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5-8-7 07:37 编辑
天谴 院门被“碰碰”敲着,满仓开了门,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一下倒在院子里。
是东家的二少爷余福寿。满仓“啊”了一声,问:“这是咋的了?”
村口传了一阵枪声,满仓看二少爷淌着血的大腿,突然明白了什么。满仓赶紧将二少爷搀扶进柴房。他拨开柴禾,挪开一口破缸,露出一个小洞口,是一口地窖,他将二少爷塞了进去,复又用破缸将洞口掩上,抱柴禾遮盖好。
满仓回头看见二少爷跌倒的地方有血迹,慌了神,“叽里呱啦”的声音已经在院墙外。满仓迅速拿起一把劈柴刀,猛地向左手腕砍去,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院门被一脚踢开了,明晃晃的刺刀探了进来,枪柄上扎着的膏药旗晃得满仓一脸铁青。
鬼子“哇啦哇啦”喊着,进来一个斜挂盒子枪的翻译,朝满仓喊:“有八路躲藏这里吗?”
满仓说:“大少爷,我这破院能有八路进来吗?”
被叫“大少爷”的翻译瞪着大眼往院子扫视了一周,盯着满仓滴血的手腕和地上的一滩血看,忽又盒子枪往外一挥,说声“走”,带着鬼子走出了院门。
满仓才觉得手腕一阵一阵刺骨般疼痛。
满仓还为刚才这位大少爷感到疼痛。
大少爷叫“余福禄”,是东家的大儿子,跟刚才逃进院子的余福寿是同胞兄弟。满仓心痛啊,咋就弟弟打鬼子,而哥哥帮鬼子呢?
东家指的是满仓做长工的那家的主人余翰源。余翰源,地主,生育两个儿子,长子余福禄读了几年私塾,后留洋,倭寇入侵后随着日本人当上了翻译;次子余福寿打小不喜欢念书,跟着长工满仓练拳脚,日本人打过来后,跟村里几个年轻人投奔了八路军。这次余福寿和一战友下山侦查,不想邂逅鬼子,战友牺牲了,他挂彩,躲进了满仓的家。
余福寿不想就这样藏在满仓柴房的地窖里,他不愿意连累满仓哥,必要时他必须打击鬼子,保护群众,这是他的责任。他轻轻挪动破缸,探出头。他从柴禾缝隙中他看见几个鬼子进了院子,领头的居然是自己哥哥余福禄,他把牙根咬得“咯咯”响。他恨哥,留洋读了几年洋书,却忘了祖宗,丧尽天良跟着鬼子烧杀掠抢干尽坏事。正恨着,见腿伤又流血了,扯下衣襟上一布块,将伤口扎好。
自己的家就在东邻,只一墙之隔,宅是老宅,院是大院,可怜的地主老爹当上了维持会会长。余福寿想,就刚才自己若是躲进自己大院,当了汉奸的爹会不会将他交给日本鬼子?虎毒不食子,爹应该不至于汉奸到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保护。但哥余福禄呢?他可是铁杆汉奸!
余福寿正想着,听见了柴禾“索索”声,是满仓。可刚一会儿,“索索”声停了,满仓忽又匆匆离去。余福寿从缝隙里看见,几把明晃晃的刺刀又进了院子。
日本人的翻译官余福禄领着鬼子兵没有搜到八路,自然心不甘,他想起满仓院里的血迹,认定八路藏在满仓家,便折回搜查。
余福禄问满仓:“这血迹是八路留下的?”
满仓见鬼子又回来心存戒备,听猪头鼠目的余福禄问,便伸出受伤的左手说:“劈柴伤了手!”
余福禄滴溜溜转动着鼠目般的眼珠,骂了一声“八嘎”,接着“哇啦哇啦”跟日本鬼子说着什么,就见鬼子的刺刀在院子里胡乱捅着,开始四下搜查。
鬼子临近柴房时,满仓啐了一口痰,骂:“咋吃着平原五谷,不说中国话了呢?这谁家的狗啊,忘记了祖宗不成?”
余福禄听出这话在骂他呢,手中的盒子枪朝满仓点了点,说:“骂谁呢?老子吃日本的料理、喝东洋的清酒,老子就说洋话!八嘎亚路,我一枪毙了你信不信?”
搜索的鬼子返回了,几把刺刀都朝向满仓。
满仓见鬼子离开了柴房,心中提着的石头放下了,面对鬼子的刺刀毫不畏惧,说:“骂的就是汉奸,骂的就是走狗!”
余福禄早已气急败坏了,手中的盒子枪指向了余福禄。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位老人,大吼:“住手!”这位老人便是东家余翰源,也就是余福禄的爹。
余福禄见来了爹,便说:“爹,这事不归你管。满仓窝藏八路,就该死啦死啦的!”
余翰源忍无可忍了,骂:“畜生,你帮着鬼子杀中国同胞,会遭天谴的!”
余福禄被骂汉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满仓骂他汉奸,爹骂他会遭天谴,还当着皇军的面,叫他还怎么混?再不显显威风怕是皇军那不好交代,他手中的枪向满仓射出了子弹……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余翰源冲过来挡住了子弹,余翰源倒下去的那一刻,喊道:“遭天谴啊!”
忽然,柴房那边射出了几颗子弹,几个日本鬼子应声倒下。
余福寿举着的手枪对准了哥哥余福禄,义正辞严地说:“帮着鬼子杀同胞,连自己的父亲也敢杀,遭天谴啊!”
