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守哇，守哇，守不住

官舟寨

　　随着蠢宝大了，这些年兴后越来越没有了与老婆秋秀缠绵的意趣。兴后在枕边跟老婆叹气说，生不下个带把的气人，生下带把的是个蠢宝也气人，守着个崽也没有用，我兴后就怎么不能兴后呢？我们养他一辈子倒是小事哟，就是……就是我们难得死到他的后头。

　　老婆陪着叹气，是啊别人不好讲，我们自己心里还不是有一盏灯照着一样清楚？命呀命哟，桐油树上排该生冻菌。女人眼泪浅，才说了几句话，眼睛里就掏通了泉眼。

　　男人急中生智，一拍老婆的大脚棒，虽然老话讲根替根来种替种，金竹鞭生金竹笋，老鼠生崽会打洞，麻雀子生不出凤，但蠢宝也不替我们两个，说不定他的崽又聪明呢？

　　女人在男人的大脚棒上掐了一下，跟蠢宝找个婆娘进屋？

　　轻掐一点，死老婆子，我们照顾不到他一辈子，他崽女不可以照顾他一辈子么？

　　夫妻两人开心地笑了，仿佛久病无方，却在奄奄一息时觅得良方，突然转危为安，连被子都被他们感染，掀起了微微波浪。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宽衣解带，紧紧抱成一个双头四腿的人，被子掀起了大风浪。这一夜的快乐是他们几年来最投入、最畅快淋漓、最物我两忘的。

　　木屋的木板壁不隔音，夫妻二人事毕，听到静夜里蠢宝房里轻雷细滚。

　　第二日，日头晒着蠢宝的屁股了，秋秀喊他起来吃早饭喊了几回了，每回只听他哼哼两声，就是不见他有起床的动静。秋秀便进房去，把他被子一掀，重重地拍了几屁股巴掌。

　　蠢宝揉了揉眼睛，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地说，你怕是打猪？我打一下你屁股，你痛不痛啰？

　　秋秀边出房门，边絮絮地说，当真硬是个蠢宝，生坏了病有药医，生坏了脑壳没有药医，嗨，这号蠢宝。

　　房里砸出一句话来，我讲得你一句，你倒得了宠，讲起来不由情了哈啊！

　　秋秀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饭桌上，兴后跟蠢宝说，蠢宝，我和你娘打算跟你找老婆，你听到了没有？

　　蠢宝埋着脑壳，嘴巴紧帖着碗边，筷子摇个不停，像刚从牢里出来的饿鬼一样，等嘴里塞满了饭才抬起头来，你讲么子？

　　我和你娘准备跟你讨个老婆进屋。
　
　　要得，要得，那就热闹嘞，唢呐喂喂叫，还要放炮，还要来好多客，那就热闹，要得要得。蠢宝爱热闹，寨子里有红白喜事，事不完他就家不回。他晃了晃脑壳嘿嘿笑了几声说，往日总是别个屋里热闹，我们屋里又不结婚，又不生毛毛，又不死人，没有一点味道。

　　夫妻一听只差不晕倒过去，幸好蠢宝经常把不吉利的话当好话讲，他们也算久经考验了。兴后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你说什么样的话，你听着，不打岔，过几日日子好，请媒婆到屋里来，你不要乱讲话，吃饭时要多劝媒婆吃菜。

　　媒婆尚未进屋，夫妻两个反反复复扎咐他。

　　两个老媒婆进了兴后的屋，兴后夫妻脸上闪烁着春光，嘴巴咧着，要是用心去听的只怕能听出轻轻的嘿嘿声来。蠢宝按父母的提示满奶满奶地喊了两个人后，便不知所措，两只手搓了又搓，仿佛手冻僵了似的，还一个劲地做出笑样来，可惜笑得变了形，像是吊着脖子笑，吓得人死。秋秀筛茶，兴后捉鸡。其实，家中唯一的老母鸡早就关在了笼里，规律服法地在那里呆着，它还以为要享受什么高级待遇。可是，为了显得自己在尽心尽力，兴后捉鸡的动作很有些夸张，弄得老母鸡厉声高叫，弄得满屋是夸张了的浓厚的迎客气氛。

　　一个媒婆说鸡就不要杀了，平日你们吃么子今日就吃么子。另一个附和道，是啊，是啊，不要浪费了。而她们的口气轻便得像在说一件谁也不沾边的事。

　　秋秀分明看见她们二人的嘴里口水突然多了起来，客气地说，这是应该的，劳烦你们了。见他儿子呆立在这里样子极不自然，像被无形的绳子绑了身子一样，又对儿子说，宝崽，你爹杀鸡，去帮你爹捉鸡脚，然后帮你爹修修鸡。

