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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短篇小说）老田洗澡 [打印本页]

作者: 牟敦乐 时间: 2004-12-18 18:39
标题: [原创]（短篇小说）老田洗澡
　　　　　　　　老田洗澡

　　掀开又沉又厚的棉布帘子，顿时一股湿漉漉的热浪扑面涌来。啊，真好。室外是冰天雪地，室内热气腾腾，手呀脸呀像是久旱遇到甘露的秧苗，慢慢地支楞开来。
　　太平洋澡堂内洗澡的人挤挤撞撞的，有站着擦身子的，有坐着吸烟的，有躺着喘气的，有爷孙嬉戏的，人的确多。老田窄棱着身子挪到衣柜前，一个个柜子门逐一拉开，每个柜子都满满地塞着衣服，最后总算在最低层找到一个放衣服的空柜子。
老田开始脱光自己，然后撅着光腚往床底下找拖鞋，拖鞋没找到，只好光着脚板弓起脚背哈着腰走进大池。迈进大池，水有些热，老田咬着牙歪着嘴,一点点往下蹲，嘴被极辣的辣椒辣了一般，哧哧啦啦响个不停。一点点一点点，老田屁股终于触到了池子水里面的台阶上。老田憋着一个长长的屁，特意等到水下进行，等臭屁“咕、咕、咕”在放了出来。然后才闭上眼睛，慢慢伸展开四肢，身子半依半靠在热水池子的边沿上往水里缩，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老田撩着水，手在小肚子上抚着，搓着。老田出差3天，到分局参加通讯报道员学习班，坐了5个小时的火车刚返回家，便被老婆子赶着来洗澡，老田不想来，有些累呀，无奈老婆不愿意。躺在水池子里的老田身子还是飘飘的，似乎仍坐在火车上。
　　日子一天天过下来，肚子虽不是特别突出，但仍然不卑不亢地往向隆起了，这还不说，关键是腋下的肚皮有褶皱，有条条棱棱，这是个什么概念？人老了！要看一个人老不老，瞅一眼肚皮便知。小孩子的肚子光滑圆滚，搓了奶油一样，青年人的肚子平展如绸缎，那里面储存着力量呀，只有要老的人，肋上才满是褶皱。
人一过青年时期，日子过得好像骑车自岭上往下奔，简直就是飞一般，一口气下来紧十年慢十年不知不觉就苍老了，人一生的好日子就眼看一天天飞快过去了。年轻时到澡堂子里洗澡，不小心触着撞着，或是有点杂念，那小龙头就翘起来，羞得不得了，蹲在大池子里一蹲老半天不好意思站起来，现在可倒好了，想让它工作的时候，能勉强发动起来，再能差强人意的完成任务，这也就不错了，自好多年就不用担心在澡堂子里出丑了，岁月不饶人啊，老田暗自叹息。
老田是79年考入铁路中专学校的，82年毕业，那时恢复高考不久，即使是个中专生，说起来也让人眼窝子热热的。老田毕业后便分配到铁路供电段上班，年轻时干着团支部书记，那时每个党支部都有通讯报道任务，老支书让他写通讯稿，中专生那时可是个宝呀，老田也很听话，慢慢地写一些小豆腐块，多是好人好事之类，也就发在《铁道报》上。后来就写写停停，停停写写，什么都写过，通讯、诗歌、快板、相声，更多的是给领导完成上级安排的论文任务。
　　老田今年42岁，虽然年纪不是很大，却也因写稿子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写稿写出了点小名气，去北京参加征文领奖，与铁道部长握过手，也因匿名信的水平不低被人怀疑是出自老田之手，挨过黑石头。看看一起毕业的同学都干处长、段长了，想想自己还得为每次下岗分流而奔波于工长与段长家，这半辈子过的，真是屋脊六兽的，心酸呀。又听说哪个当处长、科长的同学因这这那那“双规”了，心里又怨恨风气不好，替同学惋惜，想到这，他们还不如自己坦然自在，又暗自庆幸。
　　老田一直喜欢玩一种叫俄罗斯方块的小游戏，玩的每一局开始时，总是游刃有余，还不时地留出一片最好位置，然后哗哗落下一片小块块垒那、插那，可最后往往是小方块越来越多，就连留出的最佳的位置也来不及排上，便无可奈何是走完了一局的规程。此时躺在池子里的老田猛地惊醒，人的一生莫不是一场游戏？想想自己年少时的许多愿望，正在化为泡影，想到这，眼眶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好在水池子里雾嘟嘟的，别人看不见。
