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莲

摇曳风铃

　　那天看到一个信友在圈里发了一张美女图片，注明：老幺。看着这极简练的两个汉字，突然想起一个叫阿莲的人来。　　
　　

      阿莲曾是我平房居住时的邻居，较我晚几年搬来。因为年龄接近，又和她老公在一个单位的缘故，我们很快能搭讪熟识起来。她小我两三岁，言语之间多有温柔而谦卑。
　　
　　那时我们居住的都很狭窄，里外一大一小卧室，对面是一间厨房，总面积四十多点，属于单位的三等房，不过平时也能满足一家三口的居住。大卧室放只双人床还有余，可容纳些柜子，桌子沙发之类；小卧室只能放置一张单人床，外加一个书桌再有一些日常琐碎，都是生活的必需。
　　
　　阿莲搬来的时候，儿子六七岁的样子，刚入了一年级。每天也须得有功课可做，有时趴在门口雨花石与水泥制作的圆型石板上，眼睛游历出去，就是不往课本上专注。阿莲卧室厨房地来回忙碌，路过总不忘提醒一句：好好写，写完有好吃的。这种引诱有时管用，有时无用。后来证明，这孩子对文化课缺乏爱心，勉强把初中读完，在家歇了一年，就跟着一批青年人去南方打工了。这是后话。
　　
　　他们家搬来不久，接着跟进一位身宽体胖的中老年妇人，阿莲对着我好奇的眼睛，一边笑，一边指着进入屋里的背影，轻声地说，是我妈。那女人听到女儿的介绍，回过头眯着眼冲我一笑。我叫了声：阿姨！
　　
　　自从阿莲的母亲进屋后，阿莲的丈夫阿海就不见了踪影。晚饭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人家都端出各家的饭，围在各自的石板上，一边吃一边说着白天各自的见闻。这也是一天中邻居们唯一可以谈天说地的时候。当然各家的新闻也会入了别人的眼。阿莲与母亲和儿子围在石板上，不见了阿海，自然有人会问阿莲，阿莲也很快会搪塞过去。阿莲的母亲吃得很专注很用心，张大嘴巴咀嚼到口的食物，把一根鸡骨啃得精光，还会发出极大的声响，似在提醒我们食物的香甜。阿莲一边招呼着老人和儿子，一边往嘴里塞进一片馒头或者一块黄瓜条。她的儿子爱东张西望，吃饭时也如此。
　　
　　过了几天，听得隔壁阿莲家传来很大的声响，还夹杂着人的嘈杂声。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跑了过去。一过去就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直刺鼻孔，屋中间站着阿海。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两人发生口角，阿海摔碎了碗和盛酒的茶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劝了几句，两人都不作声了，阿海抓住一只提包出去了，留下阿莲站在原地哭。
　　
　　阿莲的母亲不在家。
　　
　　后来阿莲告诉我，因为她母亲的到来，家里住不下，阿海就回父亲那里了。可是过了几周，丈母娘仍没有走的念头，阿海就生了气，想让阿莲劝母亲走，阿莲说不出口，阿海觉得自己有家不能回，就动了怒。加上这岳母总嫌阿莲做的饭不可口，要了钱去街上吃，花不完的，就挤在路边的牌桌上玩两把。阿莲说，每天给她二十块，总会花个精光。
　　
　　阿莲和阿海都是厂里的工人，每月的收入都是固定的，加起来也就几百元。夫妻俩还想像我们一样，前面再盖楼的时候，希望能登记上。那时我们的楼盘正在施工，阿莲经常坐在平房门口，望着前面一层层叠起的楼房发呆，毕竟平房到了夏天就出奇的潮，被褥底下都是一陀陀的云图。再者，儿子也一天天长大，他们也想从微弱的工资中节省下来，给儿子存些上大学的钱来。两人一直都很节俭，嘴馋了，最多到熟食店买两块钱的牛杂过个瘾。所以对每天给丈母娘钱，阿海绝不能容忍。阿海对岳母像是很反感，他给我这样倾诉：那年我买了几只羊放她们那里养着，谁知年前我去想弄回来的时候已经被她卖了，还把钱贪污了。问她要，只说钱花完了，一分没留。所以他对岳母的评价是：真不像个老人的样子。
　　
　　阿莲给我说，她母亲就是享受型的人，撂下家里生病的父亲，不是来她这里就是去远在外省以开出租为生的妹妹那里。她说母亲就是懒，啥都不想干。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妈，她又能怎么样。其实，每月开资，阿莲都会先给家寄些钱，因为母亲没工作，钱是寄在父亲的单位，作为父亲料理家里的开销补贴。大约母亲也常因手里没钱可支配而心怀不满，只好跑到妹妹那里或是她这里。
　　
　　过了一个月，阿莲的母亲终于走了，是说父亲病了，才走的。来的时候，空手两吊，走了，提了几个包，一个包里提的是我们厂里发的工作服，都是新的。阿莲说，爸爸和弟弟都可以穿。我看着心里挺心酸，为她母亲，也为阿莲。
　　
　　阿莲的笑不多，也许是被忽忙忽略掉了，我猜想或者和她的家庭背景有关系，因为我已看到她和阿海之间明显有了矛盾甚到隔阂了。平时见面，笑着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可是有天，阿莲突然欢喜地叫着我的名字，拉着我去看她养的鱼。果然有七八条青色的小鱼，被她放在一只罐头瓶里，游弋的很自如。她指着最小的一只说，看，我给它起了个名，叫老幺。你看，它多可爱呀。我那时不懂在某些方言里，老幺就是小的意思，我听成了“老妖”，还可笑地问了句，它哪里妖了？阿莲没理我，却一脸的快乐，这快乐，难得一见。
　　
　　后来我们搬到前面盖好的楼房里，是在香港回归前一天搬走的，阿莲和阿海都来帮忙。我们还搞了个小小的仪式庆祝，算是结束了一年多的邻里关系。
　　
