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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树上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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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4 17: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离秋已经不想跟光阴那个了。其实也不是不想,是莫法。12年前,当离秋在燕京大学那棵有名的黄果树下第一次见到光阴时,他就立马想跟她那个。时值学生运动失败,光阴正在黄果树下为她暗恋的一个男生的死暗然神伤,泪水在她脸上淌了两根线。当时刚刮过一阵妖风,好多垃圾还堆积在空中。离秋走过去,不由分说就把光阴揽在了怀里。离秋至今都不明白,他当时怎么会被黄皮寡瘦的光阴弄得激情澎湃、迫不及待。

  枪炮声还在京郊响个不停,离秋就用革命家的手腕把光阴从苦海中拉上了岸。从那以后,大约有两三年,离秋天天都想跟光阴好,但光阴一次都没答应。光阴只答应跟离秋一起张贴传单,一起给《语丝》写稿,一起会见从根据地来的人。光阴甚至允许离秋跟她一起睡,允许他脱光,允许他摸,就是不准他来真的。有几次离秋控制不住,死活要来真的,光阴就哭了,边哭边骂离秋趁人之危,有时还尖叫。

  离秋冷静过后对光阴说,你是这个时代最后一个贞女,也是最荒诞的一个贞女!。

  光阴说,你要是有本事带我西征,我就跟你结婚。

  离秋说,我带你去成都。

  光阴说,也算数。

  到了成都,离秋发现光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贞女(她没有处女膜)。离秋没在意,也从未过问过光阴。差不多有一年时间,光阴每天都要离秋跟她好一回,全然不顾离秋的身子骨,有时也不顾自己的经期。离秋也想要,从没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连离秋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力不从心的。他还不到四十。照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他还是一匹狼。如今,每当离秋跟光阴好的时候,便感觉自己既不是狼也不是虎,而是一匹披着狼皮的羊。

  离秋知道光阴暗恋的那个先锋叫蜀秀,是北大的高才生,崇拜德先生和赛先生,诗写得连艾青都说好。但离秋从不在光阴面前提起,倒是光阴有几次喝了酒,自己在离秋面前摆起蜀秀的。

  光阴一边揩着洒在旗袍上的酒一边说,其实,我对蜀秀他们的“主义”和“民主”并不感冒,我感冒的是他写的诗,老实说,再啥主义都有过时的时候,只有艺术是永恒的。

  离秋把没喝完的酒倒进衣袖说,你这样说对蜀秀不公平。

  光阴撩了撩了旗袍的下摆说,要是对蜀秀公平哪还有你的汤喝?   




  自从有一天晚上梦见朴(当时他们的喀秋莎已经3岁了),离秋才发现自己还不是只羊,还是匹狼。

  在梦中,离秋像十八、九岁时那样凶猛,那样有激情。梦醒之后,离秋像是悟到了一点什么,把手从光阴的乳房上取了回来。实话说,那对乳房已经不能再激发他的什么了,虽然是一对货真价实的豪乳。

  在梦中,离秋和朴相遇在一座软软的藤桥上。离秋和朴有16年没见面了。那种桥已很少见。桥下是一条干枯的小河。这样的小河如今随处可见。寒风乍起,眼前飘过许多落花。朴又黑又瘦,像个黑人女子。离秋一边抚摸朴的脸一边诅咒南方的太阳,一边感觉着朴的变化与成熟。他们像是在一座城市的边缘。具体是哪座城市无从知道 。因为是梦,可以是成都、北京,也可以是巴黎或者纽约,甚至可以是地球以外的天堂。桥实在是软,风一来就颤抖。离秋跟朴也颤抖。他们的身体在颤抖中接触着。朴伫立桥边,长久地沉默不语,脸上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激动。离秋唯一感到满意的是,朴不再拒绝他的抚摸。朴好象穿了件风衣。不对,是件皮衣。离秋发现朴的胸脯依旧很单薄,不像光阴有一对豪乳。离秋把手伸进朴的衣裳,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他猛狼一样的激情。朴开始唱“风吹落的沙落在悲伤的眼里”。

