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万禹 于 2015-6-26 16:53 编辑
你不是这样说的文/万有文
你不是这样说的!刘春华几乎是吼着对父母说的。
刘春华家所在的地方是甘肃的河西地区,那地方冬天很冷,一到十一月天气就冷下来,气温也骤然下降,不管城乡的人家都会生上火炉。到春天时,屋里的炉子又被拆下来,放到库房里。不过现在城里人很多都住上了楼房,用上了暖气,甚至现在农村里有些住上楼房的村里人家也用上了暖气,但多数农村人还是保持了使用火炉取暖的习惯。事情也就是在取挂房顶的铁皮炉筒子时发生的。
那段时间,天气已明显回暖,大地一派春意盎然。春风四处招摇着,撩拨着人心的躁动和万物春情的勃发。那些天,村里已经有些人开始耙耱收拾耕地了。刘春华家也还种着四亩五分地,是从爷爷手里分下来的。刘春华的父母那些天也心急火燎的,庄稼人就是这样,看着别人已动磨收拾地,自己也就按捺不住,两人也扛着锨去平地了。临出门的时候,母亲派给刘春华一项任务,就是把屋里的炉子拆了,但考虑到他是一个人,弟弟刘春雷七岁,身体弱小明显不够帮忙打下手,也就摇头便罢。但刘春华为了表示自己已经长大,能够帮父母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毅然决定和弟弟一起把火炉拆下来。分工的时候,他负责从墙洞里取出铁皮炉筒子,而弟弟刘春雷负责抓着铁皮炉筒子的下端,在刘春华取出炉筒子时,不致炉筒子倾斜栽倒。兄弟二人也就就此开始大显身手。
刘春华站在凳子上,先是取掉了用来固定铁皮炉筒的块砖,摆好姿势,遂又对着弟弟嘱咐着,让他抓好炉筒子的下端,便开始从墙眼里往外拉铁皮炉筒子。在拉的时候,一只鸟还从炉筒子里飞了出去。一丝胡麻秆丝儿被那只鸟从炉筒子里带出来,挂在炉筒子的外口,像一个吃东西淋着口水的家伙,这是刘春华跟弟弟开玩笑说的。但在鸟飞出去的时候,刘春华被鸟惊慌失措的逃窜吓了一跳,当看到是一只鸟时,心才平静下来。便又吃力地往房屋内拉着炉筒子,每拉一小节他都看看弟弟,手抓牢着没有。看到弟弟两只小手齐上阵,还做出使劲的姿势,他也就放心了。但结果由于年仅七岁刘春雷手臂力气过小,没有扶住铁皮炉筒子,当炉筒子倒下的时候,正好倒在了弟弟刘春雷站着的方向,好在靠近刘春雷的那节炉筒子被桌子担住了,没有砸上刘春雷,而是从桌子上电视机旁边擦过去了,然后另外两节脱扣的炉筒子,由于担在桌子上成了几节,其中有一节正好砸在了桌子下的暖水瓶上,暖水瓶“砰”的一声就爆裂开了,开水淌了一地。看着这一切,刘春华呆若木鸡。弟弟刘春雷早已抱着头,缩在了桌子旁边。他缓过神来后,就跳下去看弟弟刘春雷有没有受伤,在查看了一翻,又问了弟弟有没有砸伤哪里。刘春雷说没有后,他才释然地又去查看电视机有没有损伤,因为这是他们家当时最值钱的一件家当了。他看到电视机的右侧边缘被掉下来的炉筒子擦出了一道印痕,他想到大事不妙,惹了大祸,也悔恨不该自己做主干出这样的蠢事。但事已至此,也就此罢了。便和弟弟又一起把炉筒子搬出屋外,一节一节地磕出炉筒子里的烟灰,其中还磕出了最外那一节里的一个鸟窝,里面有两枚鸟蛋,被弟弟刘春雷拿着去玩了。刘春华把手伸进去又掏了半晌,才拉出足有五十公分长的一截胡麻秆子。怪不得母亲天天嚷嚎着说他们家的炉子不冒烟,原来是全被这家伙给堵着了。
倒完了筒子里的烟灰,刘春华看到满院子狼藉不堪,烟灰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他就一刻也没有停下,把铁皮炉筒子收拾起来,就又拿起扫帚将院子里的烟灰打算扫起来。一边玩耍的弟弟刘春雷,看着哥哥又去扫院子,也停止了玩耍,过来拿了一把小笤帚和一只小簸箕,在一边也刺啦刺啦地扫起来。院子里便瞬间尘土飞扬,几乎快看不到人影了。当院子扫完时他和弟弟已经成了两个土人儿。
