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意外事故

千百次回眸

　　夜半三点，我习惯从梦中醒了过来。

   
　　很长一段时间来，我的身体，像上了发条的钟，准时在夜半三点睡醒。每天夜里，我都做着同样的梦。我梦见自己置身于黑暗的场合，四周黑漆漆，仿佛千百匹黑布叠堆在一起。把我包围，勒紧。我感到有蛇爬在我身上，我的汗毛竖起来，恐惧塞满每根毛孔。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出声自问，我想跑，可我的腿和大脑好像已分离，大脑指挥跑，腿却挪不开。越是想跑，腿越不能动。黑暗，彻头彻尾的黑暗……

   
　　之后，我听到低低的哭泣声，妈妈的声音，她说，孩子，你醒一醒啊，为什么，扔下我？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我坐了起来，倒了一杯红酒，红红的酒，像我身上的血。我恍惚，是我在喝自己的血吗？妈妈，我应着她。可她听不到我的话。我的思维开始模糊……
    画面删除。请重播。

   
　　1、十五年前的夏天，第一次认识文雷，在中越边境那个举世闻名的跨国大瀑布--德天瀑布。瀑布分三层奔流而下，水从绿的参天大树中奔泻直出，宏伟壮观。白的水，绿的树，蓝的天，那样美的一幅田园风景画。

   
　　历来风景优美的地方跟邂逅的概率成正比。

   
　　我小心地延着石阶走，缓慢地，一步步地。由于常年浸水的缘故，石阶变得非常地滑。尽管小心，随着一声“啊”，我的身子向下摔了下去。像一只不能自控的球，很滑的苔鲜被我压在身下，和着水的身子与阶梯零距离接触。我听到阶梯用切割磁力线的方式切割我的身体。然后是“咔”地一声高度运转的身体被断了电一样停住。他伸出手把我拉住时我已滑下十来级阶梯。在游人的惊呼声中我狼狈得似在大街上当众小便一样无地自容。储位，不知怎么向你们形容我当时的尴尬？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当众出丑成这样。真是百年一遇。没地缝让我钻进去了，把我拉起的男人眼里分明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嘴里把这种表情咽进肚之后对我说，你没伤着吧？我痛恨他这种表情，甩了句：伤不伤着关你什么事？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上红了起来。

   
　　我拍拍沾在身上的泥水。继续走下台阶，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不但骨痛得厉害腿也在发抖。我坐在石阶上，他关切地追上来，问，没事吧？

   
　　有事也与你无关，我白了他一眼答道。看着下面险峻的长阶，峰底溅起老高的水沫，腿抖得厉害。心想如果刚才继续往下滚，不是命没也留个半身残废。

   
　　这世界还真有恩将仇报这个词。他说。
   
　　我咬咬牙，站起来往下走。
   
　　请你不要跟着我，我现在要去脱了衣服洗掉。我对他说。
   
　　他的脸又红了。没再跟过来。

   
　　记忆在这里像电影的胶带，咔嚓一声，断掉了。黑白的画面里，我怎么想也想不出那天是怎么回到单位的。原本出去是想把一些美景折成记忆带回家欣赏，却没想把泥水顺便带回。还有那张欲笑还休的脸，慢镜头般亦步亦趋掠过我的黑夜。
  
   
　　2、四个月以后的一天，我埋头在电脑上清理上个月的电费收支。一个声音我耳边响起：“小姐，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我这个月何以去那么多的电费？平时每个月去了二百，而这个月去了四百呢？”
   我抬头，四月相对的刹那同时出口道：“是你？”

   
　　我帮他查以往的每个月电量，问他这个月有没有多用电？比如家里新增什么家电之类的。他说没有，最后我叫他去找抄表员核对。他笑着离开了。

   
　　我望着那个把我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的男子的背影，目测其身高，一米七六左右，长得黑而健壮。一张国字脸，挺俊朗的。

   
　　“我叫文雷，二十八岁，未婚。”两天后第一次约我，他这么说。
   
　　我哈哈大笑，天下有这么直白追求爱情的人。

   
　　“未婚的暗喻，是不是说，我可以有机会和你结婚？”我脸皮看来也挺厚的，明明想装高傲嘴却反行其道。

   
　　轮到他笑：“在把你拉起的那一刹那，你像一只被追杀的小白兔，瞪着一双白痴似的大眼，眼里尽是哀楚、疼痛和不安，而一秒之后，眼光尽是杀机和愤怒。我没有见过有人会在刹那有着这么多的复杂表情。一张秀丽的脸竟同时可以幻化魔鬼与天使，我绝倒惊叹。刚站起的你毛发蓬松，宛如一只落难的刺猬……”

   
　　未等他说完，我一轮拳头排山倒海的挥在他肩上，幸亏没学得梅超风真传，否则他不会只跳开而已，他说：“你的护身刺那么地一张开，就把我固守的爱情网给刺破了。我决定从现在起没头没脑地追你。”

   
　　南国的边陲小镇硕龙，有一条弯弯的小河，河边翠竹倒映，水草肥绿。河的对面便是越南。这依山傍水的小镇往南，在离驻边防某部队的N公里处山脚下的小河边，我们常在那里约会。这是我们的老地方。
   