  以后,离秋又多次梦见跟朴在一起。有他们初恋的翻版(没有接吻,没有拥抱,没有抚摸),也有暴力的突破(彼此美美实实的占有)。不管离秋在梦中咋个如狼似虎,梦醒之后,他就成了只羊。他甚至记不起朴的模样。他发现,他只要是在梦想中,只要是面对朴,就是匹狼是头虎;一旦回到现实,面对自己老婆,就又成了只羊。



  
  离秋午饭后陪光阴散步的时候,在花牌坊街碰到了朴(是朴。那额头,那眉毛,那嘴儿,那麦麸色)。离秋立马面如土色。

  光阴心里正默着今天报纸上一位大文豪写的纪念蜀秀的文章。

  离秋走过去对朴说,你好。

  朴没有任何的表示,像是并不认识他,与他察肩而过。

  离秋以为朴没有认出他,跑上去再一次说,你好!

  朴还是没有理睬他,只顾径直往前走。

  离秋急了,上前挡住了朴的路,朴这才说,嘿,你是谁?

  离秋说,我是谁莫了你不认识?

  朴说,我不认识你。她边说边用纤细的手指抚摩着怀里的狗。

  离秋说,朴,我是离秋呀!

  朴说,就当你是离秋,我也不认识。说过,又走了。

  离秋追上去拉朴。朴说,放手,你这个疯子!

  离秋不相信朴一点都认不出他。离秋怕自己是在梦中,狠很地扭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离秋想,朴肯定是在装蒜。

  离秋想起了他拿朴的手隔着裤子摸他下身的事,想起了朴挣扎时对它的厌恶。

  离秋看见朴怀里抱着一只趴儿狗。离秋想,那趴儿狗要是我该有多好。


  光阴跑过来问离秋,是哪个?

  离秋说,社花。

  光阴说,哪个社花?

  离秋说,我们机关的社花。

  光阴说,你们机关的什么社花?
  离秋说,唉,你这人也太缺乏悟性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校花?

  光阴说,喔,我懂了,社花就是社内长得最漂亮的。

  离秋说,哎呀呀,连这么个弯子都转不过,社花嘛就是社里今天跟这个睡明天跟那个睡的女人。

  离秋意识到他正在用谎话侮辱他的初恋情人。

  光阴说,照这么说,也跟你睡过?

  离秋说,我一个副秘书长,算他妈个劳什子?

  光阴说,那倒也是。


  离秋想丢下老婆去追朴,却又不知怎样向老婆说,只好继续陪老婆往前走。刚走了几步,传呼响了。离秋一下子想到了朴。一看,是乌主席的。

  光阴问,哪个的?离秋说,回了就晓得了。

  离秋回了。光阴再次问,哪个的嘛?离秋说,乌主席的,说湖南那边的客人要拢了,叫我马上去。

  光阴说,那晚上的事咋办?好不容易等到胜利。离秋说,明天,明天白天吧。光阴说,哪有大天白日做那种事的?再说,明天街上要放几卡车鞭炮,哪个还有心情。离秋说,那就后天。光阴说,后天?后天喀秋莎就回来了,你又不是不晓得,莎莎最见不得我们好,以前哪回她没捣乱?离秋说,我走了,人家等到的,你给妈打个电话,给她说,胜利是大家的,不是她一个人的,千万别兴奋过度,我担心她的心脏。光阴说,少喝点酒,我在家里等你。离秋说,别等,你好好玩儿你的,等客人走了我陪你睡安逸。光阴说,每回都谝嘴,到时候还是莫法。



