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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哈什蟆》之李斯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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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7 17: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哈什蟆》之李斯出世
  高玉宝

  中国林蛙(Rana chensinensis),俗称哈什蟆,黄蛤蟆,油哈蟆,红肚田鸡。是两栖动物,其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是宴席上的美味佳肴。

   哈什蟆广泛分布于我国北方各省,东三省为主要产区,辽宁的清原、新宾、恒仁、西丰,吉林的桦甸、舒兰、蛟河、抚松、安图、磐石、长白、敦化,黑龙江的五常、尚志、宁安等地都有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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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琮玉从病房里出来,站在医院的门口,想起更久远的时候,他跪在爷爷的坟前,看到铁锨从黑色的土地里挖出一团一团的黑红色的泥土,那些与他有着息息相关的土壤,向他传递了一些信息。他忽然抖动了一下。这时,在林子里呼地飞起一只大鸟。琮玉的爸爸伏地大哭……

  2苏洋

  苏洋从楼上跳下来时,离元旦只有两天了。

  下了一夜的雪,空气里仍有些雪的清凉。苏洋站在楼顶上伸了伸胳膊,跳了跳高,很像跳水运动员站在高台上的热身。此时的天空如浸了水的餐巾纸,变成了深色的灰。城市在这个灰色的调子里拥挤在一起。眼下,如同喷着满嘴酒气的醉汉一样,冒着白雾儿的汽车嘟嘟地开来开去,上空是五花八门的广告牌子立在楼盘子上,上面净是些名星们的大嘴大眼睛。她激动起来,甚至想吹个口哨,打几个响指,扭扭面条一样的腰,摆摆南瓜一样的腚,然后还要翻个跟斗。如果她的腰上不是带着这些工具的话,她是想这么做的。

  她向下伸了伸头,看到站在楼下的琮玉向她招了招手,或许只是抬了抬头,在这个高度看下去,琮玉被空气压扁了,一张薄饼一样。他脸向上仰着,手向上伸着,五指摊开,要什么东西一样摊着手掌。

  苏洋明知道他是看不到,但还是向他扮了个鬼脸,吹了一个口哨,纵身一跃,便从楼上跳了下来。

  3琮玉

  琮玉走在街上,他掏出一根烟来点上,仰了仰头,雪花从灰色的天空中洒落下来。大地是它们的目的地?他在裤兜里捏着一块玉片,玉片在冬天的寒冷里,融化了一样,细腻流动。它们是有语言的,但是琮玉却不能驾驭这种特殊的信息,如同风声,如同海浪,这些喧嚣的语言在他的耳朵里整日呐喊。一切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默默地看着李鸿从楼道里走出来,他身穿黑色风衣,头发很长,顺滑地向后梳着。雪花旋着,受了吸引一样,找到他的头发,轻飘飘地落在上面,融化了。他比想像中要年青得多,脸色灰青,拧着眉毛,看了看站在那里抽烟的琮玉,翻了翻眼皮,忽然脚下的雪滑了一下,他跺了跺脚,向后看了看裤脚,然后,向外掏着小车的钥匙。

  女人说得没错,他的这个住处是秘密的,连他最信得过的朋友也不知道这里。所以,他一直是独来独往。

  在这幢楼里,应该有一个大的保险柜,门窗都是特殊处理的,有防盗报警装置……

  4苏洋

  苏洋从楼上跳下来。她喜欢这刺激的一跳。刚才吹了声口哨,差点把泡泡糖吹掉了,她把它从舌头底下卷出来,波波地吹,两手抓着绳索如一只绿青蛙一蹦一跳地往下滑行。她把长发掖在绿的太阳帽里,同样鲜绿的工作服后背上已经贴上了“无谓保洁”的字样,字是新贴的,因为下一次有可能会换成“平静保洁”,或者“顺便保洁”,所以采取即时贴的方法是必要的。由此可见,苏洋和琮玉的计划是长远的,周密的。

