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曾经沧海

                                                                                       同学
　　
　　
　　
　　细月打来电话，约我去她家喝泡汤。又续上一句，请邀上秋宝一同来。
　　
　　所谓“喝泡汤”，就是哪家年猪杀了之后，割下新鲜猪肉，拌和着猪血汤汤水水一锅煮着。村邻亲朋聚拢来吃喝一顿谓之“喝泡汤”，以此加深感情联络关系。
　　
　　我和细月秋宝是高中时候的同学。那时细月长得很美，人称“月仙”。我和秋宝都爱着细月，但那时的年轻人保守呆板，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放荡赤裸，我和秋宝都不敢向细月表白心迹。后来细月接到一个从家乡水月村打来的告急电话，说父亲病重，让细月速回家。从此细月再没回到学校读书，高中没读完就辍了学。
　　
　　我高中毕业后我当了一名民办老师，吃笔墨饭；秋宝考不起大学，当了屠夫，杀猪宰羊，吃“尖刀”饭。
　　
　　后来细月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她要嫁人了，问我敢不敢娶她。
　　
　　原来秋月母亲早逝，她与父亲相依为命。但父亲长年有哮喘病，严重时还吐血，完全丧失了劳动力，几乎成了一个废人。秋月长大了，要嫁人了，父亲却为难了，父亲不敢想象女儿远走他乡，自己孤苦伶仃，风烛残年时将是过的什么日子。但女儿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不能长年厮守在自己的身边，为此父亲很纠结。细月也感到为难，怎么安置父亲成了大难题。自己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现在自己翅膀长全了，却一翅飞走了，实在于心不忍。细月最后决定，即使自己要嫁人也绝不会离开父亲，要么招上门女婿，要么背着父亲上男方家，总之她与父亲不离不弃。
　　
　　我知道水月村没有学校，假如我去招上门郎，就意味着失去这份民办教师工作。那时的民办老师只能在本村教书，不存在调动。我权衡再三，最终决定放弃招上门郎，还是保住民办老师这个饭碗稳当。我与秋宝说起细月的婚事，秋宝也是直摇脑壳。他说他也收到细月的来信，他也感到棘手。他是独生子，父母绝不会放他走，他显得很无奈。
　　
　　男人们皆被细月父亲这个包袱吓退了，细月的婚事一直悬着。后来水月村的黄牯上细月家做了上门女婿，细月的婚事总算尘埃落定。黄牯长得牛高马大，憨厚老实，平日话语不多，干活是一把好手。可是黄牯后来患了痛风，手脚不得力，干不了重活，导致家里寡穷。村里见黄牯可怜，安排他在村边的巫水河上摆渡，一年的工资一万元，还可以适当的收点过河费。但那工资少得可怜，家里花销大，总是接济不过来。他们的儿子在城里上高中花销大，细月夫妇被搞得愁苦不堪。
　　
　　今年正月，细月一再邀请我和秋宝上她家玩。我就同秋宝商量，问他是否抽得出时间一同前往。秋宝说好歹也是同学一场，何况当年我和你追过人家，人家出嫁时也征求过我们的意见，是我们私心太重，也可以说是抓不住机会，有情人终不能成为眷属。现在人家处于这种境况，不要说送钱送米，起码也该给人家口头安慰几句吧。再说，我舅舅在巫水河上游的双滩村，这些年我只顾杀猪挣钱，无暇去看舅舅，舅舅都生气，我也就趁此机会顺路去看看舅舅。
　　
　　我和秋宝都在城里买了房，一个家当都在城里。坐班车麻烦，我和秋宝决定骑摩托走。因为秋宝要先去双滩村看舅舅再折回水月村，他骑着摩托先走了。半个小时后我也骑着摩托出发了。进得村来，猝见好多人聚在马路边叽叽喳喳议论什么。
　　
　　我挤进人丛中一看，发现公路边歪躺着一头猪，猪的脑袋破了，流着血，挺着身子，恐是死了。那是一头架子猪，大约五六十斤。一位妇人蹲在那头死猪前，麻着脸，流着泪，边哭边骂。无非是骂肇事者撞了祸就跑了，挨千刀万剐，冇得好死之类的咒语。妇人的身边有位男人在拉她劝她，但妇人还是恶恶地骂。
　　
