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滩

言者

捡  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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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瞅着村里几个跟自己一起玩泥巴、抓泥鳅长大的儿时伙伴，有的跳出农门上了大学，有的背起行囊去了南方，一个个都混得有模有样，贵庚的心里很是纠结。要不是因为长年卧病在床不能自理的老娘，贵庚早就跟着同伴们去了南方，即便是到城里去卖苦力也比呆在这深山老林活受穷要强。

　　俗话说“穷则思变”，贵庚想到了一条既能在家照顾老娘又能谋生的活计——去村后大巴山上的神龟寺求教廖四爷传授捡滩之术。所谓捡滩，就是民间专门从事抓捕龟鳖的人掌握的一门绝活。捡滩的人，不论春夏秋冬，不分白天黑夜，只要他们沿河塘堰坝走上一遭，便会知道龟鳖藏在哪个地方，伸手一捡便是一个准。廖四爷便是当地当年闻名遐迩的捡滩人，技艺高超，据说只要他一下水根本没有空手而归的。不过后来，廖四爷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看破了红尘，出家前往大巴山上的神龟寺当了和尚，如今这门民间绝技都快绝迹了。

　　贵庚是个孝顺后生，这事当然得跟他娘商量一番。当贵庚谈及自己的想法时，贵庚他娘瘫坐在床上不禁眼泪直巴直巴地流，因为这件事触到她多年来的一块心病。

　　八年前，贵庚爹在湖里打鱼，一渔叉意外叉到一只大鳖，足有面盆大小，重达三十余斤，有懂道的说那是一只鳖精，估计其鳖龄少说也有两百年，千万杀不得。后来有水货贩子闻讯而来，花整整一千元钱买了去。三个月后的一天，贵庚爹上山采草药，不慎跌下山谷，几天之后当乡亲们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正趴在一个叉形枯树上，两跟光秃秃的枯树丫就像一把渔叉似的刺穿了他的胸脯，远看去活像一只叉在渔叉上的巨鳖，乡亲们都说这是报应。那年，贵庚才十岁，因为怕委屈了孩子，才三十岁出头的贵庚娘一直没有改嫁，娘儿俩相依为命。贵庚娘有内风湿的老毛病，这几年显得越发厉害，几乎是瘫痪在床，生活难以自理。

　　贵庚知道自己触到了老娘的痛处，可是残酷的生活压力不由得他去忌讳那些成年往事。自己要学问没学问要手艺没手艺，再说老娘治病需要钱，自己将来娶媳妇也少不了钱，学一门手艺将来总能混个旱涝保收。

　　大巴山因山势陡峭，交通不便，民风淳朴，当地人都把龟鳖视作灵异之物，不敢轻易杀戮。因为龟鳖都是民间治病的上好土方子，例如龟可以治湿疹、虚汗，还可以用于肺癌病人食疗，憋可以治疗痔疮，帮助产妇催奶，治疗小孩尿床等等，所以以前的民间捡滩人下河捡滩主要是为了帮助乡亲们治病，只有有人寻求药方子的时候他们才下河，每次捡滩的数量仅限于满足乡亲们治病所需，从不贪多。每次，捡滩人也只向乡亲们象征性地收点日工钱，在乡亲们心目中捡滩人是行善积德之人，倍受人尊崇，但凡学习捡滩之人必定德行好，无贪欲之心。

　　贵庚娘说：“娃呀，你去大巴山求求廖四爷吧，仗着你憨厚孝顺他老人家兴许会收下你。”

　　第二天，贵庚托付隔壁的王二婶帮忙照看一下老娘，自个儿便径直去了大巴山神龟寺。八年前，他曾跟着他娘去过神龟寺。当地人有个墨守成规的习俗，要是有哪家乡亲因为家事不顺，都会买上一只活龟活鳖前来神龟寺许愿，由寺里的主持在龟鳖边壳上钻个孔，套上一只度过光的金属环，然后带到大巴河里去放生，以后无论谁个抓住了带环的龟鳖，就知道是人家放生的便都会随手放掉。按照民间的说法，谁杀了被人放生的龟憋都是要遭报应的。

