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镇上的厨师

扶桑六指

小镇上的厨师
文／王富中

此文献给父亲。


　　厨师全福有些喜过了头，弄得在剖鱼时割破了胆，他用手在那地方沾了一下，放进嘴里就苦得皱起了眉头。他把鱼抹上一点盐，放在水里漂着，这样好使苦味淡下去。转过头来他开始剔骨头，这时候他把喜悦之情压了下去，手脚麻利的干了起来，并且情不自禁的哼起了小曲，是《梁祝》，这是平日里从家里面那老式的收音机里面学来的。

　　全福不是临江镇上最好的厨师，但他这次还是被镇长家叫去做了八月十五里宴席的大厨，这一天是镇长儿子结婚的大好日子。全福清楚，这可不能够出任何差错的，他也明白自己之所以有这样好的机会是因为几个比他好的大厨师都走了，他们去了外面的大城市里发展。全福被镇长叫去的时候，那心里的高兴就别提了，他知道只要这一次把宴席做好做出名堂来，他以后的厨师生活也就混出名堂了。他也为此做了全身心的准备。

　　全福平日里在风情楼掌勺。风情楼在临江镇还是挺有名气的几个吃饭的地方，上这里吃饭的一般都是一些有钱有权有身份地位的任务，全福因此做菜的时候还是不敢马虎丝毫的。可是最近——自从被镇长家叫去掌勺后——他在做菜时老是出些小差错，不是味淡了就是味重了，有时候还没有把异味处理干净。有一天风情楼的老板说：“全福，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干了？不想干的话就卷起被子走人，谁还稀罕了！老是惹得客人们说最近的菜做得很差！”全福连忙点头哈腰的答应着，是，是，是，一定注意的。可是是他心里不由得愤吼了起来，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稀罕呆在你在破鸟楼里呢！其实全福要走的话也用不着卷被子，因为他就住在临江镇上，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他想，八月十五后，只要有了镇长家掌勺这一招牌，他全福走到那里不都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好厨师呢？

　　离八月十五还有三天的时间，全福就开始忙着了，镇长把选菜买菜的担子压到了他的肩上，全福一下子就觉得任务繁重起来，但他还是很高兴，说明镇长很相信他，能够得到镇长的相信对他以后厨师的发展是很有帮助的，因此，他也干得很是卖力。除了自己带的一些人外，人手还是很紧张，全福决定找一个人帮忙。第二天邻居就给他带来了一个人，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黑黑瘦瘦的。邻居说，他以前在大饭店干过的，就是不大喜欢说话。全福打量了一番，和自己的白白胖胖比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厨师。他脑子里嘀咕，厨师哪里有这样又黑又瘦的？那邻居好象在旁边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有的人啊不管吃什么就是不长肉，你看这老海就是这样，做了厨师还是这样又黑又瘦的。全福也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买菜镇长还是没有全全的把任务交给他，掌握经济大权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女人，全福想大概是镇长的小姨子之类的。全福一个她接触就就发现她不是一个简单的货色，尖酸刻薄。全福就嘱托老海，说话做事都小心点，不要患着了大忌。老海点头的时候显得有气无力，好象是许久没吃过饭似的。全福知道这种女人就像是刺猬一样，不管你这样它都会刺扎你的手，最好就是不去碰它。

　　这几天全福有些得意，他一得意起来就看不惯风情楼那老板，他还在抱怨全福去了镇长那里自己酒楼的生意怎么办。全福听见这些就生了气，他一生气就意气风华的把老板给炒了。他在风情楼里大声的对着老板说：“不干了，以后都不干了。”那老板反而傻了眼：“全福，你怎么能够说不干就不干呢？我这一下子哪里去找厨师，你这不是在砸我酒楼的招牌吗？你要是嫌工资低了我们好商量啊！怎么能够说不干就不干了呢？再说你去镇长家做大宴席也是我们酒楼的名声啊！”全福一看见老板紧张起来脸就笑得变了形，他把衣服袖子一甩：“说不干了就是不干了！”他走出风情楼的时候感觉特别的舒服，天也蓝得叫人想伸手摸几下子。他想，把镇长家的这次宴席做完之后，他很有可能也要去大城市里发展了。一路上，他又哼起了跑了调的《梁祝》来，临江镇不大的街道上荡起了一丝丝泡沫一样的声音。

　　八月十五这天真是够忙的。从早上一点钟开始全福就和大家一起在厨房里准备了，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毕竟这是镇长家里的宴席，镇长家的厨房也不说进就进的。只是叫大家心烦的就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她根本就不是镇长的什么小姨子，而是镇长家请的一个小保姆，可是这小保姆就能够掌握经济大权，她就绝不仅仅是小保姆那样简单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敢冒犯。她时不时的进入厨房，查看大家是不是在偷懒，菜是不是准备得妥当。全福刚刚把肉丝切完，她一进来就说肉丝切得太粗，又说猪肚煮得不够烂。全福嘴上客气的应允着，心里却很是恼火，大家也一样，因此她一出厨房，大家就跟着全福冲着她的背影骂出了一大串脏话。全福抱怨说：“我做了二十年的厨子，切了二十年的肉丝，还轮得到你来教我？”大家切菜的时候也把菜板剁得砰砰的响，有的人就又骂了起来：“狗眼仗人低，她算老几，不就是给别人睡的一个小妈嘛！”大家都笑了起来。在这其间，只有老海没有说话，他一直低着头在剥大葱，很慢，但很仔细。

