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3 编辑 <br /><br /> 一声嚎叫尖锐地发出。这种声音把体内的剧痛带出来,然后散布在空气中,让所有听到的人心里一阵阵发紧。她怀疑,这种声音是许多刀子,不然不会有如此锋利的切割。她能想到的是:这些刀子只会来自心里。让她想不通的是:这些刀子为何集聚在心里,又是从哪里来的?
天还没有全亮,她不得不起来。一种特别的不宁在心里乱窜,让她坐卧不安。她拉开房间的灯,穿好衣服,关了房间的灯,走出房门,再拉开客厅的灯。可是,隔壁房间关着门,她收回了举起就要敲下的手,因为她觉得此时去敲美美的房间很不好,会让她更加烦躁,这也会让堂姐、堂姐夫误以为自己是因为美美发神经而不舒服。美美还在厉声哭叫,杀猪似的,比之更尖厉、更恐怖。她怅怅地坐到沙发上,心情也忧郁起来。点燃一支烟,在吞吐间,烟雾弥漫开来,她的心情也像这淡蓝色的烟雾:丝丝缕缕、牵牵扯扯、缠绕不休。
天气还是有些寒冷,她身子有些缩紧,仿佛有一层霜覆盖上了心头。她也曾是抑郁症患者,一些往事像幽灵沿着烟雾涌来。她是小小的“官二代”,曾经有着公主般的清高,而她对市场经济的萌发有着特别的敏感,她自己炒了自己的鱿鱼,从官家单位出来,下海捞金,很早就在沿海赚到上千万的资产,结果前夫剥夺了她做生意的权利,让她天天去洗脸、泡脚。她觉得这是棍棒加萝卜的手段,是想用蜜糖麻醉她。她毕竟不是一头驴,也不是只想成天在男人的港湾里享受的女人,她需要做事,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她努力抗争,矛盾不断升级,而生意也遭遇了惨败,但前夫为了男人的所谓尊严和控制欲,坚决不再让她插手生意。她不得不离婚,逃离那个伤心之地,回到内地,在娘家和亲戚家转悠,以此疗伤。
美美的母亲美娘从美美房间里出来,脸像青苦瓜一样,叹口气说:“又是这个样子,说她没用……我也快成神经病了……我告诉她,有亲戚在家里,要忍着不哭,可还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没有休息好。我心里也撑不住了,我好命苦啊……”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在脸上挂起两道水柱。原来,美娘在美美哭叫的第一时间就进了美美房间,劝导美美。
“你莫要伤心,也不能着急,这些都没有用,甚至会有害,对你自己的身体不好,也加重了美美的心理压力,对她的治疗调理会有负面影响。我去劝劝她。”
美娘用面巾纸揩干了泪,临开门时顿了一下,把笑容挤出来,领她进了美美的房间。“哇!……”美美还在厉声大哭,看到她突然“嘿嘿”地笑起来,想必是要表达一种友好。这笑是哭着的笑,面部扭曲,不少皮肤和肌肉移到了别的位置上,比哭更难看。美美光着脚腘在地板上,头发蓬乱,不时将两只手掌贴到地板上去,歪着头看着她,神情忧郁呆滞。突然,又大声“哇”地长哭起来。美娘出去了,让她劝劝美美。
她本来准备好了要说的话,被这突然的大哭打乱了。她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但此刻又不知要说什么。她知道,对一个抑郁症患者,不能按正常人的尺子去测量她的思维,而且跟她说话肯定需要斟字酌句,正常人听起来很平常的话,她可能会感觉是一些从半空中掉下的重锤。
她还是找到了一个说话的角度:“美美,这样伤心地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个角度关乎美美的现状,却并无任何劝慰她的意思,只是一种温馨的问候,贴近内心却不直指其意志。
美美停止了嚎哭,无奈地说:“心里不舒服,有人抓我的心;头很痛,有钉子在钉。”