　　贵庚来到神龟寺拜师学艺，廖四爷却死活不肯收，贵庚急得没法便在寺庙前长跪不起。贵庚跪了整整一宿，丝毫没有退却之意，于是廖四爷便动了恻隐之心。其实，贵庚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这一点廖四爷是知道的。廖四爷决定收下这个徒弟，不过首先提出“约法三章”：第一，每年春末夏初之季不得下河捡滩；第二，不是为了乡亲们求药方子不得下河捡滩；第三，捡到已被放过生的龟鳖不得杀生。贵庚见廖四爷愿意收己为徒，顿时诚惶诚恐：“后生学此手艺，不图发家致富，只求惠及乡亲！”廖四爷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捡滩济世，积善行德，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说完，廖四爷从后室斋房里拿出一本发黄的书籍交给贵庚，并再三叮嘱：“捡滩技艺，全在此书中，此乃祖传秘籍，万不可外传他人。”贵庚接过书籍，一脸疑惑：师傅就给我如此一本破书，难道不传授一点真凭实学？廖四爷似乎看出了贵庚的疑惑，遂说道：“师道引进门，成才在自身。如果贫僧没有看走眼，捡滩之术终于算是后继有人！去吧，一定要牢记贫僧的话，出了这寺门今后你我便用不上师徒之称。”说着，廖四爷转身向斋房走去，边走边捋着佛珠，嘴里不停地念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时未报，时辰未到……阿弥佗佛！”

　　下山后，贵庚捧着书籍如获至宝，潜心研习，终于掌握了捡滩要领。

　　这天，村头张家正在坐月子的二媳妇跟老公吵了嘴，一生气竟然气断了奶，孩子不吃奶粉，整整半天未进食，饿得哇哇大哭。贵庚见状，遂自告奋勇，决定下河试试手艺，谁知眨眼功夫居然捡到一只三斤多的大鳖。张家领了大鳖，按照当地的规矩先在堂屋里行上香拜祭之礼祭了龟神后，才将大鳖领进厨房熬制鳖汤。张家二媳妇喝了新鲜鳖汤，不到半个时辰果真来了奶水。

　　自此之后，贵庚擅长捡滩的事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无论是哪家有人得了病，需要龟鳖做药引子时都会主动找上门来。贵庚从不推卸，即便是寒冬腊月，只要有人找上门来，贵庚也会光着膀子下河，双手攒着瓢状在水中击打，发出雷鸣般的轰鸣声，然后沿着河堤扫视一下，便会知道哪里藏有龟鳖，且从没有失过手。不过，贵庚总惦记着师傅的告诫，每次捡滩都是适可而止，从不贪多，每次也只是向乡亲们象征性地收点手工费，从不恋财。时间长了，乡亲们都说贵庚是个义道后生。

　　转眼几年过去了，贵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年春上有媒婆给他相了个河西的姑娘。这天，贵庚跟着村长一起去了趟县城购买彩礼，从大巴山到县城虽说只有六十来里路，因为没有通车，来回一趟得走上一整天。贵庚虽说长这么大了，在他印象中算是第二次到县城，第一次到县城还是上初中的时候班主任带着同学们一起来的。中午跟村长在菜市场一家拉面馆吃拉面的时候，贵庚看见菜市场对面有一家大酒店，门口摆着一个写着“红烧纯天然甲鱼”的广告牌。趁村长还没吃完的当儿，贵庚假装着上厕所溜进大酒店去打听了一番，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活的龟鳖每一斤居然可以卖到两百多元，母的龟鳖价格更高，因为正值繁殖季节，肚子里满是具有高营养价值的龟蛋鳖蛋。

　　因为要娶媳妇，加之手头实在太拮据，贵庚不禁动了心思。回村后，贵庚拿着手电筒，夜深人静的时候溜进河里去捡滩，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居然拣到十几只。第二天大清早，贵庚用麻袋背上昨晚的战利品悄悄往县城赶。这一趟县城真没有白跑，十几只龟鳖居然变卖了六千多元，揣着厚厚一沓红花花的钞票，贵庚像做梦似的，原来挣钱这么容易！贵庚用力地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感到生疼，他这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在回家的路上，贵庚还在盘算着盖新房、娶媳妇、生儿子，居然将师傅的告诫忘到九霄云外。

　　此后的日子里，贵庚会隔三差五地去趟县城，然后带回一沓沓的红钞票。时间长了，大巴河里的龟鳖数量明显减少。为了赚回更多的红钞票，贵庚捡滩的时候甚至连带有金属环的龟鳖都不放过。不过，县城里的大酒店只收没带环的鲜货，带金属环的龟鳖人家死活不肯收。贵庚只得跟店老板理论：“你们只管做成菜肴呈给顾客吃，谁个认得是带环的还是没带环的？”店老板说：“你拿顾客都是个苕啊，你做好了菜，人家要求每道菜上都要将龟背或鳖背搁在菜盘中央，带没带环一看背壳上有没有孔就一目了然了。”既然城里人不吃带环的，贵庚便将没卖出去的带有金属环的龟鳖都如数带回家，反正丢了也怪可惜的，人家不吃自己吃。贵庚他娘信佛，平日里吃素食，贵庚在家里偷吃龟鳖当然没能让老娘知道。