　　想不到那尖着嗓子叫骂的妇人竟是细月。细月变化太大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劝她的男人是他的丈夫黄牯，但细月骂得疯狂，怎么也劝不住。细月显得很老相，脸上布满皱纹，头发已变成苍灰色，在风中僵僵地抖动几下。细月是个温柔内敛的女人，平日说话细声细气，很少与人发生争执，也很少有高声大气骂人的时候。此刻她顾不得矜持，破喉破嗓地骂人，也是愤怒至极所致。
　　
　　今天早晨，那头架子猪破栏跑了出来，当时细月还未起床，也就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那架子猪是头雌猪，阉割时失败，肚里的“花”阉割不干净，每隔一段时间雌猪就要发情。一发情就格外地亢奋，突破围栏就懵懂地疯跑嗷叫。
　　
　　我急忙走上前去，安慰细月不要着急，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无益。见我到来，细月就拭去泪渍，胀红的脸上想强挤出一丝笑，但她失败了，脸上仍是布满怒气。她哽咽道：我能不急吗？实指望把猪喂大卖掉，好给读书的儿子凑够生活费，哪想到这猪被撞死了，白白损失几百元钱。肇事的司机逃之夭夭，人鬼不见，也不知找谁论理赔钱，我能不急吗？。
　　
　　有人发现细月的猪是被一辆疾驰的摩托撞死的。摩托撞倒猪以后，开摩托的人并没有停车。因为早晨雾大，看不清车牌号，只看见车身是红色的。
　　
　　我的心猛地一惊。秋宝是骑着一辆红色摩托出发的，他去他舅舅家正好要经过水月村，莫不是他……
　　
　　我来不及同细月寒暄，就闪到一边给秋宝打电话。
　　
　　这架子猪既不能吃，又不能卖肉，扔在路边不处理污染环境，因黄牯腿脚不便，于是我帮着细月把死猪抬到山坡上。把死猪埋了，细月又是一阵唏嘘，还在念叨撞死猪的事。看到她愁眉苦脸，我安慰说，别难过，我已经给你找到肇事的司机了。肇事者不是别人，是秋宝，你说巧不巧？
　　
　　细月表情复杂，沉吟了片刻，说，想不到是秋宝……早知是他，我就不该乱吼乱骂了。大不了一头架子猪，毕竟我们是老同学，我还好意思要他赔钱吗？算了，不提猪的事了，回家吃饭去。
　　
　　我说，也不能说是老同学就一了百了，该赔的还得赔。
　　
　　早饭过后，秋宝从他舅舅那儿打转回来，来到细月家里。
　　
　　秋宝道，今早雾太大，车速过快，我的摩托竟把你家的猪给撞死了，实在对不起。当时感觉到撞到猪了，只听得嗷地叫了一声，以为猪只是受到惊吓，并无大碍，也就不在意，想不到……秋宝说着从兜里掏出800元钱，说：不管撞死了谁家的猪都是要赔偿的，这钱你拿着！
　　
　　细月一愣，跟着就嚷道：撞死了猪要赔？那多年的同学情谊就没了？细月坚决不要钱。
　　
　　我帮着秋宝说话。你儿子读书等着要钱花，就当是秋宝支援了你一把。如果你执意不肯收钱，就见外了！我们是谁跟谁嘛！说着我从秋宝手上拿过钱，放到细月手上。
　　
　　细月拿着钱退不是收不是，一时愣住了。
　　
　　现在细月又约我和秋宝上她家喝泡汤，盛情难却，我决定还是往细月家去一回。我们到达水月村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进得村来，此起彼落听到到处是猪叫声。季节已进入腊月下旬了，好多家庭都在杀年猪，准备烤腊肉过年，整个村子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只有细月一个人在家，不见黄牯影儿了。我说都年边，黄牯还在忙？细月说，摆渡很繁琐，时刻不能离人。黄牯是个死板的角儿，从早到黑都待在船上，不到天黑不回家。细月说，吃过中饭她就去叫屠夫来杀年猪，今天就别走了，就是蹲水牢也要住一个晚上。我赶忙说，这年边的事情比平日多，哪有时间住一个晚上，吃过中饭我和秋宝就得走。秋宝说，杀猪就用不着请屠夫了，你忘了，我是屠夫呀，杀头猪还不是小菜一碟，我来当凶手。请屠夫杀一头猪要吃饭要抽烟要喝酒，酒醉饭饱后还要拿走一百元屠宰费，花不来。你们帮着捉住猪脚，把肥猪抬上板凳，我一刀捅去就完事了。
　　
　　想不到细心的秋宝为了给细月省下屠宰钱暗暗带了屠宰工具，于是他就霍霍地磨起屠刀来。
　　
　　猪不大，除去毛屎，猪肉加内脏一笼水不过一百三十来斤。
　　
