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5-7-31 19:47 编辑
他起床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一丝亮光，院子里的边边角角都在鼾鼾地沉睡着。他看不清它们的样子，但他还是逐一走过去，摸摸正房的窗棂，去年的油漆味还直往鼻孔里钻；他一步一步地迈下了台阶，能感受到其中两块砖的新鲜；不用睁眼他就能摸到天井南边的那棵大榕树，每个枝杈上面似乎都有他顽皮的足迹；他最舍不得的是天井北边的那口水井，多少次水桶滑落到井里，多少次大人带着他，用扁担钩子一点一点地钩上来……这口井有年头了，他在心里叹息着。 他离开家门的时候，街坊家的孩子们正要上学。他看着孩子们蹦蹦跳跳地牵着大人的手，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再回头，新的房主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换门锁。他──这座四合院的前主人，呆呆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他贪婪的目光扫尽了院墙的每一寸地方，前后左右，包括上空，他贪婪的鼻子用力地吸吮着身边的每一丝空气。终于，喜庆的鞭炮声震碎了他的梦，他叹了口气，背起了行囊，捏了捏行囊里沉甸甸的房款──整整30万！他将要背着这些钱，漂洋过海，在1984年的意大利，过一个孤独的，又充满着无限生机和希望的新年。 他从地上爬起来时，感觉到了阳光正在头顶，那温和的光线抚摸着他的伤痕，让他难得地感受到了异国他乡的美好。他站在原地，仰起头来，伸开双臂，他要在阳光的温存里撒一次娇。第一次挨打时，他正在给人擦皮鞋；第二次挨打时，他已经学会了用英语说着对不起；这一次，他找到了一份送外卖的活儿，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被打的原因。他不想去报警，因为警局里还有他七次被抢的案子没有告破。当太阳被一片乌云挡住时，他才感觉到了身上的伤与痛，更感受到了有种刺骨的冷。但他终于再一次咬紧了牙关，吹了声谁也听不见的口哨，扶起了同样狼狈的破旧自行车，歪歪斜斜地向前方行去。
太阳慵懒地斜挂在天上，将地上的影子拉得有点长。他从美发厅出来，染发水的香味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多。他看了看自己的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乎晃了他的眼。他将货物搬到车上，一边给客户打着电话，一边盘算着今天的收入。他的心头有了点小得意，握住方向盘的时候他又顿了顿，若是在家乡，这一趟货他能挣多少呢？他摇了摇头，发动了车。 太阳仿佛停在了西边的山头，似乎在构思着，怎么能将晚霞渲染得更加灿烂辉煌。他喜欢上了在夕阳中漫步，喜欢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天边，也映红了他的鬓边。他还喜欢上了周华健的《朋友》：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但他只能唱给太阳听，一个人在心里悄悄地哼唱着。要是在家乡，他会唱给很多人听，也有很多人唱给他听；要是在家乡，夕阳会先照在山头的桃花上，让万山红遍，让层林尽染，让男人酡醉了酒，让女人羞红了腮…… 他终于赶在了太阳落山前，踏上了家乡的土地。栉比鳞次的现代化建筑，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让他站在原地迷惑了很久，但他还是找对了方向。所有的天翻地覆般的巨大变化，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他的眼中只有一方四合院，只有那棵繁茂的树，只有那眼古老的井……他理了理鬓边的白发，又捏了捏皮包里的支票──100万……欧元！价值人民币768万！他心里感慨着，从30万到768万，从地球这边到那边，他转了一个圈，他又将转回到四合院，他会毫不犹豫地用这笔巨款换回来他的四合院。他将在那棵榕树下哼着过去的童谣，他将在那口水井边找寻逝去的影子…… 太阳抛洒着最后一点余光，恋恋不舍地从山头慢慢沉落。他贪婪的目光扫尽了院墙的每一寸地方，前后左右，包括上空，他贪婪的鼻子用力地吸吮着身边的每一丝空气，就像……他早上刚出门的时候那样。最后，他看到了大门上张贴的告示牌：此四合院已由XX中介公司承接拍卖，报价：2.5亿。2014年X月X日…… 太阳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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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30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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