　　这些年老田一直在铁路干配电值班员，工作不累，有人说他的活是拴个饼子狗都有能干，这样说是过分了，但确实不需动脑子、不用费力气，顶多就是熬时间，收入比起好的单位不能比，但是好多企业没有铁路收入高，这也是事实。配电值班，干一天歇二天，老田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工作的，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天底下还有什么活比这好？在空余时间老田当然也没闲着，除写稿子外，还炒股，有一段还养过细狗。养狗是在住东大滩平房那段时间里。养狗一是为了看家，再就是为了玩。多时竟养到3条细狗1条狼狗，后来住楼房时，母狗到了发情期，白天夜里老是叫唤，邻居提意见，领导找着谈话，老田才忍痛卖掉了。卖了狗一时心里空荡荡的，便被别人喊了上了股市，接着又炒了5年的股票。比较起来，写稿、炒股、养狗来，老田总结出：写稿时间最长的也是最没劲的，养狗时间最短也是最刺激的，带着4条狗，河沿上一站，怎么也像个班长。忽啦啦撒奔出去，日行50里，特别是狗发现兔子时，唰，一个猛子跳起来，与前面的兔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老田看着扬起飞尘一缕缕，大有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味道，多刺激呀！炒股既揪心又熬人，是最令老田着迷的事、也是最令老田伤痕累累的事，几年下来，净赔3万有余，那可是老田省吃俭用的一分分积出来的，即使如此，老田仍是一铁杆股迷。只是可惜近来大盘持续向低，使多少英雄折戟沉沙，老田亦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无语以对，只好再回转头来，捡起写稿的老行当，决心写出像样的东西，不辜负自己是个老中专生。
　　回过头来看时，身边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变化得让老田吃惊。参加分局通讯员学习班的，差不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这里面近年可出了不少后起之秀，有几个不光是通讯报道写得好，小说，散文还走出了铁路系统，在省级乃至国家的刊物上发表了东西，后生可畏啊，他们一些都背着笔记本电脑来开会，而自己却连开关电脑都不会。自己的写作一放就是四、五年，转眼间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给糟蹋了。再看看与自己一起值班的同事，差不多也都是20来岁近几年刚毕业的学生娃，新近上的电脑控制系统也不让自己学了，都由他们操作，自己不知不觉就成了搞搞卫生打打水的角色了。在会上老田被一个姑娘当成了分局的领导，这让老田很不自在，但也有不少通讯员还记得他老田，还记得他老田几年前在《铁道报》上发的一个“小鸟亲嘴”造成线路停电的新闻稿子，几分调侃里，还是让老田有了几分感动，几分亲切。
　　通讯报道会上，逑部长一定要让自己发个言，老田推辞不掉，想想自己是老通讯员得说点与大家不同的，能让大家记着的，老半天老田直搓脖子，让通讯员哄笑了一番，一开口，便又出了岔子，让逑部长喷了一顿。
　　老田说：我总结了一点体会，在基层单位，没事，最好别写那些稿子，写了这个领导那个领导不高兴，写了灯忘了油，吃力不讨好，发不了财当不了官的……不待老田说完，便遭到了毬部长的炮轰：那是你老田，人家可不都像你那样，一个铁路职工，养什么狗你，你就缺那个骚兔子吃？炒股不是发了大财了吗？你就缺卖兔子那点钱？行呀你，人家范进卖鸡，孬好还中了个举人，你呢？自已毁了前程没说你，你怨谁？！这么多年进步了没有？辜负的领导的栽培怎么没说？想你是老通讯员了，才让你来开这个会的，也算照顾了，实话说了吧，你来开这个会已是不够格了，看看这些年轻人，没有比你弱的，跟你说了吧，一下子人家就上了《人民日报》半个版，一下子就上了《青年文学》一个中篇，你呢？就胡说八道行。
　　尽管老毬半真半假地说，还是让人家哄笑了一番，老田的老脸就没去搁了。
