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心如兰 于 2015-4-15 09:06 编辑
平口村头有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柳树。据说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盘根错节的根须,沧桑虬髯的枝干,苔痕斑驳的青黑色石台,染满岁月的尘埃。春来,繁茂葱茏的枝叶逶迤着铺展出方圆半里地,柳絮如飞。秋去,纷纷扬扬的落叶雪花一样飘坠,如破碎的蝴蝶。
农闲时,人们喜欢在树下聚会。碎金的光影下,老人们闭着眼睛闲聊缅怀假寐,男人们抽烟喝酒嗝屁,女人们绣花纳鞋织毛衣,娃娃们则在树上大呼小叫着爬高爬低。日头从这里经过时,似乎都变得分外懒散祥宁。
这是一个民风淳朴、清贫却安静的小山村。人们除了偶尔去六十里外的集市换些日常用品,其余时间基本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守着单调规律的日子,延续着岁月的更替。
这天,在树下纳凉耍闹的人们看见村口走进来一个人,雪白的衬衣晃花了人们的眼睛。单身汉胡二突然叫了一声:“胡春明?”
胡春明?人们面面相觑,而后一起望向缓缓走近的胡春明,心头不约而同升起一丝疑问:这家伙不是三年前带着全家离开发誓不再回来了吗?这不逢年不过节的,他来干什么?等等,大热天的,他居然衬衣领带,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蛤蟆镜,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小箱子,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莫非,是发财了?
“大伙儿都在啊?还是这树下凉快。”胡春明摘下墨镜,笑眯眯地跟人打招呼。胡二忍不住凑上去问:“喂,你小子这是衣锦还乡了?”
“什么衣锦还乡,别胡说,二哥。”胡春明苦着脸道:“我这是回来求助的。”
“求助?”人们再次面面相觑,不明白胡春明葫芦里卖什么药。
“说说。”胡二来了兴趣。这家伙光棍一条,什么事都爱凑个热闹。
胡春明从裤兜里掏出两包红双喜,“二哥,麻烦你把这烟散给大家。”
“好嘞。”看着光鲜闪亮的过滤嘴包装,胡二一把抢过去,迅速抽出一根,放在鼻尖上用力嗅嗅,满足地叹口气:“真他娘的香啊。来来来,大伙尝尝了喂,这可是有钱人才抽得起的好烟呢。”
男人们挤上来,憨厚的脸上有一丝新奇和热切,女人和孩子则在一边看胡二嚷嚷着,“喂喂,急啥?都有呢。”
孩子们轰地一声笑了。大柳树下,瞬间烟雾升腾,人们的话匣子也就此打开。
“春明,你咋一个人回来哩?”“堂客看店,女儿上学呗。”
“春明哥,听说你在城里开了家店,生意蛮好的?”“凑合吧,混饭吃哩。”
“你这还叫混饭吃啊?”胡二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撇嘴道:“春明,你小子说话不地道啊。你看看你这满身光鲜,派头十足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大老板嘛。”
“啥老板?不都为了生活嘛?”胡春明苦笑道:“二哥,你就别埋汰我了。”
“春明,你刚说回来求助?这啥意思,我愣是没听懂。”胡二挠挠头,柳树下的人们都翘起了耳朵。
“我不是开了家饭馆吗?现有些忙不过来,特意回来找人搭把手。”胡春明视线飞快地在人们脸上转了一圈,笑着说:“包吃包住,月工资500。”
“500?!还包吃包住?!这,这都快赶上咱小半年的收入了!”人群顿时炸了锅。有惊讶,有怀疑,有羡慕,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春明,你,你看我成不?”胡二急切地凑到胡春明跟前,紧张得有些口吃。
“二哥,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胡春明笑着拍了拍胡二,“你我可是一起滚泥巴长大的发小,兄弟我无论如何都得帮衬你一把。”
“春明……”胡二顿时红了眼睛。
胡春明在村里住了一晚。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是四个人。除了胡二,还有一对清秀靓丽的姐妹花----玲花和柳花。
玲花和柳花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柳花勤劳朴实,有着山里人特有的蜜粉色肌肤,姣好玲珑的身段和一头长长的黑发,清纯可人。玲花聪明伶俐,五官精致,肤色白皙,亭亭玉立的她高考落榜后,家人无力支持她复读,只好赋闲在家。两人一个村东,一个村西,虽说柳花字只上过一年初中,文化程度不如玲花,但却好得跟一个人似地。玲花一直向往着走出山村,做个时尚摩登的城里人,便极力怂恿柳花跟她一起,柳花就跟着出来了。
“柳花,我们很快就能赚钱了。”玲花抱着柳花胳膊兴奋地说:“每个月500块啊,你准备怎么花?”