  离秋刚转过背天就下起雨来,雨水浇在满街的悬铃木叶上,带给来之不易的胜利一种难言的伤感。

  离秋全然不顾这些,只顾在视野里搜寻朴。

  离秋好几次看见朴,等到跑拢又不见了。有一两次,直到离秋走到朴的背后朴都还在。那焦黄的长发,那杨柳腰,那麦麸色的后颈窝,令离秋浑身颤抖。离秋大着胆子像翻一本人体画一样从后面把朴翻过来,朴就变成了张王李赵。张王李赵说,你这个色狼,大天白日的想干啥?离秋嘴上说对不起认错人了,心里却在想怎么会呢明明是朴呀。好在胜利刚刚到来,人们心情不错,否则张王李赵会给他几个耳光。


  在春熙路,离秋终于追上了朴。这一次,百分之百的是朴。除了焦黄的长发,麦麸色的颈项,婀娜多姿的细腰,还有从手肘露出的狗头。

  离秋紧随其后,眼鼓鼓地盯着朴扭动的屁股。朴的屁股略显瘦小,在常人眼里很一般,但在离秋看来却格外性感。离秋顾不上去想街上的人会怎么看他。街上的人也顾不上看他,街上的人已被胜利充昏了头脑。

  朴晃动的屁股慢慢地化成了一个大屏幕,上演起他们的初恋。

        
  春夜(恍若隔世啊)。老苹果树。废弃的碉堡。老苹果树上的弹痕。
        
  苹果花没完没了地落。   
        
  答应嫁给我好吗?在老苹果树下,离秋咬牙切齿地说。
        
  开始,朴在泥墙根哭泣。那些日子,朴总是哭,仿佛什么弄破了她盛满泪水的身子。朴天生可不是一副哭相,她前额宽阔、明净,眼睛幽深而明亮。那些日子,离秋并不了解朴。那时候,朴正在遭受不幸,而那种不幸对于一个少女是致命的。
        
  答应嫁给我好吗?离秋一边用手指钻着树干上的弹孔一边说,我带你去北方。
        
  朴背着脸说,我的命在南方。
        
  离秋说,我也可以跟你去南方。
      
  朴拿衣袖揩了揩泪说,可是你的命在北方。
      
  开始,朴在泥墙根哭泣。离秋不知道是他的乞求威胁了她,还是他在寂静的夜里突发的欲望吓坏了她。朴的哭泣又伤心又惨烈,像是从皮肤渗出来的。
        
  那个春夜真是黑。雨淅淅沥沥。雨水从正开着花的老苹果树上落下来,嘀嘀嗒嗒。朴的眼泪真是多,在春雨的衬托下让人揪心。油灯昏暗的光线从板壁透出来,使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离秋抱着朴,看着沾了雨的花瓣零落的样子,感觉到身体里那头长了20多年的野兽在拼命地往外拱。朴越是哭泣,那野兽就越是凶猛。
        
  雨声细致得让人怎么也无法忽略。
        
  离秋毅然抓住朴的手。朴想把手收回去,却被离秋死死卡住。
        
  朴屈服了。
        
  看手相只是离秋搭在他体内那头野兽头上的盖头,接触身体才是本意。   
          
  朴的手掌结了薄茧,手背上有轻微的伤痕。
        
  有一阵子,朴停止了哭泣,羞答答地望着离秋,等着他说出她的命来。朴十指没有一个罗纹,十指十个撮纹。离秋从未见过这种指纹的女人。离秋说不出朴的命。雨水仍滴打着苹果花。没有知道自己的命,朴再次想拿回自己的手。离秋紧抓不放。朴竭力抽。朴抽手时做出一副受难的样子,并用泪盈盈的眼睛盯住离秋。   
        
  朴在老苹果树下哭了整整一夜,低低的,惨惨的。春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淅淅淅淅沥沥沥沥……
      
5.

  朴住足在了一家珠宝店的橱窗前。

  离秋想从后面悄悄地蒙上她的眼睛,让她猜猜他是谁。

  但离秋没有蒙,他只是站在三步以外的地方想蒙。

  朴正在欣赏一个雕花的金手镯。穿长衫的老板在向朴宣传他的货。

  朴同意了老板的建议,先戴上试试。

  朴把趴儿狗放在地上,戴了好一阵都没戴上,只好伸出手请老板帮忙。

  离秋一个箭步上去抓住朴的手说,让我来!