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满仓帮着余福寿埋葬了余翰源,还埋了余福禄。之后,余福寿和满仓捡起鬼子的枪,上了东山……
(1770字)
两只虎头鞋
战斗在西山再次打响。远远听着前方传来的激烈枪声,我的心一阵一阵揪动。
我是前线医疗队的护士。战事吃紧,伤员增多,医疗队前移,我们忙着救护伤员。这不,又有担架往这里赶。
快!快!支前担架队的老乡喊,快救救雷排长!
谁?雷排长?被称作“鬼见愁”尖刀排的雷排长吗?容不得我细想,伤员已经让老乡抬上了简易的手术台。
伤员面颊血肉模糊,一块弹片飞进了他的右眼。多可怕啊!我差点没喊出声。医生看了我一眼。我赶忙闭嘴,投入抢救中,消毒,麻醉,递手术刀,默默地有序地配合医生实施手术,紧张,危险,残酷,我的汗往身上流,我的泪往心里流。而我们的战士,处在昏迷状况下的战士,没有一声呻吟。
他的右眼球没有保住,甚至眼眶一块骨头,也让医生取掉了。
手术后,我被指定做这位伤员的看护护士。我才知道,雷排长和他的战士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打退了日军、伪军的一次次进攻,而伤亡也很惨重!
雷排长是三天后才醒过来的。
醒来后他伸手要扯掉缠头部的绷带,大吼着,俺的眼睛怎么啦?
我抓住他的手,说,雷排长,你要冷静!
没有了眼睛,俺怎么能冷静?
连续几天他都这样焦虑地火爆地吼。眼啊,是战士的命根,没有了眼,还怎么消灭入侵的日本鬼子保卫根据地?我理解他的心情,但我更要对他的健康负责。我说你配合医生治疗,也是为了早日痊愈好上战场打击日本鬼子。
他安静了许多。是战士对生命的渴望与留恋,让我感动。征得医生同意,我将他的绷带解开一些,让他的左眼能见到光明。他开心了,拉着我的手说,妹子,谢谢你!
一天,他说,妹子,我给你讲讲前线打鬼子吧。他说子弹飞来飞去像蚊子,让叮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有想到,这位“鬼见愁”排长还是一位幽默的人。
雷排长说,我们守住西山,挡住来犯的敌人,就能让根据地的战略调整部署转移赢得更多的时间。我们“尖刀排”就是一把刀插在前沿阵地,鬼子敢上来,就狠狠揍他狗日的!
他说得很激动。我提醒他注意控制情绪,伤口还没拆线呢。他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躺着,在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我,说,妹子,俺给你讲讲以前的事吧。
他说他的童年是美好的,家乡种红高粱,小时候他们总在青纱帐中躲迷藏,他让小伙伴们躲,他去抓他们。他说最容易抓到的人常常是他的妹妹凤儿,凤儿小,跑不远。
说到凤儿,他停住话儿了,陷入沉思。良久,他又开口了。凤儿是他唯一的妹妹,妹妹喜欢玩蝈蝈,他就跟妹妹去抓蝈蝈。
可是,后来凤儿妹妹丢了。他说,真的走丢了,俺村里村外找,地里河边找,就是……
说着,雷排长在军装兜里摸索,摸出一只鞋。
虎头鞋!我眼前一亮,差点没喊出声来。这是一只童鞋,鞋头呈虎头模样,虎嘴、眉毛、鼻、眼等处用红黄色粗线条勾勒,夸张地表现出虎的威猛。
雷排长说,只捡着凤儿妹妹的一只鞋子……战争爆发了,乡亲们都在逃难,乡村的安宁被破坏,人们选择背井离乡……战争啊,还让不让人活啊!俺日他狗日的!
我就听他断断续续在说,我的思绪已经游离,我也有一段往事浮现……
看着雷排长手中的虎头鞋,看着他思念妹妹痛苦的表情,我不再犹豫。我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虎头鞋,递给雷排长。
我的这只虎头鞋跟雷排长手中的虎头鞋一模一样,鞋面上都用黄色丝线绣着“凤”字。
雷排长接过鞋,双手抚摸着,用视线模糊的左眼仔细辨认着,闪着泪花。
我说,哥,我就是凤儿啊!我是你的妹妹凤儿啊!
凤儿?你是俺的妹妹风儿吗?雷排长紧紧抓住我的手,受伤的眼在我脸上辨认,嘟囔,凤儿,凤儿,妹妹,是你吗?你是怎么走丢的?
我也激动。我说,哥,是战争,是战争使我们兄妹分离!
雷排长找到妹妹了,心情好得多了。他说伤口快好吧,他要上前线。
雷连长右眼伤口要拆线了,我将纱布解开。一张英俊的脸却因凹陷的右眼窝而残缺,我的心让万针穿刺一般。他却笑着,妹妹,俺是不是很丑啊?没关系的,只要还有一只眼睛,俺照样百发百中打击日本鬼子!
刚拆了线,雷排长就闹着要重返前线杀鬼子。组织上拗不过他,阵地上也需要他,便同意了!
返回阵地那一天,雷排长将两只虎头鞋交到我手上,说,凤儿妹妹,等着俺们的胜利消息吧!等杀完鬼子,俺再来接你回家看俺娘!
挥手告别上前线的雷排长,我的心在淌泪。前线医疗队曾经有个叫雷凤的护士,在一次火线救护伤员时,一枚敌弹夺去了她的生命。我将雷凤的遗物一只虎头鞋保存了下来。
雷排长哥哥,我是凤儿,你的妹妹。你狠狠杀日本鬼子啊!
(174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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