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6 编辑 <br /><br /> 被草色淹没的午后 想起来应该很遥远。那时,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过多的语言陈述和表达的欲望,我们就那样进行着过去完成时的内容。
阳光充足,树的脸色不好,可能也处于亚健康状况,但树们肆意地坚持着,表现着不屈的生命内质。习惯喁喁而语的动物们拒绝发声。我们没有像诗人表达的万类霜天竟自由那样快意,周而复始地在向默认的领地出发。
爹不惧怕太阳的威严。他一直关心着我们的肚子是否被心中的那只青蛙所控制。娘也一样,不过,娘害怕的是爹的暴怒和因食物短缺所造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局面。
阳光正盛的午后,我们蹲或站在庄稼地里,意欲进行着预定的行为方式。云很白,一朵一朵,像棉天里盛开的棉花,也像一只只清纯、充满水声的双瞳在凝睇着我们。草和庄稼互为对手,不甘上下,为繁衍、存亡绝续彼此厮杀、混战。我们与生俱来是庄稼的援兵,草们是绝对不懂的,草们还没有深度洞悉人情世故,还傻乎乎地为继往开来孤军奋战。草也许并不可爱,它的精神特质我们也不屑探究。草有草的秉性,浑身碎骨抑或越挫越勇,分明在捍卫着物种的外在尊严。爹是农民,憨厚的农民。娘也是,我和弟妹也是,眼界和认知局限了那时我们思想的表达,所以,我们并不同情草们的肆意纵横,显然认知是行为的先导。
草的欲望和行为方式似乎都是强大的,它们侵略庄稼的领地见缝插针,毫无愧色。庄稼在此时无法与草抗衡,委屈得一声不吭,等待着我们施以援手。庄稼知道,爹一次次施肥,草都是间接的受益者,草们强大的根系,注定它们能与庄稼分庭抗礼。
爹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俯首于草色之间,把愤怒化为具体行动。被草色包围,同样,娘也害怕爹的冷嘲热讽,也努力地向爹看齐。于是,一棵棵草似乎被无情的手在残忍地拔掉,爹娘并不那么认为,也许草们是心生怨恨的,可惜爹娘无法听懂草们的语言。我和弟妹也被爹娘的语言和行为导向着,以不再纤弱的手向草们发出进攻。掐头断尾或者将庄稼和草混为一谈,在一次次尝试和训导中趋向爹认知世界里所谓的成熟。
从爹娘的言语和行动中,我们最终知道现实是重要的一课。其实,那时我们真的不懂这堂课的实质意义,只是,彼时四十不惑的爹娘懂。我们看着碧绿的草,有时竟心生怜悯,因为弘一法师的那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凝造的意境已经让我们产生了无限遐想。老师们和爹娘的教谕有时候并不处于同一个平面上,或许形象地说来,就像一组平行线,没有交接和重合的可能,毫无讳言,我们的认知畸形地发展着,这样,我们一面受制于爹,一面情绪被感染,内心就这样纠结着,表现在行为方式上就是磨磨蹭蹭。
爹汗流浃背,不时以沾满泥土的手揩着汗,不时咒骂着多雨造成的后果。娘的白发在草色和阳光下愈发显得莹白,娘没有注意那一根根反射着阳光的白发在默默发呆。娘的手像一只机械手臂,一把草一把草在被抓住、抖掉浮土,散落成一道道弧线之间重复。记得,娘不像爹总是以粗言秽语来表达内心的观点。其实,娘的身体并不好,娘曾因为小妹出生而大量失血过,据娘说是因为她强烈的生存的欲望支持着娘才突出重围。可能,娘的身上也有草的坚韧秉性,虽然娘并不喜欢草们的纵横迁延,但娘还是间接受草的精神内质所影响的。
草的语言我们不懂,庄稼的语言,我们也不懂。风拂动,庄稼纤细的腰肢扭动,可能是它们语言的表达。草一棵棵被拔除,进驻庄稼的内心,我们缺乏抵达的介质,这个过程当然也包括爹娘。一棵棵庄稼从湮没其中、从阒寂无闻到抛头露面,爹是最为欣喜的,其次是娘。
阳光的步行速度并不理想。尤其是夏日的午后。年幼的我们简直是无法坚持,但是我们一直处于爹的统治之下,爹的绝对权威无法撼动。爹不歇阴,娘也不歇,我们也不敢歇。爹的内心世界我们无法窥伺,爹的用意彼时是强加于我们的桎梏,娘和爹结成了统一战线,娘总是支持着爹,我们的语言和行为方式的表达最终都是归结于耽于想象,想象无用。
