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爱情在哭

木门长子

  　　　　
　　一
　　
　　向先生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脸上没有快乐。我叫他先生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是我的第一个课外老师，虽然补的不是什么正经课目，却是我最喜欢的。
　　
　　向先生教习插花，是很规矩的那种。他生性恬淡，我以为生性恬淡的人最适合做插花和体形艺术之类。妈妈将我交给向先生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姑娘。那时候我只是偶尔去他的教室，但我现在天天去。
　　
　　向先生租的教室就在他家附近，是一处水景房。从高高的楼上望下去，能看到对面河岸上游走的人群，老人、孩子，还有像我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自由地走来走去，好像这个世界没有烦恼一样。
　　
　　向先生从来不提及他的家庭，我也很少过问。学插花的学生不多，这个来了，那个走了。他教习的绘画班倒比插花班学生要多一点。我只学插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坐在水景房靠窗的地方观看楼下的风景。花艺培训的书零零散散地码在靠墙的柜子里，我照着书上的款型弄，手里的塑料花一会儿摆开，又一下子打乱。
　　
　　向先生会说，梅子，你能不能认真点？照这样下去你什么也学不到的！
　　
　　好的，先生！我努力装做一副淑女的样子，温文尔雅地冲他点点头，同时在与他的目光接触中感受时间的存在。
　　
　　二
　　
　　向先生的背后是一处很大的停车场，现在他正站在停车场的大门左侧和我告别。他叮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毁了自己，应该好好学习，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
　　
　　我怎么可能毁了我自己？我回了他一句，我算是我妈的乖孩子了，就知道老老实实地呆在学校里读书，每天按时回家按时吃饭睡觉做作业……你还回来吗？停顿了一会儿，我问向先生。我觉到空气中有些凉意，可能快下雨了。
　　
　　不知道，看情况吧！找到你利红姐我就回来，找不到也许就不回来！向先生的眼里弥漫开阴郁。
　　
　　你竟然为了她辞掉工作？我的口气里带上了不屑，她值得你这样做吗？
　　
　　梅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向先生的表情有些犟，好了，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吧。
　　
　　我等你回来噢，我还要跟你学插花呢，我妈说我的插花技艺学得不错，她还说如果我高考过不了，就开家花店。
　　
　　噢！向先生转身走进了停车场。我看到手提包从他的左手换到了右手。雨越来越大了。
　　
　　梅子，插花的事是小事，通过高考才是大事！我听到有声音远远地传来。
　　
　　雨不停地落下来、落下来，有一滴击中了我的额头，慢慢地在眼睛两边散开……
　　
　　三
　　
　　向先生从来不带我去他家的，今天早晨是第一次。前几天，他说不能再教我们了，租来的水景房也准备还给房东。我问为什么。他说大人的事你别管。当时他的脸上挂着笑，虽然那笑转瞬间就消失了，却让我看到了他心底的阴霾。
　　
　　离水景房不远处的一幢旧楼就是他的家，一处砖混结构的建筑，估计也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吧。这样的老房子现在一般都是老年人在住，可他们结婚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你们结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买新房子啊？上台阶的时候我问。这里的楼道太脏了，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嘛！
　　
　　没钱啊，你利红姐的工资和我的工资加起来也买不到市区的一个平米，这套老房子是她姥姥留下的，旧是旧了点，住下也挺好的。他说。
　　
　　其实，我并没有打算得到向先生的回答。向先生提到的那个利红，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她长相漂亮，学习成绩极好，从来都是我们这帮小小孩学习的榜样。她和向先生恋爱那会儿，我妈妈曾经说过，利红这孩子人不错，就是有点死心眼，她也不为将来想想，向家那么穷，拖累又那么大，结婚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但谁也管不了利红姐。她喜欢向先生，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恋爱的人是疯狂的，从前不穿衣打扮的利红烫了发、纹了眉，还一改过去的素朴穿上了豹纹猎装。恋爱期间，她的妈妈常跑来我们家诉苦，说她家利红动不动就拿了家里的钱送给向先生，还说向先生老家的人一点也不懂事。
　　
　　你说，她这么大的女孩子了，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利红的妈妈我的舅妈常常恼怒地吼叫。
　　
　　女大不中留啊！你呀，不如顺着她！我妈扶了舅妈的肩膀劝解，声音柔和的像三月里的春风。
　　
　　男方家穷成那样，她将来可怎么活？舅妈冲着我妈露出一脸苦相。
　　
　　但利红姐最终还是嫁给了向先生。后来，我就开始跟着向先生学绘画。现在，我只学插花。
　　
　　感情这种事是说不清楚的，当年利红姐拼了命的嫁给向先生，婚后的日子却并不如意。向先生是某乡村中学的老师，挣的工资有限，利红姐原来呆的工厂也破产了，俩口子的生活基本上再没什么保障。前几年，听说向先生转正式老师的事也泡了汤。一段时间，利红姐大吵大闹哭得厉害。我妈说，利红这孩子，当姑娘那会儿多滋润啊，你看看，这还不到三年就变成了黄脸婆！向家也真是的，动不动就有人来搅扰，不是来找工作的，就是住下不走的，一群乡下人简直把个家折腾得不像样子！
　　
　　四
　　
　　向先生将我引进了屋。一间陈旧的小客厅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乱七八糟，不到四平方米的空间里摆放着桌子、椅子、锅碗瓢盆。墙面也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乱涂了一通，看上去整个跟垃圾场差不多。
　　
　　利红走了！向先生的头一直低着，是前几天的事，她赌！讨债的人上了门，她只好走了！
　　
　　妈妈说的话果然是对的，她现在越来越坏了，哪还有一点小时候的样子？我说。
　　
　　厂子破产以后她就去做生意，生意输了本她就开始赌，家里像样的东西都快让她折腾光了。向先生嘟囔着拉开窗帘。我看到阳光斜斜地掠过他的头发，没有温暖，反而带上了一种寒冷的味道。
　　
　　不管怎么说你是男人，红姐姐弄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我竟然有些恨了。
　　
　　是我没本事，我养不了她。向先生将一把屋门的钥匙递进我的手心。梅子，这房子以后就拜托你了，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吧！我看到他脸上的阴郁换成了潮湿，仔细打量还能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
　　
　　我一定要找她回来，我对不起她，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向先生好像对我说，也好像对自己说。
　　
　　好，你一定要找她回来，我不想看到你们俩个这么没出息！下学期我也要高考了，你还得帮我辅导呢！我竟然一改过去桀骜不驯忌的做派，说出了如此宽慰的话。
　　
　　好，找到她，我就回来！向先生的手搭在黑漆的门把手上，“咔嗒”一下合上了锁。
　　
　　下楼的时候，我哭了。泪水随着脸颊滑进了脖子，凉凉的，像两条小蛇。我不愿意看到向先生下楼的身子，我只看半灰的墙。我知道我的眼泪不是为利红姐姐流的，也不是为了向先生。向先生一米七八的个头，皮肤白皙，五官俊秀，曾经是某学院的高才生。利好姐更是优秀，一朵花似的人物晃然谢了芬芳。他们就像我学的插花，虽表面光鲜却没有半点用……　
　　
　　那么，我的将来会怎样？我在问我自己。

