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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中篇小说)桃花乡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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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 15: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桃花乡宣传委员朱子信刚喝完酒,前脚还没从县委招待所的自动门里迈出去,便仰天打了一个喷香的酒隔。然后他便夹着刚在全县宣传工作会议上发的一大包材料摇摇晃晃地向那辆破北京吉普车走去。

  朱子信回到桃花乡,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来到办公室,急忙倒了一杯开水,但还没顾上喝一口,看见乡党委书记马克强从楼口处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朱子信连忙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追到楼口,朝马克强说:马书记,我把刚开完的全县宣传工作会议向你汇报一下吧。

  马书记有五十多岁,个子很高,也很肥胖,那张又宽又黑的大脸上镶着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睛。他好像刚从农村回来,脸上还挂满了汗珠儿,白衬衣也打湿了一大片。

  马书记看也没看他一眼,一边朝前走,一边挥着手说:我现在没有空!

  朱子信忙又追上马书记说:马书记,这个会议很重要。别的乡镇都是一把手参加,一把手没参加的乡镇就是咱们乡和南峪镇。县委书记李镇海在会上都发了大火,说哪个乡镇的一把手没来,通知

  他们明天上县委办公室去补会。

  马克强书记还是没有好气地说:补个鸟会!

  朱子信这才楞住了。朝马书记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发现马书记那张脸乌黑的。马书记今天哪来这么大的火呢?朱子信是猜不出来的。当然,那是早上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朱子信已经坐上那辆破北京吉普车上县里去开会了------

  ------

  桃花乡出事的时候,是早上8点 45 分左右。

  那时候,马克强书记正从县城往桃花乡赶去。马书记是前一天回县里开会,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他便在家里过了一个周未。马书记在家过周未时,心里就放心不下乡里的事情,担心清欠工作会出问题。因为他们这次进村清欠三提五统,是按照前几天县委召开的税费改革工作会议的精神,对往年农民所欠的一些债务进行清欠。但是欠债的农民大多数是贫困户,还有少部分是拒交三提五统的“茬子头”,所以清欠难度很大。当马书记的车刚行驶到桃花乡的地界上,他的手机就嘟嘟的响了,是乡党委秘书小彭打来的。小彭悲惨惨地告诉他:白沟村出事了!乡财政所的两名干部在白沟村清收三提五统时,被几个村民打了!还被他们关了起来,说县里的领导不来不放人!

  马书记听完电话,眉头就拧紧了。嘴上还骂道:操!又是这个白沟村,老是出问题!

  说起这个白沟村,确实叫乡领导们头痛。而且还有一件事,马书记一想起就会不寒而栗。这个村的经济条件还不错,村子位于乡政府驻地,有区域优势,人均纯收入在全乡最高的。但是这个村却怪事多多,一个是这个村到马书记这一届已经连续七年没有选出村委会了。另一个是这个村里出了一个小能人,叫吕家贵,外号叫“赤脚律师”,(因为他懂得一些法律知识)虽然不是什么村主任,也不是村干部,可是村里的大小事情离了他都转不动。再一点,他还经常和乡政府打官司。乡政府有好几次都败在了他的手下。开头提到的那件让马书记一想起就不寒而栗的事情,就是与这个吕家贵有关。那件事就是桃花乡搞小城镇建设。在这里还要说明一点,桃花乡是蒙阳县最偏远的一个小乡。从建乡以来,经济基础就比较薄弱,自然条件又很差,百分之八十是荒岭薄地,工业更是一片空白,没有一家乡镇企业。虽然小乡不大,只有三四十个行政村,但有一半以上是贫困村。乡财政收入也很差,每年不足二三百万,是县里最穷的一个乡了。马克强书记已经在这个穷乡干了五年乡党委书记了。五年中他虽然费尽了脑汁,但桃花乡的经济仍然没有多大的改善,他们这些乡官也总觉得自己没有做出什么政绩来,在上级领导的面前很不好看。正好这次全县各乡镇都在大搞小城镇建设,有的乡镇已经搞得很不错了,桃花乡党委政府觉得不能落后人家,便开会研究出了一个方案,决定在乡里建一条几百米长的商业街。一是对外出租商品房,可以招商引资;二是能为当地农民提供就业机会;三是上边的领导下来,也有一个亮点工程好给他们看。但建商业街乡财政拿不出钱,考虑到建成后受益最大的就是驻地村,就采取了驻地村集资的方法。可就是这个集资方法,被白沟村的“赤脚律师”吕家贵一纸诉状告上了法院。乡政府不光输了官司,中央的一家大报还下来一个女记者,写了一篇《如今农民懂了法,赤脚律师告赢了乡政府》的报道,刊登在这家大报的头版头条。马书记和桃花乡白沟村因为这篇报道在全国出了名不说,省委书记还亲自作了批示,要求市委派人查清事实,对事件进行严肃处理。虽然,这件事情最后由多方出面大事化小了,可是,马书记也着实领教了这位赤脚律师的厉害。所以,马书记一听是白沟村出了事,他的头皮就发了麻了。
马书记在去白沟村的路上,就反复思考着解决的办法。
不过,他的头脑还是很冷静的,他考虑到清欠三提五统,这是上级的指示,县委县政府还特别强调,如果往年的三提五统欠款清收不上来,对税费改革后的基层党组织运转及工作人员的工资都有影响,还会关系到政治安定和社会稳定的大事。因此,马书记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决心。他想:决不能让白沟村在这次清欠工作中成为挡头,如果白沟村成了挡头,进行不下去,是必要影响全乡的工作。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要坚决保证全乡清欠工作顺利开展下去。