  朴收回手说,让你来,你是谁?

  离秋倚着橱窗,把身体侧向朴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帮你戴上手镯。

  朴说,我可以让你帮我戴,甚至可以让你陪我说话,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朴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离秋。离秋感觉朴的眼光里有戏。

  离秋说,朴,我是离秋呀!

  朴说什么立春立秋的?你要不是个神经病就是个探子。说过,就径直出了店,上了一辆黄包车。


  老板抱着朴的趴儿狗追上离秋说,嘿,你们真会演戏,打打伙伙来骗我。

  离秋说,把狗拿来!

  老板说,你们合伙骗我。

  离秋说,我们?

  老板说,你和刚才坐黄包车跑了的那个色物,那个色物偷了我的金手镯。

  离秋说,老板,你再说一遍!

  老板说,我说那个色物偷了我的金手镯。

  离秋二话没说就是几闷拳。老板头破血流。离秋小心翼翼从地
上抱起狗说,手镯多少钱?

  老板有气无力地伸出五个指头。

  离秋立马从身上扯出50张一百的扔了过去。

6.

  离秋打了的,心倒不那么急了,反倒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该怎样让朴认出他来。他想有个缓和的余地,毕竟16年没在一起了。朴虽然还是朴,额头还是原来的额头,麦麸色还是原来的麦麸色,嘴儿也还是原来的嘴儿,但16年肯定会制造许多陌生。离秋怕的就是那些陌生,就是那些两个人生活的空白。这空白不压于一张狮子嘴,很可能会吞噬他梦中的激情和那一点点战战惊惊的回忆。
离秋突然关心起朴的身体来。
        
  离秋认识朴的时候,朴还只有一对正待发育的乳房、一个孩子的腰身和臀部。离秋跟朴最初连手都很少牵。离秋想牵,离秋想摸朴的乳房,离秋想跟朴真的好、好到骨髓里,朴就是不干。朴跟光阴不一样,朴绝对不准离秋碰她身体。朴只想跟离秋摆鲁迅,跟离秋看大海。有一次,离秋喝了酒终于忍不住对朴说,乖乖朴,我爱你。朴说,爱是啥呀?秋哥,你喝多了。离秋说,乖乖朴,你坐到我怀里来,我有话要给你说。朴说,秋哥,你要是个君子,我就坐。离秋说,你来嘛,我就是君子。朴坐了。离秋突然捉住她的手,使劲往他腿间拉。朴毫无准备,手触到了离秋勃发的阴茎。朴哭了,边哭边说离秋是小人。
        
  现在,离秋最关心的是朴的乳房。他喜欢朴像光阴那样有两只豪乳。16年来,离秋每次看见好乳房,就想是朴的。
        
        
  戴博士帽的的哥问离秋怎么走。离秋说,追前面那架黄包车。
        
  的哥说,你是哪一部分的?离秋说,我是警察,正在执行公务。
        
  一路上都有人放鞭炮,纸屑飞得比房子还高,有的弹到车玻璃上还在冒烟,吓得趴儿狗直是往离秋怀里钻。
        
  的哥说,警察先生,那些人为什么放鞭炮?离秋说,死人了!的哥说,家家都死人?离秋说,胜利来之不易,肯定家家都死的有人。的哥说,告诉你吧警察先生,他们在庆祝胜利。离秋说,冲喜?的哥说,也可以那么说。

        
  经过广场的时候,的哥看见一支戴瓜皮帽的部队正在操练,他们的口令是碗、土、水、佛。的哥说,警察先生,他们是你的同行?离秋说,不是,你听他们的口令,人家说的是Y国话。的哥说,什么Y国话?不就是一二三四?连那些悬铃木上的麻雀都听得懂。
        
