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

万里

金银花

　　女人的丈夫是一名教书匠，一年前死于车祸，男人的老婆是个外乡人，不知何故突然就走了，再也找寻不见。有好事的媒婆几经撮合，终于也就走到了一处。


　　女人大男人十二岁，但女人保养得好，耐看。男人在工地上干活，面相显老，两人走在路上，在不知底细的路人眼里，俩人倒也般配。只是男人不大愿意与女人一起出门，每当晚饭后，女人收拾好碗筷，要与他一起出去走走消食时，男人总是以累为借口，不愿出门。女人看着他嘴里叼着烟，懒懒地倒在床上看电视，便不再逼迫，轻轻叹一声，独自出门，顺着村口的小路缓缓地走。


　　女人细腰长腿，行动起来如风摆柳。走在小路上的女人，或长发飘飘，或斜斜地用一根筷子将长发盘成髻，看得村里的男人们直咽口水，有事没事的，便故意找话和女人搭讪。女人也不恼，只是浅浅一笑，然后走开。渐渐地，女人离去的背影，就成了男人们眼中的一道风景。


　　日子久了，女人也就不大出门了，每日晚饭后，她只在自家院子里转一会。院子不大，没什么好转的，可女人发现，院子西北角有一大片金银花。顺着院墙边的一株枯死的桃树，爬得老高。金银花是女人最爱的花，以前，每到金银花开的时候，教书匠都会取来一个瓶子，用来插养金银花。屋里有了金银花的清香，女人的脸上便也更添笑容。教书匠说，金银花的花语是全心全意把爱奉献给你。女人用手指点了一下教书匠的额头说：就你懂的多！


　　男人在工地上干的是最粗重的活，工资不低，一个月大约能拿到四千多块钱。男人的烟瘾很大，但抽的是最差的香烟，一个月花在烟上的钱也不过两百块钱。扣除这两百块，男人总是第一时间将剩下的钱如数交到女人手中。


　　女人知道男人对自己好。每次男人给钱时，女人都会说，何必交给我呢，你自己收着就好了。男人憨敢地笑，说自己花不着钱，然后一个劲地往女人怀里塞。女人也就笑了，接过钱，转身收好。抽个没事的日子，女人收拾得一身新，然后骑上电瓶车去集上的银行存起来。一年不到，女人倒存了三万多。男人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月月的多起来，心里美滋滋的，于是抱着女人一顿猛啃，啃得女人一脸口水，啃得女人哭笑不得。


　　女人爱看书，这大约是受了教书匠的影响。那时节，他们的家里到处都堆满了书。嫁给男人后，女人除了随身衣物外，就只带来了一箱子书。爱看书的女人，在村里不多，她是头一号。


　　女人看书很专注，但再专注也误不了女人干家务。每天中午，男人回到家时，饭菜总是刚好上桌，没误了男人下午上工的时间。自从女人进了门，家里整洁了，干浄了，窗明几净的，与先前那个“狗窝”简直是天地之别。村里人都说，男人娶了这么个女人，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男人听了后，挠挠头说，女人做家务不是天经地义的嘛，至于爱看书，她没天没夜地看，电都浪费了许多钱，有什么好夸的呢！一个女人家，就是洗衣做饭养孩子是正事。什么时候她能给我养一个白白胖胖的娃，那才是祖坟上冒青烟呢！


　　男人就是这么个实在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这算不得坏事，但也谈不上多好。至少，在女人心里是这样的。当那些话辗转传入女人耳中时，女人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没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里想了些什么。以后的日子，女人还是一样地过，早上送走男人，她就洗衣拖地，做饭看书，直等到晚上，收拾好一切，留下躺在床上的男人，独自去后院看金银花。
　　那里，已有些许花苞轻轻探出了头。


　　女人觉得，男人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有时候，女人会试着跟男人聊一些与生活无关的东西，比如乡村的田野啊，城里的月光啊，男人只是嗯嗯两声，眼光又瞟到电视里的抗日神剧上去了。女人也看电视，但女人喜欢看戏曲频道。一个眼神流转，一个水袖翻舞，女人的心就随着戏里的人物，飞到天外。有时候，她甚至会情不自禁地学着戏中的青衣拿捏起兰花指来。当然，这得是男人不在家的时候。男人若是听了那吚吚呀呀的戏曲唱腔，便直嚷嚷头痛。