　　单元房的优越显而易见，特别是免去了雨天在外洗簌的烦恼还有共厕的不堪。最初的几个月，我常请平房邻里的女人们来家里洗澡，阿莲也在其中，一直到天冷。我也偶尔在小区见到阿莲的妈，客气地打个招呼就过去了，没有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阿莲的鱼们死了几条，但老幺还活着。阿莲说，她放生了，那些鱼跟着她也是遭罪，人还想住宽敞的房子呢，可她连一个鱼缸都买不起。
　　
　　后来阿莲也搬到我后面的楼上了，听她说借了“一河滩”的钱，大都是从阿海的姐和哥那时借来的，从自己妹那里也借了七千。“因为妹妹离婚了，暂里不用什么钱”。我见过阿莲的妹妹和妹父，都是很实诚的人。她妹妹遗传了母亲的胖，看起来身体不错。阿莲说，她妹妹两口在外地打工，她母亲在自己家是呆不住的，也常去那里。
　　
　　阿莲的娘家在较偏僻的县城小镇边缘，因为出差和游玩路过，我在那里停留过两次，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典型的脏乱差，在那里几乎找不到一家干净的餐馆。阿莲的父亲是煤矿工人，因为身体原因早早退休了，母亲是父亲的家属，阿莲下面除了妹妹还有个弟弟，很是受宠，快结婚，和未婚妻一起，依靠着父亲微薄的退休金生活。他们家里有点地，可以种点疏菜之类，生活也能过得去。但偏偏母亲心有不甘，爱往闺女家去，觉得应该享受女儿们的福。一直到把妹妹的婚姻拆散了，她才回到小镇的家。二女儿离婚后离开了那地儿，由此和家里失去了联系。
　　
　　阿莲搬到楼上，她母亲来得更频繁了，加之已经无法再去小女儿那里。有天阿莲陪她母亲在外吃饭，在路上碰到我，我看到她嘴角沾上的辣椒油还在往下滴，就忍不住提醒了下，阿莲掀起她妈宽大的衣摆就替她擦了，有点难为情似的，给她妈介绍我“咱们曾是邻居呢”！当她知道我老公在外地上班，不常回来时，就脸上堆着笑，说，那我去你家睡吧，咱俩睡，我女婿总嫌我晚上呼噜声太大了。我有点不知所措，涨红了脸僵持在那。阿莲赶忙阻止道：人家也是怕打呼噜的。拉着她走了。这是我离她最近的一次，她一米八几的身材，约有二百多的体格，站在我面前，有一堵墙压过来一样的气势。她走后，我半天感觉透不过气。
　　
　　阿莲的新房里几乎没添新设施，平房里的物件都原封地搬了上来。“这一买房，沉重的债务就缠到身上了”。我说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的。咱这个阶层的人哪个不是这样呢。
　　
　　阿莲母亲频繁的到来，加剧了与女婿之间越来越激烈的战争，阿莲只好托我在单位的宿舍里给她借了一间，长期租用，供她随时来住。住的时候，阿莲送些米面油。但是打牌的习惯还是坚持着，不肯松手，钱一输完，就回来要，不给就靠在门上不走。看起来很是可怜。
　　
　　阿莲说给我的时候，我心里也挺不舒服。阿莲说，弟弟生孩子了，可我妈嫌累，不带。
　　
　　我和先生有天找到她，想做劝说的工作。我说阿姨，你住些日子还是回老家吧。毕竟家里叔叔一人打理不过来家务事的。况且你看你闺女也很难为，和女婿矛盾很大呢，您总不希望他俩离婚吧。不承想，她抬眼看了我，抠着指甲里的黑泥，很平静地说：离了才好呢，我和闺女过。
　　
　　话说到这个份了，我也无语。
　　
　　这时候阿莲和阿海的矛盾已经白热化了，从吵闹摔东西到打架，互相伤害。有天阿莲哭着敲开我家的门，脸上身上都是血，控诉着阿海的狠毒。我很气愤，让先生叫来了阿海。却是各说各的理，很难调解。那晚我留阿莲和我睡。阿莲的梦里都是眼泪的叹息。过了不久，阿海告诉我，他们离婚了。房子是阿莲单位的，因为阿莲没钱补偿他，所以他继续住在家里，生活开支各算各的。阿海把烟头扔在地上，使劲踩着说，我娶的是媳妇，不是外搭个丈母娘。
　　
　　阿莲的父亲就是在那一年病逝了，阿莲接来了母亲，又住了挺长一段时间
　　
　　我想去安慰阿莲，敲开她的门，她正坐在沙发上盘着腿看佛经光盘。她眼里流着泪，见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每次看星云大师的讲座，都会流泪，说不出原因。我也陪她流了泪，却不是来自佛经，是为她。
　　
　　后来，因为新工作的适应，我去她家的时候少了。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她和阿海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他们离婚时有个协议；谁先找到另一半，谁净身出户。所以多少年了，俩人谁也没找。我想是不是有朝一日两人能复合，那就皆大欢喜了。
　　
　　这时候，他们刚满二十岁的儿子，带着大肚孕妇回来了，说是在外地打工时认识的南方姑娘，女方父母还不知情。阿莲和阿海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看法一致，说等到坐完月子，满月席和婚礼一起办了。我说，多好啊，儿子有本事，不用花很多钱，媳妇和孙子都有了。能看出阿莲也是一脸的兴奋。
　　
　　很快他们的孙子出生了，很健康的男孩儿。那时我已离开工作岗位，阿莲在我之后也离开了，她的任务就是带刚出生的孙子。
　　
　　我经常见到阿莲在小区里推着婴儿车，碰到熟人就向人推荐看她的孙子，看起来精神也非常好，红光满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次想到阿莲的时候，却感觉很久没有在小区见到她了。有次我在路上碰到领孩子玩耍的阿海，问起阿莲，他轻描淡写地说，阿莲出家了。我吃了一惊。阿海接着说，在甘肃好像。
　　
　　我脑子一片混沌。虽然见历过出家的人不少，可感觉那都是陌生人，落在阿莲身上，我还是难以置信。老公说我的样子很奇怪，怎么不爱说话了。我说想起阿莲了。想着就像是看到了她在寺院或者庙宇诵经和敲木鱼的样子。大概她是要把尘世间的一切都淹没在诵经和木鱼声中吧。真能那样也好。

