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心如兰 于 2015-8-21 20:28 编辑
我会对你负责
文/素心如兰
【一】
文慧选了个较高的地势固定好画夹,铺开雪白的画纸,然后微微低头对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开始调色。初夏的午后阳光正好,水洗般清澄的天幕下,丽日风轻,流云如絮,齐膝高的玉米站得笔直,绿莹莹,绿沉沉地铺排开去,像一列列身着军装的士兵,沉默,冷肃,凝定。
文慧举着画笔在空中稍稍临摹了一下,蘸上刚刚调好的水粉,准备落笔。一阵轰鸣突如其来,十几架小型直升机迅速穿破云层,列着整齐的纵队一路呼啸着撞入她视线,而后在距她两百米开外的低空盘旋,强大的气流激得原本平静的原野绿浪翻卷,也将她的画夹吹翻。
不等文慧腹诽和抱怨,排在首列的直升机上突然掉下一个人来。那人头下脚上,就那样直直对着地面垂坠,如一发出膛的炮弹,惊得文慧目瞪口呆。她一边自动脑补着电影里黑道或恐怖组织各种血腥残忍的手段,一边赶紧捂住到口的尖叫,还不忘迅速蹲下,尽量伏低身子躲进齐膝的玉米地里,眼睛却紧盯着低空坠下的那道身影。
然而,预料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那人在空中扑腾了几下,背后竟突然开出一朵大大的伞花。那伞花洁白耀目,载着他缓慢而又悠然地朝远处飘去。再看时,那伞花却又像个漏了风的大气球,软塌塌地趴伏在了玉米地里。随即那边就是一阵乱摇乱晃,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迷彩军服的小伙子若无其事从玉米地里钻出来。紧接着,空中接二连三依序降下一道道人影,如雨后春笋般,葱绿的地面长出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蘑菇云。
伞,伞兵!文慧捂着嘴,以半蹲的姿势仰头呆呆地怔在那里。此刻,她如果还不知道这是某部队在进行空降练习,她就不是文慧了。只是,这里看上去好像是他们征调的训练基地,应该有警戒才对啊,那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就在文慧暗忖着是不是要赶在人家发现之前偷偷撤离时,突觉面门风声飒然,未及看清,便被黑云盖顶,一道巨大的蘑菇云带着一个扑腾着手舞足蹈的身影从天而降,其间还夹杂着一声惊呼:“啊啊,快,快闪开!”
文慧当然想闪,可惜她不是身轻如燕的侠女,也不是身怀绝技的宗师,此刻,来不及起身的她被拦腰一绊,仰面朝天跌了下去,随即,前胸一痛,有人重重扑下来,脑袋正正趴在她胸前,以一个极其诡异暧昧羞人的姿势。然后,硕大的白影当头飘落,将两个人兜头罩住,动弹不得。
夹杂着淡淡阳光味的沉厚的陌生的男子气息訇然袭来,让文慧大脑立刻当机。然后下一刻,她果断抬手,挥舞着小拳头重重地掴了过去,外加一声羞愤交加的怒喝:“啊啊,打死你个臭流氓!”
“臭流氓”胡剑旻此刻也很尴尬很无辜很无奈很无语啊。他怎么能说他的降落装置出了问题,导致他差一点壮烈?他怎么能说原本不会闹出这么乌龙的落地事件,奈何她的突然出现扰乱了他的思维?然事已至此,推卸责任不是男人和军人的风格,所以,胡剑旻手忙脚乱从那堆软玉温香中抬起头来,任那小拳头雨点般落在头上脸上,看着面前发飙的女子吭哧了半天,才冒出傻傻一句:“你,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呃……”文慧被这话直接雷得里焦外嫩,一时连拳头都忘了收回。她傻傻看着那浓黑的眉,那炯炯的眼,那棱角分明的唇,那肤色微黑却阳刚俊朗的脸,以及那脸上露出的极为认真的神情,先是愕然,继而愤然,最后红着脸骂了一句:“神经病!”