　　女人也曾在心里将男人与先前的教书匠作过比较，男人比教书匠壮实，有力，干起活来更为麻利，更具男性的形体美。教书匠太弱了，单薄得像一竿修竹。但教书匠愿意陪她听戏，谈戏，愿意在每个日落的时候陪她出去走走，和她一起背“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诗句。教书匠笨手笨脚的，可他愿意在她身边盘费用心，他为她修的眉毛，一边高一边低，最后她只得将眉毛悉数拨去，用画笔去画。所有这些，如果男人愿意去做，也许都能做到，但男人没有。


　　如果，能将这两个人的优点化入一身，那该多好啊？女人这样想。当然，女人也只是想，她不会说出口，也找不到愿意听她说心里话的人。


　　转眼端午将至，又到金银花开的时节。长长的藤蔓顺势爬得老高，那藤儿上或疏或密地开着或白或黄的花儿，轻轻一嗅，那花香便沁入心脾，不由得人不爱。没有了教书匠，女人自己找来一个瓶子，装了水，然后去后院摘了一把金银花插在瓶里，摆在桌上。当金银花的清香盈满小屋时，女人瞬间忘却了一切烦恼。那一刻，她觉得，生活总还是不错的，总可以维持下去的。


　　当男人第一眼看到桌上那一瓶金银花时，他木木的脸上本来泛着的一丝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女人心中一怔，问他怎么了。男人看着那一瓶金银花说：这金银花采下来晒干了，是可以卖钱的，你知道吗？我本来打算过两天就摘的，你倒好，先我一步开始摘花了。尽管男人的话语并不严厉，但女人却实实地感到了一股透心的凉意来。女人就这样看着男人，半天说不出话，直到男人的话传入耳中：以后别再糟蹋就好了！


　　沉沉的夜，男人睡得很香，他不知道，枕边的女人一夜未眠。当第二天早晨，男人醒来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桌上留着一张字条，那上面只两行字：我的世界，你不懂，你也从未试着走进过。所以，我走了。


　　男人挠挠头，没明白什么意思。但他终于看清了最后的三个字：她走了！她也走了！男人的心仿佛被重锤锤了一下，呆了一会，他突然发疯地翻起箱子来。还好，存折还在，她竟然没有将存折带走。有了钱，总还是能娶到老婆的，男人这样想着，觉得心里又好受了一点。可是，她为什么要走呢？男人这样想着，直到隔壁男人喊他上工时，他也没想明白。


　　或许，男人最后也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应该停一天工，去把女人找回来！

碣石清风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过。婚姻更是这样，夫妻间无话如何交流如何沟通，如何建立感情？一个男人结了俩次婚女人都弃他而去，何故？小说节奏舒缓娓娓道来，人物个性鲜明，生活气息浓郁寓意深刻，不错。

罗忠继

顶！:victory::victory:

万里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6-8 05:56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过。婚姻更是这样，夫妻间无话如何交流如何沟通，如何建立感情？一个男人结了俩 ...

说的就是人的情趣问题。一个情商高的人，是很难与一个没有生活情调的人共处的。谢谢清风兄为我首评。

万里

罗忠继 发表于 2015-6-8 22:01
顶！

谢！

天下为公

一种生存存在

素心如兰

婚姻是什么？婚姻是彼此的相知相惜，是彼此的理解、包容与尊重。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是日日相对却默然无语，是明明看得见彼此灵魂却无处皈依。她的世界，他不懂，他的粗鄙，她也永远无法理解。所以，这样的婚姻，注定是悲情的。

万里

天下为公 发表于 2015-6-9 13:40
一种生存存在

是， 一切存在皆属正常。

万里

素心如兰 发表于 2015-6-10 09:15
婚姻是什么？婚姻是彼此的相知相惜，是彼此的理解、包容与尊重。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是日日相对 ...

嗯，这条评论很在理。深谢！

木门长子

去把女人回来！
最精彩的地方竟然少了一个字。遗憾啊。
此文的意境非常好，叙述不紧不慢，恰到好处，　如清水煮茶，有香慢慢溢出。真真令人回味无穷。学习过。

万里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5-6-10 20:06
去把女人回来！
最精彩的地方竟然少了一个字。遗憾啊。
此文的意境非常好，叙述不紧不慢，恰到好处，　如 ...

嗯哼，“找”字回来了！

暴雨迎风

很有意蕴的小说！赞！

暴雨迎风

有些差距和不懂也许你、我、他一辈子都无法求解！

春秋

这是一篇寓意深沉，情感真挚的小说，慢慢细品，韵味更浓。问好万版主！

太和五中张奇

素心如兰 发表于 2015-6-10 09:15
婚姻是什么？婚姻是彼此的相知相惜，是彼此的理解、包容与尊重。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是日日相对 ...

很现实的生活写照，有股讽刺意味，但面对如此婚姻，敢于冲出围墙的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