  说话间,离秋的手机响了。还是乌主席打来的。离秋说,主席,实在对不起,刚才塞车了,我马上就到。手机里说,你不用来了,客人乘坐的飞机失事了。
        
  说过,信号就断了。

        
  的哥在水井坊街发现一架黄包车行迹可疑,问离秋是不是。离秋说,有点像。其实,离秋从广场出来就发现了朴。黄包车挤在“的海”里,像赤潮卷起的一朵菊。所有的的都跟在它后面,随着它的节奏运行。离秋盯着黄包车上的朴,猜想着与她做爱时的情状,猜想着她还是不是处女,下身是否干净、吃紧  ,是否让人放心。
        
  当离秋发现自己在亵渎朴时,煽了自己一个耳光。
        
  的哥说,警察先生,你在干吗?
        
  离秋说,我开小差了。
          
  的哥说,我猜,你跟踪的人不是军统的就是中统的吧?
        
  离秋说,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妹。
        
  离秋发现的哥怎么看都像个探子,并怀疑他的博士帽下面藏着支短枪
        
  黄包车拐进了秦家院,的哥一个急刹停了车。离秋下车走了很远,都还听见的哥在说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7.
        
  当离秋失魂落魄回到家的时候,光阴正在一边看老照片一边听留声机。
        
  见离秋回来,光阴放下老照片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离秋说,这话咋讲?光阴说,电台说了,有架从长沙飞往成都的飞机失事了,我猜也许你们的客人都坐在上面。离秋说,乌鸦嘴,你言中了。
      
  光阴说,哪捡来的狗?离秋说,坏消息总让人感觉很灰。光阴说,我问你哪捡来的狗?离秋说,买的,5000块。光阴说,值不得。离秋说,坏消息总让人感觉很灰。光阴说,也是,胜利刚刚到来,就……

        
  吃晚饭时,光阴备了酒,说为了胜利要多喝几杯。
        
  离秋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光阴说,抽刀断水水更流。
        
  离秋不再说话,痴痴地望着留声机,后悔自己在珠宝店的橱窗前没从背后抱住朴。留声机正放着总统先生的讲话。光阴走过去坐在离秋的腿上说,你有心事?
        
  离秋依旧望着留声机不说话,痴痴迷迷的。
        
  光阴起身关了留声机,回来抱住离秋的脖子说,说出来,说出来,把你的心事说出来。
        
  离秋端起酒杯说,我只是累,来,亲爱的,干一杯。
        
  光阴端着高脚杯说,秋哥,今晚真好,我想回到从前。
        
  
  离秋说,从前就真的那么好?。
        
  光阴说,从前你可如狼似虎。
        
        
  光阴没能带离秋回到从前。
        
  当光阴说她想要离秋时,离秋虽没有一点感觉,还是努力做着样子。光阴把离秋揽在怀里说,秋哥,你会像一条冻僵的蛇一样苏醒。离秋说,但愿。光阴说,我们先接吻试一下。
        
  离秋正要吻光阴,光阴突然说,狗,狗在看我们!
        
  离秋说,看它的呗,反正它又不会说出去。
        
  光阴说,我感觉它的眼睛里有种东西。
        
  离秋问什么东西,她说她也说不清,反正不是狗的东西。离秋说莫了是人的东西,她说对,是女人的东西。离秋说,你等一下,我去收拾它。光阴说,挖它的眼睛!离秋笑着说狠毒莫过妇人心就下床去了。他找了块布,蒙住了整个狗的头。
        
  不知是因为朴还是因为朴的狗,离秋连装模做样都不想了,他对光阴说,算了吧,来日方长。
        
  光阴说,失败太多会让人感觉很灰。
        
  离秋说,都怪我。
        
  光阴说,不怪你,怪狗。
        
  离秋说,也不怪狗,我知道该怪谁。。
        
  光阴一个滚儿翻到离秋上面说,你说,该怪谁?
        
  离秋说,反正不是你。
        
  光阴说,蜀秀?
        
