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官舟寨 于 2015-5-26 17:55 编辑
夜深沉。死寂。
各家的灯火早已睡去。妻一定睡得正甜,呼吸均匀柔和,也许是一支歌。但我偏难以入睡。
恍惚间,一个可爱的女儿朝我走来。大而晶亮的眼睛闪动着,如一眨一眨的星,如微风拂过的秋水。她俏皮地向我微笑着,嘴角往上翘。她扬起手里的一朵五彩的花,脆嫩嫩地对我说:“爸爸,你把这朵花插到我的头上!”
我嘿嘿一笑,伸手过去。手碰着的是床沿,眼前一片漆黑。
夜,愈必深沉。依然死寂。痛苦淹没了我的心。不过男人不像女人那样爱用眼泪诉说痛苦。男人是大山,纵使有泪,也只在它的深处流淌。
又是我的生日。妻特意杀了一只嫩母鸡以示庆贺,并把我的哥嫂和侄女小艺都请了来。没了父母,我们视哥为爹,视嫂为娘。
小艺够俏皮的,饭桌上,老缠着我为她剥鸡皮。她爱吃鸡,却不吃鸡皮。“哟,不要吵嘛,我给你剥就是。干脆叫你妈喂些不长皮的鸡好啦。”我不时放下碗筷,为她服务。
哥哥边吃边看女儿撒娇的样子,如同欣赏一件精巧的艺术品。嫂子则一直微笑着,她含在嘴里的饭也忘了下咽。 “也是你叔耐烦,要是我才不理你呢。”妻说,“这么大点人,倒有这么多名堂,挑精选肥,真没出息,看我不敲你姜个锤!”说罢,妻装模作样地扬扬拿着筷子的手。
小艺早已习惯了她叔娘那疼爱的喝斥。她扭着身子一个劲地嚷:“要!要!”
我赶紧又放下碗筷,给她剥。
妻笑着说:“你叔叔哇,你叫他把自己的皮剥下,他也乐意。”
小艺吃足喝够后跑进了里屋。忽而,里屋有呜哩哇啦的声音发出。接着,这声音越来越近,我们偏头去看,只见小艺拿了一卷奖状在当喇叭吹着出来了,呜哩哇啦闹得欢。我们都笑了。
那些奖状我不愿意贴出。我总觉得,我活着是代表许多人活着,包括死去的那些战友。因此,活着的人应该有一种超人的力量,工作自然应出好成绩,而并不需要奖赏。所以,我只好委屈这些奖状,让它们蹲在我的书架角蒙受灰尘。
妻到底很珍惜,跑过去,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五彩缤纷的画报,换回奖状。小艺却不依,哭闹起来,妻子和哥嫂再怎么哄也哄不好,她坚持要回自己家,哥嫂只好告辞,她这才不再哭闹。好在,几乎每周末我们都要相聚,我和妻子也不再挽留。
妻便逗侄女:“小艺,今夜在这里跟我睡好不好?”
我深知妻不仅仅是逗逗侄女而已,内心很想她留下来,搂着她睡一晚,体验一种空缺的情感。虽然不能体验到生产孩子那种欲生欲死的如痴如醉的快乐,但这样赤裸着身体,与娇嫩的肌体偎在一起,也能将心中的骚痒撩拨一下。这至少是一种慰藉!
他们走了。
我和妻望着他们越来越小的背景,很久一动也不动。最后,只有茫茫的夜和闪烁的星在眼前。
回到屋里,我神色黯然,妻也黯然。屋里已没有了一丝生日的欢乐,静静地立着的高低组合柜、写字台、电视机等家什并没有使房间有充实感,房间里似乎空荡荡的。
我们躺下。妻拥抱着我,抚摸着我,我知道她要在我生日里为我疯狂。可是,我心里说谢谢她,嘴上说:“今天我好疲倦,睡吧。”她从100摄氏度的沸点降到了冰点,转身过去,木在那里。我心里在对她道歉,但我实在没法把抱歉说出来,不想因为我的道歉和拥抱,重新把火煽旺。很久以来,因为心里的阴影,我已经厌倦了和妻子那样欢娱,总是长时间拒绝妻子。
可怜妻子,她总是受到委屈,却又知道我心里的痛,每一次都包容我,没有发脾气。许久之后,我听到了她的睡眠时发出的那种呼吸,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把对自己的恨植于长夜。 夜深沉,死寂。
眼前是一片南国山地。我和战友们在抢挖隧道,突然出现大塌方。我只觉得下身一阵剧痛,世界在感觉中便不复存在了。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一个洁白的世界里:白墙、白床、白衣人。不久得知,许多战友离开了人世,我是少数 幸存者之一。我后来又被告知:睾丸受损,精液无精子。
眼前,南疆转换为家乡火车站。
我刚下火车,人堆里挤出一个人将我手中的行李夺去。我以为是小偷,惊诧地一看,心咚地一跳,嗫嚅着说:“你……怎么知道的?”
“吔,复员了,也不先通个信,好狠心哟!”她佯嗔道。
“那个信……你没接到?”我疑惑地问。
“我可不是别人,由你抛,我要赖着你。告诉你,你哥嫂都同意了,我爹妈也同意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回来了,我们就结婚。”她的脸上忽然映上一片红霞,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在信里不是说明白了嘛,我确实……废了。”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婚礼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我痛苦地思索着。
两根铁轨在密密的枕木上,并排伸向远方。
夜更加深沉。
我仍睡不着,想着白天办公室里发生的事。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师带着一个红领巾,找到我说:“同志,我们想聘请您做我们学校的校外辅导员,好吗?明天就是‘六•一’了,想请您先去给孩子作一个报告。”
红领巾接过老师的话说:“叔叔,听老师说,你在部队立过功,回来后年年是先进模范。我们好敬佩您哦,我们愿做您的好儿女!”这个女孩扎着鲜红的蝴蝶结,神态十分可爱、充满喜气。
妻子醒来了,吻我。我紧紧拥抱着她。她问:“你在想什么呢?”
我把白天的故事和我内心的一些想法跟她说了,她异常兴奋,又深深地吻我。“你内心的痛苦我知道,可总不能这样。那个孩子说得多好……是啊,我们没有孩子,同时我们又有许多孩子。”
我深情地长吻妻子。“我们明天一起去学校,好吗?”
“好!”
我们有了久违的快感和高潮。
夜悄悄逝去,白天渐渐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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