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在菜市场疯了

yangyizhuo

倪采在菜市场疯了
　　
　　倪采醒了，天还没有亮。他就睁着眼睛看，南面墙上，一块灰白方块也渐渐显露出来。再过十多分钟，就能看到窗帘，若有风，就能看到窗帘在微微动。再过一小时左右，会有阳光从两片帘的间隙里射进来。像一排黄色的光线，斜斜织进来……

　　有声音，倪采疑心又是一只飞蛾。他就见过几只这样的飞蛾。黄色的，也有些黑红的条纹，很肥硕。振着翅膀，在身边两边像两团小旋风。吱――嗡嗡嗡，吱――嗡嗡嗡。他就很烦躁。觉得自己胸口里也有一只老大的飞蛾，也应和着外面的那只，也在心里吱嗡吱嗡。振得他整个人想要飞起来。像一只夸张的闹钟。他会看着那只蛾扒贴在窗户的玻璃上，一直在振颤着翅膀，想要从那里飞出去。它相信自己可以出去，明明就看到外面是光亮的世界，明明就在眼前。所以它不停的在那里吱――嗡嗡嗡。倪采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住，就赤条条的跳出来，找东西把它打下来，又用一本旧书把它压死。听到书底下噼啪一声软响，那蛾子死了。再没有吱嗡声。整个世界也死一样清静。可不知过几天，又会有蛾子在那里，扑贴在窗玻璃上，沿着边缝那里，不停扑着翅。

　　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它是谁？

　　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是谁？

　　妻子已经准备好了饮食。还有昨天的虾。那虾须出奇的长。许多的须在盘子里像一团红发毛发了。虾子很小，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头那里浮着两个小黑点，看着倪采，似在冷笑，又像很坦然的样子。两盘子的长须又像动起来。倪采有些像赌气，带了几分愤怒，把那虾子入到嘴里。搔着口腔内壁的肯定是它的须子，坚硬成刺的，是那头甲。噼的一声，它的身体在嘴里爆开，迸出一些汁液。倪采似乎听到它在自己嘴里一声呻吟，也许是欢呼。他赌气把它碎的尸体吞下去。更愤怒，又夹了两大筷子的虾，横七竖八的塞在自己嘴里，拼命的闭着嘴唇，砰砰砰的一路猛嚼下去。伸了脖子，拼力一吞。那么多长的须子，像一团头发塞着他的喉咙，又一股腥甜的味道直冲上来。他莫名想到早上那知蛾子，就在自己胃里拍着翅膀，吱嗡嗡嗡――

　　吐完了，头还在昏沉沉的。身体里又像涨潮一样，一片一片的鼓涌上来。妻子过来用手按他的脑门。他想努力挣脱，摆不开。想大声叫，又没有叫出来。她的手凉凉的，说：出去透透风。也许就好了。

　　路上，妻子说着好天气，说天暖了，可以脱下冬装，还又说起以后要穿的衣服。倪采走着，知道有车有人从自己身边过去，也有对面过来的，也又后面到前面去的。他发现路边那块下水道的井盖换掉了。原来是铁的，后来总被人偷掉。就换成了水泥的。水泥的又容易被车压坏。坏了，还是又换成水泥的。原来是一道道横梁，现在上面做了四个圆洞，是四个吗？还是五个？为什么是四个五个呢？做成三个或六个不可以吗？为什么是圆的洞呢？做成方的不可以吗？

　　妻子从后面抓他的衣襟：灯。指给倪采看。倪采抬头看时，东面的阳光红亮刺眼。他赶紧低一下头。有两个骑车的人很快的朝两边看了看，骑了车子从红灯底下过去。两边没有车，也没有把那两个骑车人压死。没有车，可以过吗？本来就是没有。也没有车来，可以红灯过去吗？绿灯时，也有压死人的……

　　妻子一手捂了鼻子，另一手扯了他一下，用眼神偷偷说：你看。

　　倪采还没有转过头去，就一种气味直扑他跟前。转头，他看到一个女人也站到桥头路口旁边。妻子在后面推他一下，他就往前走着。妻子屏着呼吸，在后面用力推他的腰，让他走快一些。旁边那女人不紧不慢的走过马路中间。一路走着，一路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倪采很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像和尚在念经，像自言自语。也像一种神秘的招唤。妻子说她在恨恨的诅咒着谁，像是在骂人。倪采不相信。他明明看着那女人在笑。她的笑容很好看，额前两绺头发斜垂着，眼睛很安静的看着地面。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她说的很认真，嘴角还带着笑。脚下不停。推着一辆自行车。那车子前面胎已经没气了，用红红绿绿的绳子绑着车轮，绑了一圈儿。倪采很想听听她在讲什么。可是妻子不让听，只是在后面推着他走，又偷偷的回头看那女人一眼。

　　菜市场就在前面。一些小店铺，冒着热气，锅里翻涌着开水，泛着白的泡沫，也有热油，飘一团一团黑红泡沫。人们挤着拥着，有人进来，有人出去。各样的车子各样的人。各样脸色，大家都冷漠又匆匆的往前走着。只有锅后面的人们，一边忙着手里动作，一面抬着脸，很快的露出些笑容，讨好的看着来往的人们。