她说:“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当一个人太把痛苦当大事,老是想着痛苦的时候,就会更加痛苦。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美美双手抱着头。
突然,美美一跃就上了窗台,比猴子更灵敏。她吓得尖叫:“啊——”她的尖叫,把美美吓了一跳,准备跳进房间里来,却迅速镇定下来,并没有跳下。她看见了窗户外的防盗网,觉得美美并无危险,便不管美美,看着她究竟要做什么。结果,美美扯下裤子撒起尿来,还对她嘿嘿地笑。她呆在那陷落在惊讶里时,美娘第一时间沿着她的叫声飞奔而来。当美娘见到这一幕时,克制着愤怒说:“像什么话,像什么话,我的天,丑死了,丑死了,快下来。”她从美娘的克制中,分明可以感觉到愤怒,只是她在,美娘不好训斥美美。
美美扯上裤子,一跳就下来了。动作这么熟练、敏捷,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业已练成了一个老手。美美坐到地板上,一双赤脚扣着冰凉的地板,把头搁在膝盖上。她觉得美美很反感这种训斥,却十分害怕这样的训斥。
当美美把窗户更宽的视野空出来以后,她看到了远处油菜花开得很任性,在晨曦和薄雾中,把金黄色从远处蔓延到更远处,在灰暗的色调中不太正常地张扬着,这是一种奇异的美。她始终认为,这是一种病态的夸张。乡间有一种说词:“油菜黄,狗发狂。”也许不单是狗,人也容易在这个季节疯癫。人被灰暗遮掩久了,物极必反,或许会走向张狂,神经病就出来了。
她拿了双鞋子,给美美:“这样会感冒的,穿上鞋。”
“不!脚心热。”
她知道,抑郁症患者认为天已经塌了,承载自己的地也在摇晃,随时都有可能粉碎,或许下一秒就会跌入无底的黑暗之中。因此,抑郁症患者最需要的是点燃信心之火,照亮自己的内心。她把美美拖起来,扶到床沿上与之并排坐起来,舒缓地说:“你怎么说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
“我什么都不会。”
“你没去做,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她加快了语速,有一种气势,说服人的气势,不让人反驳的气势:“你有。昨天我进你家门时,你欢天喜地地帮我递拖鞋,帮我收捡皮鞋。我们刚坐下,你就把我的皮鞋擦得干干净净。你的热情、细心、勤快,这是很多女孩子所没有的。这是你的一个长处,你肯定还有很多长处,只不过你没有觉得,其实你实实在在拥有了。”
“我有这么好吗?”美美盯着她,渴望得到确切的答案。
“是啊。”她点点头,并抚摸抚摸她的肩膀。
“可是,我不会做其他事。”
“你会的。只是现在你还没有做过更多的事,你做了就一定会。先去洗脸、刷牙,然后吃饭,吃了饭,我们到外面走一走。”
“好的。”
美美发自内心的笑浮起来,那些阴郁迅速沉下去。她站起来,一米七六的个子,高挑、苗条、漂亮,如果不是脸上有愁苦,一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她们一起进了洗手间,美美看到洗脸台上有几条头发,她用卫生纸轻轻将之团起来,然后丢入垃圾桶。她看到了美美的细致,但她不明白这么一个好姑娘怎么会患上这样的病。美娘跟她说过,美美本来智力很好、学习成绩拔尖,但三兄妹中美美最小,自小受到宠爱,外表任性得有些霸道,但内心非常脆弱。第一次高考摸拟考试出现重大失误,成绩很不理想,由第一方阵下滑到第二方阵,心理上几乎崩溃,后面的考试成绩一次不如一次,她每天不是哭就是发呆,还没高考就患上抑郁症,不得不回家休养,治疗、休养了两年才基本上好了。她自己提出要去广东打工,做母亲的内心相当矛盾:让她去吧,只怕她的病复发而出事;不让她去吧,整天关在屋里总不是长久之计,且也可能关出病来。