  离秋说,别问,问了也白问。
     
            
8.
        
  离秋把脸埋在光阴的乳沟偷偷地想朴。16年了,离秋的爱情还在朴那里,而如今的朴已是面目全非。人们都说时间会改变一切,但人们忘了一点,时间惟独没法改变宿命的爱情。离秋至今都不清楚朴究竟是什么,意味着什么。有时他感觉朴是只狐狸,是他精神的终点;有时又感觉是匹母狼,是他肉欲的极乐。
        
  光阴带着遗憾睡了。
        
  离秋在她的睡眠里发现了绝望,并感觉到了漩涡般的引力。
        
  离秋开始吃烟。光着身子。虽已是深秋,并不感觉冷。 离秋想,生活不该是这样,婚姻不该是这样,但他又不知道到底该是怎样。
        
  离秋知道,在他与朴的关系中,拒绝一直扮演着主角,而这个拒绝的全部内涵都来自于泰戈尔《吉檀迦利》中的诗句:
        
  我的欲望很多,我的哭泣也很可怜,但你永远用坚决的拒绝来拯救我……
      
  ……把我从极欲的危险中拯救了出来。……
      
  你不断地拒绝我,从软弱动摇的欲望的危险中拯救了我,使我一天天地更配得你完全的接纳。
        
        
  离秋一边吃着光阴的奶子一边想朴。每次他都这样,总想把光阴的奶子吃成朴的。
        
  光阴的奶子美妙绝伦,但在离秋眼里,它纯粹是两坨肉。离秋从未见过朴的奶子,但离秋总感觉朴的奶子应该不同于世上所有女人的奶子,应该有比肉欲更深更玄的意味。
        
  离秋没本事把光阴的奶子吃成朴的,倒趴在光阴的奶子上睡着了。
        
  他梦见了朴。

        
  离秋不知道他梦见了朴,醒来去客厅倒酒的时候,看到了墙上那个叫詹姆斯·乔伊斯的。他戴着眼镜,手握放大镜正在看他自己那本叫《尤利西斯》的天书。它对他是一个谜,对全世界都是个谜。朴对离秋也是个迷,却只对离秋是个迷。记得乔说过,爱尔兰不喜欢他,因此他炮制出这本天书来报复爱尔兰,结果他报复了全世界。
        
  和乔伊斯相比,离秋就单纯多了,他从不给别人设迷,只一心想解开朴这个迷。
        
  离秋再也坐不住了,他干了那杯酒,一层层穿好衣裳,偷偷地从光阴的坤包里取出5000块钱揣在自己身上就出门了。
      
  离秋没忘记带上狗。
        
           
9.

        
  离秋拿光阴的5000块钱在城西买了支手枪,便匆匆赶往水井坊街的秦家院。      
        
  在路上,离秋看见一对狗男女在垃圾桶里偷情,两个都特肥,无论怎样调整位置也贴不紧。他们的手臂都出奇的短。
   
        
  离秋突然感觉自己是一条被人网上岸而又漏网的鱼。他在陆地上喘息。他渴望水。之所以漏网是因为他太小、太普通、太不引人注目。太阳长时间的烘烤,他正在变成干鱼。他的皮肤结了壳、起了层。他的翅膀黏在了身上,不能动荡,他的腮失去了功能,死在一步步逼近他。他看不见水,听不见潮声和波涛声。离秋想,与其干渴而死,不如被渔夫带回家,刮尽鳞甲,剖开,放在菜板上剁掉,或者能像众多的鱼一样被榨干被盐炸被冷冻,制成各种各样的方便食品。
        
  这么想,离秋有些恨那个从水里网起他而又遗失了他的人。那个人可能是一个男人,比如他的父亲;也可能是一伙男人,比如皇帝和懂事长,宰相和总经理。那个人可能是一种思想一种偶像一个事件,比如共产主义比如柏拉图比如战争;也可能是一种无法克制无法摆脱的习惯, 比如手淫。
        
