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 婚

马克

　　　　　　　　　　　　　　新　 婚


　　无须讳言，我结过婚。

　　那是在我十九岁的时候。

　　新郎并不漂亮。但他是我自己看上的。他很有钱。那钱都是怎么来的，我不想知道。

　　我九岁死了亲娘，后妈又总是虐待我，让我挑水，割草，起猪圈，干一切男人该干的活儿。这我不怕，怕的就是爹总喝大酒，喝完就打我。从小我就渴望钱，爹打酒，娘上街，都使它。再大的物件、再稀罕的小玩意儿，有了它想要就可以要来。就连小弟弟、小妹妹手里五角钱一袋的光腚糖豆豆，也是用它换来的。我只有眼巴巴围着他们打磨磨的份儿。

　　说这些没劲，也掉价儿。

　　高考不中，两次落榜，我的目光不得不瞅向凡尘。结果，就瞄上了他。

　　那时我已偷偷离开“家”半年多了。

　　说是偷偷，其实是闹得天翻地覆强行走的。我爹是个瞎子，娘死后他对我更狠了，俗话说：瞎子狠，秃子愣，瘸子不要命。一点没说差。我已经十八、九了，有时我一声不吭地慢慢把我的粉红色破衬衣撸起来，一直撸到下巴颏，自己雪白的胴体就在朦胧的暮色里像一座石膏像，诱发了我神秘的想象。我为什么非留在这里挨打受骂，替他们下死力呢？

　　当时，他喜欢穿一套银白色的西装，很潇洒。可惜把他身体装在里面就只能光看那衣服的面料和款式了。结婚那天我还暗暗称奇：我怎么会嫁给了他？

　　他的名字很怪：楼震旦。

　　当上作家之后我才知道，湖北还有一个楼震旦，和我丈夫一字不差，但人家是作家，写了好几百万字作品。我丈夫只是有很多钱没有工作做的人。

　　我的资本就是一切男人都喜欢的那两个字：漂亮。还有点任性儿，小聪明——苦难生活给我的馈赠，没别的。

　　“你愿意跟我睡吗？”

　　他搂着我，就是这么问的。

　　在马路边瞄上的，这么问还算文明的。反正那时我是心灰意冷，无所谓。全世界男人都跟我睡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琢磨这个世界很快就要被另一个星球撞得粉碎。

　　但我没点头。我说：

　　“我要的东西太多，开的价码也高得要你用计算器来算，你出得起吗？”

　　谁知他只迸出一个字：“操！”

　　大大咧咧地搂紧了我，亲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我那句话：“不就是钱吗？钱是啥？是爹？是纸！”

　　我很满意。

　　就这样，我们成了夫妻。不过洞房花烛夜之前，除了搂搂抱抱，亲亲吻吻这些小儿科之外，真正的便宜他丁点也休想占我的。不看到成叠成叠花花绿绿的票子递给我再由我转给银行，不见他把新房收拾得里外生辉，要啥有啥，我不会轻易跟他“睡”的。

　　新婚的排场我就不想多说了。我只想说点令我至今回味不清的东西。

　　那一夜。楼震旦先是拉着我的手，一把扯过来，把我拥在他怀里。他亲吻我的时候，我简直没有任何感觉。他把手插进我的衣服，触摸到我的肌肤。后来，他坐起来，用手梳弄着我的头发，很乱很乱的头发。“你要永远对我好。别忘了我。”他把头压在我的大腿上，耳语般地说。我感到好笑。这本该是女人对男人说的话。可他接下来这句话，却让我怦然心动！或者说隐隐感到了一种不祥：

　　“你要可怜我……”

　　可怜？

　　从他瞄上我起，就没听他说出过这么软里巴叉的话，洞房花烛夜，他怎么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回答我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和摇头。

　　他把我娶回家，真正成为我的丈夫之后，我发现“爱情”这东西大有学问。

　　“蜜月”期间，楼震旦从未离开我单独出门。说句难听的，我上厕所，他也要远远瞟着，不管天冷天热，傻等着我完事儿。用句文明词，跟我真是如漆似胶，耳鬓厮磨。我发现，他的确很有钱，人也挺忠厚，不知怎么就是说话特埋汰，啥脏说啥。想想也怪不得他，小学二年级文化，又在社会上混到了四十来岁，不说这说啥？他告诉我，他选老婆的标准只一条：好看。别的一概不问。难怪从认识他到结婚已经半年多了，他还不知道我的家究竟在哪里，也不怕我骗了他。在我之前，方圆百八十里，能看的他都看了，少说也不下五、六十个，要不他说我是“百里挑一”！是意外收获，从马路边上逮来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这就是那时我对所谓“爱情”的全部认识。电影、小说里那些“爱情”，对我好像是天上的月亮……

　　“蜜月”之后，情况渐渐在变。

　　先是他开始总往外走。一来二去，竟发展到有时整夜整夜不回家。我气，以为他又有了“新欢”，采了“野花”。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闷闷不乐，又不像采摘“野花”之后的那种德性。

　　为什么呢？

　　我追问急了，他拍打着屁股吼：“老子还有那份闲心？要弄女人，一天换一个也轮不到你！过去是三万五万挥之即去，招之即来，可那时老子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呀！唉，现在……点儿背！”

　　我的心揪作一团。

　　楼震旦的话，我听得稀里糊涂。不过有一点我能感觉到，他以前和现在手里这大把大把的票子不是好道儿来的。我怕了吗？不怕。你杀人放火与我何干？我就是从打骂屈辱中爬过来的，心硬得很。我我甚至想，事是你干的，有我吃有我喝就行，一旦犯事儿你进去了，大不了我挪个窝儿换个主就是……