“给我妈和妹妹买两件新衣服,给我爸买治风湿的药,给爷爷买咳嗽的药。”柳花想了想,又补充道:“再给妹妹买几本书,如果还有剩余,就存下来。”
玲花点点她的额头,娇嗔道:“出息!怎么就不想着为自己添点东西?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
“春明叔都说了包吃包住,还要买什么啊?”柳花纳闷了。玲花郁闷了。
一路上,玲花像只刚出笼的雏鸟,叽叽喳喳个不停。而柳花不时回头看看身后蜿蜒瘦长的山道和渐行渐远的村落,显得有些沉默。
掌灯时分,胡春明带着风尘仆仆的三人走进了“春明饭店”。
这是一座四合院,前院是双层楼房的店面,后院是一排平房,有员工卧室和储物间。一个小小的天井,一丛低矮的蔷薇,一蓬晚香郁郁的夜来香,将这个小院烘衬出一丝古典温馨的气息,很安静,很有特色。两个女孩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
胡二去了厨房帮忙,玲花柳花当上了服务员。
上班之前,胡春明跟他老婆对姐妹俩进行了培训,要求她们形象大方得体,服务周到热情,尽量满足客人的口味和需求,不许与客人发生冲突和矛盾,试用期三个月。末了,这位打扮性感入时的婶娘看着青春靓丽的姐妹俩嬉笑道:“只要你们听话,好好干,我保证你们财源广进!”
玲花和柳花对视一眼,虽然不太明白财源广进跟自己有啥关系,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们的新奇兴奋及满心满眼的感激。柳花温婉善良,手脚利索,勤快能干,玲花活泼乖巧,聪慧精明,善解人意。这对漂亮清纯的姐妹花往那里一站,立刻就成了春明饭店的活招牌。
春明饭店的生意一天天好起来,据说还打算开一家洗浴中心。玲花和柳花每天连轴转,像两只漂亮的蝴蝶在店里飞来飞去,忙得脚不沾地。虽然辛苦,但春明叔说了,只要工作认真负责,不违反店规,过了试用期,每个月还有一百块奖金。胡二听了就眯着眼挪揄:二叔下辈子一定要变女人,而且是漂亮女人。
这天,店里来了一群人。领头一位是大腹便便穿得很体面的中年人,肤色略黑,头顶微秃,卧蚕眉下一对眯缝的眼睛,看上去笑眯眯的,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手里戴着个硕大的金戒指,拿着个砖头样的大哥大,看上去非富即贵。
“刘老板,您可好久没来了,里面请,里面请!”胡春明殷勤地把他们迎进楼上的包间。一群人互相寒暄着,刘老板在众星捧月里落了座。胡春明赶紧吩咐玲花为他们服务。
玲花端着茶水进来,刘老板微眯的眼睛陡然一亮,慑人的精光一闪而逝,肥厚的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胡春明立刻心神领会,哄着玲花给他敬酒。玲花涉世未深,哪里抗得过满桌人的算计,几杯酒下去,一张粉脸便酡红欲熏,如一朵清纯流丽的粉玫瑰,娇艳欲滴。
刘老板见猎心喜,胡春明会意,让人把玲花搀下去休息。
玲花觉得自己似躺在云端,浑身轻飘飘的,口渴得厉害,偏又头痛欲裂,让她迷糊中又保持着一份清明。她感觉有人在身边坐了下来,抬眼望去,却见一张陌生的胖脸出现在眼前,她吓了一跳,失声道:“谁?出去!”