　　转眼到了秋下，离贵庚娶媳妇的日子快到了，贵庚一边偷偷捡滩挣钱，一边盘算着如何迎娶媳妇，并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自己的婚礼操办成全村最为风光的。

　　这天清晨，贵庚背上一袋龟鳖正准备往县城里赶，突然间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头痛剧烈，眼前阵眩黑便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时分。贵庚感觉到自己手脚麻痹，一连多日仍不见好转。贵庚娘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便托人到大巴山神龟寺求教廖四爷。廖四爷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贪欲所至，重在修心，贫僧无能为力！”河西的姑娘家听说贵庚得了如此重症，毅然退了彩礼辞了这门亲事，总不能眼睁睁地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

　　贵庚两只手不停抽搐，有时双手甚至抽成钩状。一年后的一个夏天，省城人民医院的专家带着医疗设备来到大巴山开展送卫生下乡活动，免费给贵庚做了血液分析，发现贵庚血铅严重超标，也就是典型的铅中毒。问明情况后，专家们分析哪些曾被人放生的龟鳖，都在寺庙里被带上了铅制耳环。由于长期处在铅源环境中，放生后的龟鳖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铅超标，吃了这些龟鳖的人时间长了自然也会造成铅中毒。

　　专家们给贵庚做了排铅治疗，因为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贵庚双手出现了垂腕症状。贵庚知道自己以后最也不能下河捡滩了，但他也隐约猜测到，当年的捡滩高手廖四爷为何两个儿女因抽搐而双双夭折，被急成半疯半癫的老婆离家走失后，他居然金盆洗手去了大巴山神龟寺出家为僧的真正原因。（共3649字）

万里

适可而止，方是长久之道。自然就是这般神奇，一环紧扣一环，看似唯心，其实都有其内在的道理。人心不足，一个贪念，便是祸根！

万里

前半部分再瘦瘦身，就更漂亮了！很不错，欣赏了！

碣石清风

故事不错，诠释了佛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论，不唯心，有科学依据——铅中毒。有警示意义，令人大彻大悟，此文固有禅意。

十年兜兰

一则好小说，欣赏！

言者

万里 发表于 2015-7-21 00:52
适可而止，方是长久之道。自然就是这般神奇，一环紧扣一环，看似唯心，其实都有其内在的道理。人心不足，一 ...

谢谢老师的精典点评！

言者

万里 发表于 2015-7-21 00:53
前半部分再瘦瘦身，就更漂亮了！很不错，欣赏了！

谢谢。

言者

万里 发表于 2015-7-21 00:53
前半部分再瘦瘦身，就更漂亮了！很不错，欣赏了！

谢谢。

言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7-21 10:17
故事不错，诠释了佛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论，不唯心，有科学依据——铅中毒。有警示意义，令人大彻大悟 ...

谢谢老师点评！

言者

十年兜兰 发表于 2015-7-21 11:23
一则好小说，欣赏！

谢谢十年兜兰老师点评！

暴雨迎风

这篇小说好，故事充满传奇色彩，很有地域特色。揭示一个道理：贪欲，是恶之根源。

暴雨迎风

笔法老大，笔力深厚，很得法。

糖葫芦

呵呵，这名字取得有趣儿，我来编个笑话哈。

老牛问还没上学认识字的小牛，你叫什么名字。
小牛老老实实地说：“贵庚”
老牛一愣，说道：“老汉我二十八岁了，小家伙，你的名字是？”
小牛仍是回答：“贵庚”
老牛生气了：“你这孩子，我问你叫什么，怎么老是问我年龄？快说你叫什么？”
小牛委屈地说：“贵庚呀”！
老牛气得敲了一下小牛的头，气呼呼地说道：“贵庚、贵庚，我打你个贵庚”，打完，扭头走了。
小牛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嘟囔说：“贵庚也有错，下回不说大名了，告诉我小名‘走开了’吧。”

糖葫芦

根据第一段的意思，贵庚如果不是因为照顾生病的母亲，他早就有出息了。于此来说，使用“纠结”就不算是贴切的，纠结多指难于解和理清的心理，所以就第一段“贵庚感到心里很纠结”这一处，纠结似乎可以改为“不是滋味”，贵庚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

咬文嚼字的小小探讨，无损于文章的精妙，只是一些末节罢了。望切莫引以为意诶。

问好，继续读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