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陈—立军 于 2015-4-13 13:14 编辑
倒春寒
老茂刚刚搬回老屋,天就下了一场大雪。
这雪大啊,积在屋顶有半尺多厚。雪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房檐往下淌,很快就洇透了屋角,在屋内墙上洇出一个大大的“地图”。
屋里又黑又冷。老茂往小煤炉里添了几块碎煤,浓烟冒起,引起他巨烈的咳嗽,胃也跟着一阵阵的痉挛。老茂捂紧了胸口的暖水袋,闷闷地骂了声:娘的!
老茂说不清自己是在骂儿子,还是在骂这鬼天气,或者只是为了发泄一下堵在心口的郁闷。
年前,老茂和老伴儿正盼着儿子回来过年,没想却接到派出所的通知,让他到市里领儿子,说儿子被人拉入了传销组织。那天也是刚下过大雪,老茂花了大价钱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滑行赶往市里。老茂一路憋着火,儿子说他在市里找到了工作,忙,几个月没有消息。哪想这小子不学好。老子供你吃喝,供你上大学,是指望着你有出息的!可一见到儿子,老茂的心又软了下来。单薄的儿子蹲在人群中,是那样的迷茫和无助。老茂反倒埋怨自己了,没能给儿子找个好工作,还不是你老茂没本事?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工作哪那么好找,自己咋就没往坏处想想呢?
老茂把儿子领到一个小饭馆,要了两个肉菜和几个馒头。看着儿子贪婪地吃着,老茂说,还是回县里来吧。儿子狠狠地咬了口馒头,你以为县里工作好找啊?求爷告奶,还不转正,一个月挣千八百块钱,拿什么买房子?说到房子,老茂被馒头猛地噎了一下。
老茂的胃口就是从那一刻害了病的。整天胀鼓鼓的,一受凉就疼。吃下去东西总搁在胸口,死活不下去。自从搬回老屋,这毛病还越来越严重了。
卖掉原先住着的楼房,老茂为儿子付了在县城买的一套房的首付。如今到处是大学生,市里不那么好混,老赵还是希望儿子回来。儿子年轻心气儿又高,老茂又怕他一着急再走了不该走的路。
起风了,刮得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树呜呜地叫。风从破败的窗缝钻进来,很快就掩盖了小煤炉的热气。今年也真是怪了,早过清明了,天还这么冷。往年这个时候,柳枝早长出了绿叶,榆叶梅的花也开了。可现在它们还都干巴巴的,由其这棵柿子树,风一吹竟还有小枝掉下来。听着风声,老茂的胃口又是一阵的疼。老茂一直认为是那次到市里接儿子受了凉胃才难受的,喝了几天的姜糖水不见好转,老茂也懒得再管了。难受就难受着吧,肉吃不得酒喝不得,权当节省吧,往后月月要供房子,要给儿子找工作,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到医院少不了让你做两三个检查,买一大堆的药,完了还不一定治得好。忍忍吧,这人呀,没有受不了的罪。
半夜,老茂的呻吟声惊醒了老伴儿。老伴拉着灯,被老茂痛苦得变了形的脸吓了一大跳。赶紧送他上了医院,检查完后,大夫说是急性胃溃疡,住院吧。老茂把眼瞪得大大的,住院?那得……花多少钱啊?老茂不是舍不得,是实在没有了。大夫说,如果不住,就有穿孔的危险!老茂不敢再想,哀叹一声合上了眼。
儿子却在这几天又联系不上了,老伴拔打了无数回儿子的手机,总是“不在服务区”。老茂躺在病床上狠狠地说,这就是个讨债鬼!
在病床上焦虑地躺了一周,老茂拼死拼活要出院。大夫给他开了一些药,让老伴办了出院手续。老伴回来说,还好,医保报了一部分,花了不到一千。老茂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回到老屋,儿子正抱着腰在院门口等。见老茂拎着脸盆暖壶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脸的惶惑。老茂瞟了一眼儿子,一句话没说冷着脸一进屋就倒在了床上。儿子自知理亏,蔫不叽地跟在后头,进屋张落着生炉子。
烧开水,儿子给老茂倒了一杯,说,爸,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想新房子建好后,你二老去住。老茂闭着眼,忽然低低地哭起来。儿子吓坏了,赶忙说,爹,爹,你听我说完。你知道我这几天干啥去了吗?我进山了,我跟就业办的人进山考察了。我不再打算在市里找工作了,我要回乡下办个养殖场。钱也不用着急,有个专供大学生创业的小额贷款,利息很低的……
儿子讲了很多,老茂慢慢地睁开了眼,冲儿子捏了捏拳头。儿子年轻,有时间让他折腾,只要走的是正道他就放心了。老茂是想说,你要好好干,老子不许你学坏!
老茂累了,身子累,心也累。老茂把脸转过去,他看见了院子里那棵柿子树,几天不见,柿树变得光鲜滋润了,枝条上竟然顶出了灰绿色的芽苞,在微风中柔柔地摆动……
老茂合上了眼,沉沉地睡着了。一束阳光从窗外打进来,暖暖地照在他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