刘老板指着手中的杯子嘘了一声,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玲花姑娘,我看你不胜酒力,特意拿杯水给你。”
玲花秀眉微蹙,刘老板近前一步,将玲花扶住,小心地喂她喝水。玲花无力挣扎,一杯水下肚,玲花睁开眼睛,半是警惕半是冷淡地说:“谢谢,我好多了,请出去。”
刘老板立刻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门一关,玲花就抱着被子陷入梦的深域。
片刻,门开了,刘老板再次出现在门口。看着清纯可人温驯如小猫一样毫不设防的玲花,他吞了吞口水,脸上露出一丝淫邪诡异的笑意……
窗根下,胡二的身影迟疑了一刹,尔后一闪而逝。
玲花醒来后感觉自己身无寸缕,一双胖手正搭在自己胸前,她骇然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是微微扭动了下身子。
“你醒了?”温和的声音传来。
玲花循声望去,微秃,胖脸,卧蚕眉,眯缝的眼睛,满脸的笑意,这,这不就是那位刘老板么?
瞬间,玲花完全明白过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屈辱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她拖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指着刘老板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滚!你这个流氓!混蛋!”
刘老板胖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只是眼底深处,隐射出一丝骇人的冷光,一言不发地看着失控的玲花,突然粗暴地一把掀开被子,猛地扑了上去。而后,用枕头将玲花的尖叫怒骂全部扼杀。
恐惧,愤怒,憎恶,屈辱,以及撕裂般的撞击和疼痛潮水般袭来,瞬间将玲花湮没。孤弱无助的她如同被暴风骤雨摧折的花儿,又如滔天浊浪里的一叶小舟,所有的意识和理智一并沉沦……
玲花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跟柳花手牵着手在乡间小路上逐风踏歌,快乐无忧。春华如水,惠风和畅,柳絮轻飞,栀子暗香,远处,黄灿灿的油菜花像一幅流丽的蜀锦,一路蜿蜒,直达云端。突然,她脚下流光溢彩的花田竟变成一个漆黑的漩涡,这黑暗没有尽头,裹着自己的身体和意识迅速下坠,直抵渊狱。
“啊!”玲花低呼一声醒来,心身的疼痛和疲惫提醒着她正遭受的厄运。睁眼,正对上那张眯缝着笑意的胖脸。玲花像被火烫一般躲过他阴冷的视线,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张嘴,但没有出声。
“这就对了嘛。”刘老板伸手拍拍她梨花带雨的俏脸,将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床头,背对着她一边穿衣一边淡淡地说:“出门在外,无非求利求财。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把你捧上天,给你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否则……”
说到这里,他蓦然俯身紧盯着玲花,刀锋般犀利的眼神如一把钢刃,似乎要一寸寸剜进玲花心底,黑胖的脸上涌起一股煞气,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冷得像一块岩冰。“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玲花圆睁双目看着眼前这个恶魔般的男人,骨子里的那份怯懦和极度恐惧让她立刻捂住到口的尖叫,浑身筛糠似地颤抖起来……
玲花病了,整晚都高烧不退。柳花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不明白好好的玲花怎么突然就病得那么厉害,而且还不停地做噩梦讲胡话。看着玲花瑟瑟的身子抖得如同秋云里风干的柳叶,柳花的心就揪成一团。
胡二陪在在一边闷头抽烟。他的眼底有一线血丝,如同红红的火星在烟雾里明明灭灭,精神有些恍惚。他狠狠掐灭烟头,对着柳花颀长纤瘦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半晌,才叹口气,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玲花醒来,看见的却是胡春明。她身子往后一缩,刚想尖叫,胡春明眼神骤然一寒,冷笑道:“叫吧叫吧!你想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就尽管叫!”
玲花如遭雷击,旋即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
胡春明拍拍她的头,把一沓崭新的老人头放进她手里,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玲花,刘老板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他的身家和后台,能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梦寐以求的富贵!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卑微而艰辛的生活哪有一掷千金的潇洒和肆意来得痛快?况且,女孩子早晚都要嫁人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就可以过上豪门贵妇的生活。不然,你就等着过身败名裂遭人唾骂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不……”玲花双手捂脸拼命摇头,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她不知道事情一旦传开,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和脸面回到那个民风淳朴的小山村,与父母乡亲相对?她不知道性烈的父亲是不是一怒之下会将她暴打一顿后扫地出门?或者会打死她呗!不,不!绝不能让他们知道!
