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震撼力来自真实、真情

辛贵强

　　好散文的标准是什么？一下难以说清。总体来说，好散文应该具备以下这些特点：充满激情，饱含哲理，能唤起人们珍爱生命、热爱生活的文章；能令人欢天喜地的文章；能令人潸然泪下的文章；能令人反复品味、思考的文章；令人读过以后就不会忘记的文章。
　　我个人认为，叙事是最容易夺人眼目、拨动人的心弦的一种表述手段。走叙事的路子，坚持书写人文精神，是一条相对便捷、可行的路。获好评、上大刊、获大奖的散文，多走这条路。纯粹的抒情散文好像不行，尤其在现在这样的文化气氛下，空泛的抒情很少被人信服和欣赏，甚至有招人讨厌之嫌。之所以如此，是有抒情散文的“短腿”造成的。抒情文字往往掩盖了文章真正表达的内核，且在细节表达上难以传神，很容易使文章浮在表面。空间日记式的心情文字、情感文字最糟，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也是读者和刊物编辑最容易抵制的文字。还有一类，比较高级，玩文字游戏，故弄玄虚，把文章弄得五光十色，斑斓多彩，可惜的是，读者只认可你的文采，因读不懂或者没有读出什么真东西来，会不以为然，最少不会感动。相比较而言，还是叙事的散文的表达功能更为强大一些，连一些好的诗歌都走叙事的路子。一首在诗歌圈里走红诗歌《杀狗的过程》（作者是雷平阳）就证明了这一点。全诗如下：
　　这应该是杀狗的
　　惟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他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在这首诗里，狗的忠诚，狗主人的冷血无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触动了我们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为狗感慨唏嘘，为狗主人的不人性的冷酷愤慨不已。这首诗的语言朴实无华，就是日常的平常话，但因叙事产生的情节性、画面感、狗和狗主人的比对性，却产生出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要使散文感染人、产生震撼效果，仅有叙事还不行，还必须做到“两真”——要写得“真实”，要富有“真情”。
　　有一个散文作者说：“话说出来后，就觉得矫情，字写出来后，就觉得违背了初衷。”这话说出了大家共同的感受，构思中的东西和写出来的不一样，老觉得写出来的远不如构思中精彩。有意追求真、不矫情，都有可能失真、矫情，有意夸大，拔高，情况就更糟糕了。而失真、矫情，是当今读者最反感的事，你敢失真、矫情，他们就敢不看。
　　失真、矫情的有吗？有。有的人写散文，写什么就说什么最重要，或者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最深，好像不这样强调不了写作对象的重要：
　　“我的一生中，感受最深的就是与熊为伍的日子。”——就怕熊不这样认为，它会说，人哪，总是这样言不由衷。
　　“在我心中，最具有重量级别的人物（此句是病句），当数我三姑奶的独生儿子了。”——假如是写四姑奶的独生女，大概又轮着她最重量级了。
　　“每当夜深人静，我伏案看书或写点文字倦怠的时候，就想起当年父亲为我泡的那杯茶。”——好让人感动，竟然“天天晚上”都能想起这件事！
　　“我熟悉重庆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知晓重庆的美景、美食、美女，可是，我最喜欢这里的黄桷树。”——那是黄桷树吗，怎么觉得像勾命的女妖？
　　还有的散文写手，写关爱生命、关爱动物，一下变成了佛教徒，猪羊鸡鸭，鱼鳖蟹虾，统统杀不得、吃不得了。至于吗，即便出了家的少林和尚还说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呢。何必矫情如此？
　　对散文来说，煽情、滥情更是致命的杀手。大话连篇，空话、套话、假话连篇，只会让读者反胃，绕道而行。
　　写散文，真实、真情要“真”到哪一步呢？就是没有一点假。我非常佩服《半个父亲在疼》的作者庞余亮。写父母亲和其他重要的亲人，一般作者都持歌赞态度，会自觉不自觉地护短，避开他们的阴暗面和污点，无形中予以拔高，甚至把他们写成浑身罩着光晕的“圣人”。可庞余亮却最真实地写父亲，以及母亲、“我”和妻子对父亲的芥蒂、怨怼。原来的父亲，精明而强悍得“像只豹子”，而且很注重仪表，身上经常带着半截骨梳，把头发梳理得发油光水滑。可现在的爹中风了，偏瘫在床，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含糊不清，还淌涎水。而且因病爱动感情：“爹哭的样子很滑稽，一半脸像在哭，一半脸像在笑。”总之，“爹只剩下半个爹了”。