没有谁能帮助这样痛苦的母亲,上帝和其他所有神灵、祖先此时也不存在,纵然她怎么虔诚地反复祷告,也不能获得任何提示,甚至连丝毫暗示也没有。做父亲的,本来就敏于行却讷于言,家里什么都是他在做,除了必要的睡觉没见他有过休息,原来美娘还做饭,美美患病以后,美娘只围着美美转。面对美娘“怎么办怎么办”的询问,他只是闲坐着抽烟,一支接着一支,省得重新点火,他像一柱正在工作的烟囱,不断喷出烟雾,弄得满屋是烟,烟雾很拥挤,越来越浓。美娘正在心里上火,终于找得个出气筒,大声骂道:“你屁放不出一个,放什么烟?把我熏死算了,死了干净。”美爹赶紧丢了烟,说:“让她出去透透气,关在屋里闷得慌。”
美美洗了脸,吃了一点面条,不多,小半碗,但毕竟吃了一些。然后,就帮着清洁厨房卫生。美娘必须盯着她,一不留神她就会自伤,用开水淋头,用菜刀或剪刀割手,伤痕不断积累在身上,把自己弄成了身体打满补丁的人。
突然,美娘一声尖叫从厨房射出:“天啊——你做什么!”我们都循着声音奔去。美娘已经又恨又气又无奈地扯着美美从厨房出来了,赶紧叫美爹拿烧湿膏。“被鬼捉起,又用开水淋了手,幸好水温不高。”大家围她忙。美娘絮絮叨叨地说:“我一不注意,她就把自己当猪一样杀,看看,手上这么多刀疤,身上也有,脖子上也有。我一不注意,她就把自己当猪一样杀。我就奇怪,她也不知痛啊。哎呦,我作了什么孽哦,这辈子我也没作过任何孽,不知前辈子作了什么孽哟!……”大家注意力在美美手上,也没时间去安慰她。她愁苦的脸上更多了乌云和沟壑。
她见到了她自己手上的几道刀疤。那一回,丈夫已经把所有的钱赔进生意里面去了,房子也卖了几套,只留下一套了,几百万灰飞烟灭,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她要求出山挽救危难,可是丈夫不想把权力交回给她,宁愿失败也不愿让她插手生意。她用他的剃须刀片在手上添了一道口子,让鲜红的血表示她所有的愤怒和伤心。当医院把她这个伤口医好,它不但没有被抹去,而更加显目,就像甲骨文一样,在时光的深处坚毅而深刻地诉说着一些常人并未知晓的故事。这些刀痕,一道道排列,像年轮紧密有序,也有着年轮的秘密语言。每次与它们对视,就像午夜与好友倾诉苦痛。火在内心的烧灼不是一杯咖啡能够浇灭,但咖啡又必须在午夜陪伴忧伤,也正如好友不一定能够解决痛苦,却需要有人倾诉。
忙了一阵美美,美爹一声招呼后很快就出门了,快得让人感到他的招呼如同没有。他有做不完的事,家里的事做得差不多了,就外出做事,种菜、购物,总是少言寡语。每见到美爹,她自然而然地想起古人描写君子的话: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可是,美爹自认不是君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甚至是一个连妻女也照顾不好的失败男人。带着这样的心理,他更加内敛得木讷了。
美娘告诉她,美美的病复发于一次婚姻。美美在深圳打工,遭遇了一场爱情,美美用情很深,追求真心的爱、平等的爱、自由的爱。但那个男人用一种畸形的爱,霸占她的全部,以怀孕需要静心养为名,囚禁她于家里,并经常遭到打骂。许多事,她也不想跟父母讲,跟父母联系也多是报喜不报忧。美美的心终于不能承受揉碾,抑郁症逃出魔瓶,重新绑架了她。就像戒烟,戒后重吸,问题更严重。美美是作为重度抑郁症患者被退回娘家的,这是令人极为气恼的事。美美被当作一件产品了,购买者因使用不当导致产生了问题,反而要厂家召回。可是,自己的女儿这么可怜,还能怎么样呢?只能领回,连起诉的想法也放弃了,不想把咬人的狗去咬一口,甚至不再想见到那个没良心的男人。
她庆幸自己后来遇到一个仁厚的男人,不但支持她所有的想法,还开导她,用温暖让她走出心理阴影。事实上,因爱受伤的人,需要以爱来治疗,也许只有真正的爱才能治愈爱的后遗症。可是,她替美美感到深深的悲哀,现在这种状况,又有哪个男人能够接受她?