“嗨,那个,我,我能说这是意外么?”胡剑旻讪讪地挤出一丝笑意,有些心虚有些头痛又有些惊艳,暗道这女孩好漂亮好有气质,如果真要他负责那简直是老天开眼啊啊啊。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没有意识到自己还趴在人身上。
文慧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左手在碰翻的调色板里抓了一把,而后胡乱往他脸上一抹,再用力一推,恨恨地说:“滚!”
“哎,好好,我滚我滚。”胡剑旻心底苦笑这女孩果然记仇啊,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滚开,一边偷眼打量文慧一边慢腾腾地整理伞包,正准备说点什么,集合的哨音远远传来,他迅速拖起伞包正想蹿出去,看见地上的画夹一伸手便抄了起来,蘸着水粉刷刷写下一行数字,飞快地说:“军令如山,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叫胡剑旻,这是我手机号码。请记住我说话算话,我会对你负责的。”说完,拖着伞包一阵风似地去了。
“哼,谁要你负责了?臭流氓!神经病!”文慧一边恨恨地磨牙,一边扯下画纸三两下揉皱就扔了出去。哀叹着出门果然要看皇历啊,否则岂能遭受这无端飞来的禄山之爪?
【二】 跟同事聚完餐后,文慧婉拒了送她回家的好意,一个人拎着提包在大街上慢慢走着,看夜色沉沉,灯火如林,如织的车流像一尾尾来自深海的鱼儿,在浮华喧嚣的尘世里穿梭游弋。看各色霓彩、灯箱广告交相辉映,汇聚成另一片璀璨繁星,几乎晃花她的眼睛。文慧喜欢这样自由安静地行走,喜欢于万千人海里寻找那份熟悉而亲切的烟火气。那里面,有妈妈牵绊的目光与疼爱,有爸爸无尽的包容和宠溺,更多的是,那里面有家的味道,亦有这世间每一个生命生存的佐证。
文慧沉湎在这样游离的思绪中,丝毫不知道危险已渐渐逼近。直到她突觉手中一股大力牵引着她向地上扑去时,才知道自己遭遇了抢劫。她又惊又怒,大喊一声“抓贼啊”,并使出浑身力气死死抓住提包,整个人被拖出几步。劫匪见势不妙,反手大力一推,她猛地跌倒,劫匪撒腿就跑,文慧见追不上,愤怒又绝望地一低头,才发现掌心和膝盖都蹭破了,钻心的痛。
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伸过来扶起来她,一声坦诚关切的问候唤回她惊怒恐惧的思绪,“喂,你还好吧?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帮你追回来!”说完,夭矫如风地朝前卷去。箭步如飞又如迅捷灵敏的猎豹,只几个漂亮的疾掠,便稳准而又凶猛地扑倒了劫匪。两人在地上撕扭了几下,再看时,劫匪已被牢牢制住,被反剪着双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唯有眼底的阴狠和愤恨一闪而逝。
哇,这么果敢勇猛!好帅好酷的身手!文慧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彩,心底升起一丝敬重、感激和感动。这年头,敢管事和能管事的人真的不多了,看看周围,明明那么多人可以帮忙围追拦截,愣是没有人出头。如果不是刚才这人,她的手机啊,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以及耗费半个多月心力做成的企划案就鸡飞蛋打,说不定还会引发一系列的麻烦和商业恶果。
“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清朗而略带磁性的声音,给人一种莫名的温暖和信服的力量。文慧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接住对方递来的提包,迅速打开检查了一遍,欣喜道:“东西都在,谢谢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报警,快点。”那人抬起头来。五彩的霓灯下,一对浓黑的眉,一双炯炯的眼,一张勇毅俊朗的脸,就那样撞入文慧的视线。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楞了一下。
“是你啊。”胡剑旻棱角分明的唇边先是浮出一个大大的笑意,随即笑容一敛,关切道:“伤得怎么样?很痛吧?要紧么?走,我陪你去医院。还有,”他突然皱眉,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刚才你拉住提包不放是很危险的事情?万一歹徒铤而走险怎么办?不要命了?提包比命重要啊?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迅速记住歹徒的体形特征,然后立刻报警,记住没有?”