　　亲爱的读者，如果有时间去德天瀑布玩，经过这里，你会看到，这里山林每片叶子曾连载了我初恋时的欢歌笑语，曾喧哗了一对恋人所曾拥有的幸福与企盼。如果你摘下那些脉络分明的叶片你会看到，我们绿色的青春曾在这里出版发行。

   
　　后来才知，文雷那时早有了女朋友。他说，和女朋友在一起也很开心，没事聊天喝酒约会做爱。这样的恋爱太简单然后觉得没意思。对换女友如换衣服的他来说，我不知是他第几件要换风格的衣服，不禁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而他却好像看透我的内心，他说：“以前的女人里没有一个让我有一种想保护她们的冲动，而你不同，你让我怜惜，那样一种爱怜的感觉是以前不曾有的。你会给我一辈子去爱惜你吗？”]

   
　　如果我是一颗松树，我就不会被这种话感动，然而我不是。我在他的甜言蜜语里随波逐流，停靠在他的港湾，做小鸟依人的幸福。

　  
　　3、我爱的男人，他的事业在认识我后有着很大的跨越。

   
　　八十年代初期，中越关系刚刚解冻。各种物资急需互补。从农产品的鸡鸭鸽米面，日常用品的毛巾香皂睡衣家具到工业用品的钢筋水泥摩托车甚至饮料碑酒矿泉水。无所不包，无所不括。他一车一车地把这些东西拿到越南。再从越南拿回士特产，如耶子糖木制拖鞋牛角工艺品香水香皂文胸等等拿回来批发。

   
　　他挣钱很卖力做得很辛苦。有时，车到半路坏了，他赶紧打电话叫人过去帮守车，因为越南那边治安不怎么好。看你是中国人，他们强行抢夺东西振振有词。每次从那边回来，就好像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一样惊心动魂。


   
　　照例是上馆子，呼一大帮新朋旧友，每次，他都把我带上。谈生意也好，庆贺成功也好，他的时间，尽量让出和我在一起。

   
　　那年的冬天很冷，他从那边回来，约我去看电影。

   
　　电影什么片？喜剧爱情还是武打？已无从记起了。坐在黑漆漆的人头涌动着汗味弧臭味酒酸味脚臭味口臭味闷死人的空气的电影院里，我捂着大衣搓着冰冷的手东张西望。电影尚未开影。他看着我，忽然伸手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温暖手中。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也不知道，从有记忆起，冬天时我的手从来都不暖和过。”

     
　　其时，不暖和的何止我的手？还有我整个的童年记忆。五岁那年，我的父亲跟另一个女人走了。妈妈强颜欢笑，独自带着我生活。一天的深夜，我起来上厕所，黑暗中，妈妈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喝酒。妈妈用血红的酒麻醉她孤独的午夜。

     
　　妈妈，我叫道，泪流了出来，我们母女抱头痛哭。不知妈妈是怎样熬过那些长长的黑黑的永无尽头的夜晚？妈妈的心里有多苦我不知道。但她的孤独在夜里在红红的葡萄酒杯中清晰可见。
  
   
　　小时候我不听话，看见别人漂亮的文具盒，我去把它偷来，仍到荒草里。为此我挨过老师不少的训，每一次，都是妈妈去跟人家低声道歉事情才得以过去。末了，我们走时，便听到人家仍到我们背上的话：“没爸的孩子野着呢。”那时，我小小的心灵，便有毛竖起，像刺猬。

     
　　整整两个钟头的电影，他一直都握着我的手，他说，他舍不得我冷。彼时，电影不重要，污浊的空气不重要，议论纷纷的人声不重要，瓜子皮在嘴上裂开的声音不重要。那些都是道具，对爱起补助作用。因了那晚，我决定嫁给他。

     
　　我决定嫁给他，这句话一从心里吼出来。记忆在此再次断掉，像电脑掉线，画面灰白。请按删除健。什么东西被我删除了呢？我苦苦思索，却不得而知。

     
　　这一年，文雷瘦了整整一圈。但与此同时，他的腰包，越来越鼓了。他说，等以后我们结了婚，生了孩子，你就不用上班了。上班多辛苦？一个月才几百，还不够我的烟钱呢。每当此时，我就会说，好啊，但到那时你可别嫌我呀。他用手摸着我的头发，说，傻瓜，我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你？

   
　　4、一切按原计划进行。结婚的事买的家具由我一手操办，他还是那样地忙于他的生意，只不过，他现在不在跑越南那边了，跑了两年他厌倦了。现在改做药品生意。他天生是做生意的料。

   
　　新房在他家刚做好的五层小洋楼房。他父母住二楼，我们住三楼。已出嫁的姐姐偶尔回来住四楼。
   
　　由于我上班的供电所离他家有差不多十公里远，而中间还有一段三四公里长的遂道。遂道里没有灯，既使是大白天，进去不一会儿便漆黑一片。相传这遂道一到晚上总会有不祥的咳嗽声，常闹鬼。

