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有言之:用诗意赞美新娘 徐志摩有诗云:“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诗很美,可惜却是写柳的,而不是写人的。不过能以新娘比柳,正可见新娘之美(尤其在新郎眼中)。俗语 “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就是当新娘的那一刻”,也正说明如此。不信请看婚礼上,司仪们总会用一大串华丽的辞藻来赞美新娘。比如,“洁白的婚纱映衬着她美丽的脸庞,羞涩的微笑透露出娇美的容颜。”比如,“犹如出水的芙蓉,恰似盛开的牡丹。”比如:“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胜过西施赛貂婵;洁白的婚纱身上穿,就象仙女下了凡。”…… 不过可惜的是,这词虽然一套一套的听着好听,却也是程式化的。婚礼司仪总是用相同的词句和虚伪的激情去赞美不同的新娘。更可惜的是,如此不吝使用最华丽词藻的赞美,却不是从最该欣赏她、赞美她的新郎嘴里说出来的。所以,显得不够真实,更不够真诚。所以,一旦婚礼过去,便再也没有人会记得那篇慷慨激昂的文字,甚至也不记得彼时新娘的美丽。 相比之下,《诗经》的开篇之作《关雎》却被数以亿万计的人们牢牢记住,而且一记就是数千年,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关雎》的内容很简单,写的就是一个男子怎样讨好又怎样思念自己钟爱的女子。可是却写得有情有景,有声有色,一唱三叹,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读起来,人们脑中往往会生起这样的一幅情景:河中的小洲上,一对雎鸟正在关关地叫着,宛如一对情侣在诉说着情话。而河边,一个青年男子正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一个美丽的女子大献殷勤…… 当然,后面还有因追求不得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情景,以及追到之后用尽手段讨好她的情景,只是却已没有如此的诗情画意了。 其实,《关雎》本身就不是这么有诗意的。有专家考证,殷商时期,民风古朴,远远没有后世的那些规矩,男女关系也比较随便,很可能如动物王国那样,在男方凌厉的追求攻势下,女方一旦首肯,便会以天为庐以地为床与男子共赴巫山。若果真如此,当然更没有诗意了。 而到了西周,那位辅政的周公凭空弄出个“礼乐治国”的理念,随着周礼逐步完善,男女间的结合也变得麻烦起来。那么,在“礼乐”已经彻底成为百姓生活的准则时,很难想像,一个男子怎么可能会在河边随随便便就向一个女子求爱,并最终成功抱得美人归。《诗经》中有一篇《伐柯》便写道:“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即使你真的相中人家了,也不能腆着脸皮凑过去“左右求之”,好歹总要通过父母找个媒人才行。而婚姻问题一旦上升到家长层面,他们首先考虑的当然不会是感情因素,至少门当户对才是首要的。如此,也就没有诗意了。 所以,即使在相比后世已经算是比较开放的周代,爱情也是个很奢侈的东西。所以,当孔子七十多岁的老爹娶了他二十来岁的老妈,只是因为某些方面“违礼”(有人认为是年龄差距大不合礼,有人认为是因为阶级不同不合礼),便在历史上留下了“野合”的记载,而且还让今天的某些人猜测我们的孔圣人很可能是他老爹和老妈“野战”的结果。可见“礼”字在当时有多么重要。 那么,如此优美的一首《关雎》,难道只是古人在脑子里幻想着自由恋爱的美好的“意淫”的结果?当然不是的。《关雎》者,乃是古代婚礼上的一首赞歌,且是必被演奏和演唱的 “保留曲目”,是许许多多类似曲目大浪淘沙(或经孔子人为筛选)后留下的精华之作。 古时候,男尊女卑的思想贯穿始终,却只在婚姻问题上是个例外。从《周礼》中可以看出,从“纳彩”到“亲迎”,男方都要暂时收起他的尊严,为了自己的新娘(抑或为了以后带来的子嗣繁衍),都要暂时收敛起来,学着装装孙子。同样,在婚礼上,男方也会不吝赞美之词,大放对于新娘的赞歌:你是那么美丽,你是那么温柔,叫我如此牵肠挂肚,叫我如此神魂颠倒。为了你,我愿努力追求;为了你,我愿付出所有……而这些话,还不是新郎亲口说的。 这个世上,真相总会有些叫人败兴。难道这么优美的诗歌真的不是出自一位多情的男子之口?难道这首诗真的只是古代婚宴上要表演的一首流行歌曲?实在很难说是,更很难说不是,这个问题只好留给专家们去解答。但笔者特意搜索了一下古代赞美新娘的诗句,却可悲地发现:居然连一首也找不到。唐代诗人朱庆馀有两句著名的“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写得倒是形神俱佳,却是为了献媚上司而作,根本就不是写给新娘的。而试看那些伟大的或不怎么伟大的诗人们的诗作中,有献给情人、献给歌女、献给声妓的,有寄给妻子、怀念妻子、祭奠妻子的,可偏偏对于婚礼上最娇美、最有诗意的新娘,却连片言只字都没有留下。 孔子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但凡穿上婚礼服走进洞房,在黄昏的烛光下(古代婚礼在黄昏,婚者,昏也。)面带娇羞的新娘,无论如何,都会带着某种红玫瑰的暧昧味道,此情此景,是很可能引起文人骚客们的诗兴,然后吟出几句或雅或俗的神来之句的。可是“婚”一旦入了“礼”,一通折腾下来,恐怕那点诗意也早就消磨怠尽了。再一听乐队演奏的,歌手演唱的,仍是那首听滥了的流行歌曲,于是“乐”则乐矣,但“淫”(淫者,过度也)兴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况且,那歌曲乃是前辈艺术家们的创作,又不是新郎个人的自身体验,所以无论写得怎样“辗转反侧”,结果都是“哀”则哀矣,却无论如何都叫人“伤”不起来了。 当然,一首流行歌曲可以传唱数千年,终归有它的独到之处,艺术上更有其过人之处。然而“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再好的艺术作品也取代不了新郎个人内心的真情流露。而唯其真实,唯其独特,才是更加弥足珍贵的。 如今,千百年过去了,往者已矣,不知道尚未步入婚姻殿堂的男子们,是否会有那么一两个在自己娇美的新娘面前突然诗兴大发,因而为他的新娘吟诵出几句动人心弦的诗句来。如此,便可将《关雎》彻底写入历史,而仅使其风源远流长了。 (附:不过对此,笔者却不乐观。一般情况下,被亲友逼急了,新郎往往会说:我想用一首歌表达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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