“我没事,就是破了点皮。”文慧垂下眼睑,心里一酸,又有些暖,还有那么一丝丝甜,然后就是满腹委屈和牢骚。哼哼,谁不知道自己的命更重要?要你说?以为自己是谁啊?还这么凶巴巴教训人家,讨厌!
送走警察,文慧终究还是在胡剑旻的陪同下去了医院。等事情忙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胡剑旻执意要送文慧回去,文慧不肯,胡剑旻浓眉一掀,以不容置否的语气道:“我说过要对你负责的。你现在受了伤,又受了惊,这么晚了万一路上再遇到什么事情怎么办?不行,我必须亲自看着你进家门。”
文慧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心说你就是个乌鸦嘴扫把星,好像每次遇到你都很倒霉催的。还有,拜托你别有事没事把“对你负责”挂在嘴边,那会让我时时刻刻想起那段很不愉快的记忆来。但这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毕竟人家刚救了她,又极有耐心陪她去了医院,还非常体贴要送她回家,再不答应,那就显得自己太矫情了。文慧默了一下,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哎哎,文慧,等等我啊。”胡剑旻立刻跟上,刚刚去挂号拿药的时候知道她名字后便一口一个“文慧”,叫得别提多顺溜多亲热了。“我叫胡剑旻,某特种部队现役军人,今年二十五岁,河南信阳人,未婚,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正在读研。手机号码上次已经给你了,虽然你一次也没打过。”
文慧扶额,顿觉满头黑线。拜托,你这是相亲的节奏吗?我又不是查户口的,通报这么清楚干嘛?怎么不把你三围家族病史什么的一起报上?再说了,上次你写给我我随手就扔了,谁知道你手机号码多少?
“文慧,上次真的是个意外,对不起。”胡剑旻正色道:“都怪我应变准备不足,下次绝不会……”
“闭嘴!”文慧忍无可忍,冷着脸阻止了他。神啊,天降旱雷赶快把这个胡剑旻给劈走吧,她是真受不了他了。
“好好,我不说了。”胡剑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了。但我说过对你负责的话,永不过期永不打折。”
文慧无语望天,自动忽略了某人的自说自话。但心底,似乎有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动。
公寓门口,文慧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请胡剑旻进去喝杯咖啡,胡剑旻微微怔了怔,似是没想到文慧竟对他这样尊重和信任,脸上掠过一丝可疑的红云和惊喜,但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他说部队有规定必须当天赶回,好在驻地并不远,打个车半小时也就到了。
“以后小心点,学会保护好自己,别那么心不在焉。”胡剑旻不厌其烦地嘱咐道:“晚上不安全,一个人最好不要出门,如有必要,尽量结伴。对了,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文慧没有多想,顺手就递给了他,胡剑旻迅速按下一串数字拨了出去。
“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唯美抒情而略带忧伤的旋律在胡剑旻口袋里响起,是郁可唯的《时间煮雨》,也是她很喜欢的歌。文慧挑眉看去,胡剑旻举着她的手机晃了晃,唇边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微笑和希冀,“我把号码存你手机里了,没事打着玩好吧?”