　　晚上，细月煮了泡汤，用一个大土钵装着，土钵里插了几个汤勺。我们围住八仙桌，边喝酒边喝泡汤。我和秋宝都感到这泡汤格外的香甜可口，完全可以和以前过苦日子时候的猪肉相媲美。秋宝感慨地说，想不到我杀了几十年猪，这次才吃到真正的猪肉！
　　
　　细月脸上漾着兴奋的神色，说，你们觉得猪肉好吃，我就知足了。这头猪我是采用传统的方法喂大的，猪吃的是白菜、薯藤、青蒿，水葫芦，我从来不买混合饲料喂猪。虽然这样喂猪既麻烦又耗时，但这样的猪肉味道纯正。
　　
　　我说细月你白读了一肚子书，一点科学养猪的知识都没有。用饲料喂猪，三个多月就可出栏。用传统方法喂猪，喂一整年也不过长膘一百多斤，花不来呀！
　　
　　细月笑了，谁不懂得用饲料喂猪？我想，现在的猪肉吃起来无滋寡味，口感太差，我就是想让老同学吃上正宗的绿色猪肉。不瞒你们说，这头猪虽然一笼水才一百三十几斤，我可是喂了整整十一个月，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听了细月的述说，我和秋宝都很感动。说穿了，这头年猪，细月是为了我和秋宝才喂的。
　　
　　吃过晚饭，我和秋宝坚持要走，任凭细月怎么挽留我们也挽留不住。细月说，你们两个霸蛮要走，只好随你们的便，但是你们一定要带点猪肉回家，让你们家里人尝尝这绿色猪肉。
　　
　　于是，细月就让秋宝从开破的两边猪肉中各剁下后腿一大块，准备送给我和秋宝。我估摸了一下，两块猪肉至少要超过六十多斤。整头猪才一百三十多斤，送给我和秋宝就将近送了半个猪肉。这可不是一般的猪，是喂养了将近一年的猪呀。现在的市场价是十六块钱一斤的猪肉，像这种绿色猪肉至少要卖到二十五元钱一斤。细月花费太大了，我和秋宝不忍心把这么多猪肉带走。我说要送给我们猪肉，最多也就三五斤，这么多猪肉我不要！
　　
　　细月生气了，嚷起来，你们不要？是看不起我还是可怜我？你们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把猪肉扔到河里去！
　　
　　细月说了气话，我和秋宝只好答应把猪肉收下。临出门时，我和秋宝各掏出一千块钱，放到细月手上。我说，这猪不是一朝一夕喂大的，千盆糠万盆潲花了好多的心血才把猪喂大，不易呀！就是有钱市场上也难买不到，无功受禄，我们心中有愧呀！这点钱你务必收下。
　　
　　细月不要钱，把钱退到我和秋宝手上。说，我家虽然穷，但不缺这点钱，这钱不能收！如果要卖钱，我没有必要卖给你们，我早卖给别人了。
　　
　　这回我和秋宝都非常执拗，硬是要把钱强行塞给细月，否则说什么也不肯把猪肉带走。彼此推推挡挡，钱递出递进，双方相持不下。细月更生气了，嚷道，你俩等着，我有一笔帐要跟你们算。说着细月拱进房里，一会儿拿出一杳钱来。
　　
　　我和秋宝都愣住了。我们不知细月演的哪一幕，竟被搞懵了。
　　
　　细月的脸上爬着委屈愠怒，说，既然大家不记学友情分，都把经济帐算得这么明白，那么这八百块钱我也不能收，退还给你们！
　　
　　原来今年正月我和秋宝第一次上细月家，细月家那头架子猪被摩托撞死了，秋宝赔了细月八百块钱，让细月既感激又赧然。可是翌天村里的二狗走进细月家，说是他的摩托把细月家的猪撞死了，要赔给她家八百块钱。原来头天家住巫水河上游网塘村的二狗的姨父凌晨起床上厕被毒蛇咬伤，二狗的父亲熟悉蛇药，二狗清早骑着摩托给姨父送蛇药。由于早晨雾大，加上车速快，把公路上一头闲逛的架子猪给撞死了。二狗想，撞死了猪，是肯定要赔偿的。但理赔的事一时半刻难以说讲清楚，他怕耽误给姨父送治疗蛇伤，心想送了蛇药回来再和细月理论赔偿一事，就急匆匆地开车走了，因此细月当时也搞不清楚是谁的摩托把她家的猪撞死了。二狗上门找细月说起撞死猪一事，我和秋宝演的双簧也就被揭穿了。
　　
　　我和秋宝冒着夜色回城，车上驭着沉甸甸的猪肉，我们的心也是沉甸甸的……
　　
　　（字数：408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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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清风