　　本来老田就不太愿意来参加会议，勉强着来了，本不想发言勉强着发了，结果就是使自己的老脸蒙羞。招待所就在离铁道几米远的铁道边上，夜里火车鸣叫，加上所谓的成绩卓著的小青年打牌来不分昼夜，使得老田郁闷心境又加了三分气恼，二夜里几乎没怎么醒着，会总算开完了，几天日子熬过来，回到家真可谓风尘仆仆，蓬头垢面。
　　我自毁前程！我自毁前程啊！人家开会是鼓劲的，咱却是泼水，就是真那么回事，也不能那么说呀，不识时务，不挨喷才怪哩。
　　老田在大池子里一泡，浑身懒洋洋了，散了架一般。老田歪歪扭扭爬出大池子，躺在长条凳上，等着让搓背师傅给自己搓背。躺下搓二块钱，坐着搓一块钱，老田只所以一来就躺下，就是不想为了一块钱让那搓背的那老伙计小看自己，既然搓了就让其搓好，全身上下给搓个遍，搓得个心情轻松。因为坐着搓，只给搓搓后脊梁不说，搓背的那老家伙因了你不肯多出一块钱，往往手上不是重了，让你觉得身上被扭下一块来，就是轻，抹个油葫芦一样，轻描淡写、蜻蜓点水一般，给你糊弄一番，如果是让他再嬉耍一番，坏了心情就太没必要。
　　长条凳的上面是一层厚厚的人造革包裹着，滑溜溜粘糊糊的，放头搁腚的地方都给磨破了，露出了棉絮状的纤维。老田闭着眼躺着，不时有冷水从楼板上滴下，砸在身上，让人激激灵灵、防不胜防。搓背的老伙计看样子并不必老田年龄小，嘴两角上翘着几根胡子，弯弯勾勾的，肚皮有些特别，尖尖的，似扣上去一顶苇笠。老田睁眼看了老伙计的肚子，发现其肋处也是松松垮垮的，岁月呀，让这老哥也滋润得差不多了。这老伙计自己也不注意，让那包皮未开的包茎小棒槌不时在老田身上蹭过来蹭过去，凉凉的，带着尿一般，使老田心里极不舒服。老田一句话都不想说，赶快搓几下子完事算了，这老伙计却偏偏是个无话找话的角。
　　老板在那里发财？
　　不是老板。
　　噢。当官呀？
　　不当官，贩猪皮。
　　那还是老板呀，不过我是从厂子里下岗的，厂子原先也是不错的，厂子现在垮台了，厂长一人包了6个二奶，能不垮？他奶奶的，人家可从不来这种澡堂子，都是洗浴中心，有娘们陪着哟。老家伙一边骂一边下狠劲搓，好像老田就是那个十恶不赦厂长。
　　我说，你轻的用力行不行？
　　轻用力，这灰，轻用力能下来？你看这灰，老油灰喽！
　　说着，这家伙竟停下手中的活，点上了一支烟，老田吓得不得了，幸亏没有火星掉在自己身上。
　　像你这年龄在厂子里，差不多都退了，要不就是厂长的小舅子小姨子，自己干也不舒服呀，这年头。
　　老田有些生气，不愿听老家伙咧咧，想爬起来走。
　　别，别，别动，我才刚开始搓，给两块钱就得有二块钱的待遇。这家伙在老田身上搓来搓去，竟把灰搓成一堆，堆在老田的胸脯上，这一缕缕灰泥像一堆蚯蚓，这让老田很不快。老田抬起把住长条凳上的一只手，在肚皮上扫了几下子，灰泥没掉，竟全贴在身上，老田心里别提多不得劲了，这时又有等着搓背的，站在一边往老田身上看，虽是没说，心里肯定也得想，这人真是够窝囊的。
　　搓背这老家伙又问老田：师傅听你口音是临沂的吧。
　　是，老田说。
　　啊，临沂我去得多了，净是石头山，不长树，人都吃地瓜。人都不洗澡，说是一年也不洗一次，听说大姑娘结婚才舍得洗一次。
　　是，临沂人穷，穷得Ｘ都不长毛。老田生气地说。
　　一些人哈哈笑，但老伙计没笑，知道老田不高兴，便狠劲地在老田身上搓，翻来覆去地搓，竟在老田身上搓出一个乒乓球般的灰蛋子，灰蛋子在老田身上滚来滚去。让人生气的是老家伙把灰泥蛋子滚来滚去，滚得十分欢畅，像用绳索拴进手心一样，并不让小弹子滚落下去。
　　奶奶的，这不是埋汰我吗，你想留着吃怎么地？老田心里说。不管他把灰蛋子怎么滚，老田就是闭着眼，装作不知不觉，我灰多灰少，我花钱就是让你给我干这活的。没灰要你干什么？
　　回到家中，老田收拾出一张半旧的桌子，靠窗子下面放了，那是单位政校教室的那种桌子，四条腿一个面，放在贮藏室里已有几年了。老田想想停下写稿也有四五年了，养狗初时还写过，后来养了狗，就再也没有人找自己写稿了，道是三五成群的狗友，时常来交流配狗落狗之类，党支部书记现在成了党委书记了，通讯报道的任务也不用安排他了，现在拿起笔来沉甸甸的，又不知从哪里下手。几个晚上老田撕烂了一堆稿纸，也没写出像样的东西来，部长的批评，澡堂那老家伙的埋汰，楼上楼下的噪声，暖气时冷时热，使得老田坐离不安，后来愈想愈觉得那天那个灰蛋蛋，就堵在自己的嗓眼上，咳不出来咽不下去的铁蒺藜，睁眼闭眼的都是那灰蛋蛋。一连几天，莫不如此。那老家伙也太埋汰人了！看来这件小事不处理了它，心头是不会顺畅的，稿子也就无法写下去。
