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使唤的手

敬一兵

　　　　　　　　　不听使唤的手
　　　——兼论电影《快枪手》的真实感问题

　　　　　　　　　　　　　　　敬一兵　
　
　　出神入化的演奏家与蹩脚的演奏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能够演奏出他感受到的音乐，而后者只能演奏出写在五线谱上的音乐。同样的道理，一部优秀的影视作品总是表现出用真实完善真实的趋势，而平庸的影视作品则是用戏剧性来修改虚伪。这个问题在枪战片中表现尤其明显突出。
　　
　　如果有一部国产的枪战片和美国的枪战片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说老实话，我会选择美国片而放弃国产片。原因很简单，比如前段时间充斥于银屏上的用手撕烂鬼子、裤裆里藏手榴弹、用武功瓦解手持枪械的日本军人、一个游击队员可以拖住一个中队的日本兵等等情节，特别是日本鬼子不经折腾经常挨枪子的印象，总是让我感觉到了这些“抗日神剧”带来的虚假与戏弄的折磨感。在枪战题材中，承认国产片和美国片的差别和差距，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崇洋媚外，而是一种尊重客观现实和纠正缺陷的勇气。
　　
　　看马库斯·亚当执导的美国枪战片《快枪手》（又名狙击战神），我总是觉得导演的手不听大脑的指挥。导演想让摄影机向左偏移多摄取一些艺术的镜头，可是导演的手却总是把摄影机往右挪移多摄取一些真实元素。大脑和手相互较劲的结果，就定格了这部影片目前的状态——简单明了的剧情背景是其提倡真实性的一大特点。
　　
　　车臣武装叛乱分子试图在俄罗斯一个废弃的核电站恢复反应堆的功能，想借核辐射的污染威胁俄罗斯政府。俄国在濒临核灭绝危机的边缘时，请求美国政府出面干预。美国军方高层研究决定派遣一个行动小组去消除恐怖威胁。这个行动小组的关键任务就是帮助“定位人”韦斯利·斯奈匍斯用电子定位仪确定精确目标，从而指引美国空军在车臣恐怖分子安装反应堆之前，用导弹摧毁俄国核电站，并将在那里工作的几个美国技术人员解救出来。当“定位人”完成了安装定位仪的任务后撤离时，发现身后并没有追兵，而且自己整个安装定位仪的过程太轻松，简直如入无人之地一般，他便开始怀疑其中有诈。于是，他将自己怀疑有问题的情况报告给前来接他们撤离的直升机上的同伴时，先期登机的行动小组也发现在他们营救的两名人质身上有问题。结果在一场混乱的应急处置中，伪装的女人质用手雷引爆了直升机，她自己则在跳下直升机时被行动小组成员击毙。直升机的爆炸让还没有跑出丛林登机的“定位人”，只好暂时留在了丛林里，眼睁睁看见行动小组成员悉数被埋伏的车臣叛乱分子捕获。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定位人”营救行动小组成员，以及在识破了叛乱分子欲用美国的导弹炸毁反应堆引起核污染来嫁祸美国人的目的后，及时纠正了定位仪的引导目标。
　　
　　我相信很多看过这部影片的人，都会认为《快枪手》基本上是一部没有什么镜头可以给人带来匪思所夷，继之拍案而起的冲动的纯粹枪战片。从头到尾就是战斗,镜头中几乎看不见出彩的搏斗、濒临险境的斗智斗勇或者催人泪下可歌可泣的地方,不像国产枪战片会来上一段直上云霄的主题歌插曲、感天动地的断肠情怀、瓦解敌人如割韭菜般的痛快酣畅景致，抑或一身正气没有一丝庸俗低级趣味的正面人物特写镜头。这些观众也许并不十分明白，战争，哪怕就是一场巷战或者室内使用枪械互射的过程，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都是一场容不得分神、回忆、缅怀、激情高歌、谈情说爱甚至间或玩玩小脾气小个性的争斗。这是战争属性造就的真实，无法篡改也根本不容许篡改。
　　
　　一句最普通的对白，一个没有任何修饰与夸耀的动作，一段剔除了形容词和副词的时间记录，乃至英雄人物偶尔的闪失和失误这样的瞬间写照，如果在影片中放对了地方，哪怕就是情节再简单，缺乏了所谓的打斗看点，照样可以熠熠生辉光彩照人。这个事实证明，精彩，尤其是影视艺术的精彩，不在于场面的火爆而在于真实。用艺术的真实修改补充现实真实的遗漏之处，或者艺术编造出来的真实的努力，比如克服和尽量删减矫情伪饰等元素，确实是《快枪手》值得圈点的地方。
　　
　　难怪我在看《快枪手》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小说《红楼梦》中那句至理名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原来曹雪芹可以说是一个天才，他的天才就来自于他对客观世界敏锐洞悉的天赋，这句至理名言不仅是一个佐证，也一语点在了电影制作的死穴上了。
　　
　　尊重自己也尊重敌人，可以说是这部电影塑造真实感的一个最为耀眼的高光点了。《快枪手》里面的车臣恐怖分子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家伙，他们设置的骗局可以骗过美国陆军行动小组并让其束手就擒，他们脸上和身上透露出来的男人味道甚至比美军士兵还要浓烈……这与我过去在国产枪战片中看见的敌人有很大的区别——汉奸总是贼眉鼠眼弓腰驼背，罪犯总是面露恶相凶相，日本鬼子和伪军时常吊儿郎当贪婪无度等等。好人和坏人的差别就如同京剧脸谱一般清晰无比一目了然。脸谱化时常就是电影给观众带来假眉假眼感觉的罪魁祸首之一。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知道，贼不会在自己脸上刻上一个贼字，诸如此类的脸谱化情形绝对是与历史、与事实的真实性是背道而驰的。
　　
　　一个成熟的导演或者一个成熟的作家，他成熟的标志就是能够把每个角色都当成人来写，不管是所谓的好人还是所谓的坏人。显然，这部影片的导演是一个成熟的导演，对通过反面人物来烘托映衬正面人物之道的认识与理解可谓是入木三分了。导演没有在他的这部执导的电影里把车臣恐怖分子当成傻瓜来描述，但是他延续了好莱坞个人英雄主义的一贯手法，通过独自营救行动小组成员的大量镜头，让观众觉得这部影片是为“定位人”韦斯利·斯奈匍斯这个曾经的特种兵而量身打造的独角戏。这是导演的瑕疵也是影片的瑕疵。对于美国的枪战片来说，没有一点个人英雄主义的小火焰，影片的味道、激情和震撼的元素就无法燃烧起来，然而个人英雄主义的尺度把握不好，这团小火焰依旧可以把一部电影的所有成功之处烧得一干二净。
　　
　　从影片的简单剧情、陈旧的视觉感、自然感和音乐与对白成分被限制被压缩的情形看得出来，小心谨慎，抛弃甚至是杜绝在现实中所有无法成为真实的成分和元素，换句话说就是拒绝可怕的虚假现实进入影片，是这部影片在镜头内外表达出的基本态度和信念。就拿“定位人”这个电影主角来说，他虽然在执行任务时表现出了大无畏的军人风格，表现出了临危不惧机智勇敢的品性，表现出了富有原始人性味道和正义感的英雄形象，但是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人的正面和背面区分，就有贪婪、龌龊、卑鄙和虚伪的一面。情形如同不管你是卖菜的小商贩还是一名士兵，只要你吃了五谷杂粮，你就会屙屎就会放屁一样。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人物真实性。导演在《快枪手》结尾的镜头中，通过“定位人”韦斯·斯奈匍斯与美国军方高层指挥部工作的，具有一定性感魅力的那位女官员颇具暧昧味道的对白，再次把人物的真实性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了，用一个富有诙谐的想象手法，给电影的收官奠定了成功的基础。你要在事情自身当中找到一种新的情感。这既是电影艺术的经验之谈，也是幽默和真实的基本属性所在。看一遍《快枪手》，这个感觉就会在我的脑袋里强烈地重复一次。它没有抹黑“定位人”在我脑袋里的形象，反而让这个形象因为暧昧和幽默显得更加生动、活泼、感性和可亲可信。
　　
　　我十分赞同蒙田的说法——我们没有指挥自己的头发竖起来，没有让皮肤因为欲望或恐惧而发抖；我们的手经常做我们没让它做的事情。在很多观众对这部影片的简单情节发出诟病质询的同时，我却意外看出导演在执导这部影片时，他的手在做他没有刻意指挥做的事情。是的，刻意在许多情况下就是故意，就是对真实的一种蒙蔽或者篡改。在电影拍摄艺术的践行中，不刻意为之，不为观众的胃口所左右，客观真实地用摄影机复制出客观真实的事件，应该被视为是电影艺术的最高境界。世界的精彩不在于它的绚丽和缤纷，而在于它用真实揭示出了我们漠视掉的，或者陌生的本质和内涵。