  她滑到六楼的窗口外面,看到玻璃后面是橱房,透过橱房看到大厅里养着一盆凤尾竹,竹子长势很好,在客厅里发着墨绿的光。她用脚 磕了磕玻璃,玻璃发出咯咯的响声,从屋里的墙角后面抻出一张脸来,早等在那里一样。是个女的。她穿着件淡粉色的袍子,袍子没有扣子,有一片白花花的胸。这女人头发向上挽着,显出脸铜盆一样大。苏洋冲着她笑了笑,波地吹了一个大泡泡,然后从后腰上摘下雨刮来,是那种特制的擦窗玻璃的工具,她把雨刮向女人举了举,做了一个擦的动作,女人张了张嘴,向她挥手,缩回到墙角里。不见了。苏洋把口里的香糖吐出来,找了个中间的地方粘到玻璃上,嘻嘻,看你怎么把它刮下来。绳索在她的手里旋了一下,她又新剥了一块口香糖放到嘴里,口里又有些痛,那是因为琮玉的一个大耳刮子。

  苏洋早上被琮玉打了一个耳光。夜里琮玉回来的挺晚,苏洋已经从视频聊天室里出来了,他还没回来。外面下着雪,雪粒子从门缝钻进来,拥在脸盆底上,弯月一样护着盆。苏洋披着被给琮玉去电话,手机已经关了。她骂了一句,损货。关了电脑就势滚到床上。屋后的雪扑到后窗上。苏洋又骂了一句,损货。不生炉子,难道就不能钉死窗子?不钉死窗子,用胶带把玻璃缝粘上也行啊。说完自己倒笑了,学着琮玉的口气粗声大气地说,苏洋啊,我不干也倒罢了,那你为什么也不干呀?苏洋向被子里缩了缩,蜷成一团,细声细气地,嘻嘻,看来我们都是懒虫呀。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睡去就睡去了,不会有梦。她倒是期待着一些梦境的出现的,例如杀人,或者被杀。她是标新立异的人,是奇特的。她从内蒙过来时,一些人已经给她下了定论:要做鸡。她听了哈哈大笑,没创意,做鸡谁不会?可是沉下心来想一想,除了做鸡,我还会做什么呢?

  清晨醒来,琮玉已经在被窝里了。门口的脸盆果然被踢翻了,里面的洗脚水已经结成一个,不会有水洒出来。他仰在被里,猪一样打着呼噜,磨着牙。苏洋揉了揉眼,猫也一样爬到他的胸口上,向他的脸上吹气儿,用舌头舔他灰青的胡子茬,咬他的嘴唇。他用力推开她,说了一句,滚。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时,苏洋在琮玉的脖子根上,发现了一个口红印子。那印子是紫色的,扑了莹光粉,就这样在他的脖子上,鲜亮地跳动,如一条蜇人的毛毛虫,苏洋被蜇了一下。嗷地一声跳起来,身上觉不得冷了,只有沸腾的血,血一沸腾就管不住自己的脚了,踢死这个损货!踢。反而磕疼了她的脚,也磕醒了那头猪。猪也跳起来,成了野猪,吡着獠牙,给了她一耳刮子。星星和月亮就蹦了一地。苏洋冷静了,瞪着眼,怔怔地说,琮玉,我不和你过了。琮玉钻进被窝里,说,好。苏洋又说,损货,你终于和那个变态婆睡了,那我就不和你过了。琮玉又说,好,滚吧。

  苏洋吊在半空里,波地又吹了一个大泡泡,她很有成就感,这个泡泡已经够大,够让她高兴,心里却依旧骂,损货,让我滚,让我滚不知你怎么活,指望那个变态婆吗?她不整死你才怪?肯定。想起变态婆的一些可笑的手段来,苏洋忍不住想笑,这是可爱的,反而没有什么可耻之言。苏洋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利益是受到侵犯的。这是胡闹,神精病之间不食人间烟火的胡来。而她和琮玉才是真实的,是踏在地面上的生活。他们过得很好。她曾见过变态婆偷偷地从琮玉的裤缝向上滑动的手指。太阳从窗子里射进来,琮玉手里捧着一件玉麒麟,在细细观望,苏洋吹着泡泡糖从镜子里看到琮玉身后的女人,悄悄地把细长的手指伸进琮玉的裤兜里,苏洋波地一声吹爆了泡泡。那只手烫了一下,马上抽了出来。苏洋咯咯地笑了,说,看,我近来的皮肤好得不行呀。他俩阴着脸,把玉器放回去。说,别小瞧了,这可是件宫中之物。琮玉笑了笑说,我也看出来了。