她与美娘、美美一起把她们自己赶出屋。从一个小空间,走向一个大空间,尽管天阴郁着,但还是把心里的空间拉开了许多,远至山边,高至云端。美美也阳光了许多,愿意跟她说话。美美问她,想看书,不知要看什么书。她把自己看过且觉得好的书推荐给她,然后说叫你姨父给你买些书给你,他更懂。
那时,她相当抑郁,却没有人可以倾诉衷肠。她便每日去图书馆看书,看书成为她的主要生活。《人性的弱点》《致加西亚的信》《邮差弗雷德》《自己拯救自己》《平凡的世界》《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她内心有两个人在这些书里决斗,一个灰色的她和一个阳光的她在论辩,甚至打架。最后,她决定离开无形的囚禁,去寻找心灵的自由。但一场离婚的持久之战,像一把锯子把双方的心锯得鲜血淋漓,她最终以不要孩子抚养权和任何财产为代价,带着伤痛离开在她心中曾经火热而如今却冰凉的沿海,回到了曾经熟悉而如今有些陌生的故乡。
到室外,美美状态好了很多,美娘便高兴起来,提议采些青蒿去做青蒿粑粑,刚好家里有糯米粉。“哇,真好啊!”她立即兴奋起来,过来长期打拼于都市,远离了大自然,小时除了夏天整天泡在河里游泳,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大自然永远是她感兴趣的物事。采青蒿,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事,她认为是生活的诗意和诗意的生活。
青蒿应是最先报春的小草之一,所以,灌木和其他杂草还在枯灰中沉睡时,它们已经在其间旺盛地蹿出来。由于身子矮小,它们常常被视为卑微的生命。而它们不因此悲哀,而以“笨鸟先飞”的理念,抢得第一丝春意;以“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心态,把枯灰浸染出绿意。
美美对此有着极高的兴致,她从那像是水做的嫩和仿佛要流淌出来的绿汁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心里有一股气息涌动。她虽然没有笑出声来,但笑意分明挂在嘴角。她极娴熟地采着,又细心地剔除夹于其间的杂物。也许这是小草与小草的对话,是生命之间没有任何歧视、竞争时的高度交融,雾霭和阴云不复存在,阳光在心里有着辽阔的灿烂。
不用多久,她们便采到一大堆青蒿。虽然,这些只是乡野间最为司空见惯的小草,但她们每个人脸上流露出来的都是收获到黄金的喜悦。恰好美爹路过,正要往家里走,美娘要他到家里拿了袋子来装这些青蒿回去。美爹说不用了,便脱了一件衣,把这些青蒿兜着带走了。
她们则往河边走。路上先后碰到几个熟人,每个人都与美娘认识,很热情地与美娘打招呼,美娘总是给他们每个人以微笑,但是她的笑是从苦里挤出来的,像经霜的菊花,远看有着隆重的艳丽,走近细看则有着苦难的堆积。每个人都理解地回之以真诚的笑,对于一个忧伤的母亲,谁会不理解?谁能忍心嗤之以鼻或者视而不见?美美对这些人一定不熟悉,或者根本不需要熟悉,她一直被自己的忧伤淹没着,顾不了别人。所以,她并不与他们打招呼,那些路人也只需要跟美娘打招呼,但又并没有忽略美美的存在,用掩饰了的异样目光扫之一眼。这一扫在美美心里有着铁扫帚的坚硬,美美从眼睛里射出一些小刀子。
这条蜿蜒的小河本是蠕动在这块土地上的生命,尽管挖沙机切割着它的神经,它的冬眠还没醒来。水浅近底,看不到流动,岸堤以及裸露出来的河床上,在枯黄中涌出了一层绿。干枯的河也是河,只要是河,就会更多更大的风。果然,风就阵阵吹来,虽然不大,但总是夺取人体的一些热量,人要是站着不动必然感到寒冷。这些青蒿和不知名的小草,却习惯了站在早春尚未暖起来的风中,习惯了与风玩耍,它们不时在风中打几个滚,几个滚后就把绿扩宽了、加厚了。除了这些早起的绿草,这时节的河流并无风景,她们沿着河堤走了走,又下到裸露的河床上玩了一下,便折身回家。
美爹已经把青蒿都洗了,正在切细。美娘赶紧洗净手,用水调好糯米粉,把切好的青蒿加点食油,放到调好的糯米粉里揉,然后捏成一团一团,放进蒸笼去蒸。她也去帮忙,她对这个感兴趣,凡没做过的事,她都感兴趣。美美累了,在她房间里休息。
