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声尖叫 文 / 邱天
雨,淅淅沥沥,透心的凉。柯叶几欲起身,复又坐下,彷徨,失意。
柯叶终于又站起身子,打开房门,探出头朝大街上望了望,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样的雨,咋就不让这座小城安静下来呢?她看了看,无奈地收回了目光。
掩好门,她长叹了一口气,坐回厅堂的一张瘸脚木椅上。
脱了油漆的方桌上一碟酸萝卜让她恶心。她随手端起,连碟带萝卜扔进了垃圾斗。几只红头苍蝇飞了起来,她瞧见一只飞到墙上停着了。墙灰已经该脱落了,苍蝇落脚的位置,一小块墙灰随后落了下来,掉在墙角的一辆轮椅上。看见轮椅,她心中又透过一股凉。
轮椅是老公池刚的。池刚性格刚烈。就这个性格,害得他落下个双腿截肢。
那是一个抹不去的记忆——
那夜无雨,天上几点星星。下晚班的池刚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天的劳累让他走得缓慢。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一条小巷里传来尖叫声。他觉察到有事发生,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看见了,两个黑影在撕扯。应是抢劫!池刚跑过去,大喝一声:“住手!”
男黑影扯了女黑影的什么物件跑了,女黑影的哭声传来,池刚顾不上这些了,他必须追男黑影。那黑影跑进了死胡同。黑影爬上了一截矮墙,正往高墙爬。池刚追,爬矮墙,爬高墙。黑影上了一处建筑工地的脚手架。那地方池刚熟,那是他干活的地方,刚才就从那下的班。可黑影身手敏捷,一直往上,想甩掉池刚。池刚性格刚烈,死追……
事情就那么发生了,池刚只顾追,一不留神失足落下……是谁将池刚送进医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双腿。柯叶在医院陪护了三天,也哭了三天。抢救、手术、治疗……花费了家里的储蓄。第四天,池刚醒来,得知截了双腿,这位五尺汉子,泪水滂沱。
柯叶原先以为老公是在工地干活出的工伤,原指望工地能有赔偿。池刚苏醒后跟她讲了追劫匪的事,她茫然了,咋会这样?劫匪没抓着,大半夜的,没有证人,派出所无法还原事件就无法确认池刚“见义勇为”,甚至是不是追劫匪都难以定论。那被劫的女人呢?在哪?咋不站出来说话?
……事情过去大半年了,除了偶尔有社会志愿者来探望、救济,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事、这人。池刚失了双腿,也失了工作,这位汉子躺下了。原本下岗在家的柯叶陪伴老公,两眼一抹黑,没有了家庭经济来源今后该咋办啊?!
听见里屋有动静,柯叶进去。池刚右手在摸索什么。柯叶明白,老公这是要小解。她将便盆置在他臀下,池刚艰难地尿着。
“下雨了?”他问,她“嗯”了一声。如此简单的交流已经维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恩爱夫妻为生计所迫,有了些许分歧。池刚想着今后的日子,时常长吁短叹,好不好拿事出怨气,温馨的家庭开始出现了裂痕。好在柯叶逆来顺受,家里经济拮据,老公已经这样了,只有愁,没有恨,她叹了一口气,走出里屋。
要说没有恨也不尽然,要恨就恨那劫匪。柯叶再坐回瘸脚木椅上。苍蝇已经不在墙上停着了,大概飞出窗外,寻找自由了。她突然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继续寻找目击证人吧。柯叶想,总会有路过现场的人吧?
雨还在淅淅沥沥,一把雨伞,一个撑伞的女人,柯叶该向谁求援?
夜很浮躁,浮躁的夜有一处热闹处,灯红酒绿。婚后几年柯叶没有生育,保持着娇好的身材,曾让男人羡慕、女人妒忌,更让池刚脸上有光。而今因为愁,柯叶憔悴了。
柯叶莫名地走进一家舞厅。舞厅内灯光昏暗,音乐缠绵,舞者翩然。她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不适应,就想退出。再者,这儿也不会有她想求助的人。
舞池边圆桌旁站起一个男人,走来,说:“这不是嫂子吗?”