　　但是，眼泪没有告诉我，向先生也没有告诉我。



　　
　　

碣石清风

爱情无价。一段曾经很美好的爱情，因为经济状况竟走上了穷途末路。好辛酸！小说塑造了一位不得志的知识分子形象，反映了经济转型时期一些人的落魄及爱情之花的凋零，寓意很深的文字，很有韵味。

万里

读罢小说，心里竟湿露露的，就像屋外飘着的细雨。生活往往就是这样，苦心经营得来的幸福，一不小心就走了样。小说让我想起了一句歌词，没有的总想有，得到的还盼望，盼来盘去盼得个透心凉。小说的基调是伤感的，文学味很浓，隐隐有一份悲悯情感在闪烁！好，支持！

木门长子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2-26 15:14
爱情无价。一段曾经很美好的爱情，因为经济状况竟走上了穷途末路。好辛酸！小说塑造了一位不得志的知识分子 ...

问候老师，解读的特好，祝福新年。

木门长子

万里 发表于 2015-2-26 17:53
读罢小说，心里竟湿露露的，就像屋外飘着的细雨。生活往往就是这样，苦心经营得来的幸福，一不小心就走了样 ...

谢万版版评，解得很有味道嘛，呵呵。新年好！

川媚

故事呈现得非常自然，但我感觉唯一的破绽是，这个老师似乎不应当是个教插花的先生。

表达非常新鲜，场景如在目前，学习中。

木门长子

川媚 发表于 2015-2-27 19:40
故事呈现得非常自然，但我感觉唯一的破绽是，这个老师似乎不应当是个教插花的先生。

表达非常新鲜，场景 ...

噢，那他应该是个教啥的先生呢？

絮语如歌

现实会打破一些设想，让人措手不及！

木斑斑写得真好，学习欣赏问好！

曾经沧海

辛酸的爱情故事，读后让人唏嘘，可读性强。

木门长子

絮语如歌 发表于 2015-2-28 13:36
现实会打破一些设想，让人措手不及！

木斑斑写得真好，学习欣赏问好！

问好如歌，错字改过。谢谢。

木门长子

曾经沧海 发表于 2015-2-28 14:12
辛酸的爱情故事，读后让人唏嘘，可读性强。

问好沧海老师，谢评。

邱天

女性的作品，细腻！真棒！

木门长子

邱天 发表于 2015-3-1 20:20
女性的作品，细腻！真棒！

问好邱老师，幸亏我不是男的。

春天的小妖

带着一丝民国的味道，一丝小资的味道，一丝当下现实的味道。喜欢这个小说，爱的情调在众多的味道中调和而成。

木门长子

春天的小妖 发表于 2015-3-2 11:08
带着一丝民国的味道，一丝小资的味道，一丝当下现实的味道。喜欢这个小说，爱的情调在众多的味道中调和而成 ...

问好小妖，这应该是木门长子的味道，混杂体。
期待你的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