  马书记一路上催着司机加快速度,大约用了一刻钟的功夫,来到了白沟村。

  但是,马书记没有想到,当他刚一下轿车,就遇到一个意料不到的复杂问题,他竟然被一群妇女包围住了。他本来想到村后,先找村支部书记老陈,和支部里的成员们商量出一个办法,让村支部的干部和党员们去做群众们的工作,尽量把这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处理好。可是被这群妇女包围在中间,他就像陷进了泥潭里的牛,尽管他有九牛二虎之力,但也难施展出他的本领。他现在是出不去,也退不回来,有话和她们也说不清,他原来在车上想好的那一套,全等于零了。

  那群妇女却理直气壮了,七嘴八舌地直嚷道:今年大旱,庄稼都减产了,农民哪有收入了?为什么三提五统还照常要收呢?应该减免了!

  听着那群妇女的吵嚷声,马书记心里非常生气。但是,马书记在这个泥潭里左冲右闯得折腾了老半天,还是冲不出去。他才猛然醒悟:自己是中了她们的圈套了!被她们这样纠缠着,让你找不成村干部,无法和他们商量办法,解决不了问题,她们不就是这个用意吗?马书记想不能再让她们牵着鼻子走了,要尽快从这片泥潭里摆脱出来。在村里解决不了问题,就先把村干部们叫到乡里来,在乡里商量办法,总之,一个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吧?于是,马书记就连忙给乡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把王所长他们叫来。王所长带着几个警察赶来,朝那群妇女连吓带哄的,才总算把她们驱散开了,也终于把马书记从这群女人的泥潭里解救了出来。

  马书记是很狼狈的回到乡里的,一直窝着一肚子火哩。

  可是朱子信并不了解这一切,他只想到那个全县宣传工作会议是非常重要,应该及早向马书记汇报。所以朱子信自找了一个没趣。

  不过,朱子信到后来还是向马书记汇报了。

  那是马书记向他的办公室走去的时候,好像想起了朱子信对他说了什么话,突然又转回身,口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对他说:朱委员,你上我的办公室来一趟吧。
   
  朱子信便跟着马书记来到他的办公室,等马书记坐下,便把会议的内容简要地说了一遍。他说:会议的项目还不少,有县委副书记传达市里的宣传工作会议精神,有县委宣传部部长通报去年全县宣传工作的情况,还有表彰先进单位,县长布暑今年党报党刊征订任务,县委与各乡镇签定了下一年度的对外宣传任务和完成党报党刊征订任务责任书,最后是县委李书记作重要讲话。李书记的讲话很死,要求今年党报党刊征订必须按照上边下达的任务数全部完成,哪个乡镇完不成任务,就先从财政垫付。
   
  马克强说:咱乡分的任务是多少?订报额是多少?
   