胡春明看着玲花眼里的恐惧和挣扎,温声道:“现在开始,你就不用上班了,以后每个月工资两千,不包括他给你的零花钱和送你的礼物,叔这里的工资也一分不少。”
不上班工资两千?!还有零花钱?!那我马上就是万元户了,明年就可以回家建一栋小楼了?玲花脑子有些乱了。只是……
“放心,你有高中文凭,我们会让你先挂名一家大公司,并让你出面经营新开的洗浴中心,到时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这一切了。”胡春明的“善解人意”,彻底击溃了玲花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
“读书多文凭高就是好啊,能够去大公司上班。听说每个月工资都好几千呢!玲花,记得常来玩啊。我有空就去看你。还有,好好照顾自己。”柳花一直将玲花送进车里,拉着她满心满眼的羡慕和不舍。
玲花心底既羞愧,又感动,带着些苦涩,带着些摆脱困窘生活的期待和窃喜。最起码,她以后再也不用像玲花一样,每天端盘抹桌,洗碗洒扫,为了几百块工资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这就是所谓的鱼跃龙门么?
“嘀”一声,迅速远去的银灰色桑塔纳扬起一阵尘灰,将玲花和柳花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车里车外,两个世界。
车子一开,玲花的泪就下来了。她睁大眼睛隔窗看着柳花,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底。只是柳花还是那个清纯干净又善良的柳花,而她,如同一片飘离了人生轨迹的叶子,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当玲花走进那栋豪华宽阔的别墅,富丽堂皇的装饰立即晃花了她的眼睛。躺在那张两米多宽温软舒适的大床上,把玩着亮闪闪的首饰,看着挂满整个衣柜的新款时装,想到以后她也可以被人称为一声老板娘了,她的贪恋和虚荣心迅速膨胀起来。于是,再看到那张微秃的胖脸时,她竟没有觉出太多的愤懑和屈辱,并很快沦陷在金钱物欲的横流中,不可自拔。
三个月后,玲花带着胡春明和老板的密嘱回了一趟平口村。衣锦还乡、财大气粗、颐指气使的快感让她彻底丧失了道德底线。在她的游说下,五个清秀质朴的女孩儿怀着满心的憧憬和兴奋跟着她走出了大山,走进了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也走进了他们精心构设的暗黑陷阱----“碧泉洗浴中心”。
而后,村里的小姐妹前赴后继地搭上了她这趟错轨的列车,以至于她的名声开始在十里八乡流传。当然,人们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外壳,只看到她带出去的女孩儿无一例外地都会赚钱。有了钱,山里的人们腰自然就粗了,身板自然就直了,嗓门自然就大了,时间自然就多了,不必整天守着几亩薄地刨食了。人们再次聚集在大柳树下聊天嗝屁时,便一口口地赞起了玲花,连带着对玲花的父母都多了一丝恭维,又对柳花每个月寄回来干巴巴的几百元起了议论和争执,话里话外,竟颇有点鄙俗的意思。柳花家人只是笑笑,既不辩解,也不妄自菲薄。
柳花还是那个柳花,春节回来的时候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大包小包的礼物和零食,自然也就没有村人的问候和逢迎。唯有柳花的家人高高兴兴迎回了女儿,高高兴兴地过了个团圆年。
而那棵历经百年沧桑的大柳树,依然默默遵循着岁月的更替,顶着绵延半里的虬髯枝干,冷肃沉凝,无视人间烦扰纷争。
再次见到玲花,柳花几乎认不出来了,直到玲花脆脆地叫了一声“柳花”,她才如梦初醒,拉着玲花原地转了两圈才惊叹道:“玲花,你就像从画里走出的仙女一样又高贵又漂亮,我都不敢相认了。”
“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跟我一样。”看着柳花眼里的惊羡,以及那份毫不矫揉的靓丽和清纯,玲花矜持地笑笑,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和妒忌。因为洗浴中心遇到了严打的麻烦,她是奉老板之命来做柳花工作的。前几天刘老板陪着某局过来吃饭,人家一眼就看上了柳花,当场赞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只是柳花性子有些冷和倔,胡春明叫她陪酒,柳花轻轻巧巧一句“不会,厨房催着上菜”就全身而退。
洗浴中心的麻烦其实只要那位大人物一句话就可以解决。因此,胡春明把主意打到了柳花身上,明里暗里提示过几回,可柳花对此毫不理会。无奈之下,刘老板只好派出了玲花,要求她务必拿下柳花,不然就将她打回原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做金丝雀的玲花,好不容易才摆脱灰姑娘的命运,又怎肯舍弃这到手的一切?虽然她跟柳花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但柳花跟村里那些竞相出来的乡下丫头有什么分别?更何况,她总自认比柳花要高出一截。