回到屋里,刘春华还是过去看了看电视机边上的那道印痕消失了没有。但当他走过去仔细查看以后发现,电视机上的那道印痕真真切切地还在,根本没有消失。刘春华的心里就还是一阵难受,一下子像泄了气的一只气球,再没有勇气鼓起来。他想起这台电视机还是父亲半年的工资攒着买的。父母也是不想让人看不起,早年病灾几乎掏空了整个家,家里从1981年刘春华出生修的房子,到现在为止前院的那两间房还是个墙圈子,连房顶都沒棚。一来是刘春华家缺人手,二来也是没钱。虽然刘春华的父亲还是个工人,但村里人还是有几分冷眼旁观,冷嘲热讽的劲,并不把刘春华的父亲——刘世根这个水利工人放在眼里。刘世根也知道这是他穷的缘故,所以,他和妻子李美兰在土炕上商量了好几个晚上,把积攒了半年的工资拿出来买了这台电视机。屋里屋外,他们家既无拖拉机又无其他家用电器,就这台电视机还沾些现代化的气息。电视机买来了,夫妻二人看着,一整夜心里都忐忑不安,刘春华从父母的脸上看到由心疼、高兴、担心汇聚到一起的一种复杂的表情。所以说,对父母来说那台电视机应该是非常重要了。而现在那台电视机上尽然被他划出了一道印痕,骂是肯定少不了的,他似乎听见了母亲那难听的话语在半空中响起来,他忽而瘫软地坐在了那组由二伯这个村里木匠给他们家做的已样式落后了的沙发上。
弟弟在一边把他的这一连贯的动作、表情看在眼里,这个小东西倒是很贴心地说了句:“我们又不是故意的。”这句话倒是让刘春华的心里舒服了一大截,也替刘春华开脱了一部分罪名。刘春华继而也想父母回来了向他们好好解释解释,他们会理解的。不就是划了道印吗,他还做了很多活呢。比如把炉筒子取下来了,就是炉子太重,两个人没有抬出去;炉筒子被整齐地码放在了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院子里的垃圾也被他和弟弟刘春雷一起清扫干净了……他想着这些应该远远超过那道印痕和那只暖水瓶了吧。但是,事情并没有像刘春华想的那样发展,他挨了一顿骂。
中午,一直到一点的时候,刘春华的父母才从地上回来。两个人也是一脸的灰土,刘春华和弟弟就上前给父母拍打身上的土,又给他们打了洗脸水。先进屋的父亲看到屋顶的炉筒子取掉了,屋里一下子有了春天的感觉。父亲并没有说什么,就去洗脸了。但就在此时,母亲李兰英却走进屋里来,她径直向屋里的炉子走去,继而看到炉子旁被打碎的暖水瓶,那些碎片就像是被人无辜杀害的一个受害者,凄惨地躺在地上。当母亲看到这一切脸就已经有些变形了,一声刺耳的声音忽然从屋子里响起。母亲几乎是咆哮着把刘春华叫到跟前,问他暖水瓶是不是他打碎的。刘春华说,是。母亲便开始骂起来,而且毫无顾忌,就像街上那些骂街的泼妇,把很多难听的字眼一起用在刘春华的身上。刘春华最终也忍无可忍,向母亲吼叫起来。他的理由是,即使他把电视机划了一道印,但是,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还干了那么多活呢。再说,弟弟那么小,还来帮自己干活,今天也就是弟弟站的位置偏一点,没有砸着,如果砸到了又会怎么样?但是母亲只看到那一堆碎了的暖水瓶,也不问他们兄弟两个受伤没有,就将他骂了一顿。刘春华实在想不通,母亲以前是那样疼爱着他们,而现在母亲关心的只是一只打碎的暖水瓶,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连一只暖水瓶都抵不上。不错,暖水瓶打碎了,还要去花钱买,家里缺钱不假,为给夭折的二弟看病家里该了一屁股的债,家里几乎穷的都揭不开锅了,他知道父母是穷怕了,那种日子,刘春华也看在心里,他觉得`那是一种揪心的日子。但此时他的心却被深深地刺伤了,被刺伤了又有谁来弥补?穷是一种,但穷并不可怕,穷也有穷的快乐,早就听人说过,穷人家才有快乐,但他们家的快乐呢?刘春华丝毫没有感觉到,他感觉到的是压抑,是家里那种阴云密布下的生活。所以刘春华常常拿着书看,他的性格也渐渐变得内向而不爱说话,就像此时他心里的压抑和难受。就像此时的母亲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拜金主义者物质主义者,把钱和东西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亲情,比他们两个还重要。