  朱子信说:今年的任务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二十还多,特别是省市两级党报,增加幅度都很大。我粗略算了一下,订报额得二十多万。
   
  马克强点点头说:还有吗?

  朱子信说:县委成立了党报党刊证订督查组,要求三天之内把落实情况汇报上去。我看咱们得马上开个会,订一个措施。咱们这个乡是个穷乡,往年订报就非常困难,不马上落实下去,怕是完不成任务的。   

  马克强又点点头说:今天晚上就开一个党委政府联席会议,大伙研究一下吧。

  马克强说完就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脸上显出了很疲倦的样子,就将头倚在了老板椅的靠背上,眼睛半闭半睁着。
   
  朱子信看出马书记想休息一会儿,就悄悄地退出屋,顺手给马书记关上了门。
   


               二
   

  朱子信从马书记的办公室走出来,已是五点多钟。
   
  朱子信这才想起,应该回家一趟了。朱子信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只要出去开什么会,或者办什么事情,总是先向老婆说一声。回来了,也要马上向老婆打个招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总之,与老婆结婚后,就一直这么做的。不过,朱子信今天到是觉得这是次要的,他主要还是想回去看看儿子这次期未考试考得怎么样?儿子今年上初二,下学期就要上初三,很快就初中毕业考高中了。但是,儿子的学习很差,高中很能考上,如果考不上高中,儿子就得辍学了。如今是文凭年代,儿子没有文凭,将来工作都不好找。可是儿子前几次考试,都没敢把考试卷拿回家来。到底考了多少分,朱子信都不知道。这次,朱子信提前和儿子打了招呼,无论考得怎么样,都必须把考试卷拿回来,如果拿不回考试卷就要小心点。

  朱子信的家就住在乡政府的家属院里。

  朱子信从办公楼走下来,就能看见那两排让人感觉着十分扎眼的破旧的平房,朱子信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他经常上县里开会,有时候老同学约他上家里坐坐,看见人家的住房,都是一百平方以上的三室二厅,屋里宽敞明亮,富丽堂皇,他就眼红的不得了,心里的落差也非常大。他就想:当初自己大学毕业要是分在县城,现在也能住上两三万元的福利楼了。但在乡镇里,朱子信只好住在破旧的平房里。现在又取消了福利分房,以后朱子信调回县城,就得自己掏腰包买房子。八九百元一平方的楼房,买一套一百平方的楼房就要十多万元,他那时就很买得起了。他越想越觉得当初就不该到乡镇。不过,说起他毕业分配到乡镇,也怪他自己。朱子信是省农科大毕业的本科生。那年本科生毕业大部分都留在省里和市里,最差也留在了县里的农业部门,可他当时要求领导上给他安排一个适合他的专业的工作,正巧桃花乡有一个旱地种植水稻的项目,是省里的一个扶贫项目,在桃花乡搞了两年都没有成功,桃花乡正需要一个专业大学生,朱子信就分到了桃花乡农业站了。朱子信来之后,由于桃花乡根本不具备种植旱地水稻的各种条件,还没等他参与这个项目,就终止试验了。朱子信便在乡农业站当了一名农业技术员,一干就是七八年。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县里要一份有关桃花乡农业产业化结构调整的调查报告,乡党委秘书正在市党校学习回不来,一时又找不到人写这份材料,便叫朱子信写。结果朱子信写的这份农村产业化结构调整的调查报告受到县里的好评,还被评为县科技论文一等奖。乡领导忽然发现他是一个搞材料的人才,不久便把他调到乡里当秘书。他当了几年秘书后,乡里干部调整,他成了统战委员,职务上也升成了副科。大前年党委换届,他从统战委员又转成了宣传委员。他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了,在仕途上提的不算快。现在的乡长和党委书记有很多才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像他这个年龄想当乡长或者党委书记,恐怕希望比较渺茫。朱子信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很大的前途了,惟一的希望就是后半生能调进城,在县里某个局里混一个能保证工资的差事,再住上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就心满意足了。

  朱子信下了办公楼,便往右一拐,准备穿过那个小圆门上家属院去。然而他正慢慢地朝前走时,忽然,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往那一看,见有一群人正在朝里边冲,门口的保卫怎么也拦不住他们。其中有一个六十多岁,高个子,黑脸膛,戴眼镜的男人,一边在前边走,一边朝后边的人说:大家都记住了,这次咱们谁也不找,就找党委书记!