　　蠢宝听惯了别人叫他蠢宝，娘突然换了叫法，与己无关似的，娘便对他使眼色，说快去。他才一颠一狂地走了，像是一个受训已久的孩子突然得了释放令。

　　等到吃饭，大家都还不动筷子，蠢宝一下就搛了一只鸡棒，因为平常这都归他吃，他爹瞪着他，他也不管，大家才动筷子他又搛了一只鸡棒。

　　娘赶紧提醒他，宝崽，多劝两个满奶吃菜。

　　荤菜是菜，小菜也是菜，可是事先夫妇两个没有交代清楚，做这事比做小说更要重视细节。结果，蠢宝给两个媒婆各挟了一筷子青菜。他娘赶紧补救，用勺子给二人各舀了一勺鸡肉。因为勺子大，一海碗鸡肉剩下不多，一个媒婆说，哎呀，怎么光给我们两个吃？你们也要吃哟。接着，搛了一坨鸡脖子悬在半空。夫妻二人赶紧用筷子拦住，不要客气，不要退，不要退。

　　她便顺着这话说，当真是的，这做媒呀，退不得，求媳妇是求一个靠一个。另一个附和道，是啊，这是好事，怎么能退呢？退字讲都讲不得。

　　大家都笑起来。不过，他们的笑并不一样：两个媒婆的笑透着点阴气，活像两个老巫婆；夫妻二人的笑有点勉强，完全是一种客气；蠢宝是不明其义地陪着傻笑，像一具笑容并不自然的塑料娃娃。

　　回去时，两个媒婆毫不客气了拿走了主人打发的红包、鞋子和衣布。而且，此后每次都是这样。但媒婆的事还是办得好，在男女两头走了几趟后，凭着如簧巧舌，终于以男方给五千块钱的条件，让蠢宝从老远八远的地方，把智力正常、长得也算漂亮、只是家里十分困难的姑娘山妹，娶了进屋。就像黑夜里盼着有光，却突然被雪亮的灯光照着眼睛，这让村里的后生羡慕得发晕。

　　三天宴席散了，秋秀发现山妹闷闷不乐，事倒是肯做，就是少言寡语、愁眉不展，她猜想这可能是山妹发现蠢宝的宝气了，或许是办酒这几天，蠢宝屁事不管，就只顾了围了吹唢呐的转，或者与村里的小把戏捡散落的细炮放。可是后来山妹的忧郁越来越严重了，秋秀跟丈夫说，这还不是山妹越来越清楚蠢宝的脑壳不对劲了，也难为人家，金丝钱绣到了麻袋子上。夫妻二人叹息几声便无语相对。

　　可是，过了几年，山妹的肚子不见有任何变化，夫妻二人心里越来越急，然而父母什么都可以教儿子，怎么跟女人做那事总不能直接教吧？兴后便厚着脸，吞吞吐吐地求开村卫所的隔壁堂侄点通一下儿子。

　　一天晚上，山妹突然大叫起来，爹，娘，快来看一下你们的崽！两人从床上爬起来，冲到儿子、媳妇房里，只见山妹在滚倒的马桶边扶着头破血流的蠢宝，满屋是尿臭。还好，蠢宝还能哎哟哎哟地叫喊。他们问这是怎么回事，山妹说她正做梦，突然听到砰咚地一声，睁开睛就看见蠢宝倒在这里。便又问蠢宝，蠢宝含含糊糊地说是隔壁哥哥告诉他这样的。兴后这才想起应喊来堂侄处理一下伤口，顺便也问清这是怎么回事。秋秀便帮着山妹为蠢宝揩血。

　　见堂侄来了，秋秀急不可耐地问，蠢宝说是你告诉他这样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兴后抢先说，先弄伤口，不要讲这个。

　　一切处理好后，秋秀和丈夫回到自己房里，便问丈夫今晚这事的缘由。兴后说，我们不是为蠢宝没有崽着急吗？我要隔壁老侄点通一下，让蠢宝晓得如何和老婆做事。他不好意思讲得太明，就跟蠢宝讲，蠢宝，你想要你老婆跟你生崽呢，就要在夜里睡一觉醒来后，用你身上最硬的地方去撞你老婆屙尿的地方，蠢宝就是蠢宝，哪里听得懂这话里的话呢？就用头撞了他老婆屙尿的马桶。哎哟，宁可跟聪明的人拖马，不愿跟愚蠢的人编法。

　　秋秀无语，泪水忍不住落下来。兴后安慰道，不要哭，哭也没有用，我再找个人跟他说明白点。这后半夜，他们两口子谁都睡不着，却又无话可说，只觉得山里的夜长得没有个尽头。

　　而蠢宝这可笑的事，竟被好事者传了出去，弄到了网上，传播得路人皆知。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

　　令兴后夫妇想不到的是，兴后另外找了人给蠢宝授法也仍然没有效果。兴后对老婆说，这蠢宝不行，怕还得另外找个妇女问问山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秋秀紧锁愁眉，不抱希望地淡淡地说，我找隔壁侄儿媳妇问问，山妹和她合得来。