　
　　

敬一兵

导演: 马库斯·亚当
编剧: masahira hirakuba
主演: 韦斯利.斯奈匍斯 / 安东尼.沃伦 / 皮得.希尔斯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又名: 狙击战神

敬一兵

敬一兵

敬一兵

敬一兵

敬一兵

杨灵燕

世界的精彩不在于它的绚丽和缤纷，而在于它用真实揭示出了我们漠视掉的，或者陌生的本质和内涵。老师总是有自己深刻的认识，独特的观点。学习！

文佳

辨证的分析说理，让人口服心服。欣赏并问好老师！

敬一兵

杨灵燕 发表于 2015-6-14 13:57
世界的精彩不在于它的绚丽和缤纷，而在于它用真实揭示出了我们漠视掉的，或者陌生的本质和内涵。老师总是有 ...

感谢你的回帖认同。握手问好。久不见了，一切都还顺心吧~~

红秋叶

只有真实的场景再现，才能唤起观众如临其境的感受来。问好老师！

万里山水

由蒙田的说法展开， 有回归这种说法本身的过程， 展示了对于一部影片的哲学意味浓郁的解读。这是一种深入到精髓层次的探讨，所以既有影像带来的表面具像的生动趣味， 又有理性的深沉梳理和提取，别具一格的文字，带来欣赏的指引和精神的关照，让一部影片带来的感触，变得深厚和饱满。值得反复体会和审视。

敬一兵

最近有事外出，没有及时回复朋友们的跟帖，见谅。

何也

这个视角比较特别。
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