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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麦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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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5-6-8 10:1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5-6-8 16:07 编辑

  麦盲
  
  大桥下面的那片地原来应该是麦地,现在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齐刷刷的麦茬儿。
  
  我已经和麦地疏远很久了。
  
  儿时家住山野,农作物是很齐全的,水田种的是水稻和油菜,山地栽的是小麦和棉花,林里还有各式的果木树。它们就像山风和溪水一样安安静静地落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们相信,它们原来就是这样的,它们也会一直这样。
  
  而且,如同对于家人,我们时常粗心乃至无意识地疏远自己却并未知觉,对于那块土地,那个家乡,那些作物,我们非但连感情都不曾被激活,甚至会因为连带的劳作而有些厌烦。
  
  种地是辛苦的。包括种植水稻,也包括种植小麦,还包括几乎是垂怜我们的完全是自生的果木,简直就是一种馈赠,可是我们采摘回家,满担挑着都觉得劳累无比。
  
  那时,我们区分城里人和乡下人的依据是看他能不能区分出小麦和韭菜。没有在乡下生活过的人面对着一片绿色自然不知道哪个是韭菜,哪个是小麦。其实,还真差不了多少,一样的个头,一样的衣服,就像小时候的狼和狗,不细瞅谁能分辨出来呢?
  
  我是不是麦盲我自己都说不清,但我知道,韭菜是种在菜地里,小麦是种在山地里的,一个是蔬菜,一个是旱粮。时常在山路上行走,两边绿油油的小麦在山风的抚慰下,齐刷刷地左右舞动着,几乎可以将自己裹挟,加上满山的树木、夹杂着竹林,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绿色四处流淌,如一幅恒久的画卷时常滋扰着如今这业已变老的脑海,换来阵阵唏嘘。
  
  我时常自我求证一个问题:我小时有没有像那个少年一样,躺在麦地里,吹着口哨,架着二郎腿甚至嘴里还咀嚼一个草棒之类肆无忌惮地胡思乱想。应该没有过,那样的话,如果让父母发现,可能会狠狠地揍我一顿,因为作践粮食突破了他们的底线。
  
  我记事应该是从挨打开始的,尽管和同龄人相比我算是幸运到家的,但免不了挨揍。那次五六岁的样子,我从树上再爬到了院墙上,被父亲发现了,他让我别动,然后我看见他一边急匆匆地向我走来,一边在折杏树条子——那是揍我的,我当时的行为就是一动不动地等着挨揍。那样的危险似乎也触犯了他的底线,他这是安全教育!那以后,我完全乖巧了,我几乎成了全村唯一的一个不会爬树,不会游泳也没有弹弓的男孩子。
  
  他们尽量不让我做农活儿。我生于乡村,却更像乡村的观察者,大多时候,我也像个麦盲。
  
  我开始观察麦苗的茁壮成长了,如同狼与狗的蜕变,它迅速地长高、抽穗、变黄、直至生出锋利的麦芒,像作文里写的“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显眼地分布在山脚下,到处都是。在阴森巍峨的大山的背景下,偶尔一个人在山间行走,面对风吹麦浪,以及夹杂着山风的哨子声,竟然心生畏惧。
  
  麦子长在地里是很好伺候的,就这么就成熟了。不过收割却不是易事,得先砍到,成捆地挑下山,然后放在晒谷场上,平铺,一捆捆地捶打。那时没有什么脱粒机,即便有也用不上,在山里也只有用最原始的脱粒方法,费力费时。这东西原本就沉,从山下挑下来就能让肩膀掉层皮;再用那个叫什么的劳动工具一捆捆地捶打,半个肩膀都耷了下来;然后还把落在地上的麦粒聚成堆,再一畚箕一畚箕地扬掉里面的灰尘,然后才能挑回家,连带着麦秸也要挑回家。从播种到进仓,这一遭下来,每个人都得喊冤。
  