　　再往里走，是肉铺子。肉案，木架，上面挂着铁钩。一条条红色发黑的肉悬在铁钩上。地上似有血污，也早已渗到土里，混成血泥，又被风吹的干了，又被来来往往的人们踩在脚下，沾在鞋底，又带到各处。风一吹，空气也都是腥气。旁边还有几层铁笼，每层都有几只鸡。它们还在咯咯叫着，低头又啄了几下。偏过头来，头一点一点，看着倪采，好像在说：你也来了？

　　倪采正看笼子旁边的案子上，丢着两只裸鸡。半闭了眼，像刚刚在澡堂里泡好了澡，很舒适的躺在木案上，她们的腿还交别着，两只短短的肉翅也伸展着，像是在向他招手：嘿，你也来了？

　　妻子好像在问他，要不要买两只。看他抹着嘴，想吐的样子。呵呵笑着，拉着他往里走，从菜市场的北门进去。北门旁边还有一个卖鱼的。那中间粗两头细的鱼婆，穿了一条很长很大的皮围裙，也像一条大大的怪鱼。她用铁的刮刀把儿，敲鱼的脑袋。一下两下，鱼不动了。她就刷刷的刮鳞。银钱一样，鱼鳞落下来。他用刀把鱼肚子剖开，伸了两只指头进去，嘟的一声，一团红的白的鱼肠内脏抠出来了。那鱼半张着嘴，像在板子上喘气，又像是在向倪采打招呼：嘿，你，怎么，也来了？

　　妻子说：你不喜欢转，就在这里等我。我就买些青菜，马上回来。你就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啊。

　　倪采倚靠着车子，想在那里站住。红的发亮的太阳，已经转到偏南方面，让他不能睁眼。他就转一下头，看着自己地面上的影子。黑的，扁的，自己的影子，很安静的在那里缩成一团。他在想，天地间也就像一个笼子，应当是一个箱子，没有缝隙，也看不到光亮。不过，大家都在里面，很快活，也很无奈。就像那些鱼，就像那些鸡，就像那些人，草、树、菜、土、水、空气……人们就在这里笼子里，不停的把东西吃进去，又把东西排出来。其实，说到底，吃的就是自己，排泄的也是自己。

　　倪采就这么想着，好像自己像是明白了什么，就是苫着黑布的笼子，猛地被风掀开一角，透出一丝的风，一丝的亮光。又马上合上了。他闭了眼睛，想拼命的把刚才见过的那丝亮光，找回来。鼻子里又一股味道进来，似曾相识。

　　果然，就是桥边，路口遇到的那个女人。她还在不停的说着讲着，就在倪采旁边捡着一片片菜叶。好捡的好认真。拿在手里，还用手指轻轻拍打，又抚摸着，像是抚过自己的亲生的婴孩儿。她又放到嘴边吻了一下，嘴里虔诚的说着什么，温婉的笑着，把那片菜叶，轻轻放到自己车子的前筐里。倪采就看得呆了。

　　听到有人在叫喊，有人在追赶，有人往两边避开。那只白色的公鸡，直奔到倪采这里。倪采就一伸手，它就跳到他的怀里，挣了几挣，不再动了。咯咯叫了两声，偏着头看着他说：就知道是你。

　　半空里还是飞着鸡毛，撸着袖子那人一手拿刀，一手指着白公鸡，大约在说，他刚从笼子里把它抓出来，正要拿刀割它的。被它跑掉了，看看看，这家伙，抓得我一道一道的，差点把眼抓瞎……大哥，您这是……

　　妻子听到人们乱哄哄的叫喊笑声，也慌慌挤过来看。她看到倪才怀里抱着白公鸡，眼泪不停的落下来，仔细听，他不停的反复着说着：兄弟，我的兄弟啊，好兄弟……

　　人们都往这边聚拢了来，说着笑着。又惊讶的捂着嘴，悄悄的对后来人说着，大家又一起笑着骂着。只有那个女子没有过来，她已经捡够了自己的菜叶，笑着，自顾自说着，一路走了。

碣石清风

对疯了的倪采心理刻画的很成功，细节描写很逼真。欢迎朋友来太虚发帖交流

万里

文笔很生动，细节刻画传神。个中滋味颇具揣摩价值，读后，心中升起一丝酸楚。他真的疯了吗？亦或者是世皆浑浊唯他独醒？不得而知，但个人很喜欢此篇营造的氛围！大赞！问好！

木门长子

混沌人世，又怎知混沌者不是真知。倪采是那个“尼采”吧，明里糊涂，实则要说的太多。由文可知，作者是个善良之人啊！

若水

不同的人心境是不一样的，眼界是不一样的，你看到的他未必能看到，你没看到的他未必看不到，但现实社会人们往往喜好用自己的眼光来衡量世事，于是乎谁是傻子谁是疯子，可能谁都不好明白。此文属于意识流的小说，不错，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