“哎,好……吧。”文慧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浅漾的笑意。
【三】 时间一晃,就入了秋。依然是紧张忙碌的节奏,依然是周末偶尔聚个餐,逛个街或去郊外写个生什么的。当然,这期间,胡剑旻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他说记得多喝水啊,不要长时间对着电脑,一定要多起来走动走动啊;他说晚上经常会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看夜风徐来,看原野空寂,看星空浩瀚如云,那深邃幽谧的感觉让他沉醉;他说缘分果然是很奇妙的事情,他的伞降技术是最好的,但为何那天就出了状况?所以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说文慧你看过彼得.梅尔的《山居岁月》么?值班室里一个人捧着书,独自安静如此刻,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普罗旺斯的暖阳、和风以及那一片浪漫美丽如紫海的薰衣草……
大部分时候,文慧只是静静地听,但听着听着,就会随着他的描述开始想象那对炯炯的眸在夜空下亮若星辰的样子,想象他在训练场上那夭矫如风的样子,想象他靠着窗子低头看书的样子,内心会生出淡淡的暖意,而后唇边会开出一朵婉丽的微笑。最后他说:“文慧,我们的训练结束了,部队马上就要开拔。希望在走之前,能再见你一面。”
要走了吗?这么快?文慧握着手机,微微有些发怔,空气中仿佛衍生出一丝莫名的怅惘。两人约好在文慧公司附近见面,然后一起去吃饭。
文慧从恒信大厦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靠墙而立的胡剑旻。啡色的上衣配一条牛仔裤,再加一双深棕色休闲鞋,简约干净又不失帅气。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散逸柔和的光晕,浓黑的眉微微皱起,渲染出一丝忧郁的气质,让她的心似乎漏跳了那么一拍。
四目相对,两人微笑示意,似有灵犀,又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就那样沉默着并肩前行。秋日静好,斜阳如熏,偶尔有一两片发黄的梧桐叶飘旋着落下,辗转为他们身后那帧动态的背景。偌大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就是他!兄弟们,就是这小子害咱们老大进了局子!”阴狠愤怒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不等两人回过神来,胡剑旻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倒在地。文慧惊叫回头,胡剑旻已经迅速侧翻到她身边,将她牢牢护在身后,黑亮的眸微微眯起,紧盯着面前的三个人,似一头警觉的猎豹,随时可以出击。
“小子,让你逞能多管闲事!”其中一个冷笑道:“这年头,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说完抬脚就踢。另两人也不甘落后,叠飞的拳脚一起向胡剑旻身上落下。
“小心!”文慧失声大叫,一颗心砰砰直跳,强压下恐惧打开手机报警。那边胡剑旻已经跟三个歹徒战成了一团。他身手虽好,动作迅猛有力,但终究一人难敌四手,仍不时有拳脚落在他背后身上,嘴角逐渐有血丝沁出。他一声不吭咬牙忍着,始终将文慧护在身后,毫不退缩。
眼见有人渐渐开始往这边围过来,而四人却混战不休,其中一个歹徒急了,竟摸出把刀子朝胡剑旻狠狠扎去。胡剑旻艰难地闪过,反将那人带得一个趔趄,正好将那人甩到了文慧跟前。那人狞笑着,刀尖顺势一递,就去捅文慧。
文慧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刀尖反射出森寒的冷光,而自己避无可避时,突听噗一声,有沉闷的刀尖入肉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痛感传出。她惶然抬眸,就见胡剑旻面朝她慢慢倒下来,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惋惜,胸前濡湿了一大块。而他身后,是三道仓惶逃窜的身影。
“不!”文慧目龇欲裂尖叫一声,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似乎都被冻住了,泪,瞬间就决了堤。她张开双臂接住他倾颓的身子,两人一起滚倒尘埃,温热的液体从胡剑旻胸前不停地漫出来,似乎要将她湮灭。
“不!不!不!”文慧拼命摇头,徒劳地想去捂住血流的出口。模糊的泪眼中,时间仿佛又回到初初相遇的那一刻。他带着蘑菇云从天而降,恰恰好落在她心口的位置,生生撞痛撞散了她的心。然后他说:“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再然后,他当街抓匪身手敏捷,四目相对时他眼底意外重逢的喜悦和疼惜一览无遗。然后他记下她的电话,天天送上关怀备至的问候和温暖。这生死顷刻的瞬间,又是他毫不犹豫将她牢牢护住,为她挡下致命一刀。而他,只用一个无奈又惋惜的微笑,来与她作别,一任她心痛如绞,哀凉丛生。
原来,那一刻,他们之间的缘分和命运早已注定。
警车救护车呼啸而来……
【尾声】 一天一夜的紧急抢救后,胡剑旻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眼,正对上那张喜极而泣的俏脸,他有些茫然而不确定地开口:“文,文慧?”
“是我,是我!我是文慧。”文慧紧紧握住他双手,如同握住两颗初心如许。她含泪带笑地说:“胡剑旻,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难道你想毁约?”
“怎么会?”胡剑旻努力绽开一个虚弱而肯定的笑容,反手握住文慧,炯炯的眼神瞬间亮若繁星,一字一句如若千钧:“文慧,我发誓我会以我生命对你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