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5-8-5 08:50 编辑
一个驼背小人儿在那里 ——电影《剑鱼行动》观感随笔 敬一兵
当我走进酒窖 去找些酒喝, 一个驼背小人儿在那儿 一把将酒罐夺去。 当我走进厨房 去做点儿汤喝, 一个驼背小人儿在那儿 一下把汤锅打破。
这是德国民谣中的一个童话人物,总是跟孩子们搞些恶作剧,当你掉下来时把你绊倒,把你手里的东西撞掉,摔得粉碎。但我总是觉得,这个驼背小人儿也是顶尖级别的黑客斯坦利,他用电脑在最关键的时刻调戏加布里尔。驼背小人儿还是加布里尔,一个草菅人命如儿戏的前间谍和特工。驼背小人儿更像是导演米尼克•塞纳,一个敢于挑战传统思维定式和是非观念的人。十多年过去了,《剑鱼行动》这部美国影片可能已被很多观众丢到后脑勺去了。但在我脑袋里,这样的认识一成不变都不说了,反而还是会让我看一遍就会生出一次新的感悟。发生在我视觉里的情形说明,新的电影不一定有新的生命力,老的电影不一定就丧失了生命力。
虽然这部影片中的打斗动作平庸,枪战水准不高,汽车追逐也没有太多特技可言,尤其是粗口与色情等元素充斥其间,使得《剑鱼行动》大有沦为单纯博取眼球刺激,不可想象的最疯狂的镶拼技巧的污点嫌疑。但是,如果观众把这些元素和成分看成是散文讲究丰满、小说讲究虚构、电影讲究小说与散文特征兼并后用来铺垫背景和烘托人物的话,就可以在细细的品味中发现,导演米尼克•塞纳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神秘的和无视真正道德舆论质疑危险的方式,从污点嫌疑的边缘地带,对思维定式和道德底线展开绝地反击的类似驼背小人儿恶作剧般的才华所在了。
《剑鱼行动》和《黑客帝国》在动作与情节上有一些类似之处,但更多的还是具有显著区别的,前者比较客观也比较符合实际,后者却过于夸张、玄乎和诡异。比如两部影片都给人有点喘不气来的感觉,但是《剑鱼行动》让观众喘不过气来的原因是情节虚构得很丰满很缜密,几乎没有给人留下一丝留白玩味的余地。
就拿影片开头的场景来说,前间谍特工加布里尔,顶尖级别的黑客斯坦利和警方官员在咖啡馆里的那段对白十分经典。加布里尔对警方官员说,你知道好莱坞的问题吗?他们都拍烂片,超级大烂片。他说他并不是唱高调的导演,成天抽大麻寻找人生意义。他边说边掏出雪茄点燃,称赞《教父》的导演和演员剧本是一流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发挥到极限。随后他话锋一转说,为何不让帕西诺逍遥法外呢?让我们来设想一下,要是他立刻杀死人质呢?绝不迟疑毫不留情,不答应要求金发美女就死定了,砰,脑袋开花。还是不让步?少来了,他要让多少个人质血肉横飞市政府才肯让步?1976年没有CNN,也没有有线电视或网际网路。假如是今天,一样的情况,媒体马上就把新闻炒作起来,从美国到欧洲都是头条新闻,十名人质丧命,二十名,三十名。人质一个接一个被射杀,全都被高画质的摄影机拍下来,连流出的脑浆都看得见,只为了要一台巴士或飞机?或是区区的几百万美元?当然不会,我只是想想而已。当然了,一般的电影不会这么拍的,假如是呢?警官终于插话说你这部电影有一个问题,它不会卖座,观众喜欢快乐的结局。加布里尔说帕西诺拿了钱逃之夭夭,他男友去变性,他们白头偕老不行吗?顶尖级别的黑客斯坦利说这是道德观念,坏人不能赢,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死。加布里尔沉默了片刻把雪茄放进烟灰缸里后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现实比电影更夸张。之后,他对斯坦利说该办正事了,你来不来?再之后,他手拿遥控器对举枪对准他的武装警察说让开,我只说一遍的话后,十分自信地走进了只有一街之隔的被警察和狙击手层层包围的银行大楼……场景的快速切割,警察拿他没有办法的情形,都说明了在咖啡馆里的这场对话像是在谈判,像是在拿好莱坞说事,更像是导演在标榜自己驼背小人儿般独特的思想。
电影艺术的真谛,就在于用光影和声音的手法呈现新颖的思想或者突破传统樊笼的认识。从上面的对白安排和对话内容可以看出,导演对电影艺术驾轻就熟与理解的程度,可谓是入木三分了。
布莱松说过,在电影术的影片中,画面就像字典中的字词,只有通过组合和联系才具有力量与价值。如何组织与联系,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剑鱼行动》的镜头切换与画面组合很有个性的气质,比较符合我的胃口。譬如从银行门口女人质身上的塑胶炸药爆炸,遍街都是硝烟和呼啸横飞的钢球一下子就切换到四天前,持芬兰护照的电脑高级黑客艾索托沃在洛杉矶机场被海关挡获,从而危及到美国政府禁毒机构一项代号为"剑鱼行动"的洗钱计划中那笔巨额的公款。再譬如曾经侵入FBI引以为傲的高级计算机监视系统,将其搞了个天翻地覆的世界顶尖级黑客斯坦利,为此入狱从此失去电脑和女儿,过着天天与起重机加油和被禁止接触电脑的无聊生活的场景,立刻过渡到一家夜总会楼上的房间里,在美女与其口交、手枪指头和加布里尔限定六十秒的苛刻条件下开始在电脑上破解国防部资料库密码,然后又通过简短的插叙式镜头,迅速衔接到他开着加布利尔漂亮的女搭档金吉尔借给的豪车去见女儿,结果与警察遭遇上演追逐大戏的场面之中了。