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窗 帘

早春物语

　　　　　　　　　窗　　帘

　　他和她是在彼此的窗户里认识的，那时，他的窗上没有挂窗帘，刚搬到租住的房子里，窗帘被原来的住户卸走了，他只好用两张报纸遮上，大多数的时候，他摘下来，阳光充足。她有窗帘，档次非常高的那种落地式，通常她把屋子里的窗帘都拉开，她喜欢阳光。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一个单身男孩，一个单身女人。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他盯着她看时，她仇恨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心花怒放。

　　她住在他的对面，一栋豪华的高层公寓楼里，三层。他住在她对面的居民楼里，一个濒临倒闭的国营企业的宿舍楼，四层，灰砖很破，就像一件打满了补丁的八十年代的旧衣服。楼与楼之间隔着不到二米高的墙，这不影响他们的视线。

　　不知多少个第二天，他一直在等待着她，她的窗帘就像幕布一样拉开，拉开了，一半，她像一个节目报幕员，她只随意瞟了一眼，就看见了他，然后她藏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看他，他用两只眼睛看她。他们隔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在这个阳光直射的中午对视了十几秒钟，其中断过几次，又接上，那一天他发现自己身体很热，蝉在梧桐树上叫个不停，不知她听到没有。

　　以后，他们经常注视对方，他们在挑战对方。

　　大部分时间她很快乐，阳光明媚，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客厅里进进出出，她喝牛奶，削苹果，修指甲，偶尔也看书，接电话，接电话的时间很多很长，她把电话抱在沙发上，有时也拿着子机在屋子里边走边说。

　　有时候她心情也不好，她独自坐在客厅里，侧面向他，他通过窗户能看见，她打开一瓶酒，点上一根烟，她想用夹烟的手端起酒杯，另一只手抚一下垂下来的长发，头发把酒杯拌倒了，她一惊，看一下裙子，继续抽一口烟，她的狗跑过来在地上舔，她踢了它一脚，它跑得看不见了，把烟摁在烟缸里，头发一颤一颤，她在哭。这个时候，她不知道他在抽烟，在感叹一些什么，若有所思，又什么都不想。

　　他总是忘记买窗帘，但一直买啤酒，出去买啤酒之前，他念着“啤酒窗帘，啤酒窗帘”，告诫自己拿啤酒时一定要记起窗帘，这是他临时造的一个词组，每次他都忘记这种组合，有一次记住了，才发现超市根本就没有窗帘，提着啤酒出来不可能再去买窗帘，啤酒和窗帘的距离又一次在眼前拉开了，他骂自己笨，脑袋注水注啤酒。下次吧，窗帘总要买回来的。不然让她发现后想自己太下流，心怀不轨，生活太孤独，一点隐私也没有，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孤独，把所有的孤独都寄托在她的窗户里。

　　多少次，他故意不去看她，把灯关掉，头靠在床头背对着他的窗户也是她的，把烟缸放在窗台抽烟，明明灭灭的，其实他心里在看她。后来她告诉他，她也在看他，看他一根烟只能抽三分钟，有时不到一分钟便掐灭，再点上，她想他一定有事，生活得不耐烦了。

　　他是一个人，她想。她有男人吧，他想。在对视的瞬间里、日子里，他们发现彼此都是一个人生活。两个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这件值得专注的事情，每天都当作是一件事情。

　　有一天晚上，他喝酒回来，他经常在外面喝酒，和不多的几个朋友喝，经常喝不少。十点多钟吧，开门时发现门上掉下一张纸条，该交电费水费了吧，搬过来快一个月了，他没有理会。第二天上午起来时，才发现是一个写给他的便条：你是不是一个人，你为什么不找个女人？找不到？那就找个小姐也行。他看后并不气恼，是她写的，字迹工整娟秀。

　　中午时，他看见她要出门，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关门的同时，他也慌忙地穿件衣服关门，在她小区的门口，他看见了她，她站在马路边上拦出租车，他快速走上去，把她拦的车挥走了，她恼怒地看看他，他说，你如果塞在我门缝里的是钱我会更欢迎的，就能找一个女人，一个小姐也行。她笑了，又收敛，不理他，继续拦车，车到了，他冲上去打开门坐进去，车走了。她气恼地看着他，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生气的样子。他回味着她的香味，真柔软，像她的裙子一样美。他让出租车拐了个弯回到门口，她已不知所踪。他回去，躺在床上，下午三点她还没回来。

　　直到晚上她才回来，她进门脱鞋，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他一晚没有开灯，把自己沉浸在黑暗中，仿佛在梦中停留。醒来的时候是午夜，她的屋子里黑暗着。

　　上午十点，他的同学来看他，看他的房子，他热情地招呼她，他把报纸小心翼翼地挂在窗户上，同学笑着说，连块遮羞布都没有，改天给你做一个。他说不用了，其实有在箱子底没拿出来。她说你们男人真会对付日子，看你的床多乱全是书。她把展开的书都合上放好。他说，我看到哪页了你合上。她说，对不起。然后一页一页地翻，是不是这页？折子就在这一页。他说算了，看时会找见的。她说，你好象有什么事？他说，我要去把下个月房租交上，和房东说好的。她说我陪你去。他说不用了。她失望地和他下楼，她上车后，他又独自回来，看着收拾整齐的房间有些感动，可他不想回心转意。一个中午他什么也没做，不想出去吃饭，他想她还会来吗？感到越来越无法偿还她。偶尔他也给她打电话，那是酒后，他奇怪为什么会在那时想起她。是不是前生她欠了他什么，这种借贷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成为合法的坏账。他想起北野武的《那年夏天静静的海》，他喜欢里面那个哑男孩，更喜欢那个女孩子，她没有理由地总跟在他的后面，和他抬着冲浪板，然后在沙滩上带着日本女孩子那种明媚的笑宽容的爱慕的笑静静地看着他。