　　“老海，你帮我把那块肉的骨头给剔下来。”全福叫起了老海。

　　老海一边点着头一边去找刀，他显得有些慌乱，好象出来没有做过这些似的。刀就在菜板底下，但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着，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上前去找出来递给了他。全福这时候正在用筷子试蒸菜的软度，他把筷子插下去看是不是蒸透了蒸烂了。这时候，他听见了刀和菜板不和谐的声音。

　　“老海，你在干嘛呢？剔骨头都那么的慢！”全福走过去责问他。

　　老海没有理会全福，他剔骨头剔得极其认真，一边剔还一边咽着唾沫，但他很是害怕厨房里其他的人听见他喉咙里唾沫滚动的声音，想忍又没有法子忍住，幸好的是厨房里的人只有全福注意到了。他不好意思的对全福笑了笑。全福走到菜板前拿过老海手中的几下子的就把骨头剔了出来，随手就扔在了装垃圾的桶里。

　　“那上面还连着那么多的肉呢！真是可惜！”

　　“你以为镇长家回疼惜在乎这点肉？”全福皱着眉头反问他，随后又接着说，“你还是去剥大葱吧，还说你在大饭店干过呢？我看准是他骗了我，你是不是在大饭店里跑腿的啊？”全福有些生火气了，厨房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来看他们。全福使劲的瞪了他们几眼：“看什么看呢，快干呢！中午十二点要准时开席的。”大家又各自忙着手中的活。

　　老海这时候剥葱也剥得有些三心二意的，全福都看出来了，他的眼睛老是往垃圾桶里揪着，全福知道他还在打那块骨头的主意。全福感到有些诧异，这老海好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饥饿是他身上做容易看出来的，再瞧他那黑瘦的身体，越看越感觉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厨师的了。他在心里责骂起那个向他推荐老海的邻居来。

　　这时候那仗势欺人的小保姆又进来了，她俨然像是这里的女主人一般，催着大家手脚麻利点，大家都是嘴巴里应允着心里却骂开了。她好象也发现了老海的异常之处，她走到剥葱的老海面前，还仔细的盯着他看了几眼，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然后慢慢的离开，大家又是一串脏话骂过去。其中的一个说：“你们看这骚婆娘那里最厉害？”大家七嘴八舌的叫开了：“胸，肯定是胸，你没看见她挺得那么大，就像是两个大萝卜。”说这话的人还顺手从菜堆里选了两个大圆萝卜来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站起来学着那个女人一样挺着走起路来，大伙就吓得更加的放肆了，全福也被这动作给惹笑了，但很快他又忙着催大家干活。全福注意到老海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根垃圾桶里的骨头。全福就疑惑起来了，难不成这老海还是逃难逃到临江镇上来的？要不然他咋像是很久没有吃过肉的难民呢？

　　全福这时候开始准备剖鱼，这是临江镇上的一个习俗，只要是结婚的宴席第一道菜都有要上天长地久，这天长地久其实也就是用九条鱼做主料做成的，九个鱼头和九个鱼尾，也有的人叫它九龙划水，主要是取一个吉祥如意天长地久是意思。全福知道，要是这道菜做砸了的话他的厨师生涯也算是完蛋了。他开始剖鱼，他剖鱼的时候本应该极其小心的，不能够伤着鱼头和鱼尾，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脑海里总是闪现着老海的那双眼睛，一想起他那饥饿的眼神他手中的刀就划在了鱼胆上，鱼胆的汁液很快就流在了鱼尾上，他慌了神，那小保姆和他买鱼的时候一条也没有多准备着，要是这一条鱼的鱼尾有苦味，那岂不是就有一道天长地久里这一有八条鱼尾，这怎么能行呢？他赶快抹了少许盐在那鱼尾上，然后再拿到清水下去冲洗，最后用手指沾了沾后放在舌头上舔了舔，还好，没有苦味。但他对自己的味觉好象又不是很放心，就把老海叫了过来，老海学着他一样用手指沾了沾放到舌头上。

　　“苦不苦？”全福问。

　　老海摇了摇头，并且把手指又放在了嘴里，好象在回味那些手指上沾来的味道一样：“不苦，只有腥味。”这下全福才放了心。

　　全福揪着空问老海：“你现在怎么不做了？”

　　老海抬起头来看了看全福，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在低下去的同时，他还把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刚刚衔过手指的嘴皮，而且，他的眼神又瞟向了那垃圾桶。全福知道他的注意力还在那块带肉的骨头上。全福想，他也许是在想把那块骨头带走。于是，全福就提醒他说：“你以前也是做过的，那你就知道上门厨子的规矩了，我也就不多说了。”老海又一次的抬起头来看他，并且点着头说：“我知道的，你放心。随便怎么吃都可以就是不能够把东西带出去。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全福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哪怕是一块骨头都不能够带走。”老海的脸这时候红了起来，他麦下去继续剥大葱。

