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山里来的汉子

马克

　　　　　　　　　　　　　山里来的汉子

　　莽莽苍苍的大森林，在天边夜色的剪影下显得广袤无垠，古老而凝重。

　　夜行列车朝着省城方向奔驰。

　　突然，中部车厢间链接的门开了，车厢里蓦地出现一场生死搏斗的场面。搏斗的双方力量悬殊，一个身体孱弱、单枪匹马的年轻人正挥拳向一个身强力壮、身着西服的汉子打去。年轻人尽管势单力薄，却毫不示弱，有一两拳十分切中要害地打在对手脸上，汉子被打得跪倒在地。然而，另一个皮夹克却冷不防从后面扑了上去，把年轻人从狭窄的过道一下子踢皮球一样抛到了另一边。

　　老实说，这一招真是凭着偶然取胜的。年轻人翻滚后，像个布娃娃一样在地上弹了几下。昏暗中爆出的这一阵剧烈的打斗争吵声，几乎惊醒了所有乘客。特殊的地域，特殊的人群，必定上演着这样一幕特殊的闹剧。由于大山阻隔，外面很多早已过时的东西到了这里仍然新鲜，就连声名狼藉的“倒三张”扑克牌骗局到了这偏僻地方也成了不为人知的时髦游戏。

　　原来围观的人群和惊醒的旅客，慌忙起身从座椅上探头张望。

　　气喘吁吁的皮夹克汉子回过头看着同伙爬起来，拉他坐回了座位。列车汽笛长鸣，继续呼啸前进，很快便转过一个缓缓的弯道，只剩下列车逐渐消逝的响声和灰色的袅袅轻烟。

　　一两分钟后，年轻人动了动，忍着剧痛，用胳膊肘撑起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没有人帮助他，只有一束束目光。

　　个体运输户张保全两年前买下一辆半旧的“金怀”牌汽车，开着它在林区里转来转去挣了点钱，昨晚１１点左右，张保全带了钱，买了票，上了这趟车准备到省城办事，刚刚开出站就被两名玩牌的人吸引了。

　　玩牌的是两个中年人，配合十分默契。他们一上车，就用报纸铺在了茶桌上，然后招呼附近的人都来玩，灵巧的手指摆弄着三张扑克牌。张保全看见别人赢钱时心里充满了欲望，但他带的钱多，没敢外露。又看了一会儿，眼见着玩牌人惨叫一声，又有人赢钱时，心脏不由得紧张地缩成一团。他看得真切，三张牌中哪张是黑哪张是红，一清二楚，哪有不赢钱的道理？他终于挺不住，神色匆匆地跑进顶头的厕所里，点出１０００元，回来后就开始跟那两个人玩起来。

　　可是明明看清哪是红哪是黑的三张扑克牌，到了他压钱玩时就不灵了。翻过来一瞅，硬是红变黑，黑变红！要是换了别的什么人赢了张保全的钱，张保全准会不依不饶大叫大嚷，但是此刻他却面如死灰忍气吞声，因为他一看见对方的手段就知道不是善茬子，输掉的那些钱就在心里结了冰，就打算捞回来。

　　两小时后，列车驶到一个小站，一分钟后再前进时，捞本心切的张保全已经收不住缰绳。他压着钱，眼睛看着对方那位相貌不凡的同伙，他身披时髦的深蓝呢绒大衣，头戴高顶褐色水獭皮帽。和手比心快的同伙一唱一和，他知道自己玩不过他们，不过他并不想就此认栽。相反，他却伫立在地上，一直到确定手里的钱已一命呜呼后，才转过身，钻过围观的人群，回头向北，顺着原路，直奔车厢一侧的厕所。

　　回来后，手里又抓了一把人民币。

　　就这样，张保全被两个玩牌的人鼓动着，压制着，欺哄着，蒙骗着，将他办事的３０００多元人民币，在一条细肠子似的林区铁路线上颠簸着赢了一多半。蒸汽机车施放出滚滚浓烟，浓烟挂在天上，好象一面失败的旗帜，让看热闹的人想起被闷棍击中的傻狍子。