　　晚上的时候，门缝里又落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看来你找到女人了，女朋友？如果不是，我给你几个号码可以找到。下面写着三个号码。

　　他开始打，第一个是南城派出所的，那个男人骂了他一顿，他用114查了一下剩下的号码，第二个是空号，第三个是私人电话。他打过去，有人接起来不说话，他说，我听见你的呼吸了，对方马上挂掉。

　　星期一的上午他请了假，醒来后就打那个号码，连拨三次，她刚跑到电话边他就挂了，第三次她气喘嘘嘘说，谁啊这么没礼貌。他说，谁让你玩我。她大笑。

　　他终于第一次真正意义见了她，她并没有电话里那种明朗，倒是有些阴郁凝结在双眼，像镜子般，还有些局促，他给她一根烟帮她点上，她很乖顺地服从着，点烟时他看着她的手，然后看她的眼。她深吸一口，仿佛轻微的一声叹息，吐在桌子下面，烟从她的裙子飘起来，灯光黯淡如坠雾中，她的面容氤氲而美丽。他把烟从她的手中拿过来摁灭，将茶推过去，她呷了一口，抿着嘴咽下去，像咽一口苦水。

　　外面落着雨，他们坐在一家叫“雨烟”的茶馆里。他想起了王语嫣，她真像，像李若彤，眉宇间的那种忧伤与灵气。她走路的姿式像迈着凌波微步。可惜他不是段誉，只有段誉这样的男人才配和她在一起，见面后脉脉含情地说一句“真是巧合啊，王姑娘又见面了”，一点也不肉麻。如果她要爱情，也必须是世间最纯洁的，不然会让人不忍心。

　　她叫罗婷，学音乐的，再多的她没有说，他也没有问。
他们静静地坐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甚至连一个玩笑都没有开，显得有些压抑但两个人都很开心。雨停了，他们并肩走着，临到她门口时，他跟在她身后，路上湿漉漉的，路灯和穿行的车灯照在地上，就像磨砂玻璃贴近人的心灵。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小腿笔直而光滑，玲珑的白，让人想去抚摸般的凉爽。他送她到院子里，然后回去，她的窗帘拉着，好像一个人沉默地哭泣。

　　以后的日子里，她在窗前向他招手，笑，他也打个招呼，俨然老朋友般，他只想她默默注视着他，可没有，她擦窗台，挂衣服，收衣服，总是在忙里偷闲看他一眼，他们都在忙里偷闲彼此照顾一眼，显得很生活化，都在生活中刻意不期相逢。

　　他还是记住买了一个窗帘，他不想让她看见没有窗帘，他不想让她看自己那么主动，他不想廉价。他买啤酒时想起了“啤酒窗帘”，于是他先去买了，随意深蓝色的一块布，极安静的颜色。他挂窗帘的时候她在午休，或者是在听音乐，她说她喜欢林忆莲的歌，爱过就不要说后悔……

　　这个夏天的雨总是很多，打在梧桐树上，他静静地听着，仿佛回到一个多愁善感的年龄，心里长满了荒草，难道这个夏天真的什么也不会发生吗？


　　他要出差了，单位领导让他去广州催一笔款，明天上午的车，这时候去广州真的很遭罪，正好有几个同学毕业后几年没联系了，或许当回来后这个夏天就消失了。

　　那笔钱很顺利进了公司的账户，接下的几天都和大学同学在一起，他们都劝他过来这边，说北方有什么好呆的，又没结婚。这时他会想起罗婷来，只是瞬间想起，虽然她与他毫无关系，他也不知为什么。他也真想逃离那个地方，逃离单位那些厌恶的面孔，肮脏的街道，挂着蓝色窗帘租来的房子。这种想法在他返程临上车时更加强烈了。

　　是在一个晚上，大约十点多，他和同学们吃完饭，他们开车把他送回宾馆，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罗婷打来电话，第一句话就说，他要回来了。他没听清楚问，什么？谁回来了？她悲泣地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个星期看不见你，找你也不在，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你为何不告……他哭了。他说他在出差。她最后说，他明天回来，可能以后就不走了。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也不知她什么意思，他是谁？但肯定和她和她的房子有关的一个人，一个老板？一个单位领导？一个年轻男人？她去找过他，不知门缝里有没有一张纸条。他决定明天就走，广州的夏天可真热啊。




　　作者简介：早春物语：原名郎军，1974年生，作品发表于《诗歌报》月刊、《青春诗歌》、《诗神》、《佛山文艺》、《山西文学》等，有小说被《中华文学选刊》选载，在多家报纸开有娱乐评论、电影评论专栏，与人合著《在酒桌上彼此贩卖》，山西省作协会员。

联系地址： 030001山西省太原市迎泽大街269号中铁三局企业文化部新闻科　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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