　　全福开始做卤菜。卤菜是全福的拿手好戏，他当年在风情楼应聘的时候就是靠这个打败对手的。做卤菜最讲究卤料的调配和卤制时的火候，稍过了则卤质不够脆，火候不及则卤质不够香。对做卤菜全福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风情楼就是因为有他全福的一手好卤菜而闻名于整个临江镇。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等着时间一到炒菜开席。可这时候有人闯进了厨房，是一个男孩子，他的脸上挂满泪水，一进来就抱住了全福，大声的哭：“爸爸，妈妈肚子疼晕过去了，你快回去看看！”

　　全福一下子就慌了起来，这应该怎么办呢？妻子病的厉害不可能不去照顾啊，可是这边就马上要开席了。全福把儿子抱着在厨房里乱转。

　　“你放心去吧，这里我来！”老海这时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你？行吗？”全福不大相信。

　　老海看着他一阵子后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全福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只有攉出去了，他说：“你先撑着，我很快就回来。”他抱起孩子就冲了出去。妻子是极刑阑尾炎，住了院开了刀，全福就只有在那里一直照顾着，他很是担心镇长家里的这一顿宴席，不知道要搞成什么样子呢！他想起老海那双饥饿的眼睛就很是迷惑，他为什么会是一个饥饿者的形象呢？可是，他离开的时候老海那双眼睛里的坚定似乎又在透露着什么在说明着什么，他老海真能够把这样大的一个场面给撑下来吗？全福不知道，全福只是在医院里暗暗的乞求，他希望老海那时候——就是在大饭店里干的时候——真是个出色的大厨子。

　　丑陋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全福下午赶到镇长家的时候，那个尖嘴猴腮的小保姆正在搜老海的身，她一看见全福就嚷开了：“你看你带的一些什么人来，吃了不说还要把东西带走！”全福有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那跟骨头，就是上午剔下来还带着很多肉的那跟。全福有些气愤，他看着黑瘦的老海低着头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眼睛里满是乞怜，为什么会这样呢？全福赔着不是拉开女人，说着好话求情。女人最后终于还是气冲冲的离开了，她走的时候还用脚在那跟骨头上使劲的踩了几下，眼睛里满是轻蔑。

　　“怎么搞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的！”全福发火了。

　　“我想他们当垃圾倒了还是倒了，我拿回去给孩子们熬汤喝补补。”老海说的很小声，“不然多可惜的啊！”

　　全福也不知道怎么的火就顿时消了，但是厨房里其他的人都还是怒气冲冲的看着老海，全福知道他们心中的愤怒。他一把拉起老海就往厨房外冲，顺手还捞了两个大白馒头，在厨房外面，他把馒头塞给老海说：“你走吧！”老海看了看他，什么也不说，低着头走了。

　　没有隔多大一阵子，镇长就亲自来到了厨房，他对全福翘起了大拇指：“好样的呢！中午的菜做的比以往其他的厨师都还要好上几分呢！特别是那道天长地久！”镇长走过来，在全福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他大概中午多喝了几杯，满脸通红，有些醉了。这时候那小保姆也进来了，她绷着脸把镇长扶出去的时候全福看见镇长在她高挺的胸脯上使劲的抓了一把，全福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全福想，难不成那个老海真是一个隐藏不露的高手？但他没有时间去仔细的想这些了，厨房里其他的人都在开始忙着准备晚上的菜肴。

　　后来，全福找到那个向他推荐老海的邻居，并向他问起老海的情况来。邻居说：“他嘛，多年不做菜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在一些宴席上去混顿饭吃，日子难过哦！”

　　全福在临江镇的名气因为镇长后来在一些场合的几句话就很快的传开来，现在，只要是大场合上的大宴席，都是他全福亲自掌勺，但每一次，他都会想起老海来，一想起老海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双眼睛来，还有那块带着肉的骨头。他只是始终不明白，厨艺高超的老海为什么会潦倒成一个饥饿者。

　　这大概是个谜了。

　　于2005.3.20晨1：00---------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蓝色的小木屋

　　这是一篇写得很好的小说，不管是故事，还是人物，作者都把握得很准确，而且语言也很有特色，希望大家都能阅读一下。也许会受到一些启示。当然，不是小说都要这样写，风格每个人各有不同，但是，小说最起码要具备几个条件，如故事，如人物，如语言，千万别粗制滥造。——精华作品！

一楠

小说很有吸引力！

1刀捅下去

你的上一篇俺没看懂，这个看明白了：）

是一篇很不错的小说，一开始就设了个大宴，逼的读者往下看完．我觉得小说的结尾笔力还是松了，老海的面目不丰满．楼主虽然故意要给读者留了对老海的想象空间，但老海作为压轴主角，形象该稍微饱满点，不然我们读者要想也没有个轮廓．

一家之言！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