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桨每次插入大海似乎都会翻出我灵魂的创伤。——(法)洛朗·高德《狂人俄尼索斯》
马鞍山是一首余韵悠悠的词,上一阙是舞袖笙箫,下一阙是魂牵梦绕,紧紧缠绕着一个从马背上站起来的民族精魂。
我满怀初识的热情,赶赴这首词下一阙的意境。春意阑珊,寂寞深深。寂寞来自十足的沧桑,十足的古旧,十足的优美。马鞍山下的老街如一条首尾不能相顾的楼船,斑驳忧伤,荡漾着春水的气息。灰色的青石板路仿如舱底。青苔草花攀援石墙,木质裙板支撑老屋,白色石灰点染亮色,老人孩童门前玩耍:这一切是船上流动的风景。
老街上有一座四合院样式的古戏楼。这大约是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人所见过的最大戏楼。这废弃多年的戏楼有两层,都是背后封闭,侧面各有更衣室。戏楼两边连接着数间厢房,对面是高大的庙宇式的荒芜殿堂。有人百无禁忌,看着看着就登上戏楼指点江山。他们寻寻觅觅的样子,倒也有几分戏剧感,使人于静寂之中寻味到一种旧时代的情愫。戏台上的无论什么人,一时都显出几分轻盈,像踩着莲步的女子,或是甩着水袖的舞儿。令我诧异的是,这戏楼底层三面都堆满了劈柴和干树枝。戏楼与它的枯柴,似乎在召引一把野火,来取消彼此的距离,使这戏楼变成一个人的涅槃之所。置身其间想到这个,内心不禁涌动着一股危险的激情。我想起了小说里的通灵者,竟然借衣还魂,用一个优伶的嗓音,在广场的月光下说唱自己的悲情人生。相跟着几个胆大的人走上楼梯,我发现楼板上面有蛛丝缠绕,下面如土地龟裂。大家相互提示着轻一点。在轻微的脚步声里,旋即间杂了幽暗空间回荡起来的啌啌之音。两侧更衣室里空空如也,只这一眼,心中凛然,仿若霎时风起,嘤嘤有声。
——你的眼睛一碰到我,我的心跳就淹没了一切。你曾经抚摸过野蔷薇、野玫瑰的眼睛,一触到龙母宫神殿里的我的相片时,我的灵魂就欢呼着复活了。
我终于看到了伟人像——相框里简笔勾勒的朱德头像,像是孩子的涂鸦之作——屈居在龙母宫神仙塑像的旁侧。微笑浮现在我的脸上,内心的声音不可遏止地涌动起来:我听到了戏楼里惊心动魄的锣鼓之声,鼓乐之中的疾风骤雨。看那历史的江湖,伟人的命运怎样在家国安危与时势转折里波澜起伏;看那历史的大波,即便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上也要兴风作浪。
即使面对一个伟人,我也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他的心里。我沉默的口唇记录了我灵魂将吐出的话儿,如山间树叶的风中絮语。
--一切伟大的灵魂都懂得自省,一切伟大的事物都将长留于世。一切伟大的灵魂都是超越了世俗的,超越了民族的,都是属于人类的。在历史的长河里,伟大者的灵魂,渐斩变成了唱着歌子的浪花,变成了响彻云霄的雷霆,成为无处不在的低沉与高昂,无处不在的智慧与温暖。
绕过戏楼,又回到街口。循石级而上,却见山梁上有一石碑,上书“朱德故里”。有老者一手扶碑,侃侃而谈,夕阳之中豪迈的剪影,仿佛一个意气风发的伟人替身。
面对石碑,我似乎看到了夕阳中的你。你的眼睛在向我倾诉,一个被誉为“军魂”与“国魂”的人,有过怎样令人心悸的人生跌宕与光辉;你的灵魂在向我倾吐,一个忠诚的生命是怎样在世间传递它的忠诚,一个伟大的生命是怎样在世间赢得它的伟大。没有人会忘记历史,请让我用我无用的诗歌(《那是一座奇异幽深的灵魂矿井——朱德记忆》)来安抚你伟大的孤独。
(2015-4-5,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