突然,门呯地一响,美美跑出去了。美娘对此相当敏感,从厨房跑出来一看,果然不见了美美,丢下一句“我的天,又跑了”,顾不得双手还粘满糯米粉,就开门追了出去。美爹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都是惯出来的。”美美和美娘在,他不会发任何一句牢骚,只默默地做事。美爹其实心里有着明确的看法,孩子出了重大精神问题,固然有多种多样的原因,但家庭教育一定有问题,只是他过来的坚持遭到了否定,最后失败。娇惯一边倒了,精神一边倒了,原来优秀的美美也倒了,最终这个家庭的美好倒了。这些代价像一些惩罚,孩子在承受,家人在承受。美爹表面麻木,内心其实日夜在煎熬,他要为孩子痛,要可怜妻子,要为自己不霸蛮坚持痛悔,还有一个责怪妻子的“我”和一个原谅妻子“我”在斗争。但他不能说什么,不能给美美和美娘绷得太紧的神经搁上一根稻草。而他多么需要倾诉和发泄,对外人说不合适,只有独自一人时自说自话。今天说出来,当然希望她听到,毕竟也是近亲,可以让她知道一点点苦衷,可以算是一句诉说。“诶……”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表示无奈,也表示结束此次话题。
她心里起了波澜。父亲对她十分严厉,因为恨铁不成钢,而动辄暴打;母亲只是喜欢乱七八糟地骂人,不光对小孩,对像样也是这样,每每与父亲对抗而被打得皮青肉肿。她变得极度叛逆,不爱读书,宁愿被打死也不认错。而将这些带到社会和婚姻中,常常弄得自己鼻青眼肿。她对此有过浅浅的反思,此刻她觉得理解得更深一些了。她不能只顾着自己沉思,必须劝慰一下这位把血和泪吞进肚子里的堂姐夫。“姐夫,你和姐都想开点,不要气出病来。尤其是你,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一定得健康,不然姐和美美怎么办?我看姐的气色不好,身体不好,心里头压力很大、很烦躁,这对身体更是不好。你自己放宽心,才能劝姐。我会在这里住一些日子,姐那里,我会好好劝劝她。美美,我也会好好劝导。”
“让你操心了,我家是这个样子,你到这里来,什么也不方便。”
美娘盯着美美回来了,“呵,呵,呵……”,似乎是急促的气喘先于人进门。美美怪笑一下,进了她自己的房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这个人是什么魔鬼,她是来世间专门磨我的,把磨死了,看她如何活!一不留神就跑了。有一次我赶不上,她坐了中吧车走了,我到处找啊,找不到,发动了亲戚都找,到晚上才找到,我又急又气又累,我真不想活了……”美娘的泪出来了。她先安慰她,然后告诉她一些话不能当着美美说。但美娘似乎不完全接受这一观点:“我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我能管她吃,管她不自杀,管她不丢掉,就已经不错了。”
她觉得不在乎这一下子就要说服美娘,便搁下这个话题,换一频道:“也到哪些地方医过美美啊?”
美娘照例是先叹息一声,才说:“长沙、株洲、湘潭有点名气的医院都跑了,武汉、上海、北京的医院也到看过,打针、吃药都能有些效,不打针、吃药就无效,但剂量越来越大,人也越医越傻。”
话题转过来,也还是伤心的话题。她没有更多的办法让一个伤心的母亲完全释怀,只能说些安慰的话语。
青蒿粑做好了,他们围着餐桌品尝。她觉得这就是沉淀下来的故乡的味道,青蒿那原本的浓厚的苦涩味没有了,只剩下清凉和清香,加上一种嚼劲,具有了诱人的特色。
吃完,她想陪美美聊聊天,牵着美美进了美美的房间。她望见油菜花仍是一片热闹,只是雾到傍晚更迷蒙了。她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油菜花,快点凋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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