三五牌香烟，因为他打听到团长最爱抽的就是三五牌，是一种高档进口烟，味大，却没雪茄烧嘴巴。
　　
　　团长不在，团长的警卫见过我，对我客气地倒茶，连长他也见过，但很明显，他的眼睛几乎没怎么关注连长。
　　
　　我给警卫说明来意，说我们连长要见见团长，感谢他多年来的关照，也希望得到更多的关照。
　　
　　警卫看了看连长手上的包，说，话我可以带到，东西还是拿回去，我们团长从来不收东西的，这是纪律，我们也不敢代收，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连长不敢冒险将东西留下，因为那样可能东西进不了团长嘴里，于是我们打道回府。
　　
　　回来我们多方打听，都说团长难以接近。我也问了我叔父，叔父说团长是个古板的人，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一般的人是不见的，一般的礼物是不收的，但特殊情况除外。我给你打个电话，你再去试试，应该没问题。我说你有把握？他呵呵一笑说，哼，他小子，自卫反击战时，他的命都是我救的。
　　
　　第二日，我单独出马，连长虽然对我有点不放心，但没办法，还是将东西和一张纸条给了我。
　　
　　团长对我很热情，还留我吃饭，也陪我喝了一杯酒，但东西他没收，倒把连长写的纸条给留下了。团长留下警卫员陪我喝酒吃饭，我问咋整？警卫员神秘的一笑，好事，这事八成要成了，但东西你一定得拿回去。
　　
　　我回去的路上，一头雾水。我提着那五万元钱，心里紧张得厉害。五万，当时真不是个小数，我可是从没见过那么多钱。我想我要是有那五万我就会去做生意赚更多的钱，那我妈的眼病也可以治好了。怎么办？如果给贪了，到时事情办成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就是不成，连长也是吃个哑巴亏。
　　
　　我在连部后山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晚霞染红了天空和后山，我才磨磨蹭蹭回了连部。
　　
　　连长早等在门口，他看到我提的口袋，脸色一阴，垂头接过东西话也不说就走了。我喊住他，我说，事基本成了，但东西他没要。
　　
　　那还说个卵！连长一脚踢飞脚下的一颗石子，声音愤懑而郁闷。
　　
　　5
　　
　　连长的老婆漂亮而文静，他四岁的女儿活泼好动，经常爬上我的办公桌托着下巴问这问那，让我应接不暇。
　　
　　她说她不喜欢回村里，村长家的狗和村长经常上他们家，她和妈妈都很害怕。我让爸爸拿枪去打那个坏人，打死那条讨厌的狗，可爸爸总说不行不行，小孩子家别乱说。
　　
　　我听了心里也一阵恓惶，确实，要是连长提干让媳妇孩子随军就可以免了好多后顾之忧。我暗下决心，我一定要给连长把事办成。
　　
　　可惜还没等结果出来，我们新兵就被分下了不同的连队。
　　
　　我没能留在这个连队，这是炮连，叔父说没啥前途，还是到汽车连，学一门技术，今后转业后也有事可干。
　　
　　开始学开车，我原本想离开部队的想法突然就来了个急转弯，我喜欢开车，我从此留在部队一晃就是二十年。
　　
　　不到四十岁我就以副营职身份从部队转业，我办了退休，每月工资八千。我回家自己创办了一家装修公司。一次出差到东北，没想意外遇到了连长，连长首先认出了我，一把拉住我喊，陈朝阳，你小子，长高了，长壮了。他说，二十年，我一直念叨你，可不知你小子去哪里了。今天得好好感谢你，非喝醉了不可。
　　
　　原来他的事真的成了，我下连队不久他就被提为副营，并很快办了随军，女儿已经长大考上了军事院校，他也几年前转业自主创业搞了个建筑公司，生意红红火火，早发了。
　　
　　没想他还喊来了原来的班长，和大个子排长，他们都在他手下做事，当着管理。他说，他的房子全部由我负责装修。
　　
　　万万没想到，我一出道就赚了个盆满钵盈。哈哈，谁说新兵蛋子不行？看我，新兵蛋子老江湖，够味！
　　
　　（4578字）


　　
　　

暴雨迎风

虽然不任版主了，但还是一如既往支持中财，支持太虚！
一直写小小说，很少写短篇小说，尝试一下。望大家使劲砸砖。

邱天

问好老版主！

您的这篇中这句“我成为一个军人纯粹是被连骗带拽硬弄进去的，有点当今传销的味道。”是一处硬伤。有没有必要下这样的定义，值得商榷。邱天以为，第一段删除更好，是不是“被骗”像不像“传销”，留给读者自己思考，您把想法“套住”了，读者的阅读空间就没有了。

星语天涯

欣赏大作。

碣石清风

暴版写短篇初试锋芒，以第一人称写觉得真实可信，这个人物有代表性，并通过他的感官反映社会，刻画了一个由顽劣青年成长起来的新兵蛋子，这个典型应该是成功的，不错，支持。

暴雨迎风

邱天 发表于 2015-2-13 13:42
问好老版主！

您的这篇中这句“我成为一个军人纯粹是被连骗带拽硬弄进去的，有点当今传销的味道。”是一 ...

谢谢，我会认真斟酌你的建议。

邱天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5-2-13 17:33
谢谢，我会认真斟酌你的建议。

我说说而已，您也不要太认真。对与错全凭自己把握。

尚庆海

新兵蛋子，这个题目感觉就挺新颖，值得一读。

万里

看到迎风版主的小说，很是亲切。本篇小说读下来，就是两个字：爽气！小说的语言、人物、故事情节，都透着那么股子的干脆利索味。文中的人物，有讲究原则的一面，但同时又透着人情味，这就比那些传统小说中的高大全式正面人物形象要来得可信。很漂亮！从一个“新兵蛋子”的口中说出来的故事，新鲜活泼，真实可信！喜欢此篇！

木门长子

这样的兵，虽“新”却老气，时时透出一种混社会的狡猾，部队已经不是以前的部队，兵也似乎在以一特定的思维运筹他们的人生，幸亏还有一个秉持正义的团长在，不然，这样的团队真是让人担心。

荦春

人物形象很有立体感！

荦春

人物形象很有立体感！

天下为公

拜读，新年快乐！

巴黎夜雨

读来有暖暖的感觉，充满正能量的文章总是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