摇曳风铃

这个版怎么都排不好，麻烦版主帮忙缩小下面的空白。谢谢了！

曾经沧海

故事很平和，但平和中蕴含着深深的哲理。拜读了，支持。

碣石清风

家长里短出哲理。几个人物塑造的个性鲜明，尤以阿莲母亲为代表，很有典型性。小说结局过于悲凉。欢迎摇曳风铃来太虚交流指导，多谢支持问好

木门长子

光标移到文档框的最后一行，按回车键试试。
故事不错，人物的描写深刻、具象，阿莲的结局令人感慨。

万里

丈母娘的问题，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但，丈母娘的问题绝不会是全部的问题所在。夹缝里的底层人，婚姻生活大多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可能就是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吧！出家是为了逃避也好，是真正看开也罢，总让我辈尘世中人，感到一份悲凉！小说很好，不温不火，娓娓道来，人物如立眼前！

摇曳风铃

曾经沧海 发表于 2015-8-10 14:51
故事很平和，但平和中蕴含着深深的哲理。拜读了，支持。

谢谢沧海老师，还要向你学习。

摇曳风铃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8-10 17:17
家长里短出哲理。几个人物塑造的个性鲜明，尤以阿莲母亲为代表，很有典型性。小说结局过于悲凉。欢迎摇曳风 ...

谢清版，其实这是真实的故事，我稍微加工了下。到现在我也不知阿莲的行踪。

摇曳风铃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5-8-10 17:30
光标移到文档框的最后一行，按回车键试试。
故事不错，人物的描写深刻、具象，阿莲的结局令人感慨。

谢木版。
我试了，不行啊，好像越来越大了空白。在小说的练习中还要向你们学习。

摇曳风铃

万里 发表于 2015-8-10 17:55
丈母娘的问题，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但，丈母娘的问题绝不会是全部的问题所在。夹缝里的底层人，婚姻生活大多 ...

谢谢万版如此抬爱，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略有加工，她实在是太无奈了。

青春无悔

看的我心里酸酸的，周围不少这样的人，说不上谁对谁错，关键还是在于人与人的相处吧。挺不错的小说。

暴雨迎风

很多，都难两全。倒是阿莲出家有点突兀？

摇曳风铃

青春无悔 发表于 2015-8-11 16:32
看的我心里酸酸的，周围不少这样的人，说不上谁对谁错，关键还是在于人与人的相处吧。挺不错的小说。

谢谢青青，只是一个人长期这样在是非之中，或许真容易崩溃。

摇曳风铃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5-8-12 10:59
很多，都难两全。倒是阿莲出家有点突兀？

后来我想迫使她出家的原因一是和丈夫的离婚，人到中年离异对她来说很不幸；二是在母亲这个问题上不能很好地处理，母亲对她的依赖和丈夫的不能容忍，都是她无法再面对。出家对她暂时应该是好的。
谢谢老师。

水如空

人生太多是无奈，能勘破者，都是大智之人……
问好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