  苏洋滑到五楼的窗口,窗户上是按了防盗铁栏的,甚至还有防盗报警装置。她继续用脚去磕铁栏,铁栏发出吭吭的响声,她耐心地敲,铁栏耐心地钪钪的响。绳子在她的小手里感觉稳当,安静。她甚至一边磕着一边轻轻地荡来荡去,是自由的。屋里装修得很好,透过玻璃看到高大的博古架,里面琳琅满目地放满了器物。

  琮玉一直盼着有这么一个博古架,愿望有一间密室,最好是无门无窗,只放几个这样的架子。架子上放满了古玉,一天到晚除了盘玉就是赏玉。琮玉的爷爷是红极一时的鉴玉专家,与玉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一些有名的玉器,了如指掌,他自己也拥有一批秘不外传的玉中极品。一些血液里的东西是说不清的,正如屠户的孩子大多比较生猛,渔民的子孙是弄潮的好手一样,这些看似简单的传承,宛如躲也躲不过的一场灾难。人生,何尚不是一场灾难?

  对于这个苏洋不懂,她也不想懂,琮玉一这样说,她就会说,妈爱盖。做出一副欲晕状。

  5琮玉

  琮玉进入女人家里时,心里是怕的。他不爱她,但是却无法减少对她的兴趣,她一直在内心深处诱惑他,她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自从他们从新疆认识,到现在他们之间所维系的这种不尴不尬的状况。琮玉越来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那一次他在新疆被坑了一大笔,差一点被那些人强迫成抵债的劳工。他那时的路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跳河。可是老天不让他这样年轻就死,安排了这个女人做了他的救命恩人。不光如此,女人对玉器鉴别的能力更让琮玉觉得可怕。爷爷活着的时候,恐怕也不过如此吧?自认为从爷爷那本笔记里学了点东西,死记硬背了一些资料,就可以到新疆淘几笔金了。事实上,他的确在北京的琉璃厂旧货摊上淘到一只宋代的和田玉佩,那也是他淘到的第一桶金。为此,才使他信心倍增,走上这条道路。

  人生的道路从来不是自己选择,而是道路选择了人。琮玉从女人那里知道了李鸿的消息纯粹是偶然。他想,看来,道路依然选择我干点什么了,既然我知道了李鸿的下落,我就没有任何理由无动于衷了。

  这宛如遵守一些程序。程序,使他越来越喜欢。程序是物的,容不得你思考。不思考,一切合理与非合理就显得不再重要。因为理由是:必须,所以省却了许多枝节上的麻烦。琮玉后来已经误认为自己是喜欢这种简单的。一切有程序的指引,人就不太用动脑了,不动脑的好处就是可以省了一些无谓的感情投入。他开始为自己在新疆和女人刚认识时的误解而脸红了。这是他成熟的一个分水岭,一切想法在你没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千万不可自作聪明。世界之大,大得无着无落。只有你想不到的,绝没有做不到的。这是一句老话,恐怕会成为真理。刚开始他无法不让自己强壮起来,除了这些本能的表现,他只有死路一条。在新疆的叶城,和田。他几乎把自己赔了进去。因为,当时的情形是需要他把命赔进去的。别无选择。

  但是,他就这么幸运,女人选择了他。

  他应该算是女人的学生吧。

  现在,女人把一些玉块端到他面前已经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地脱到地上,一边脱一边扭着身子,翻着眼皮。琮玉已经绝望了,他不再尝试。发誓不再在这个女人身上寻找一丝一毫的希望,他的希望是精神上的强大自己,在新疆,他在月夜的胡杨树底下,女人缠着的白色纱巾轻轻地抚到他的脸上,手指一样,远处有一匹马儿打着喷嚏,它在月影下甩动长尾,缰绳搭在它飘亮光滑的脊背上。甚至可以看清天空中飞过的雁阵,它们无声刮过空气,向东南,向着梦一样的远方飞去。他忽然把这个女人掀倒在自已的怀里,把她的纱巾扯下来。要扯撕碎她。