   
　　为方便我上班，他给我买了女式踏板摩托车。这在八十年代，已经是非常奢侈的物品。我非常害怕独自过遂道，但恋爱后，每次都由文雷护送。便也不觉得可怕。

　　婚后一年，我为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他及他的家人高兴得不得了。脑海里重男轻女严重的公婆对我更是呵护备至。在我的卧室，婆婆多加了一个床，让文雷去另一间房自己住。为了不影响休息，晚上儿子跟婆婆睡，他饿着哭时，婆婆就把它抱到我的床上，我给他喂奶。喂饱了，婆婆再抱回去跟她睡，一个晚上至少要换三次尿布，喝两次奶。婆婆几乎都不得合眼睡过觉。于是两老决定，晚上婆婆值班，白天公公看护。断奶后，儿子仍跟他奶奶睡。我很轻闲，朋友们个个都羡慕我找到个好婆家。好老公。

　　这样过了一年，我决定返回单位上班。虽然他们一家都反对，但我固执已见。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儿子五岁。一年里，我围着儿子团团转。而文雷，更忙了，他买了轿车。一年里在家是时间不超过一个月。打他电话，总是匆忙说几句就挂掉。

　　有关他的传闻，飞天盖地多了起来，我问过他，他说，你怎么连老公都不相信了呢？像许多爱情白痴女人一样。我相信他的话。也由不得我不信，每当节日，他会带我和儿子去全国各地玩耍，他是个好父亲。他唯一的错，是有钱。

　　5、我的故事，有些零乱。或许是我表述得不够好，词不达意。但敬请各位原谅。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语的人。

　　在街角，我看见我的妈，一年时间里，她竟老了很多。憔悴得差不多走不动了。文雷扶着她：“妈，你回去吧，我买了些补品给你，不要太难过了。”

　　“你这孩子真太好了，是樱樱（我的小名）没有富份与你走到老，唉，樱樱都死了有一年了，你该找个人过日子呀。”

　　“我知道了，妈，你要保重啊。”
　　送我妈回家之后，我一路跟着他，到了某个大城市。他转了一圈，转到一个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开车到一幢别墅前。我跟他走了进去。

　　思思，我回来了，他打开门时对里面大声地喊。
叫思思的女孩子从里走出来，高兴地接过花：怎么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呀？
　　“宝贝，我是给你个惊喜嘛。”

　　他们拥吻到床上，我的愤恨屈辱化为泪水流湿地板。我打量这房子，光彩夺目的家具，油亮的木地板一尘不染。旋转的楼梯，漂亮的酒柜上摆着各式高级的酒。

　　相比我的家，就像矛屋。
　　曾几何时，他变成这样？
　　“思思，我们结婚吧？”卧室里传来声音。
　　“不急嘛，人家才二十岁。”
　　“可以前，她在时，你闹着跟我结婚，现在，都一年过去了。”
　　“那个老女人？整天一幅苦瓜脸，脸上黑黑的妊娠斑，看她的身子，使人想起航空母舰。常年的吃着胃药。也不懂化个妆，丑死人了。要不是我的计谋，她现在还活着呢。”

　　　“别提了，人都死了，你还想怎样？”
　　　“怎样？那天她上夜班，你骗她说儿子生病发高烧，让她提前回家。她还挺信，骑摩托车过遂道，忽然间看到一个白衣无头尸站在路中央……，哈哈，你的表演很精彩嘛。”

　　“你不要再说了。”

　　“再说怎样？你后悔了？事情果然出呼我们预料。警察说，交通意外事故死亡。”

　　画面中断。记忆中断。
　　我的眼前一黑，心剧烈地痛。
　　窗处月亮探出脸，一盏飘零独醒。

　　我又闻到新鲜的泥土气息，有人睡到我身边。
我看着窗外月亮的脸，黑暗里，有人在说话：“这白痴，到死都不知道这热水器被我们动过手脚。”是思思对搂着她的另一个男人说。
　　“漏电事故死亡？”
　　哈哈哈！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一楠

　　小说有条不紊，故事起伏生动。以死亡者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了一个可悲可叹的情感陷阱，读来唏嘘不已！

若荷

生活里新的“阴谋与爱情”，一报还一报，结局让人叹息。写的真好，学习了。精华！

袁和鲁

确实写出了一些深层次的东东，值得学习。问好。

冷露无声

觉得语言很特别，明亮中带着忧郁，喜悦中搀杂的伤痛，这种对立统一比较难学习。
问好！

千百次回眸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有条不紊，故事起伏生动。以死亡者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了一个可悲可叹的情感陷阱，读来唏嘘不已！

  谢谢一版鼓励，问好。

千百次回眸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生活里新的“阴谋与爱情”，一报还一报，结局让人叹息。写的真好，学习了。精华！

中财写得好的人很多。
回眸多多向你们学习了。

千百次回眸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确实写出了一些深层次的东东，值得学习。问好。

多谢点评，问好袁版

千百次回眸

最初由 冷露无声 发表
觉得语言很特别，明亮中带着忧郁，喜悦中搀杂的伤痛，这种对立统一比较难学习。
问好！

你好，一起学习吧。

马克

　　看晚了。认真读过，无愧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