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vhq018 于 2015-6-18 19:37 编辑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思念,是珍藏于内心的寻找基因归属的渴望,它充满惆怅和甜蜜,深沉而感人至深。它是一泓甘泉,沁入我们生活的角角落落,不时地震撼着我们的心灵,并蓄养出我们烂漫的人生。
正因为如此,《葛覃》中的女主人公所透露出的思念才会那么真挚和动人心魄。因为,这种思念是在严格的礼制约束下进行的。已为人妇的女主人公想家了,想父母了,要回生养她的地方探视她的亲生父母,这种行为叫“归宁”。《葛覃》是现有文献中最早记录“归宁”礼俗的诗歌,读《葛覃》,如果不了解归宁礼,如果不带着深深的思念情怀去感受,就会索然无味。所以,我们不妨先理解一下归宁礼。
归宁礼的产生至少推至西周。我们常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是说女子生来就是人家的人,亲生父母只是代养,待出嫁时,代养费连本带利一并收回,这叫彩礼。那么,已嫁女子回省父母,就只能是“串门儿”了。那时交通闭塞,交通工具简陋,加上跨国婚姻极多,串个门儿动辄几十天、上百天,那怎么了得!公婆不管了?丈夫不管了?猪鸡不管了?这不符合三从四德的礼制。但如果仅此就严格限制女子回娘家,也说不过去。我们还忘了一个重要的史实,那就是,周朝以前,男女间的性关系是极其混乱和随便的。出去那么长时间,又没有监督,一旦遇上心仪的帅哥,或者青梅竹马的儿时伙伴,恐怕就会肥水流了外人田。这在私有制下的法礼社会是逆天的,而且零容忍。因此,归宁礼应运而生。这个礼俗的实质就是已嫁女子回乡向父母问安必须要经过婆家严格的审批。当然,这仅限于周礼成熟之前,因为《礼记》对出嫁女子的要求更加严格,叫“妇人非三年之丧不逾封”,干脆连家都不让回了。我们由此也可推断,《葛覃》一诗创作于周礼成熟之前,即西周之前。
再回到诗词。这个女子是幸运的,她的探亲假肯定是被批准了,因为她兴奋地对师氏(我们不去追究师氏到底是保姆还是老师)讲:我要回老家了!她怎么被批准的呢?当然是得到了公婆和丈夫的信任和喜爱。有诗为证:“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试想,一个女子,又是割葛,又是煮葛,然后织成或细或粗的葛布,再一针一线地做成漂亮的衣服,“服之无斁”,可见其针线活的细致!在男耕女织的社会条件下,她把全家的女织类的活全都包了,一个孝敬公婆、体贴丈夫、勤劳贤淑的女子形象跃然纸上,这样的媳妇,谁人不爱,谁人不怜!于是得到了回家省亲的奖赏。这是足以让人崩溃的奖赏!记得小时候,姥爷姥姥在我的脑海里只是两个代词,母亲十六岁嫁到我们家,多少年来,一直很少提及娘家的人或事。直到有一天,母亲拿着一封家书让我们念,这封一个月后才收到的信,主要是说姥姥去世了。母亲听后潸然泪下。也许是被感染,也许是骨肉相连,我们也跟着嚎啕大哭,我们只是为一个代词而哭。一个多小时后,母亲又开始蹬起缝纫机为我们做衣服了。这一个小时,母亲没说话。她的思绪一定是飞回了那个她儿时生活的山沟里,还有那些和她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亲人们的身上。这是两千五百年以后的今天发生的事,虽然社会条件、人文环境都不可同日而语,但相似的思念还在发生。我记住了这一幕,所以我也更理解两千五百年前那个女子的思念情愫。
思念一旦发生,你的心就会被割掉一次。在外漂泊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越是接近回家的行程,就会越想家。诗中的女主人公正是这样。“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从里到外洗了个遍,还不放心,还要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还有哪些该洗哪些不用洗?回家带的包袱也一定是一遍一遍地包好打开、打开包好,生怕落下什么。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细节出现失误。在她的心中,这是比任何事都神圣的伟大之旅!正如《孔子诗论》所云:“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反其本。”
现在,我们也应该知道诗首进行渲染的原因了。因为联想是思念的源泉。茂密的葛叶延伸布满山谷,一朵朵紫色的小花独立开放,煞是好看,但她知道,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根;黄雀自由地翱翔,欢乐地叫着,但最终还是要一起落到树丛中团聚。飞鸟尚知团聚的欢乐,何况久别家乡的人呢?此时,我们的女主人公的心恐怕早已飘回自己的家乡了。是的,家乡的山谷里,花开得比这里还艳丽,家乡的鸟叫得比这里更动听,还有母亲炖的肉...出门在外的人,又有谁没有这样的联想而引发的思念呢?屈原想过:“旧故以想象兮,长太息而掩涕。”阴铿想过:“瞻云望鸟道,对柳忆家园。”张九龄想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欧阳修想过:“人情重怀土,飞鸟思故乡。”我们都想过:“早是有家归未得,牡鹃休向耳边啼。”如果我们把这种联想带来的思念加上礼制的桎梏,那么,我们女主人公的思念就会显得愈发凄美和震撼人心。
审视《葛覃》所反映的审美价值,必须以当时的社会现实为背景。从野蛮到文明,是通过教化来实现的。教化是引导和约束的过程。我们今天看到的归宁礼的残忍,也许在当时是唯一可行的推动社会文明的方式。现在的小夫妻,两口子拌几句嘴,女子就大哭大闹,提着包就跑回娘家,动辄离婚,想想这些情景,还真让人对归宁礼生出眷恋之情。
但一切不可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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