  在秋的月亮底下,她却甩给他一记耳光。耳光响亮得让马儿忽然警惕了,它仰起头来,向这边张望。琮玉说,让我爱……她咯咯地笑了,说,孩子,别干傻事,我要陪养一个惟一不干傻事的男人……你欠他们的钱你不要管了,这些土匪,反不了他们。还有,你以后跟着我吧,如果真正爱玉,就做一个纯粹的玉人。我会教你更多……她把已经惊呆了的他拉过来,把手指伸进他的怀里,他的心跳就在她的手里。劲鼓鼓皮的颤动一样年轻。她掐他,手指刮破他的皮肤。他忍住痛,感恩她能让他走出这片屈辱的土地。是屈辱,他在玉的集散地淘玉,本就是件愚蠢透顶的事。如果没有他,他就会被那帮子人发一袋干粮,分一条毛驴,一只水壶,然后顺河而上,被赶到雪山内部去。以他的能力,其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可是,以当年他的悟性,如果没有惨败的教训,他悟不到这一层。

  现在,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本原。可是,他已经悟出了玉的另一面含义。是时间。他看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到地板上,表情严肃,他却想,一万年的玉,和一万年的人,谁更久远?玉,没有人的见证,他还是玉么?遥远地却听到她趴到床上说,我仍然需要你的刺激,甚至伤害。她眼皮上画了青色的眼影,嘴上扑着紫色的莹光粉,半张着的小嘴露出细小的白牙。她应该有一把年纪了,皮肤却依旧紧绷,身体依旧玲珑。她玲珑赤裸地趴在床上说,往我身上倒。他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开始向下倒那些玉石碎块。倒得有些抖,玉块儿冰一样滑过她的肌肤,让她呻吟起来,她说,你傻了吧。琮玉抖了一下手,慢慢地说,这是江西产的东陵玉,四川产的碧玉,陕西产的绿松石,这是吉林产长白玉……女人回过头来,长白玉?那个李鸿倒是有一件长白玉中的极品器物。哈什蟆,知道吗?

  琮玉无意当中听到李鸿的名字,手抖得更历害了。李鸿,李鸿,李斯鸿,哈什蟆,啊哈什蟆呀……

  琮玉在上高中的时候发现了他爷爷的一本笔记。笔记藏在碗柜的底部夹层里,已经发了霉。碗柜是楸木的,退役在仓房里已经很久。

  记忆里的一个冷冬。碗柜拆了用来烤火。

  雪花扑漱漱地漫天飘落在院子里,院子里有一些刮下来的水泥泥皮,还有一堆废砖。院门是用铁路上的枕木做成的,空气里同时飘散着紫色与浓黄的煤烟,这些烟上升到城市的上空中去,结合在一起,遇了水份,便随同雪花一道,扑漱漱地落下来一些细小的煤粒子,它们落到屋舍的瓦片上,落到院子里,风一吹,就不一定飘进了什么地方。

  琮玉家没有这种污染源,他家是不烧煤的。尽管他们新盖的屋子可以做一个冰窖。琮玉一边从墙上向下铲着霜花,一边听着他爸在床上打呼噜,想必他的心情不会太好。霜花是清蓝色的,铁铲已经被磨得亮光可鉴,他挥剑斩妖一样向这些霜花砍去,使得屋里的凉气沁入心肺。除了这些凉气,还有他爸嘴里呼出来的酒气。他会冻死的,人,这一辈子真是悲哀,一事无成不说,反倒落了一世骂名。死了罢,死了罢。一死百了。爷爷爱了一辈子玉,藏了一辈子玉,怀揣满腹学识,什么大风大浪都扛住了,就是没躲过家里的这条狼。那么,爷爷就是一个东郭先生,他爸就一条蛇。而蛇的比喻对于他爸是不恰当的,他爸没有那么阴柔。他是狠的,身上的血液淌着狼性的歇斯底里。至于他爷爷是不是东郭先生,琮玉无从考证,他还没出生,他的爷爷就已经吊死在门框上了。

  文化大革命,琮玉的爷爷在东北的山沟里落了户。经过兵荒马乱的年代,他爷爷已经家徒四壁,为了保护不多的一些玉器,他爷爷地下工作者一样四处躲藏,最后,他躲进了一个叫红石河子的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山沟里。琮玉就生在那里,那里的山,深深的山。那里的水,清清的水。那青色低矮的屋舍,黑色的樟子,都有他童年的烙印。这些烙印如玉器的纹理,如河水下面的暗流,是永远也不可抹灭的,是生命里与血液一样粘稠的物质。