之后,刘春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母亲十分震惊。当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他时,他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你就像一只骂街的泼妇一样。当这一句话一出口,刘春华就觉得很懊悔,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啊,他不该这样去骂她,即就是她用那样很难听的话骂他,他也不能还口。但是刘春华实在不忍听下去,他骂这句话,只想让母亲停下来,冷静下来。母亲听到这句话后果然停了下来,但是眼泪却从母亲的眼眶里嗽嗽地落了下来,他听到母亲抽噎的声音,他也听到他的心像那只暖水瓶发出`碎了的声音,他有点痛恨自己竟说出这样的话让母亲伤心。他矗在那里,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此时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父亲是带着愤怒和责备来的,他肯定是听到了母亲抽噎的声音,而刚才母亲的那些辱骂声他肯定也听到了,他骂母亲的那一声,肯定他也听到了。开始的时候,父亲的语气还稍带温和,后来也转风骤雨变得咆哮起来,他说养了刘春华这么大,现在的刘春华翅膀硬了,就可以骂他们了。刘春华与父亲辩解,他说,并不是他想骂母亲,他说,你听听母亲那骂人的话,那是一个母亲用来骂儿子的话吗?再说她不能只看着一只暖水瓶,还有我们干的那么多活啊。来了以后先不看看我们有没有被砸伤,就破口大骂,是我们重要还是一只暖水瓶重要!?
虽然刘春华的这些话也在理,但这些话却并没有被父亲听进去,他一心想将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教训一顿。后来,父亲的一句话终于激怒了刘春华。
父亲说,就是养条狗也会向主人摇尾乞怜吧?刘春华本来是想洗耳恭听父亲的教诲,他已经知道错了,再不敢声张,也不该多说一句话,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曾经给过他那么多的爱。但是,此时听到父亲的这句话,火腾的一下就从心里燃起来了。他愤怒地对父亲说,哦,原来你把我当成一只狗来养啊?原来如此。刘春华冷笑了两声,他差点没哭出来,想到自己的好意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此时的父亲并没有意识到错误,或者就是他意识到错误,就父亲的性格也是不会认错的。随后他就听到父亲又说了一句话,说刘春华就是变成一个杀人魔王,他们也会接受他的。刘春华对父亲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几乎无言以对,他真有点被逼疯的感觉。他几乎带着哭腔,愤怒而委屈地说道,我什么时候杀人了?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暖水瓶吗?何至于到了杀人的地步?而此时母亲也接过话来,说,我早就看到了,我们养了一只白眼狼,还指望着,他给我们养老送终呢,指望啥呢,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上学,就换来这么个结果。母亲倒是比刘春华还委屈,刘春华也承认,母亲为他怀胎十月,生他时又忍受那么多苦,暂且先不说,单说这么多年母亲给于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直到现在父亲还在说,上学期间,为了刘春华睡觉不迟到,夏天即就是那样大热的天气,母亲瞌睡成那个样子,也要坚持着看着他把午觉睡完,然后叫他去上学。就是这样一个母亲,刘春华又怎么能不感恩呢?