  朱子信站下了,向那个高个子男人望了一眼,想不起这个人是哪的。不过,朱子信猜出他们是来上访的群众。这种事在乡镇里是经常发生的,几乎三天两头就有。不是村民们集体来告村书记贪污腐败,就是告村干部们划分宅基地不公,要不就是村民与村民之间为利益争吵打架,还有一些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是村里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都要上乡里来找乡领导解决。如果乡里也解决不了,他们还会告上县里,或者告上市里省里,甚至告上中央。乡里最怕村民们上访,更怕上访的村民们跑到县里,于是乡里每遇到村民们上访的事,都是千方百计地先把问题化解在萌芽之中,绝不能让村民们跑到县里,把问题搞大。

  朱子信看到这群人是来上访的,就快步走过去,朝那个六十多岁的男人问:你们是哪个村的?
   
  那个男人说:我们哪个村的也不是,我们是退休教师。
   
  朱子信说: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个男人说:我们想来找马书记问一问,政府还管不管我们的死活了?我们的退休工资都半年没发了,老婆孩子还吃不吃饭啊?
   
  朱子信说:乡里已经开会研究了,等把三提五统收上来,首先把拖欠退休教师的工资发出去。
   
  那个男人说:这句话,你们说了快一年了。
   
  朱子信说:乡里确实没有钱呀。
   
  那个男人忽然把眼一瞪说:你是什么干部?
   
  朱子信说:我是乡党委宣传委员。
   
  那个男人嘲笑了一声说:你又不是党委书记,说话又不算数,你瞎掺胡什么?我们不找你,我们找马书记!
   
  朱子信本来是想把那群人劝回家去,但那群人并不买他的帐,甚至还嫌他的官小不听他的,硬要上楼去找马书记。朱子信担心他们真要冲上楼,马书记就难办了,于是就灵机一动,撒了个谎说:你们就是上去也找不到马书记,马书记今天上县里开会去了。
   
  那个男人却把手一挥说:他如果上县里开会,总要回来的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朱子信看骗不了他们,也劝不走他们,就叫保卫先稳住他们,自己悄悄地跑到乡计生站办公室,在那里给马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楼下正有二十多个退休教师要找他,叫他赶快躲一躲。
   
  马书记在电话里说:躲过初一,能躲过十五吗?叫他们上来吧!
   
  朱子信就走出乡计生站,准备通知门卫放他们进来。但还没等朱子信发话,那群人早已冲进了乡党委办公大楼里。
   
  朱子信没跟他们上楼。他又回到计生站办公室,和正在看报纸的计生主任老赵闲聊了起来。
   
  他俩闲聊的时候,就听见二楼马书记的办公室里传出了那群退休教师的吵闹声,也听见马书记向他们解释的声音。马书记的声音没有他们的大。他们七嘴八舌的,像要把马书记一口吞下去。但他们吵了有半个多小时,突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朱子信和赵主任看见马克强书记送那群退休教师下楼。
   
  马克强书记脸上堆着笑,边走边朝他们说:请你们放心,我不出一个月,一定把拖欠你们的工资分文不少的发到你们手里。

  看来那群退休教师的觉悟还是很高的。他们也朝马克强书记说:我们也不是有意给政府出难题,我们也知道乡里财政困难,但我们就是想听你说一句话。你既然表了态,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就听你的了-------

  朱子信本来想回家一趟,但这时候已经六点钟了,一会儿要开
 
  乡党委政府联席会议,他就没有回家,又回到他的办公室。


               三
   

  乡党委政府联席会议是晚上七点来钟召开的。
   
  晚上召开会议,这在乡镇里是经常的事。乡镇里的工作从来都不分早晚,也不按八小时工作制,只要有事,秘书一个电话,就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乡镇里的干部们也都习以为常了,他们没有双休日和节假日,反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忙完一年,再忙下一年。
   