中风病人很缠手，一家人忙着伺候父亲的同时，母亲记恨父亲曾有过一个叫“小秋”的情人，动辄就吃醋，口口声声不离“狐狸精”、“老东西”，连讽刺带挖苦，甚至呵斥父亲。“我”也记恨父亲，原因是大哥被送去读书后现在青岛工作，二哥也送往部队参了军，退伍后也在外地工作。“我”本来可以参军走，已顺利通过体检，父亲却“上蹿下跳”地阻挠了这件事，硬把“我”留在家里给他防老。另外，忘不了小时候父亲曾打过“我”，用的就是现在抬不起的那只手。“我”一边给父亲擦洗身子，剪指甲，或喂水喂药，边“报复”地与他算旧账。怀孕的妻子小文则埋怨，明明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丈夫一人伺候父亲，因而脸难看，话难听，怨言不断。可毕竟血浓于水，父亲在大家睡梦中忽然就去世了。“我”一边给爹擦洗身子、穿戴，一边哭得一塌糊涂。娘边哭着骂“狐狸精”、“老东西”，边忙着给爹收拾。小文也在哭，腆着大肚子在一旁帮忙。现在的一家人，对父亲有种种遗憾与不舍。《半个父亲在疼》是典型的跨文体写作，充分借鉴了小说的表现手法，情节比较完整，细节处处皆是。最大的特点是写得非常真实，真切地写出了亲不讳言、无所禁忌的家庭磕磕碰碰的生活，不动声色的情感蔓延在整篇文字中。
　　胡大平的《父亲》，更是一篇撼人心魄、催人泪下的亲情写作。十三岁的“我”在学校厕所遇到来解手的老师，言语搭讪间急于溜走。“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家里穷欠着学校学费，生怕老师开口要。家穷的缘故是父亲病弱（中期肺癌），失去劳动能力，只有母亲一人发狠地参加生产队劳动，忙里忙外，脾气变得很坏。父亲不光病得骨瘦如柴，而且还是残疾的“半边脸”，丑陋、猥琐、言语不清。“我”带父亲去镇里，在街头被一伙恶少戏弄、欺负，把父亲的本来就捂盖不严的裤头扒下来。弱小的“我”帮着父亲奋力反抗，被人照裆踢了一脚，痛得捂着裆部蹲下去。回去的路上，父亲因不堪其辱，也为了不拖累家里，又要跳塘自杀（已经有过一次，被救起），我拽着父亲急得哇哇哭，父亲因心疼我才终止自杀。以后成为家里人又一份负担，怕他抽空子自杀。再后发生的桩桩件件的事，都是穷苦之家的苦难伤心事，文中那份痛感，刮人的心尖子。最后，父亲不可阻挡地走了。“娘的哭声忽然比奶奶的还悲切了。仿佛这时候才牵起她彻心的悲痛。”结尾处，是“我”随娘和娘请来的舅舅等人去挨着学校的地里种小麦。“舅舅和小姑妈把地畦弄平整了，我挥起小条锄儿打宕，每一畦麦畦子横向打五个宕，边打边退着，我打得极其认真。我听见舅舅小声地跟娘说：个字分明，一锄一个，一颗一颗……你看，他打得就像写字一样喽。小姑妈也悄悄地观察着我，娘也在观察着我。大人们都在默默地看着我。”“挥锄打着打着，我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父亲死了，我再也不能念书写字了。”
　　胡大平的《父亲》，语言粗粝，不怎么讲究修辞文法，家乡土话很多，写作手法也说不上新，却打动了《山花》B版的编审们。《父亲》的魅力在哪里呢，就在于写作的真实与饱含真情，让人的心揪了一遍又一遍，疼了一回又一回。而且，他表现出的绝不是廉价的真实、真情，而是带着对生活的深刻体验与思考，以及对世态的考量，富含思想的力量。我们可以从中明显读出：贫困是头恶魔，把人的尊严扒得赤条条一丝不剩。同时，贫困足以改变一个人、一家人的命运，不但使“我”不能再读书，而且一家人比别人矮半头，不能坦然自信地走在大街上，只能带着对生活的惶恐与颤栗，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尤其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农家孩子，读书是唯一可能改变命运的“独木桥”。但是因为父亲逝世，为了帮助独立无援的母亲，这唯一改变命运的出路断了。再延展开来想，这样的贫困，一部分来自于父亲生重病的变故，一部分来自于物质贫困时代的给予，后者的因素要远远大于前者，从而引发读者对不同时代、不同体制比对与思考。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文学偏爱苦难，偏爱对苦难叙事中的独特体验。韩少功曾经说过：“人很怪，很难记住享乐，对一次次盛宴的回忆必定空洞和乏味，唯有在痛苦的土壤里，才可以得到记忆的丰收”。胡大平的《父亲》，由于写的是发生在自己家真实的悲剧、悲痛，展现的是亲身经历的苦难和血泪，加上同样借鉴了小说的表现手法，加上始终有浓浓的真情和疼痛感伴随着，所以产生出很强的感染力与震撼力。
　　庞余亮的《半个父亲在疼》，胡大平的《父亲》，走的都是亲情路线。这是一条很危险的路线，因为在门槛很低的散文写作中，写爱情、亲情的散文毫无疑问名排第一，加上古今中外名家的爱情、亲情写作，早被写滥了，如果写不出独特性来，很难成功。然而，他们却取得了成功。究其原因，独特、真实、深入的叙事，真情的高度渗透，是取得成功的重要秘诀。