突然让人叫“嫂子”,柯叶看了那人一眼,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满脸堆笑,但不认识。那人见柯叶发懵,走近了一步,说:“我叫屉子啊,跟池刚一个工程队的?想起来没?”没想起来,真没有想起来,柯叶使劲搜索记忆,池刚哥们多,是不是有一个叫屉子,记不得了。叫屉子的倒很热情,请柯叶到圆桌旁坐,还给柯叶点了一杯咖啡。
屉子说最近逢雨季,工程停了,没事干,便到舞厅放松一下。屉子话多,而且热情过度,柯叶起先有些警惕,但聊着聊着也松弛了,屉子请她跳一曲,她推不了,便步入了舞池。柯叶下岗前也进过舞厅,已经多久没跳舞了,可今晚却让一个陌生男人请进了舞池。
一曲跳毕,柯叶突然想起池刚。不行,老公一人在家没有人照顾,得回去。屉子很理解,像个通情达理的人,送她到路口。
回到家,却看见池刚啥时已经挣扎着坐到了轮椅上,她很内疚。池刚看了她一眼,嗫嚅:“到哪去了?”她支吾着,躲避着池刚的目光。
夜里,柯叶失眠了。怎么了,怎么会瞒着老公上舞厅那个地方?她想,也不是啥不光彩的事儿,跟老公说说吧。她听见老公的咳嗽声,便起床给他倒了一杯水。
“老公,一个叫屉子的,是你们队的?”柯叶问。
“屉子?嗯,有这么一个人。怎么啦?”
“没什么,睡吧。”
柯叶睡不着。柯叶想,屉子跟老公一个队,是否能知道一些什么线索?或者能不能帮忙找找线索?老公这事儿,不能就这样了了。
隔天,柯叶伺候老公睡下,走出里屋。她想了想,不再犹豫了,毅然出门。
那个叫屉子的男人果真在舞厅。“嫂子。”屉子招呼她。她走过去。
柯叶跟屉子说自己不是来跳舞的,就想了解下池刚咋就从工地高处跌落。
屉子一听这事儿,一怔,眼神像躲闪什么,停了一会儿说:“这事儿俺也不了解,但池刚哥们的事儿,嫂子需要帮忙,俺可以帮着打听一下。”
听屉子说会帮忙,柯叶叹了一口气。屉子请柯叶跳舞。柯叶碍着求人帮忙,拗不过,就跟屉子走进舞池。
之后,隔三差五,柯叶就到舞厅跟屉子打听,当然还必须跳几曲。
这很反常了,池刚暗中关注着,也问过老婆咋了?柯叶就说去打听那事是否有知情人,也没啥事儿。
这晚,池刚早早睡下了。柯叶稍作梳理,走出家门。
夜有些阴沉,空气很压抑,大街上人不多。沿大街向东,过几家杂货店、夜市排挡,不远处就是那家舞厅。
今晚屉子显得格外热情,一曲又一曲请柯叶跳舞。柯叶想敢情有了线索?但没容得她问,屉子一曲又一曲请她跳舞。
夜渐深沉,柯叶心绪深沉,不能这样跳舞了,老公在家不知道咋样了,不放心。她说屉子兄弟,俺得回去了!
屉子依旧送她到路口,然后走了。
柯叶一转身,却看见池刚推着轮椅轮子从街旁出来。
“老公,你咋到这儿来了?”她问。池刚没有回答,脸朝着屉子走去的方向,眼神很严峻。
柯叶了解老公,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声不吭的。她说:“既然出来了,老公,我推着你走走,散散心吧。”
池刚点了点头,伸手朝前指了指。那个方向,是刚才屉子走的方向。
柯叶默默地推着老公。
夜凉了,有风,风夹带腥味。往前走便要出城了,城外有条河,近几日雨多,河水涨了,浑浊,漂着垃圾,腥味是从那边飘来的。柯叶不知老公为何要朝这儿走,没敢问。
就这般默默地走着。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很恐怖。
池刚突然喊:“快!跑步!”
容不得柯叶多想,她推着轮椅向女人尖叫的方向跑。风在耳边吹,听得见池刚把拳头捏得“叭叭”响。“再快!”池刚几乎吼了。
一道闪电瞬间将黑夜照亮,前方的路是个陡坡,一直向下到河边。前面逃跑的男人让闪电照得猛一回头,柯叶看清了,那人是屉子,惊慌失措,朝河边跑。
雷声响了,轰轰隆隆。柯叶一惊的同时,就感觉轮椅让挣脱了,是池刚,猛推着轮椅轮子,顺着下坡加速,射出的箭一般冲向劫匪。柯叶猛跑,追。路边嚎啕的女子醒来一般,跟着跑,追……
说时迟,那时快。池刚追上了屉子,连人带轮椅撞向屉子,“砰”一声,全落到河里。河水哗哗,激流猛进,吞噬了池刚,当然还有劫匪屉子……
雨,暴雨,瓢泼一般落了下来。赶来的柯叶朝着激流跪下了双膝,无声,本该大声哭泣甚至怒吼的柯叶,此时无声。随后赶到的被劫女人朝她跪下,叫声“大姐”,就看见大姐满脸愤怒,双眼就像跟前的这条河流一样“哗哗”地淌着泪水……
雨夜,无助的女人,该向谁诉说? (305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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