  党委政府联席会议是由马克强书记主持的。朱子信在会上先把县里的宣传工作会议精神传达了一遍。他传达完县里的会议精神,然后是乡党委书记马克强讲话。
   
  马书记说:反正党报党刊往年也征订过,今年还是老样子,县里叫咱订咱就订。只是今年的任务比去年多,咱们还是采取以往的老办法,党委政府分任务承包,把任务数具体分到个人头上,并与工资挂钩,谁完不成任务,扣谁的工资。叫朱委员作个分配表,以党委办公室的红头文件发到各村各乡直部门。办公室彭秘书把会议落实情况写一个汇报,报到县委办公室。大伙还有什么意见,都谈谈吧。
   
  马克强书记说完话,分管宣传的副书记老周就说:我同意马书记的意见。不过,今年有一个情况大家要注意,今年要进行税费改革,国务院最近还专门下了减负文件,要求报刊征订大村不能超过八百元,小村不能超过五百元。我看按照县里分配的任务,别说大村不超过八百元,恐怕二千元都不够,可能征订工作会有很多困难。这一点大家要注意,上面要求要减轻农民负担,但是这个八百元的限额看来是要超了。如果超了,又怎样向村里做好解释,这是问题的所在。
   
  一位副乡长也说:是啊,如果村里按国务院文件办,就是不订,咱们怎么办?咱们不能硬逼着村里订吧?那不又变成了硬摊派了吗?
   
  还有几个副书记和副乡长也说:我看,再实行强制的办法恐怕行不通了,有的村经济收入几乎是个零,你叫村支部书记上哪弄钱订报纸?是不是再想点别的办法,叫那些有钱的税务、工商、公安等部门多订点,学校也可以多分一些,村里就尽量按照那个限额,千万别惹出麻烦来。

  大伙议论了半天,都觉得今年的党报党刊分配的数额太多,难以落实下去,对完成征订任务的信心不足。

  马克强书记想听听乡长王行路是什么意见。但乡长王行路捧着个玻璃茶杯,却只顾着低头喝茶,好像这件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似的。马克强书记一看王行路那个样子,心里就有些火,他知道这是王行路有意不吭声。马书记和乡长王行路不和,两人勾心斗角已经斗了好几年了,所以只要是乡党委开什么会,研究什么事情,坐在一旁的王行路总是这样不紧不慢的,也总是不急着发表态度。他这一招也真绝,弄得马克强书记有话说不出。
   
  马克强书记见他一直不表态,就瞅了大伙一眼说:大家刚才讨论的意见都不错,归纳一点,就是难。但不管怎么说,今年党报党刊征订工作难度大,不光是我们,各乡镇都一样。既然县里开了会叫我们必须完成任务,我们就先这么办着,遇到什么困难,再作具体研究吧。
   
  马克强书记也不征求乡长王行路的意见了,他当即就拍了板。
   
  研究完了党报党刊征订的事后,马克强书记又对加快清欠三提五统扫尾工作作了进一步强调。他还通报了白沟村个别村民闹事的情况。他说要先从稳定大局出发,尽量以说服教育为主,千万别激化矛盾,但也不要放不开手脚,还要大胆工作,只有把三提五统全部收上来,党委和政府机关人员的工资才有保证。最后,马克强书记又谈到了退休教师来乡里上访的事,他叫乡财政所先想办法弄点钱,尽快把退休教师的工资发出去。
   
  马克强书记说完话,就瞅着乡长王行路,等着他表态。

  王行路虽然仍是低着头,但马书记的每一句话都灌进了他的耳朵里。此刻,他又感觉到马克强那双像铜铃般的大眼睛正在瞅着他。他知道:他如果再不表太,马克强书记就会占了理,显得他被动了。他不愿在马克强面前占下风,更不愿让马克强占了理。于是,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抬起头,先用目光瞅了马克强一眼,又朝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扫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我这个乡长是分管财政的,没有钱了,大家都找我要。可是,大家都知道,今年咱们乡里光工资缺口就差五十多万元。咱们这个穷乡,经济条件这么差,乡财政每年能收的那点钱大家都有数,现在又叫我去弄钱给退休的教师们发工资,这钱上哪弄呢?
王乡长这话是有意说给马书记听的。
   
