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23 编辑 <br /><br />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总在等待着一个人推门而入,总在想象着一个人转身离开。
可是,这一句话,好像不是出自我的口,它多么软弱啊。那些说出来的话,以及没有说出来的小心思,都不过是自我纠缠吧。
我不喜欢自己这样认真地说话,太严肃了。
你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一个旁观者这样说过。
有的人一见面就能看透你。真是令人羞惭。但是我的心,有谁能够准确评判呢。我其实是倦怠了。认真,等同于不变通,等同于拘泥,等同于自我,等同于孤家寡人。
但是到此为止吧,一个人之所以行动犹疑,感情混乱,是因为没有找到方向。一棵桂花树绝不肯错过季节。可是有一年夏天的大旱,让我看到了气候对于生命节奏的影响。那一个无雨的秋天,桂花香得晚了,而且淡了,似乎失去了自己花开的盛典。所以我庆幸今年秋天有丰足的雨水,我从来没有如此宽慰:为了桂花,雨下得长一点也无妨。
我得说,我的生命,没有错过开花的季节;但在这个秋季,我变得迟钝了,被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迷住了。面目模糊是因为,没有见面,或者很少见面。这种入迷,大约不是爱情的,因为爱情大约不是这样的一片模糊。尽管模糊,我又好像毫不含糊。不关爱情。何况我也不大可能爱上一个相同气质的人。当然我也不大可能爱上一个不同气质的人。老实地说,我在感情上只确信一点:有对感情的怀疑,而无感情上的愚忠。一个人甚至不可能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时时处处说的都是一些应景的话,人们从来不会明明白白地说出忠实于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真话是可怕的,真实本身有一种可怕的力量。而且真实是不容易让人理解的。这,就是本来云山雾罩的、模模糊糊的复杂情感的真相。
我显然是一个透彻的人。但我会放任自己,迷上一个人不着边际的文字或者话语,一些无法解释的心境。我其实迷上的是,这样的文字或者话语所透露的优雅气质。一个写作者不一定随时提笔来写,但是他一定时时在内心写作。当一个人动笔的时候,他的气质是不会改变的,他怎么想就怎么说(或者怎么打:字)。一个人的演说也是如此。
我由他的话语照见了自己的内心。我心已经飘浮了起来。一件死亡过去了那么久,十年吧,它在你心上还是那么清晰,还带着些雨天的伤感,但是晴天毕竟是多的,多到足以使你忘记雨天的一切,只有雨天再到来的时候,那段记忆才会来。雨天不但使我想起死亡,也使我想起被淋湿的衣服、被冷风吹得疼痛的腿。终于,总要到那样的时候,直接的疼痛使一个人的膝盖再也无法站立。然后,一个人就找到了最后的一段谜底:一个人多出来的那条腿,那就是—根拐杖,它支撑了你,也毁坏了你,使你日渐衰弱。
感伤是无底深渊,它毁坏了一切,从记忆到未来。
我不是危言耸听,我没必要吓唬自己。我已经处于模糊的矛盾之中,在爱与美或者实质就是近与远的矛盾中,距离是关键,而取舍是一种残酷。在死亡的台风面前,爱与美都是脆弱的,一棵树被连根拔起,一切近景和远景都将消失。
我老是想到局外人仰望的那一片星空,感到心灵安慰的星空。这一片星空永存于心。这星空变成一个象征。我从许多事物上面,发现它们的星空一样的特质。星空是人类精神世界的投射。它有什么,也绝没有东方人想象的月亮里的桂花树、吴刚的酒。想象就是一瓮酒。我要怀着酒意回到现实,回到那模糊的文字里去。我读到那些文字里的树,湖,船,房子,道路,小狗,芦花。文字唤醒了我暗藏的感情,我获得了自己的感觉。我要的是承受,是充分的时间,为了文字的想象,无法穷尽的想象。就在那一片文字酝酿的无法消退的激情里,我发现了自己心灵的激情,预感到“一个人出现了,又无声地消失了!”
一个人的情感是可悯的。欲望并不使你卑贱,欲望是美好的事情。这种感觉只会越来越真切。欲望并不是可怕的,它只增加你作为一个人的性别的荣耀。一个人不得不带着自己的性别和人交往,也不能排除别人转移到你身上的欲望。带着欲望前行,人生才是丰富的。但是,如果将欲望预设为交往的前提,那么,欲望落空的时候,情何以堪?不过,欲望从来都是用来战胜的。在交往中,欲望可以升华。
“说实在的,我不希望一个人带着欲望来找我,因为我必须保全我的天真。但是一个人来找我时不带着欲望,又必然会让我感到失落。不想患得患失,又不能直截了当,所以只能表示无言。”应当是这样的吗?这是一个多么潇洒的人啊,简直可以说就是另一个我:“我唯有在沉默中,保持自我。”
“我想,我怎么都不会在乎的,他不说话我也不在乎。但我其实是很在乎的,我只要一个人作为朋友的担当,我觉得我所求绝对不多,现在看来是实在太多。因为无论我要一个人的友情还是爱情,我要的都是一个人。这有点像一句怪诞的话,还有点违反初衷。”
“知道这种感觉的滋味,却永远不想说出,从来没有说出的习惯。没想到通过一段友情,体味到了这种苦涩。不想道出实情,不能因为真诚,变得透明而卑微,失去交往的魅力。若是足够年轻的话,宁死也不会放弃本能的欲望。如今不再年轻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被欲望放弃。”
自我放逐的时候又一次到来。隐秘的自我放逐的欲望就是以背起旅行包出门开始,渐渐解脱自己。在放逐中,很容易看清人到底是一无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放下的。只是,行囊永远不会是空的,但在新的礼物到来之前,我们会渐渐将之前的一切腾空,像对待旧物,像对待记忆。
“你不来找我,我就接近了死亡。”
“看不到你,我也接近了死亡。”
原来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的,这就是人的生活。人活着时,是相互需要的。我们与死去的世界有一种念念不忘的温情,并且毫无矫饰地表达这样的深情;然而我们与暂且寄身的世界有的只是冷雾一般的隔膜,似乎热情天真地表达感情便有失自尊。说出即是错。人到底是孤独的,哲学家们所以绝望地说:他人即地狱。世人所以绝望地说:动了感情就是输。感情是生者的障碍,还是生者的依托?
“你怎么能早早地,就进入死亡之中?亡者是需要安睡的,不要让他们挂念你。”
“但是欲望却不能自觉地回到我的身上。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不就是死人吗?”
又一次在黑夜里抬头看星空。我不知道人们是否相信小说主人公的体验。《局外人》里的他,有理由不为死去的母亲流泪。一个人会对于母亲的死感到安慰,因为他相信母亲是在爱中死去的。除非看到母亲死于绝望,他才应当心碎。人们应当为自己活着时的孤独,多多地流一些泪,用稀有的眼泪,浇灌情感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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