　　我不安慰他。

　　他就红着眼跟我骂，跟我吵，看样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关心，一点温柔体贴。

　　我偏不！

　　我真爱的人，别说受到如此煎熬和忧愁，就是为啥事轻轻叹那么一口气，我也会拱他怀里亲他咬他给他出主意想办法，弄颗开心丸给他吃，逗他笑……可他，楼震旦，恶心！

　　也许我压根儿就没想跟他长久过。

　　我们吵了起来。

　　那才是新婚两、三个月的事。

　　一些琐事，吵了一回又一回。

　　但他毕竟是男子汉。猥琐，丑陋，也是男子汉。冲突之后，每次他都主动过来哄我，叫我“小耗子”。有时特意为我买点爱吃的小食品，带上我骑着摩托车兜风，将仅有的一顶大红色“安全帽”扣到我头上，说些什么“一旦出事，死了我也不能没有你呀”之类的话。

　　凭着我的苦难经验我知道，“好景”不会长。说不定哪一天……

　　楼震旦究竟背着我在外面做些什么？

　　一个意外的发现，令我十分惊奇！

　　闲极无聊，我才知道“花瓶儿”的滋味，也才悟出人活着吃饱肚皮没事干是多么空虚。男人女人一个味儿，老的少的都一样，没事干无异于一具活着的死尸！我就带有破坏性地胡翻乱找，在我的天地里，天翻地覆，别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满堂生辉的新房像毁了一样，我也像疯了一样。然而新房里的一切，哪一样哪一件不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才走进这个“家”的，再翻又能有什么剌激的新发现？

　　我大哭。

　　楼震旦回来目瞪口呆，红着眼，塌着眼眶急急惊问：“咋啦？你咋啦？操！不行下午咱还兜风……”

　　说话时，好像要杀他亲娘似地下了决心。我知道时间对于他就是金钱。真的，就像前几年那句时髦口号一样。他虽不是企业家，虽不经商，虽不从政，虽不做小买卖，但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正合适。

　　看他胡乱吃点方便面、鸡腿、花生米，匆匆朝我抱歉而讨好地点点头调头而去之后，我又胡翻乱掀起来……

　　结果就有了那个意外发现。

　　我定定地望着它们。

　　那是一箱子书，放在他父母去世前住的院里那个阴沉沉黑乎乎的小耳房里。准确地说，五个大箱一个小箱，都是老式木板做的，都是书……

　　没听楼震旦跟我吹嘘过他家是什么“书香门第”，更没见他有过看书的习惯。二年级文化，报纸他都拿着擦腚……这书会是他的吗？

　　越是谜越吸引人。

　　进而我又发现被我一本本掏空的某个箱子里，居然又出现了一叠叠字迹歪歪扭扭有些被勾划得乱七八糟的小说手稿……

　　这一发现，不啻一颗炸弹，一块新大陆！我心从未有过地怦怦跳，倒有点不安了。

　　仔仔细细辨认，手稿的笔迹有点像楼震旦偶尔记“欠”哪“还”呀之类“豆腐帐”的字……

　　又不像。

　　楼震旦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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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先支持再看。

素心一点

文字却用得那样轻松老练,不简单.而且末尾的转折也颇耐人寻味,好文章!还记得马克兄说要反串一下的旧话,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呵呵

葛瑞英

马兄写起情感类的东东也这么顺手，可见男儿也有万种柔情，此篇以女性的角度写了一份无奈的情，好感动，笔法老道，语言性灵。英子学习，问好！

马克

最初由 在水一方 发表
先支持再看。

　　感谢在水一方朋友的支持，问好：））希望在太虚玩得快乐！

马克

最初由 素心一点 发表
文字却用得那样轻松老练,不简单.而且末尾的转折也颇耐人寻味,好文章!还记得马克兄说要反串一下的旧话,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呵呵

　　呵呵，刚刚开了个头，还不知象也不象，慢慢来。抽空我会继续写一点这个，权当写其他东西时的另一种休息。今生注定做不了真正的女人，顺便借用文字也体验一下做女人的“滋味”吧。感谢素心的阅读与点评，问好：））

马克

最初由 葛瑞英 发表
马兄写起情感类的东东也这么顺手，可见男儿也有万种柔情，此篇以女性的角度写了一份无奈的情，好感动，笔法老道，语言性灵。英子学习，问好！

　　呵呵，感谢瑞英的阅读与精彩点评。问好：））

蓝色的小木屋

是啊，楼震旦是一个什么人物？马斑又给人们留下悬念。
文中描写了一个很有特色的女人。

一楠

叙述的轻松自如，一个女人盾世随俗的心理刻画很形象！马版带来的小说故事又进入了一个新高潮！

苏冰

马前辈的作品,向来有深度,较之以前的作品,文字上越发显出深厚的功底,很有张力的描述,而且十分简洁流畅,让人一读便不忍放弃.久未见,问好!

许也

变了角度写，从女性的眼里看世界，哈哈！

雷公子

《新婚》，新鲜，拜读了。马班的作品特有味道，好读！

马克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是啊，楼震旦是一个什么人物？马斑又给人们留下悬念。
文中描写了一个很有特色的女人。

　　找个地方哈一盅，聊聊悬念和女人：））

马克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叙述的轻松自如，一个女人盾世随俗的心理刻画很形象！马版带来的小说故事又进入了一个新高潮！

　　感谢一楠斑的精彩点评。问好：））

马克

最初由 苏冰 发表
马前辈的作品,向来有深度,较之以前的作品,文字上越发显出深厚的功底,很有张力的描述,而且十分简洁流畅,让人一读便不忍放弃.久未见,问好!

　　感谢冰弟的精彩点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