  马书记也听出来了。不过,在这个场合上,马书记不好将王行路的军,只好用一种妥协的态度说道:王乡长,想想办法吧,退休教师再闹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王行路见马书记态度比较诚恳,也顺着话往上爬说:是啊,按理说,退休教师的工资早就该解决了。中央也三令五申,决不准拖欠教师们的工资,可是这个办法确实想不出来啊,我又不是印刷厂,会造人民币呀。
   
  王行路说完话,会场一下子变得很静。
   
  马克强也皱起了眉头,瞅着王行路半天没说话。
   
  是啊,大家都知道,党委政府人员的工资都拖欠半年了。乡财政收入就靠从农业上收的那点费和税,发工资都不够。乡里为了保证党委政府工作人员能有最基本的生活费,已经停止了长工资。从一九九三年以来,国家实行工资改革,调了好几次工资。中央、省和市的机关人员的工次都翻了几番,连县里机关人员也长了一倍多,可是桃花乡还是执行着老工资标准,书记乡长才拿五六百元钱,一般的工作人员只有三四百元钱。乡镇干部都干得不安心,想着办法往县里调。调不走的,就满肚子牢骚,工作也不积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会议开到这有点僵。马书记也看出来了。可能是事先没有和王乡长通通气,现在猛得提出来,王乡长也没有个思想准备,也不好表态。于是,马书记就说:好吧,教师工资的事,会后我再和王乡长商量商量。大家还都没有吃晚饭,会议就开到这吧。


                 四
   

  散会之后,已经是九点多钟了。

  乡政府的伙房已经煮好了一大锅排骨炖大白菜,两盆子热馒头。大家早就饿坏了,连手都没顾得洗就吃开了。
朱子信和大伙们吃完了钣,才往家走。
   
  他回到家,看到妻子王秀珍正在看电视,儿子上晚自习还没回来。朱子信就朝妻子问道:朱强的考试成绩单拿回来了吗?
   
  王秀珍瞅了他一眼说:考试成绩单拿回来了,可是七门功课有五门不及格,成绩单就放在里屋的写字台上,你自己去看吧。
   
  朱子信进了里屋,从写字台上拿起成绩单一看,头皮就炸了。儿子考得一塌糊涂,数学考了四十六分,英语考了五十八分,地理考了五十二分,只有语文考得稍为好一点,是七十九分。
   
  朱子信生气地把成绩单往桌子上一摔,走出屋,朝王秀珍说:考成这个水平了,他这个书都是怎么读的?
   
  王秀珍说:你还问我?你是怎么管的?我早说过了,再不把朱强转到县城里上学,他就更完了。
   
  朱子信说:你光说把他转到城里去,咱们又调不回去,转到城里去,谁管他?没人管他,他不是更自由了吗?如果他再跟着坏孩子学坏了,不是更麻烦了吗?
   
  王秀珍说:我叫你找找领导,调回县里,可你就是不找。

  朱子信说:我找谁呢?咱一没钱,二没关系,谁给帮忙?

  王秀珍说:可是你没有找,怎么就知道找了也没有用啊?

  朱子信有些烦,就进了里屋,不答理王秀珍了。
   
  不过,朱子信深知,他要往城里调是很困难的。他没有关系,找不到人帮忙。如果是论资排辈,乡里资历老的有不少,也轮不到他。如果家属在城里也好办,这是个可以照顾的理由,可他的老婆就是桃花乡桃花村的农民。他那时候,城里的姑娘嫌他在乡镇,调不上去,都不愿嫁给他,他只好找了一个农村姑娘。当初结婚时,老婆还有二亩多地,农忙季节,他要请上几天事假,回去帮助老婆忙农活。朱子信有时想一想,觉得他这一辈子真苦,从小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原以为考上大学,能跳出农村,没想到大学毕业又回到了农村。自己没有混出一个人样子,就盼着儿子将来能考上个名牌大学,能有出息。
   
  朱子信坐在沙发上一直等到十点多钟,儿子才放学回了家。
   
  朱子信这次是憋足了一口气,想好好地训导一下儿子。他还没等儿子歇口气,就把成绩单往儿子的眼前一摔说:你看看,你是怎么学的?这样的成绩,将来能考上高中吗?
   