  我们虽然不是主力,挑担子的事情自然做不了,但也得参与一二。我印象深的是俩个场面:一个是割麦的时候,那些麦芒总是扫你的脸,浑身痒痒,身上迅速地长满了红色的小包,所以必须得穿长袖的衣服;其次,在晒谷场大人们杨灰的时候,整个场子如沙尘暴般灰尘四溢,在边上滚铁环、玩弹子球的小孩根本连眼都睁不开。
  
  麦子算是打理干净了,先是装进蛇皮口袋,小孩的任务就是理口袋,眼看着口袋已经装满了,可是大人还不停止,总是使劲把口袋往上一提,再狠狠地砸向地面,于是,口袋里的麦子又往下沉了一截,又可以继续添加小麦了。最后扎紧口袋的时候,口袋像要撑破肚子似的,父亲的扁担也变成了弓形。
  
  不过,总是这样,真正结束的时候,又觉得还是值得的。
  
  我家的麦地较少,然而,我家与小麦的交道却是最多,因为,父亲是加工面粉的,人称“面师傅”。
  
  面粉加工厂在集镇上,有三四台机器,分别用来加工面粉、拌面、最后变成面条。
  
  那也不是个好营生。四周八寸的都有小麦,都得变成面粉面条,所以量是很大的;二来平时大家都忙活别的,偏僻全部集中到年关的时候做面条,所以闲的时候闲死,忙的时候忙死。我那时上初中,就住在加工厂里,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总是在阴历十一月包括腊月的时候,外面的冰块有好几寸后,深更半夜,就有人敲门,跳着满满的一担小麦进加工厂,一边进来,一边还跺脚,双手拢在一起,哈着白气。然后,我家的机器开始了连轴转。最高峰的时候,连续六七天,我家没有熄过灯,二百瓦的白炽灯照的老远都能看清楚,而相对应的是,父亲连续五六天没有沾过床沿,睡意难敌的时候,仅仅在小麦堆上打个盹就算对付过去了。
  
  机器连天轰鸣着,我住在父亲为我设计的吊屋上,可以俯拾着这个加工厂的所有陈设以及进进出出的人们。虽然厌烦,却也无奈,尤其是有些为了想赶在前面结束的人竟然不回家,就在那儿耗,我清早起来居然会发现脚头会出现几个陌生的脑袋,哭笑不得。这个吊屋实际上就在悬空担了几大块木板,然后四周用木板围了起来,只留了一个小门,然后顺着门向下放了一个木梯,我平时窝在里面几乎不下楼的。即便这样,还是吵得头昏脑涨。但我没有任何怨言,我那时已经知道,父母讨生活实在是不容易的。
  
  面粉加工厂最后一道程序最不好对付,因为刚刚做好的面条必须插在面架上经过晾晒才行。天冷原本就容易上冻,面条一截一截地往地上掉,只能拾起来重新加工。还有就是不打招呼的西北风,一阵风卷过来,面条刮得满地都是。加工面粉的人一脸焦躁,母亲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而父亲一面阴沉着脸,一面把家中所有的棉被拖了出来,变成了挡风墙。
  
  这生意看起来红红火火,其实到了年底挣不了多少钱,一来那时的电费高得离谱,二来都是乡里乡亲的,收费原本不高,加上只要是人来了,便坐地不走,喝酒吃饭的,还能有多少结余。真要是到过年的时候,父亲还是做段时间的木匠活儿,卖些桌子板凳的才可勉强过年的。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大家的日子好像都不太好。父亲觉得能胡几张嘴且不欠人家的,大约就可以了。所以每年都说来年不干,可来年总是依然。钱没挣多少,名气倒是攒了一些。只要我说我家是面粉加工厂,四周八里的人人都知道。附带的言语是,那家两个人人好,他们指的是我父母,我估计,他一准在我家吃过饭喝过酒的。
  
  我还是有点为父母抱屈,这样的劳动投入和回报简直没法比。可我知道,我没法改变这个事实,所能做的就是帮点他们。放学的时候,我会裁很多的报纸,然后挨个给每架面条切面。将近一米长的干面条,被我取下,然后平放在桌子上,两刀下去变成三截,而且多半一样的长度,然后娴熟地裹好。我动作不快,但是表情凝重,也不怎么和别人搭话,切出的面条紧实齐整。
  