  他妈向他讲起那些往事……你爷爷躲到红石河子的时候,那可真够可怜的。全家人盖的一床被子,被子还是你姥姥给的,那个年代,谁有这样大方?你爸和工作组的几个成了铁哥们,打出来的……他妈坐在昏黄的灯炮底下,说起这些往事之时他爸大多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斜在炕上呼天抢地,捉神捉鬼。神,是蛇神,鬼是牛鬼。文化大革命造反派头头,红了几年便冷了。红得发紫,冷得干脆,没淬出钢来,倒泼出一团烂泥。人啊,猪一样,狗一样,就是没有人样哩。

  那时,你爸是个土匪,红毛子……琮玉把手里的一块独山玉搓来搓去,是一件简单的现代工艺品,尽管如此也让琮玉喜欢得不行。根据爷爷笔记的记载,玉器是需要时常把玩的,要让它充分吸收人体内散发出来的油脂,玉才更显晶莹透亮,玉质才能更细腻更柔软。这就是所谓的盘玉了。玉的纹理在他手掌里游走,昏黄的灯下,他妈妈手中的针线也在游走。她正给玩具熊缝耳朵,在琮玉看来,那一堆没有耳朵的狗熊样子实在可恨。缝一只熊耳朵三分钱,一天缝六百个就是十八块,一个月,妈呀,永远也算不清的。

  她笑着把线头从嘴里呸地吐出来,继续说,哎,也不能全怪你爸呀,他一口胶东话,人家还不欺生?想想,你爸那混蛋能让人家欺负吗?也怪了,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你爷爷是青岛玉厂的师傅啊?那个年代,青岛玉厂是从北京搬过去的,我和你爸谈恋爱的时候从你奶奶那儿隐约地听说过,可能是洋人的关系。洋人什么关系?哎,问多了,你奶奶就不再说了。你奶奶那人,话从来不多的。他们搬来了不久,李斯鸿也跟着搬来了。李斯鸿是国民党的一个旅长那么大的官,是个文官。倒了台,老婆和他离了婚,孩子和他脱离了父子关系,据说两个儿子后来都上了大学,现在混得才好呢。李斯鸿没法在城里呆了,领了一个窖姐钻进了大山沟。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那才叫有意思哩,第一个跳出来揭发他的就是这个窖姐。要不,谁知道他是个旅长,谁又知道她是个窖姐?嘿嘿,真是牛鬼蛇神都露出了原形。你是不知道啊,那李斯鸿总是一口一个大春大春地叫她,两个人好着呢。一有个不好,那大春就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骂,哎呀,共产党啊,快来救救人吧,国民党李斯鸿杀人啦……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她就喊不出来了,她的脖子上挂了铁路上用的铁鞋,几天就吐了血。你想想,铁鞋那家伙,多沉啊。哎,窖姐一死,李斯鸿跑你爷爷那儿哭了一晚上,两个人在后山的橡树林子里聊了一宿!嘁,后来我才知道,李斯鸿和你爷爷是早就认识的,人家来是有目的的。要不,你爷爷上了吊,他李斯鸿也喝了农药?真让人想不明白了,批是批了,斗也斗了,没批死也没斗死的,倒是你爷爷一死,他也活不下去了。嘿嘿,不就是那么几块破玉烂石头吗?真是不至于……她把线勒进熊的身体里,线头藏入绒毛下去了,她左右看了看,扔进眼前的纸箱里。

  李斯鸿?笔记上记着的李鸿又是谁呢?是李斯鸿的儿子?大儿子,还是小儿子?

  你爸穿着绿军装,扎着武装带,带着一群坏小子操自己的家,你爷爷坐在板凳上,五十几岁的人已经满头白发,头发上还沾着一些水库工地上的黑泥。哎,盘了一辈子玉的手,现在握在手里的是麻绳子,绳子一头踩在脚底下,一头咬在牙上,弯着腰,咧着嘴,斜着眼看着他那个好儿子驴一样蹦高。你爷爷理都不理他,还笑哩。知子莫如父,你爷爷什么阵势没见过?工作组来清查他的老底,让他跪下,他就跪下,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一点表情都不带有的,工作组的小曲已经抢起了皮带了,愣是让你爷爷那神情给吓怕了。后来,还是老董,董显效说,给他蒙了。人家蒙了麻袋,才把他打一顿。那个董显效是你爷爷的老乡,也是后来搬去的,可能他的目的和李斯鸿是一样。要不,你爷爷死了,你爸就不会领着造反派整他整的那么狠。董显效,那一次就知道你那个混蛋爸爸的历害了。董显效出身好啊,是青岛同玉廊的伙计,属于受剥削阶级,工作组看他和你爸闹得太猛,怕出了人命,这才把他调到辉南去了。直至最后,董显效也没把你爷爷的真实身份说出去,你们老家又没什么人了,你爷爷咬定了是贫农就是贫农,公派了一个调查的去了你们老家,没成想就是派的董显效,如果他老董不是有目的,不会把你爷爷的身份说出去,你爷爷也早就让人斗死了。