辛贵强

这一章是刚写成的，请安原创首发对待。谢谢！

高迎春

辛贵强 发表于 2015-3-15 19:13
这一章是刚写成的，请安原创首发对待。谢谢！

看到你加了原创声明，请等到一周之后，再转发到自己的博客。

高迎春

散文的震撼力来自真实、真情。散文有多种表现手法，唯有真实、真情可以打动人心。此篇围绕标题展开论述，令人信服！

辛贵强

高迎春 发表于 2015-3-15 21:33
看到你加了原创声明，请等到一周之后，再转发到自己的博客。

好的，谢谢高版提醒。

辛贵强

高迎春 发表于 2015-3-15 21:38
散文的震撼力来自真实、真情。散文有多种表现手法，唯有真实、真情可以打动人心。此篇围绕标题展开论述，令 ...

高版正解，可惜做到并不容易，尤其亲情散文，我们往往为亲人讳。

红秋叶

秋叶以为发自内心的抒写都应该得到尊重，也许个体的体验经历不同，体验的深度不同。好比写情书，一个人一种写法，真实的流露才能先打动自己，而后才能打动对方。老师辛苦了，发这样几篇体会文字，秋叶很受益，愿意和老师继续探讨，祝好！

辛贵强

红秋叶 发表于 2015-3-16 10:24
秋叶以为发自内心的抒写都应该得到尊重，也许个体的体验经历不同，体验的深度不同。好比写情书，一个人一种 ...

写作是纯粹的个体精神活动，有百分之百的自由权。写作只为自我宣泄、自我欣赏、自我安慰，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如果发表到论坛里，或发往文学刊社，自然要分出优劣上下了。有一种个体精神世界探索的散文，如周晓枫的《你的身体是个仙境》，那是更高层次的一种自我表达与精神探索，另当别论。

红秋叶

是的，秋叶问好老师。

辛贵强

红秋叶 发表于 2015-3-16 11:53
是的，秋叶问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