“我?”柳花讶然瞪大眼睛,自嘲地笑笑:“你文凭高,口才好,又聪明又能干,人又长得漂亮,我哪一点比得上你,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只是你看不到罢了。”玲花搂着柳花的脖子,像小时候一样咬起了耳朵,两个人唧唧咕咕笑闹成一团,亲热得不得了。只是当玲花委婉地问她愿不愿意见见某局长时,柳花顿时脸涨得通红,羞恼中一把推开了玲花。无论玲花如何威逼利诱,柳花坚决不允,两人不欢而散。
玲花走的时候,让胡春明把柳花关了起来。在她眼里柳花虽然正直善良又有些倔,可是乡下人胆小愚昧,又没有什么见识,饿她两顿,再吓吓她,绝对可以搞定。
听到房门反锁的声音,柳花确实很惶恐,很惊惧,很愤怒,但更多的是想不通。她拼命拍打着门窗,大声呼喊着,可这小小的四合院如一道铜墙铁壁,隔绝了她和整个世界。夜幕铺开,莫大的孤独、恐惧、饥饿、失落潮水般袭来,如同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她一点点吞噬。
黑暗中,她抱膝而坐,纤弱的身影恰似一只被风碾落的柳叶儿,在生活的浊浪里辗转飘零,随时有被湮灭的危险。但她只要一想起腿脚不便的爷爷,想起父母熟悉可亲的面容,想起勤奋好学的妹妹,想起清贫却温暖的小家,她的心中就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柳花的呼喊如同鞭子,一鞭一鞭抽打着胡二。胡二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只是垂着头,颤抖着一根接一根地狠命抽烟,像个输光了家底的赌徒。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玲花的事,因为他的胆小怯懦,曾经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可玲花已经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而且,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陌生、虚弱、贪婪、自私、利欲熏心。这一切,都和胡春明有关,亏得他当初对他那么信任和感激。
但柳花不一样。她还是那个她,正直、善良、勤劳、质朴、干净。这纷纷扰扰的尘世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和破坏力,她始终不肯推开另一扇门,依然保持着她圣洁的本性。如一朵娉婷的莲。
胡二嘴馋,好酒,有些懒,又喜欢自作聪明,在厨房帮工的时候经常偷奸耍滑,胡春明说过他几次。如果不是柳花帮他劝他,很可能就被打发回家了。这两年柳花一口一个二叔的叫着,平时也没少照顾他,不然他一个单身汉整天混吃混喝,上哪里弄钱去?
夜深了。小小的四合院陷入了一片死寂。胡二突然起身,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把烟头往地上一甩,狠狠地踩了下去……
凌晨两点,呼啸的警笛响彻了大半个城市。
咔嗒一声,门开了,憔悴无措的柳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胡二和他身后的警察,嘶声喊了一声二叔,眼泪夺眶而出。胡二咧嘴笑了,像个憨憨的孩子。
碧泉洗浴中心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一副副铮亮冰冷的手铐毫不留情地铐住了暗夜里的污秽,也彻底击碎了胡春明、玲花他们的富贵梦。十几个平口村出来的姑娘垂着头鱼贯而出,其中一个看见玲花,猛地扑上去,拼命厮打着她,哭喊着让她还回清白、尊严和自由。
玲花眼神呆滞,面色如土,瘫软在地。
等待他们的,将是庄严神圣的法律制裁。
柳花跟胡二拎着行李回村时,围坐在大柳树下的人们一个个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眼神复杂莫名。
柳花的母亲穿过人群,微笑着接过柳花手里的行李,牵起她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胡二说:“他二叔,柳花他爹买了几斤猪头肉,走,到我家喝一杯。”
胡二开心地应了一声,乐颠颠地跟着走了。
春日的阳光正好。微风拂过老柳,初绽的新叶翩然起舞,幽润的绿意丝丝缕缕地洇开来,将这方小小的天地浣洗得清澄无比。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人们蓦然惊觉,原来生活还在继续,而希望和良知,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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