　　过了几日，秋秀在床上跟丈夫叹息，怪只怪我们的崽太蠢宝了。兴后追问，是么子回事呢？

　　别人告诉蠢宝，等那东西硬起来后，往老婆肚子下的洞里插。可气的是蠢宝插的是肚脐眼。他老婆想用手使那东西到准确的地方，可能以前谁告诉过他不要女人抓那东西，否则要弄去性命，结果他顿时给了他老婆几耳光，还骂道：婊子婆，你还想弄我性命？从此，山妹和他各睡一头。

　　二人又是不住地叹息。

　　后来，兴后夫妻常听到蠢宝的房门半夜里响，开始还以为是小两口起来上茅厕，有一晚听到蠢宝在发牢骚：你怕你屋里没有床？到我床上来困，脚多死的。兴后的血翻滚起来，立马要去捉奸。

　　秋秀一把拉住他，你捉么子捉，捉了奸，丢谁的丑？谁叫我们的崽太蠢？山妹不离开他已经够可以了。捉了奸，气倒是出了，可是山妹还肯在我们屋里吗？我们认命吧，只要山妹留下来，不管她怀的是哪个的种，就会有人照顾我们到老到死，蠢宝这一辈子也就不用我们挂牵了。

　　兴后像一只漏气的气球，一下子软下来。

　　话虽这么说，夫妻二人还是在矛盾中格外痛苦，所以一夜无眠。

　　为了让山妹怀上孕，秋秀作出了极为痛苦的安排，她交代蠢宝说，蠢宝，楼上谷仓里老是有老鼠子吃谷子，我给你在仓里开个铺，夜里你去楼上守着谷子，不让老鼠子吃了谷子，老鼠子吃了谷子，我们没有饭吃哩。

　　蠢宝到楼上睡了几夜，听到楼下自己的房里有动静，就格外用心去听。后来，跟母亲抱怨，叫我上楼去守着老鼠子不吃谷子，楼下我房里的老鼠子咬得咯咯叫。我守得这里，守不着那里，守哇，守哇，守不住。

　　山妹生了个崽，像乱草中开了一朵又大又艳的鲜花，把那团乱草掩盖了。兴后夫妻高兴，尽管心里总飘着一团乌云不散，但总比满天漆黑好。蠢宝很高兴，自己有了崽，就像小孩子见着别人有玩具，自己也终于有了玩具，另外家中有了喜事，又可以颠狂几天，所以每日缠着母亲问：么子时候过客呢，么子时候过客呢？过客就是设宴请客。山妹也是眉舒目展，不时把脸帖着襁褓，这是她今后的依靠。肯定还有人高兴，但这人究竟是谁不太明朗。

　　出乎兴后夫妻意外的是，山妹坐了月子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春宝早已不需要上楼守谷仓了，又听到蠢宝说，我老婆生了一个崽，我被挤得要死，你还来挤我，你怕你屋里没有床？

　　老两口在床上合计，兴后说，现在山妹有了拖后脚的，不会离开我们家了，再这样乱来不行，硬要捉了奸，使她死了做坏事的心。秋秀说，要得，现在不容她乱来了，门风得重新树了。说做就做，兴后立即起来，等他打开自己的房门，只听蠢宝房里发出了急促的声响，跟着后门响了，噼哩叭啦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兴后想，野汉子跑得这样快，肯定衣服都不穿。

　　秋秀训起话来，人有脸，树有皮，做事要有尺寸。这话虽不点名道姓，但是直指山妹。

　　山妹不让婆婆更多的话说出口，接口就应道，我要顾脸皮，你还有孙子吗？

　　这是婊子婆话。秋秀气得直骂。

　　蠢宝火了，你们吵死是吧？怎么不都死了呢？是吧？死了就好。说完，大幅度地摔着手走了。哪里有唢呐吹的哀乐吹来，一定是哪家死了人了。

　　你不是婊子婆，老天不可怜你，不给你脸皮，为么子让你生了个蠢家伙呢？山妹毫不畏惧。

　　这些话像一梭子弹，射中了兴后夫妻二人的心脏，他们有点要停止心跳的感觉。

　　那唢呐吹出的哀乐比人的恸哭更悲伤，也许是受了它的感染，夫妻二人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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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挺好的故事，语言很有特色！请注意排版，首行空两格！

官舟寨

谢谢你鼓励！怎么我打开的是每段首空了两格的呢？

一楠

最初由 官舟寨 发表
谢谢你鼓励！怎么我打开的是每段首空了两格的呢？

是的，现在已经排好了！：）

若荷

朴素的语言风格，生动的人物情节，写的真好。

好久不见，问好！

一楠

很生动的描写，精华小说！

官舟寨

平安夜里颂平安，
圣诞节前祝圣诞，
新年来后万事新!

因一直忙年初政协会准备，没时间上网，还要忙一段啊。
抱歉，给“一版”添麻烦了，辛苦了，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