  琮玉手中的玉一滑,蹦落到地上,粘了一些土,灰暗的。

  董显效,不就是我和我爸回东北起爷爷的坟时帮忙的那个老头吗?琮玉妈说,对,就是他。

  哎,没让人家斗死,倒是让你那混蛋爸爸给气死了。要不是你爸除了好喝一口,别的毛病没有,我早就不和他过了。嘁,多少那喝醉了酒打老婆的?咱不求金不求银,倒是求个舒心倒好。儿子,你记住,金啊银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这个人。要不,你爷爷把那么多值钱的玩意送了人,我一点怨言都没有,咱是穷命,命里不担这个财,强求不得……

  当年,你爸的神经不好,领着造反自己的家,你爷爷站起来,亲自打开了一直让你爸不放心的柜子,柜子后面的墙里也有夹层,只不过是空的。地窖也搜了,山墙也都用棍子敲了一遍,一件玉器的影子都没有。早让你爷爷散了。你爸还翻天入地在那儿瞎找,在院子里造反,你爷爷在屋里就吊死了。用的就是他搓的那根绳子。散了也就散了,为什么还要死?那个年代,人啊,事啊,真是不好琢磨……

  琮玉发现的那本笔记里是配着照片的,有些甚至还请人润了色,没有润色的也对细部特征做了详细描写。虽是黑白的影,一件件玉器的光泽还是在薄薄的纸片上熠熠生辉。当年他爷爷散发这些玉器时,是做了记录的,每一件散给了谁,都做了详细的笔记。

  这本笔记连着太多的信息了,这些味道让琮玉忧伤。

  他上初中时,他爸爸领着他回到东北。他们走进那座山,山上长满了高大的橡树,青草在覆盆子丛中根根向上。他们踩着小路上的车前子,向山上爬去。一路上,人们沉默着,董显效走在前面,肩上杠着拴了红绳的铁锨。董显效指了指那里,那里开满了野玫瑰,野玫瑰上的刺儿,发着淡紫色的光。爸爸跪倒在地上,号淘大哭。

  老董叹了一口气,老哥呀,孩子们来请你回家了……铁锨插向黑色的土地,玫瑰的枝蔓散落在坟茔的四周。

  琮玉一页一页地翻动着那本笔记,枯黄如树叶的笔记在他手里述说。他坐在冬日的阳光里,感觉汗正顺着周身游走,越走越快。那,已不是汗了,而是血,有这样的发现,血是不会不沸腾的。

  一些事让他一直想不明白,爷爷的死,散发的那些玉器,如果是赠予的为什么还要作笔记,如果不是赠予的,为什么连一张收到条,或者说明都没有?

  时过境迁,琮玉想把这些器物一件一件要回来,可能吗?

  6李斯

  吊在楼上的苏洋确定屋里没人,她才进了屋。虽然窗子装了铁栏,苏洋已经练习了无数遍,想进屋进了屋他向楼下看了看,琮玉已经不在了,事先定好了的,一但苏洋进到屋里,他就到楼上收绳子。必须得承认琮玉的脑子,早知道这样容易就进来了,以前所受的那些苦,真是不该。哈,他李鸿这回哭也找不到地方了。如果成功了,变态婆再别想对我们琮玉如何如何了,让她一边扇着去吧。屋里博古架上果然放着一些玉器。她径直去推书房的门。屋里灰暗着,脚下被绊了一下,差点被绊倒,摸到一只鞋子,鞋子上是冰冷的一截,假肢。她啊呀一声跳起来,灯亮了,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一条腿空荡荡的。