民间传说，"家人不如亲戚，亲戚不如朋友，朋友不如同学."是说同学间情谊最深，也无价。小说通过一头猪的故事，演绎了大家崇尚的同学情。情节跳跃，叙述顺畅，人物形象鲜明，小说赞扬了诚信淳朴的民风。不错。

暴雨迎风

先支持一下杨老师！！问好！

罗忠继

质朴的叙述，更显情谊的厚重，读罢一种暖融融的感触溢满心间。:victory:

若水

青葱岁月时的懵懂情感，成熟季节的真诚友谊，真实质朴的画面，令人心生暖意。问好！

万里

语言很质朴，故事很动听，几个善良人物的形象，熠熠生辉！在今天这个人心不古的时代，如此纯洁的同学情实不多见啊！就连文章中匆匆一提的二狗，也让人心头一暖！

万里

两次到细月家，如何不见她老公的只字片语？个人感觉，略提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邱天

这篇挺好，欣赏了！

曾经沧海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5-9-3 17:49
先支持一下杨老师！！问好！

问好版主，请多指导。

川媚

虚实结合的人物经历，在矛盾中充分揭示了人物的精神境界。学习问好

暴雨迎风

叙述从容，流畅，文字很好，故事也很温馨感人，平中见奇，浓浓同学情蕴藏字里行间，真诚可亲可感。

曾经沧海

万里 发表于 2015-9-6 07:52
两次到细月家，如何不见她老公的只字片语？个人感觉，略提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你提的建议很好，有关细月的老公，我加了一些内容。早上好。

曾经沧海

若水 发表于 2015-9-5 21:33
青葱岁月时的懵懂情感，成熟季节的真诚友谊，真实质朴的画面，令人心生暖意。问好！

问候朋友，谢谢关注。

曾经沧海

万里 发表于 2015-9-6 07:49
语言很质朴，故事很动听，几个善良人物的形象，熠熠生辉！在今天这个人心不古的时代，如此纯洁的同学情实不 ...

谢谢关注点评。

曾经沧海

邱天 发表于 2015-9-6 09:44
这篇挺好，欣赏了！

问候老版主。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