  儿子朱强也早有了心理准备,也早摆好了一副挨训的架势。他低着头站在墙角边,眼睛盯着脚尖,任父亲怎么说,他也不吭声。
   
  朱子信训了半天,见儿子不吭一声,更来气了,说:你是哑巴吗?你连句话也不会说了吗?
   
  儿子犹豫了半天,才鼓足了勇气说:爸爸,你也不是不知道,乡中学的那些老师,教课都很差,能教出几个好学生呢?往年咱们学校能考上高中的有几个呢?再说,我们班主任都在课堂上对学生讲,老师们连工资都发不出来,谁还好好的教课呢?
   
  儿子竟然把责任推到了老师的头上,朱子信的火气更大了。
   
  朱子信不由地抬起了手,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了儿子的脸上。儿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五个红手印,儿子的眼睛里也淌出了晶莹的泪花。朱子信仍然是不解气,又嚷道:你还蛮有理啊?家里供着你吃穿,供着你读书!你有什么理由学不好呢?按理说桃花乡能考上一个高中的也应该是你朱强呀!
   
  儿子含着眼泪,又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说。

  朱子信瞅着儿子脸上的红手印,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出手太重,心里又软了,便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不要以为父母亲说你,你心里就不高兴。其实当父母的,都是为你好。
儿子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朱子信又说:学习要下苦功夫,不刻苦是学不好的。学好了也是为你自己学的,学不好,以后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儿子又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儿子的态度还是比较端正的,朱子信心里的气也就消多了,他的口气又缓和了一下说道:我也不多说了,下一步,我就看你的行动了。
   
  朱子信训了有半个多小时,觉得该说的话也都对儿子说透了,再说多了也不见得能起到好的效果,就打住了话,朝儿子说了一句: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自己躺在床上想一想,睡觉去吧!
   
  儿子去睡觉了。
   
  朱子信也去睡觉了。朱子信往床上一躺下,妻子王秀珍就挺生气地说:你跟他不痛不痒的说了那么几句,有什么用呢?你还不如狠揍他一顿,叫他知道下会能改。
   
  朱子信却叹了一口气说:唉!朽木不可雕也。他就是这么一块料了,你揍死他又有什么用呢?
   
  王秀珍说:可是他的学习怎么办?
   
  朱子信说:顺其自然吧。
   
  王秀珍又说:你还是快想办法调进城吧。
   
  朱子信说:别说了,一说我就烦,睡吧。
   

                五
   

  朱子信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忙着做报刊征订分配表。
   
  其实这个表好做,有去年的表做参考,一会儿就弄完了。可是,朱子信做完分配表后发现:今年由于省市两级党报都增加了征订分数,有的大村就分了五六份,五六份就是上千元钱,远远超过了中央文件规定的大村不超过八百元钱,小村不超过五百元钱的这个数额。
   
  朱子信又审视了一遍分配表,然后拿着分配表去找党委书记马克强审阅。
   
  朱子信来到马克强书记的办公室,看见马书记不知正在跟谁打电话,马书记的神色还显得很激动,朱子信没敢惊动他,就悄悄地站在旁边等。

  朱子信听见马克强说:李书记,是谁告的我的状呢?这个告我状的人也太缺乏政治素质了吧?他一定是不怀好意啊!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难道我不知道那是省里拨下的救灾款,我怎么敢把这笔救灾款当工资放给退休教师呢?------朱子信的脑子反映的很快,他立刻听出了意思,马克强书记原来是在和县委书记打电话。朱子信知道马书记和李书记的关系不一般,县委李书记原来是马书记的老领导,两人有很深的私人交情。朱子信听到这里,觉得不便留在此地,想退出去。但看见马书记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便又留下了。这时候,朱子信又听见电话那一头李书记说,老马啊,是谁告你的状,你就不要问了。就是问,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不过,在当前这个关头,财经制度要求那么严,你们可不能做违规的事,我是怕你犯错误啊!你都到了快退休的年龄,这个时候犯个错误可不合算。所以我打电话找你,没有别的意思,是关心你,你可不要理解错了。如果你真动用了那笔救灾款,到时候有人把你告到省里去,你可是要挨处分的,那时恐怕我也保不住你。朱子信看见马克强书记非常激动地说:谢谢老书记的关心,你就是给我两个胆,我也不敢啊!朱子信又听见电话那头李书记哈哈地笑说:老马,没用就好,没用我就放心了。如果你们乡财政实在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你就打个报告给我,我看能不能从县财政转移支付中弄出一点,帮你解一解燃眉之急吧。马克强忙连连说道:那我就代表全乡的干部群众感谢老书记了。

