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5-5-17 07:51 编辑
我的小小说二题 文 / 邱天
黄狗,我的祖宗
我让救援队员从废墟中抬了出来。我想扯掉脸上的遮盖物,却感觉到手臂刺骨般疼痛。
别动!有人喊,你小子命大,被埋了一天一夜,不是那只黄狗死命刨了一夜,我们还发现不了你。
黄狗?哪只黄狗?经我转手处理的狗多了去,黑的、花的、白的,当然也有黄的。是哪只黄狗从废墟中发现我,刨瓦砾救我?天啦!我是让黄狗救的?可能吗?
在这处山坡,我将村民遗弃的几间破土房改作肉狗批发处——将逮狗人送来的各种狗收购,然后销售到城里的狗肉火锅店去。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那些逮狗人到各个村庄偷偷捕捉村民家的狗,他们不敢直接送城里,就低价卖给我。我这里是狗的“集中营”,实质上就是一个销赃点。
前些日子风声紧了,送狗来的人说,现如今村民们警惕性高了,看管得很严,很难再有货源,捉活的不容易,除非毒死,或者打死。
我说打死的我可不要,得活物。人家狗肉火锅店也要鲜货。
想起来了,是有一只黄狗,货主光头送来的。光头送来时,黄狗被敲断了两条后腿。
记得当时我说,光头,你咋就那么狠心,将狗腿打折了?
光头说,这家伙好凶,不狠心敲断它的腿,弄不过来。
我说,受伤的货我不能收。这是我的规矩!
光头说,活的,又没整死,咋不收?再说,狗肉店不是也得屠宰?
我说算你狠心,留下吧,但得看人家狗肉店收不收。
这些天一直下雨,山体滑坡厉害,我发觉我的土房依山而建,已有松垮迹象,岌岌可危,我得赶紧趁早将库存送城里。狗群都销出去了,可就是断了俩后腿的黄狗,人狗肉店就是不收,说最近生意不好,收来的狗得关养些时日,受伤的不好养。人家不要,我只好带回。
哎呀,意料之中啊,土屋真的让泥石流冲倒了。可我咋就不懂自己去躲一躲呢?
是黄狗救了我吗?不该啊?我是狗贩子,它恨我才对啊?哦,一定是我把它带回,而且还给它上药治疗——可我想治好它的腿,最终目的还是要卖它到狗肉店啊!
但不管怎么着,它救我了,不是它连夜刨我,我能获救?
出了医院我赶紧回到废墟,恩人啊,我的黄狗,三天了,你还在吗?
废墟旁我看见它了,还趴在原地,三天了,它就不吃不喝趴这里?它在等我,知道我会回来找它吗?显然它也看见了我,挣扎着想站起,可它的两只前脚已经血肉模糊。那是刨瓦砾救我时受的伤吗?我泪眼模糊,它也泪眼模糊。它看了我一眼,再也睁不开双眼了。
啊,它等到我回来了,可它死了!它真的死了!
我将它埋在山坡的向阳处,用一块木板立了一个墓碑,我用刀刻上碑文:这里安息的是我的祖宗黄先生。
黄狗啊,我的祖宗,我是个罪人,我不如你!
我曾因犯盗窃罪入狱两年三个月。出狱后找到将我抓捕的联防队员,将他打伤后潜逃到这里,做这等非法的买卖。
黄狗啊,我的祖宗。我该为你做什么?
夜里,一家狗肉火锅店着火了。我想,我如果不被警察抓走的话,另外的狗肉火锅店都将会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与佛对视
他看了上面那尊佛一眼,佛也看了他一眼。就在这样对视的一刹那,他看出端倪了:佛高高在上,所以善男信女才会虔诚地登上山顶、走进庙门对着佛顶礼膜拜。
不就是石做的身吗?看你笑容可掬,可心脏还不一样冷冰冰、硬邦邦?
想归想,他依旧保持沉默。
他必须沉默。更何况,他也是一块石头,他的心脏也冷冰冰、硬邦邦。准确地说,他原本是一块阶石,早先是待在来这里的山径上的一块阶石。
他待在山径上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一直保持沉默。没有想法或许更好,他保持着沉默。
可他越想沉默,却越有人骚挠他。这天来的是王二,带了香烛、香油,应该是上山庙烧香拜佛的。
看来人是王二,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厮好赌,逢赌必输,越输越求佛。王二这样求佛:求佛爷开恩,保佑我王二多少赢得一点银两!我上养八十岁老母,下养十八岁妻子,不赢钱不成啊!
我呸!他朝这话吐唾沫,谁不知道你王二是何德行?老母让你气死了,妻子让你赌输了,跟了赢家去。现如今你王二空徒四壁,除了一副好赌的脑壳,就剩一双好赌的手,你这厮,能有作为?
这天王二又来了,他想趁机捉弄捉弄这厮。于是松动松动身子,王二这厮踩着时,摔了一个狗吃屎。
对,就是这块石头,叫阶石,他之前待山径时,捉弄了王二摔个狗吃屎。
王二这一摔可不轻,鼻青脸肿了。可这厮够虔诚,坐路上突然有了想法:佛主啊,你在考验我吧,你是让我受苦受难后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吧?
这一想王二挣扎着爬了起来,爬了起来后看见让他摔倒的阶石,王二居然喘着粗气将阶石抱起,扛在肩上朝山庙一步一步走去。
他在王二肩上呵呵窃笑:这厮够傻逼的,少说我也有百十斤吧,这样要扛到山顶还不累垮这干瘪瘪的身子骨?
但他多虑了,王二真的将他扛到庙里,气喘吁吁搁下他时,王二也将自己搁在佛的面前。王二趴佛脚上大喘气,两眼冒金星。这厮却想,眼前漂浮的是银子吗?哦不,还有金子啊!王二想伸出手抓住一锭金子,却扑了个空……
王二没能再爬起来。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与佛对视,看见佛微微闭着的双眼透出一股锐气:你这块石头,作恶了!害死了一个凡人。你呀你,不好好呆在石径上,跑这儿来做什么?
他本来想吼一声:凭什么!凭什么我每天让人踩,而你却让人朝拜,不都是石头吗?就因为你多挨了几凿子吗?
可是,他没有吼出这一声,他不敢,他看见佛注视他的神情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明白了,虔诚才是他的最佳选择。
后来,有香客将他当作供台,搁上香炉和祭品。他默默做着这些,静静聆听香客礼拜倾诉,他很知足。
只是,当他想起王二的惨死,他会默默地承接住香台上的香烛流下的泪水,让自己的心情暖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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