　　不行，得洗掉这个灰蛋子造成的阴影，老田决定摆平此事。
窗外大雪飘飘，天十分地冷，尽管大街行人稀少，一场新雪还是被行人和车辆整得一塌糊涂。老田这日休班，一大早就拿了干净的衣服踏着泥雪洗澡去。老田并没去太平洋澡堂，而是跑到比太平洋澡堂还远些的另一个澡堂。老田大池子里泡了，请人搓了背，并嘱人家用酷的搓澡巾搓，直到人家说再也搓不来半点灰泥时老田才叫人家停了，老田例外地给了人家双倍的钱。老田的身上被搓得白一块红一块，特别是肚皮上，老田仔细看时发现竟被搓掉了一层皮。老田洗完，穿上换洗衣服，走出澡堂。老田没有回家，而是又去了上次被推“乒乓球”的太平洋澡堂。一路上老田在心里发着狠，搓，搓，我让你这老家伙给我再搓一个“乒乓球”！你今天不给我搓下个“乒乓球”来我就撕下你那个包茎小棒槌！
　　澡堂还是那个澡堂，池子还是那个池子，不过老田没有再泡池子，只是在淋浴头下冲了冲身子。老田站在淋浴头下面眼睛四处找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那天搓背的老家伙，今天是换了一个小青年。按说这个小青年是不该来澡堂干活的，也就是个十六七的学生。
　　那学生模样了小青年手上套了搓背巾，立在长条凳旁，眼睛巡视着洗澡的人。小青年没有像老家伙那样赤裸裸的一丝不挂，而是穿着一只小灰裤头，人也显得有些羞色。
　　老田问，小师傅搓背多长时间了？
　　小青年听有人喊小师傅脸竟红了：我是替我爸爸的，总共搓了没几个人，人家不找我。
　　那你还上学吧？
　　是，高二，今天是星期天。
　　会搓吧？
　　大叔我给你搓，你试试，搓不下灰来不要钱。
　　行，老田想，老子不在小子替，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好吧，老田说。
　　小伙子用一条白毛巾在长条凳上反反复复的擦了几篇，然后又从龙头上接水泼了，才上老田躺下。小伙子没有像他爹那样只是从大池子里兜了水泼在凳子上。小伙子双手在老田身上搓起来，老田感到小伙子手上生硬，有些抖。小伙子先是从老田的胳膊开始，然后到达肚皮。小伙子突然发现搓了半天并没搓下一点灰来，举起手上的搓澡巾仔细地看，还是没有，小伙子更加用力按在老田的肚皮上搓来搓去，老田偷喜，但不能表现出来，也就只好憋着，学个赖蛤蟆鼓肚，用力鼓起肚子，配合小伙子，乃至憋出一个很响的屁来。直至搓完，小伙子连一点灰泥的影子也不见，愈加惊奇，老田一言不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没有似的。
　　小伙子累得气喘咻咻，心情十分冤屈，灰没搓下来，自己身上却是大汗淋漓。小伙子拧着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说：大叔你是卫生模范，一点灰都没有，我不能收你的钱，我爹说了，如果不在客人的肚子上推出个乒乓球大小的小球，也得推出下葡萄大小的灰球，否则是不能向客人要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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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岸 时间: 2004-12-18 18:47
牟兄也来了？问好！欢迎！我是乔。哈哈。顶！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12-20 09:59
同样要注意排版格式。问好！

作者: 冷露无声 时间: 2004-12-20 19:31
拜读过牟老师的文章，问好了！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4-12-20 20:42
再提醒，注意排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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