　　本来想赢钱，现在输了，张保全不干了。

　　赌博的人就这样。输了想捞本，赢了还想赢。现在，如梦似幻的张保全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问题没有解决，这就是有关那三张扑克牌的问号究竟意味着什么？赌博？熊人？撞大运？还是欺骗？他照日常生活中最简便的思维顺序将大脑中储存的同“赌”有关的知识统统排列了一遍，最后择优选定了第四种答案。他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两个对手在玩牌的时候，乘他不注意做了手脚。张保全认定自己的判断没错，于是毫不迟疑将疑问换成责问。这样，一场一触即发的争吵打斗就在玩牌双方中突然爆发了起来。

　　“不行，你们耍人！”张保全掐着最后的一千块钱直起腰不满地说。

　　跟他玩的人脸色阴沉，凶神恶煞，同录相片里那些不干好事的歹徒差不多，只是不掏刀子或者五连发猎枪，不似人家来得直接。张保全一路胡思乱想，火车不多久就进了省城境界，前面能看见白雪皑皑冰冻的松花江面了。

　　玩三张扑克牌的皮夹克立刻如临大敌，把手指对准张保全的眼睛而不是鼻子尖：

　　“谁耍人？！告诉你玩不起你别玩，一边去！”

　　张保全明显感受到了打仗气氛的威胁，腿肚子直抽筋，几次差点儿把剩下的钱揣起来认倒霉。好在围观看热闹的人里也有输的，他们都把目光盯住那两人手里的钱而看不大明白这三张普通的扑克牌里有什么名堂，因此希望张保全带头要回输掉了的钱。

　　“还玩不玩？还玩不玩？”那两个人问，准备收起钱。

　　“不行，我还玩！”

　　张保全一把抓住一个皮夹克的手，被狠狠甩掉了：

　　“玩就玩，别动手！”

　　老头沟村的老木匠于福贵今年正好喜逢六十大寿。在这一方偏僻闭塞的深山老林里，他也算得一个名人，有点小小的名气。昨晚姑娘姑爷陪着他，打算到省城去逛逛。上车时候，他的座位正好跟这俩玩“三张牌”的人坐一起，经不起诱惑，原准备买些牛皮胶回来粘榫头的钱早已到了人家口袋里。心有不满的老木匠同所有人一样都没有意识到，更看不透这是一个专骗他们这些老实人钱的把戏，但凭直觉还是认为这里边有勾当。眼下一见有人动了真，精神也暗暗为之一振。

　　张保全的眼睛瞪得像一对牛卵子，一眨不眨，盯着玩牌人手里的三张牌继续在眼前飞快地翻动变幻位置。“哎哎，看好了，看好了，红赢钱，黑输钱，看准了压一赚二，”忽然三张牌举起来让人们看了看，又闪电般压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少压少赢，多压多赢，不压白瞪眼睛，啊！压不压？压不压？”

　　张保全突然伸手压住左边一张，口里叫道：“别动别动！我就压这张！”他将手里的最后一千块钱毫不犹豫一把全按在了那张牌上！

　　卑鄙的玩牌人使壅塞在一起的脑袋紧张得一动不动。

　　“看准了？”

　　“看准了！”

　　“不后悔？”

　　“．．．．．．”张保全被脑袋里嗡嗡的声音弄得几乎迷失方向。他天生脆弱的神经系统因为孤注一掷和恐惧的折磨而变得疲惫不堪，所以当玩牌人仰脸接连向他发出询问时，他竟然麻木不仁毫无反应，但他坚信自己的眼睛绝没看错，左边一张肯定是红方块２！围观的人们也这样认为。

　　“压！”

　　“压压压！！！”

　　“压不压？”虽说张保全绝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却还是抬头最后一次询问那些关注他命运的陌生人。大家卖呆不怕烂子大，一个劲鼓励他压，连老木匠于福贵也不例外。

　　“不后悔？”皮夹克再追问一句。

　　“谁后悔全家死绝根儿！”张保全发了毒誓。

　　皮夹克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左手猛地朝上一翻。

　　那张牌上是黑桃２！它像一串子弹对空射进张保全的眼睛，然后呈扇面在半空中跳跃奔跑。围观的人们先是弓腰惊诧，少数人甚至扬起脖子在寻找，以为刚才大家明明全看到了的左边一张红方块２像一串漂亮的鞭炮，大约是飞哪个地方去了哩。

　　张保全无疑清楚地意识到他面前的处境，因此当皮夹克轻车熟路地迅速收起他最后那一千块钱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刹那间把他的心撕开一条大豁口。他哼了一声，脸都灰了。