虽然草们在植物学上命名的门纲目科属种不同,但是草们的坚韧秉性是毋庸置疑的。狗尾草伸着骄傲的狗尾,不是摇尾乞怜,而是到处留情,信誓旦旦地把爱情事业进行到底,汹涌澎湃的情感潮水放纵奔流。爹痛恨狗尾草。狗尾草的年幼植株虽然懵懵懂懂,但是兄弟姐妹同气连枝,蓬蓬勃勃,生机盎然,葳蕤繁芜。盛年的狗尾草,因为传递薪火的种子已经形成,已然处于无忧无虑状态,所以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爹的表达方式就咒骂。铁蒿子也是庄稼的宿敌,根系强大,盘根错节,根脉犹存,身死无用,此外,铁蒿子蜡纸的叶子是面对阳光随意摧残的盾牌,随意丢弃仍能起死回生,发展壮大。尽管如此,爹和娘不抱怨,和草们做坚强的相持斗争。爹娘的行为方式,彼时的状况不在我们的思考范围内。当然爹和娘也不会从理论上进行高深直抵内质的总结。他们一面以自身的行动影响着我们,一面也在严格要求着我们。虽然我们很是腹诽,但是迫于爹的威慑,我们只能就范,成为言不由衷的支持者。
夏日阳光猛烈的午后,从时间和爹娘的认知上判断,草们无疑是一场劫难。强大的草集团也会被爹娘攻破,阳光此时不再保持中立,曾经的悉心呵护,这时已经良心发现,成为了爹和娘的支持者。虽然我们不喜欢,但是我们也只能流于言语表达,不能从根本上撼动爹和娘的决定。我们被毒辣的阳光炙烤着,为我们的脸上、臂膀上镀上了一层层珍贵的古铜,像诗人海子一直声嘶力竭那般呼唤过的亚洲铜那样,成为我们在地理空间存在的身份证。被陌生人误以为我们稚嫩的手同样也让草们的锋刃所伤,一条条血红的印痕就是草们报复我们留下的铁证。草不同情我们,阳光不心疼我们也就罢了,就是连爹娘也不心疼我们。后来,我们知道他们的手是一只只被岁月的熔炉所锻造的小型铁耙,物件虽小,但功用强大。他们是不会讶异我们所受到的草们的戕害的。我们只好独自消化身体和心理上的痛苦,同时,把自己开始从伪装强大量变为真正的心理强大。
爹娘是旁观者。他们不管过程,估计结果早就在预设之中。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们挣脱不了他们的包围。我们就像爹娘一样适应着爹娘默认的心理世界。
夏日多雨。多雨就是草们的助推器。雨是草的友好同盟,是爹娘的宿敌。一直受爹娘影响,我们也从腹诽上升到了直接表述。但雨不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爹说我们只能掌控自己,以自己的智慧、双手和汗水掌控我们的现实世界。身份是农民的爹说话偶尔也颇具哲理,在时间的片段上,爹的言语只是一枚枚微不足道的代数符号,但爹的行为方式就强悍地控制着我们的言谈举止,成为我们自以为以贬义词形容的樊篱。
这样,被草色淹没的午后就成为了一个素常的画面。这个画面里,绿色和猛烈的阳光是主角,爹娘、我们是只是隐遁其中的一个个黑点或者黄点。爹和娘并不关心这样的画面所暗示的意义。他们一次次地向着侵略庄稼的草们进军,心无旁骛捍卫着作为农民身份的尊严。彼时的我们完全不懂处于环境和角度所需要的精神安慰之道,我们想象得最多的是厌恶和逃离。想来,被植入的精神之道,也是一个渐慢的抵达过程。爹娘误打误撞成功地实施了循序渐进的教谕,那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不自觉行为。
被草色淹没的午后,年复一年,不断叠加,就宛然像画家的油画从平面完成了立体的造型。爹和娘就是赋予我们精神品性的油画大师。泥土、草色、玉米棒子、麦子以及稻子就是他们作画的颜料。他们从没有开过画展,更没有奢望过像罗中立的画作《父亲》那样蜚声海外。其实,罗中立画作《父亲》那布满沧桑的形象,相对于普天之下的爹来说,更是一个具象的形象,是具有普遍性意义的。爹是不知道罗中立《父亲》的画作的,相信普天之下具有泥土品性的爹爹们也是不知道的,但我想普天之下的爹爹们却是如罗中立《父亲》形象那样伟大的。从草窠里窜出来的我,在某个时间里突然想声若洪钟地那样呐喊。
被草色淹没的午后,在时间的片段上,就像一帧已然定格的照片,因为绿色、阳光那样清晰和具有穿透力,从年少时节的影像中一直明晰着,不被岁月之河的浣洗变得苍白和脆弱,从而转化为藏品,年久欲贵的稀世珍品,被渐近不惑的我悉心珍藏。
被草色淹没的夏日的午后,更是心灵的一道封印。一直以来,没人开启。估计来路鲜明的人,才会毅然决然地在沉淀之后愿意打开潘多拉魔盒,独自摩挲那段淌过岁月之河沾满夏日温度的时光,同时,我也暗自忖度恐怕这些与心灵极度荒芜的人永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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