  不管那个人是谁,和那些死鱼相比,离秋是幸运的,他毕竟漏网了,虽漏晚了些,漏在了陆地上,但他的命还在,他还有希望重新回到水里。他明白他的水,知道他的河。
        
  这么想,离秋下意识地摸了摸狗的屁股。
   
        
  当离秋一边摸狗屁股一边来到宽广的人民大道中段时,几个蒙面人突然从绿化带里杀出来挡住了他的路。
        
  离秋下意识地拔出手枪, 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蒙面人像蝙蝠一样地飞了起来,发出金属般的响声。
        
  离秋害怕了,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哪一部分的?
        
  蝙蝠没有回答,金属的响声高了许多分贝。
        
  离秋顿时感到每一根神经都要断了。他举起手枪,一边后退一边吼道,哪一部分的?说,再不说就开枪了!
        
  蝙蝠落到了地上,慢慢地挪动着步子,对离秋形成了包围之势。
        
  离秋朝天开了三枪。
        一个蒙面人拿长剑指着离秋的鼻子说,把狗放下,把枪放下,我知道你是谁。
        
  离秋放下狗和枪说,你说我是谁?
        
  另一个蒙面人跑过去抱起狗说,我们盯上了这只狗,它可让我们老板想死了。
        
  拿剑那个蒙面人说,幺鸡,你不要多嘴!
        
  幺鸡说,喳,非哥!
        
  离秋说,谁是你们的老板?
        
  拿剑那个蒙面人说,谁是我们老板你晓得。
        
  离秋说,她想干什么?
        
  几个蒙面人一起拿剑指着离秋齐声说,委屈你跟我们走一趟。
        
  他们的声音像朗朗的读书声。   
        
  这时,从绿化带开过来一辆警车,一个警察下来打开车门,请离秋上车。
        
  在街灯映照下,离秋觉得那个警察有点面熟。

            
10.
        
  坐在警车里,尽管没有五花大绑、没有戴手铐,但离秋还是感觉自己像个罪犯。
        
  这种感觉与胜利格格不入。     
        
  去见朴的路很长,至少离秋感觉很长。
        
        
  在路上,离秋记起了刚才趴在光阴奶子上做的梦。
        
  梦境有些小资产阶级情调。一个晚上。夜莺在核桃树上婉转歌唱。他和朴一直在听肖邦。
      
  不知不觉,两个人都流泪了。朴先流。离秋陪着朴流。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春雨。叫它秋雨也行。最好是冬雨,德国的那种冬雨,夹着冰。他们失去了时间。肖邦是海绵,吸干了他们的时间。
        
  朴上了离秋的床。他们和衣躺着,说着话。渐渐的,他们进了梦乡。梦乡里有欲望,有恐惧。他们彼此为对方脱光衣裳。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醒来了。他们仅仅有些惊诧。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渴望的就是这种没有性关系的同居。他把头放在她尚待发育的乳房间,感觉到无比的满足。
        
  但没过多久,梦境一转,出现了暴力。
        
  朴穿一条碎花连衣裙,特素,轮廓却特美。原始森林。松针很厚,很柔,地毯似的。离秋捧着一本黑格尔的《美学》。朴卧在松针里读裴多菲的诗。阳光从树梢落下来,朴的长发和额头被映得乌亮,胸脯和髋部的轮廓像连绵起伏的山脉的线条美不胜收。
        
  往西望去,是光芒四射的雪山。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炮声。
          
  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离秋在黑格尔这句名言的鼓励下,抱住了朴。
        
  朴抵拼命抗。 一群不知名的鸟儿飞过。灌木摇动。离秋撕碎了朴的裙子,不住地说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朴依了。
        
  血染红了那本《美学》。

        
11.
        