　　那场生死搏斗就是这时开始的。

　　读者也许应当原谅这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里个体运输户，他无缘无故被卷入这场天方夜谭式的赌博中并输得吊蛋精光，虽然他应该去报告乘警但是他却更宁愿相信自己，因为种种原因，他知道警匪一家的道理，否则，一夜之间竟连个警察影儿也没见到？又为啥这伙人如此嚣张？因此他此时比任何人都清楚，要让玩牌人还钱比登天还难。

　　一声沉闷的汽笛声，炸碎了黎明。

　　从黑暗的森林里吐出一条喘息的铁龙。

　　车到一大站，两个穿皮夹克、西服的中年人往车门挤去，但是经过大彻大悟铁了心不想让他们跑掉的张保全和老木匠等人，就一埋头加大力气冲过去。没想到那两人灵活，车未停稳，车门已被他们掏出自备钥匙打开，一个鹞子翻身险些没能逃脱粉身碎骨的下场。

　　即使如此，输了钱的人仍然紧跟着纷纷跳下，穷追随者不舍。人们破釜沉舟的举动的确给站台警察造成了误解，他们以为这足以证明这些人聚众斗殴以多欺少，严重影响了站车秩序和社会治安，于是警察就冲上去首先将冲在前面的张保全抓获并制服。

　　由于追击过于仓促灰尘迷住眼睛地形不熟以及猝不及防被擒等等原因，总之客观上多数下车追击的人都吓得愣住了，只有老木匠急吵吵地跟警察说三说四，终于把他们说明白了。因此没容他们再说，警察们就飞快地替他们向前追去，两个骗人的皮夹克却早已依仗熟悉车站地形翻墙逃出了法网，消失在人头攒动的站前广场背后。

　　这场跟踪追击大约浪费了宝贵的半个小时。警察们并未抓到恶人，却发现个体运输户张保全和老木匠等人嘴唇青紫，蹲在站台上长一口短一口大喘气。有人费了许多口舌才从他们嘴里断断续续弄明白，那两个坏蛋把他们办事的钱都骗光了。

　　可怜的汉子继续坐车去省城已无任何意义，连回去的车票钱也没有了。

　　火车站内外人影幢幢。

　　他望着这冰冷的城市，冰冷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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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小木屋

马克友这篇小说描写得很激烈，故事非常吸引人。拜读了啊。问好！

若荷

一开始的描写就动人心魄，后面的故事越看奇巧，读马兄的小说，直想再看下篇不然挠心。

南岸

扣人心弦，场面激烈。押赌是个吃人的魔鬼，谁都想着赢，谁输呢？顶。

葛瑞英

这种游戏我在列车上也见过，只不过没有上当，嘿嘿～～人的劣根性，通过马兄的利笔坦露无疑，厚重，教育人，学习了，祝圣诞快乐！

马克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马克友这篇小说描写得很激烈，故事非常吸引人。拜读了啊。问好！

　　木屋，圣诞快乐！

马克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一开始的描写就动人心魄，后面的故事越看奇巧，读马兄的小说，直想再看下篇不然挠心。

　　荷斑，圣诞快乐！

马克

最初由 南岸 发表
扣人心弦，场面激烈。押赌是个吃人的魔鬼，谁都想着赢，谁输呢？顶。

　　南岸，圣诞快乐！

马克

最初由 葛瑞英 发表
这种游戏我在列车上也见过，只不过没有上当，嘿嘿～～人的劣根性，通过马兄的利笔坦露无疑，厚重，教育人，学习了，祝圣诞快乐！

　　瑞英，圣诞快乐！

南岸

圣诞快乐　！

马克

最初由 南岸 发表
圣诞快乐　！

　　呵呵，问好！

袁和鲁

马兄的这个小说确实惊心动魄、壮观。问好。

jiangjianming

最初由 马克 发表
　　　　　　　　　　　　　山里来的汉子

　　莽莽苍苍的大森林，在天边夜色的剪影下显得广袤无垠，古老而凝重。

　　夜行列车朝着省城方向奔驰。

　　突然，中部车厢间链接的门开了，车厢里蓦地出现一场生...

好汉子。
好文章。
学习了。
新年好。

千百次回眸

引人入胜。

马克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马兄的这个小说确实惊心动魄、壮观。问好。

　　呵呵，问好和鲁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