这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一件事情,五年后,刘春华同样遇到过类似的情景。虽然两件事情不是同一个时段发生,相距这么长时间,但刘春华认为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改变的。五年后,李春华已经在一个公路管理站上上了班,由于刘春华个性耿直,又带着一股书呆子气,常常被单位的人常常孤立起来。那年逢过节的时候,父亲硬是让他到站长家拜个年,但李春华不想去。他自觉没有这个必要,工作好坏,认可不认可,应该不是送点东西就可以得到重任和赏识的。父亲自觉刘春华资历尚浅,也没经历过什么世事,对这些官场和人际关系不甚了解。但刘春华自认为,这么多年,父母一直在教育他,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这个正直的人必须不卑不亢,不溜须拍马,不坑害别人。而眼下,父母却一改往日的教诲,让他去贿赂那个站长,这不是将自己往悬崖上推么?而父母这180度的大转弯,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他知道父母现在不像当初那样恩爱,父亲事业的失败,已经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而致使家庭处于举步维艰的境地。父母常在一起唱双双夫妻把家还的情景已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他们之间相互的埋怨和争吵,刘春华从上初中以后,就一直听到争吵声。他知道父亲很可能把他的失败归结于他不会溜须拍马,不会奉迎领导,所以,他才会对刘春华说,这都什么时代了,你也应该要变变了,只有维摩好领导,你才有出路。领导一句话,顶你付出10倍的努力。但刘春华觉得父亲的言论也过激了,他完全是把自己的人生强加在了刘春华的身上,且不说,他能不能接受。他的内心是如此的纯洁,就像没有被污染的一块绿地,而眼下却正要被一股泼来的油污所污染,这油污就是由自己的父母亲泼饿过来,就像亲手扼杀掉自己孩子的生命一般,父亲根本不知道刘春华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他觉得,父亲是在毁坏自己的良知,在引领着自己向一个更深的深渊走去。他再不能容忍父亲。而李春华的辩驳,却遭到父亲的斥责。父亲认为刘春华长大了就不听他的话了。而绝口不提刘春华心灵和品德受到污染的话。父亲见刘春华仍然执迷不悟,最后竟然骂了起来。刘春华懊恼而痛苦地吼叫出来:“你们不是这样说的!你们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做这样一个人可以适应社会?而我现在已经做了这么一个人,我还怎么去改变?再说,我已经是这样个人了,我就不想有任何的改变,我只想照着我自己的本性生活下去,哪怕遇到再多的困难,再多的苦难,我也会坚持下去。”
在经过这番激烈的争辩后,刘春华自然没有把父亲准备好送给那位站长的礼物,送到站长的家里,而是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偷偷的拿了一瓶白酒,用他平时喝水的茶杯,沏满,一杯杯的喝下去,他边喝着,边止不住地流着眼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委屈,他只感觉心里挺难受的,那一夜他感觉自己是那样孤独。他曾经最崇拜的导师——他的父母,现在也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他觉得自己的坚守是那样的孤弱无助,他真的感到有些迷茫了,不知道前途的路该如何去走!
那一夜,他喝的酩酊大醉,等他醒来,已是第二日的中午。他拍了拍头痛欲裂的脑袋,才发现自己第一次喝醉酒的人生,也在一点点地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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