诸如此类的镜头切换,在《剑鱼行动》中贯穿首尾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怪异而又惊愕的想象,具有开阔度和纵深度的画面,加剧了快速切换带来的结构紧凑与紧张的效果。这种一气呵成不给观众留白余地的拍摄手法,不仅再一次让我想到了导演与驼背小人儿的关系,让我燃烧大脑也燃烧脂肪。更重要的还让我突然间察觉到,黑客斯坦利渴望见到女儿的执迷不悟的期盼,成了他的软肋也成了他的牛鼻子,被人用无形的绳子牵着身不由己地走向深渊的同时,他的人性也在慢慢苏醒慢慢觉悟。随着电影的进展,可以看见斯坦利倒向了警方的怀抱。换句话说,斯坦利的背后站着美国警方。这与其说是导演类似驼背小人儿的恶作剧,还不如确切说成是导演想在镜头中揭示出被迫不是犯罪的理由,救赎不是良心的谴责,自私的人性才是包括斯坦利和美国警方在内的本质性哲理。快速切换的镜头帮助我形成了这个看法,也佐证了导演具有驼背小人儿的那种固执性和不惜动用亵渎思维定式的手段来挑战理论的态度。
我一直比较钦佩布莱松,因为他在自己的电影笔记里写下了很多闪烁智慧光芒的语言。估计米尼克•塞纳也是很认同布莱松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对布莱松说的“创造不是歪曲或捏造人与物。而是以新的关系将存在的人和物与按照本来面貌存在的人和物联接起来”这句话,有着入木三分的认同了,也就不会有《剑鱼行动》这部电影了。
在《剑鱼行动》里,导演米尼克•塞纳毋庸置疑堪称经典的创造性才能之一,就是把在《地球战场》和《断剑》等好莱坞电影中扮演过主角的约翰•特拉沃尔塔,引入此片出任似忠实奸的大反派主角加布里尔。演员最重要的不是他们向观众表现了什么,而是他们向观众掩饰或者隐瞒了什么。从这个角度来看,约翰•特拉沃尔塔天生就具有的那种智慧过人,对一切都能够进行掌控的元素和成分,不是通过他的神情、语言和动作表达出来的,而是通过他的骨头传递出来的。正是因为约翰•特拉沃尔塔对导演意图有了深入骨髓般的了解和惟妙惟肖的演出,他才成功地肩负起了导演委以的重任,把导演灌输在影片人物身上敢于挑战传统思维定式和是非观念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果消灭所有疾病的代价是杀死一个善良的小女孩,你会做吗?”这是加布里尔威逼电脑黑客成功转走了美国政府禁毒机构一项代号为"剑鱼行动"的全部美金,坐在装满了身上绑有炸弹的银行职员的大巴上,面对一脸复杂表情的黑客斯坦利说的一句话。起初斯坦利以为加布利尔做这事儿的目的是为了钱。对此,他可以理解,但不赞同。最后,他发现这个阴谋远比他想象的要奇特和复杂。加布里尔是要用这笔钱建立一支自己的反恐武装力量,采用以暴制暴的手段对抗国际恐怖势力向美国本土发动袭击。一个杀人可以不眨眼的侩子手,一个表面绅士儒雅,内心里潜伏了无数狡诈、肮脏、龌龊和冷酷无情卑鄙伎俩的人,居然可以成为一个具有爱国精神的,富有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救世主,导演的这个挑战思维定式和道德底线的设想,看似太令人吃惊和意外。其实不然,导演实际上是在为美国式的思维和美国式的强权政治进行标榜。回顾一下历史上美国政府做的事情就不难发现,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当然也包括所谓的正义。譬如萨达姆政权欲在中东做大做强,想妄自尊大不听美国人的指挥。美国政府对此早有警觉并做好了攻打伊拉克的全部准备,只需总统一声令下便可推倒萨达姆政权。但为什么美国非要找到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作为进攻的借口呢,这就是美国政府认为的正义价值,必须给这场战争的脑袋上扣上正义的帽子,毕竟一场非正义的战争是难以服众的。
我佩服导演挑战传统理念和是非底线的勇气,但我很讨厌导演无法摆脱美国意识形态而在自己的挑战中,把自己的挑战尝试有意无意涂上了一层灰颜色的油彩。情形也确实如此,导演的意图和思想本来在《剑鱼行动》里走得好端端的,让我看见美国警方的指挥官自以为是,命令武装警察出击解救人质,结果不仅害了人质也害了自己。然而随了镜头的不断推移,导演的思路却走上了弯路或者歧途——画蛇添足地在影片结尾处,生拉活扯要把影片开头加布里尔在咖啡馆里那段“拿了钱逃之夭夭,他男友去变性,他们白头偕老不行吗”的对白,变成电影结尾的现实镜头记录。
理论总是灰色的,而在灰色理论的背后,导演米尼克•塞纳也必然要表现出难以抉择的摇摆性。这就是生活的本质,也是人性趋利避害的根本属性。我想,米尼克•塞纳因为具有挑战传统的意识他可以是一个杰出的导演。但因为他具有人性的摇摆性,他绝对不是一个伟大的导演。说上天说到地,他最多就是一个被驼背小人儿盯住了的人,站在自己制造出来的一堆碎片式的《剑鱼行动》面前,脸上露出惊愕与无奈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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