  警车在一座宫殿一样的房子门前停下。
        
  蒙面人退出小说。警察脱去警服,夹在腋下,露出出租车司机的面孔。
        
  房子很大,虽点着灯,走廊仍幽暗无比。楼上楼下静悄悄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的回音清晰洪亮,像蝙蝠四处寻找着出路。
        
  出租车司机放下狗,也退出了小说。
        
        
  离秋见到朴时, 朴正 和三个女子在打麻将。她怀里抱着狗,一身雪白。
        
  朴说,还记不记得蜀秀?有人又在报纸上写文章纪念他。
        
  朴的上手说,是不是十几年前那个炮灰?
        
  朴说,怎么是炮灰呢?明明是先锋。
        
  朴的上手说,先锋就是炮灰。
        
  朴的下手说,这么说也可以,但不够意思,再说蜀秀影响了一代人。
        
  麻将声声,织成一道翠绿的帘子,将四个女人一只狗与空旷的房子隔开。
        
  离秋蹑脚蹑手地走过去,站在朴的背后。他想说朴我是离秋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见朴修长的手指夹着一个九筒,而她的下手面前有三个九筒正等着干。他咳了声怪嗽。朴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突然有了那么一点正在尿裤子的感觉。
        
  朴打了张六筒说,你怎么又来了?
        
  离秋颤抖着说,朴,我是离秋呀!
        
  朴说,什么立秋立冬的?我搞不懂。
        
  离秋说,你不是朴素?
        
  面前有三个九筒那个女孩说,哪有当了老板还朴素的?
        
  离秋绝望了,猛地抱住朴,边摇边说,你是朴素,你就是朴素,你怎么会不是朴素?
        
  朴使劲挣脱离秋说,姐妹们,给我上,替我好好收拾收拾这个疯子!
        
  这时, 离秋扑通一声跪在朴的面前说,不,你是朴素,你肯定是朴素。边说边发疯似地去抱朴的腿。朴没让他抱,一脚把他踢了个仰板。
        
  离秋爬起来,摸出手枪,指着朴说你是朴素,你肯定是朴素。说过,砰砰就是两枪。
        
  三个女孩和一只狗在枪声中退出小说。
        
  朴砰然倒地。
        
  离秋扔了枪,趴在朴的腿上失声痛哭起来。哭泣间,他稍一抬头,便望见了朴的乳峰。他忽然感觉朴是一棵树,虽已被砍倒,但他一生所求的果子仍长在上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4-12-14 22:34 | 只看该作者
又见到阿贝尔又一作品。
此小说很有厚度,把人性,爱恋进行了较好的解析。人物在塑造上很成功。特别是对离秋这个人物,同时小说的语言密度很大,富有张力。问好。
3#
 楼主| 发表于 2004-12-15 09:11 | 只看该作者
和鲁,你总是认真、负责地点评这么长的东西,我真不好意思。记得有人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握手!
4#
发表于 2004-12-15 09:5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阿贝尔 发表
和鲁,你总是认真、负责地点评这么长的东西,我真不好意思。记得有人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握手!
  哈~~~读长点的小说是需要一些时间,不过总能感受到一种快乐、享受、启迪和教益,何谈“谋财害命”!:)

  问阿贝尔好!
5#
发表于 2004-12-15 17:18 | 只看该作者
学习!
6#
发表于 2004-12-15 21:49 | 只看该作者
有点长。我先读第一遍。
7#
发表于 2004-12-15 23:16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有点离奇,但是人物刻划的生动极了,最后结局有点悲怆。阿兄的小说是很侧重心理描写的,喜欢,学习了。
8#
 楼主| 发表于 2004-12-16 09:23 | 只看该作者
感谢荷斑竹的精道点评!
9#
发表于 2004-12-16 20:1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又见到阿贝尔又一作品。
此小说很有厚度,把人性,爱恋进行了较好的解析。人物在塑造上很成功。特别是对离秋这个人物,同时小说的语言密度很大,富有张力。问好。


精华!
10#
发表于 2004-12-16 20:59 | 只看该作者
祝贺精华,向阿兄学习!高产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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