  苏洋说,哎呀我走错了门了。嘻嘻,怎么到这儿来了,您这儿不是四楼吗?我们……我们是无谓保洁公司……为客户擦玻璃……

  男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向门口看了看,天空依旧灰白,远处有一群鸽子,绕过华联的广告牌,绕过富申的旋转餐厅,飞过来。一些做广告的热气球悬在那里,字,是看不清的。男人阴着脸,眼睛却透过镜片发着一种摄人魂魄的光,他开口说,我已经报了警。苏洋又啵地吐出一个大泡泡来,说了句,法可优!转身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却怎么也打不开门,她转向窗口,绳子已经被琮玉收上去了。她听到警笛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门打不开只有走窗子,她即使打手机让琮玉再把绳子放下来,人家只要轻轻一剪刀,还不如不爬。如果往上爬,只要在楼梯口一堵,两个人一个也别想跑。来不及了。她吐掉了口香糖,回到里屋,她想笑,却笑不出来。男人已经按上了假腿,站了起来。苏洋说,你这个瘸子,把事做绝了。她这时已经站在了博古架边,随手拿起一只笔筒来,她看了看这个男人,说,家里的好东西真是不少啊,乾隆时期的白玉雕松,和田玉,值个四五万吧?随即她又拿起一只玻璃盒子来,盒子里放着一只翡翠马鞍戒指,她问道,宋代的?男人微笑着向她点头,她撇了撇嘴,屁呀,要是这个地方不留一点现代工艺的痕迹,大概可以骗的了我,当然也可以卖个好价。这样一来,可以说分文不值。赝品。男人依旧微笑着,那它应该值多少钱呢?苏洋已经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好在自己没有前科,倒存心气气他,说,本来这是一只宋翡翠马鞍戒指,这只做的极像,可以以假乱真,价格一般在十万元左右,只是行家一看,它的价格就完了,一千块算是照顾价。她又拿起那件白玉雕松来,嘻嘻,你就不怕我一失手,嗯?摔碎了它?打开门吧,这样对我们都好,再说,你的这些玉器的来历不见得光彩啊。嘻嘻……

  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虽然我不大在乎这些东西的破碎与否,我也看出来,你不是做贼的料。这样吧,你能说出这件东西的来历来,我放你走。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哈什蟆来。

  苏洋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

  男人又笑了笑,说,怎么,琮玉在楼上下来了吗?啪!他把手一扬,手中的哈什蟆应声碎。他说,看,让他一直不能释怀的东西……

  对了,我叫,李斯。当然,这是李宏的家。我的这条腿,就是他砸断的,怎么?我的弟弟就不能砸断他哥哥的腿?

  ……

  你们叫的那个“变态婆”,是我的老婆哩,嘻嘻……

  苏洋啊苏洋,今天,我能放过你吗?
  
  说完,李斯开始解他毛衣的第一个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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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2-9 18:59 | 只看该作者
鸡年第一天拜读的是你的作品,语言娴熟,写法也比较别致,鸡年最真挚的问候!
3#
 楼主| 发表于 2005-2-9 21:28 | 只看该作者

遥祝袁兄。

新年快乐。
4#
发表于 2005-2-11 10:00 | 只看该作者
楼主在中财不算是最能写的,但我敢说你是最能编故事的。虚构,虚构是小说的魅力之一。但是,才华可以施展,绝不要轻易浪费。祝新年愉快。
5#
发表于 2005-2-11 10:19 | 只看该作者
轻松一下,祝新年快乐!
6#
发表于 2005-2-11 21:1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比较诡秘,值得一读。其中的人的焦灼真是显现得让人心惊。问新年好。
7#
 楼主| 发表于 2005-2-17 09:1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杞人的点评及过奖。祝各位新年快乐!
这《哈什蟆》是要写成个长中篇的,下一篇已经在收尾,即“李琮出世”望多多点评。
8#
发表于 2005-2-17 09:41 | 只看该作者
老天爷!俺简直惊呆咧!老兄准是北方人,居然这么了解哈什蟆的产地!快点儿,老实交待!
9#
 楼主| 发表于 2005-2-17 10:56 | 只看该作者
嘻嘻,野猪皮来自深山老林,大概我们离得不远。俺下回就起个笔名叫“狍子皮”喽……问好!
10#
发表于 2005-2-17 11:06 | 只看该作者
横横~~估计不出十里路吧。俺马兄是第六小队,俺家住第七小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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