  我知道有人夸我懂事,但我更希望我可以肆意地玩耍,认真地读书。
  
  我小时候一直有慢性鼻炎,一到天冷的时候,不争气的鼻子会不打招呼地留出两股鼻涕。这时,我听到有人说,真不愧是面师傅家的儿子。
  
  面粉厂最后还是停了,可我还是面师傅家的孩子,尽管,我的鼻炎已经好了。
  
2#
发表于 2015-6-8 10:30 | 只看该作者
传说中的沙发?
3#
 楼主| 发表于 2015-6-8 10:33 | 只看该作者
夏冰 发表于 2015-6-8 10:30
传说中的沙发?

然也
4#
发表于 2015-6-8 10:51 | 只看该作者
麦盲?说实话我小时候也分得不是那么清楚,不过到收麦子时候,免不了要跟上大人们去忙乎,能做多少是多少,反正浑身痒得要命,只能暗暗忍着,还不能说。至于跟上老师和同学们拾麦穗,就是玩了。
5#
 楼主| 发表于 2015-6-8 10:59 | 只看该作者
夏冰 发表于 2015-6-8 10:51
麦盲?说实话我小时候也分得不是那么清楚,不过到收麦子时候,免不了要跟上大人们去忙乎,能做多少是多少, ...

原来大家都曾经是麦田的守望者啊
6#
发表于 2015-6-8 15:32 | 只看该作者
连小麦都不认识的孩子,真不是农村孩子,小麦与韭菜差别大了。岂能难以区分乎!一孔文章娓娓道来,充满乡土的味道,有种泥土的气息,好像一篇优美的散文。
7#
发表于 2015-6-8 15:54 | 只看该作者
贫穷、劳累或许是大多数六零后七零后人的共同记忆,庆幸的是我们经历了这种艰苦之后,有机会摆脱出来。而我们的父母,在那时,除了承受,却别无选择,
8#
 楼主| 发表于 2015-6-8 16:06 | 只看该作者
太和五中张奇 发表于 2015-6-8 15:32
连小麦都不认识的孩子,真不是农村孩子,小麦与韭菜差别大了。岂能难以区分乎!一孔文章娓娓道来,充满乡土 ...

乡里的孩子,走到那儿都是乡土气息,那是属于我们的气味儿。
9#
 楼主| 发表于 2015-6-8 16:06 | 只看该作者
刘玉清 发表于 2015-6-8 15:54
贫穷、劳累或许是大多数六零后七零后人的共同记忆,庆幸的是我们经历了这种艰苦之后,有机会摆脱出来。而我 ...

他们老了!
10#
发表于 2015-6-8 16:12 | 只看该作者

是的,他们老了,他们的青春他们的生命几乎全部交付给那些贫穷艰难的岁月。
11#
发表于 2015-6-8 19:47 | 只看该作者
呵呵,这情形我熟哦。
因为我小哥就曾经是搞面粉加工的,后来经营得烦厌,把铁器当废铁变卖,进城开饭馆。结果都是赔,又回家务农,改放羊了。
不过我大哥养鸡发了,却又改做面粉厂。看来同样的行业,不同的人来做,就有不同的收成吧。
12#
发表于 2015-6-8 20:04 | 只看该作者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5-6-8 19:47
呵呵,这情形我熟哦。
因为我小哥就曾经是搞面粉加工的,后来经营得烦厌,把铁器当废铁变卖,进城开饭馆。 ...

同行不同利嘛。
13#
发表于 2015-6-9 09:53 | 只看该作者
那个年代,生在乡村里的孩子,大多要和父母一起,背负起生活的担子。
14#
发表于 2015-6-9 11:14 | 只看该作者
小时候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很多无奈,其实是不分农村跟城市的。
现在想想,往往我们怨的,却是热爱的……
读一孔斑斑这篇,我有些无语了……
15#
发表于 2015-6-9 19:36 | 只看该作者
分不清韭菜和麦苗又有什么呢?只要记住自己是面师傅的儿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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