  马书记和县委李书记打电话,也不回避朱子信。他打完电话还转过脸瞅着朱子信,愤愤地骂道:妈的!是哪个鬼儿子,在我的背后放冷枪啊?

  倒是朱子信非常的谨慎,小心翼翼地瞅了马书记一眼,觉得这里边有很多的奥秘,做为一个局外人,不便多说,所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关于救灾款的那件事,他是清楚的。今年桃花乡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干旱,有好几个村庄受灾比较严重,而且这几个村庄都是库区村,本来就很穷,又颗粒不收,农民们吃粮都成问题。乡里前段时间下去摸了一下底,受灾户达一千三百多户,受灾农民近四千余人。前几天,省财政为了帮助各县区搞好救灾工作,专门给桃花乡拨来了十万元钱救灾款。这笔款项是戴着帽下来的,先拨到市里,后拨到县里。可是县里拨到桃花乡后只剩下五万元,那五万元被县里扣下了。为这件事,马书记还找了县财政局长。但财政局长说,是县长叫扣的,因为这次受灾的不光是你们桃花乡,别的乡镇同样受了灾,同样要救济,县里也不能把十万元都给你们。再说县里拨给你们五万元就不算少了,你也该知足了。县财政局长就这样把马书记打发走了。马书记回到乡里后,原打算把这笔救灾款马上发到受灾村农户手里,可是这中间又冒出了退休教师上访的事。他被退休教师闹的,心里又发了毛。他怕退休教师们再跑到县里去闹,县上领导再怪罪他,而且他还向退休教师表态很快给他们解决,所以他又改变了主意,想先挪用一下这笔款,把退休教师这一头先堵上。他知道退休教师们不好惹,他们都懂得一些政策。而农村那一头,相比之下好办点,反正那五万元救灾款拨到受灾农户手里一人也分不到几个钱。再说,农民们也不知道上边拨下了救灾款,等堵完了退休教师这一头,有了钱再抹糊受灾农民那一头,也误不了大事。乡镇经常是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的。于是,马克强书记就和王行路乡长和几个副书记副乡长商量,先把退休教师的工资发了。商量的时候,大家也都没提出反对意见,还都觉得这个办法是可行的,并且还订立了共守同盟,保证谁也不把这件事捅出去。可是,原本就他们几个人知道的事情,现在竟然还是捅到了县委书记的耳朵里去了,这里边确实隐藏着难以破解的玄秘。不过,对于这件事,朱子信并没感到惊讶,困为他知道桃花乡的官场斗争和人际关系本来就是很复杂的,特别是两个一把手,马克强书记和王行路乡长两个人面和心不和,总是勾心斗角,谁都会在暗地里捅你一下,这不是什么怪事。但在这场明和暗斗的较量中,马克强书记明显是斗不过王行路乡长的。马克强书记虽然和县委李书记的关系挺不错,但他的后台还是不如王行路乡长的硬实。王乡长在省里有人,据说省委组织部有一个副部长是他的亲戚。再说,他又年轻,才三十五岁,还是省委组织部专门培养的选调生,是干部苗子,下一步乡党委换届,党委书记的位子百分之百是他的。因此,王行路乡长并不把马克强书记放在眼里。不过,王乡长刚来乡里的时候,他和马书记的关系还不是这么紧张的。因为当时他知道,自己的条件很优越,只要稳稳实实地等上几年,五十三岁的马书记也就要退位进城了,到那时他便稳稳当当地坐上乡党委书记的这把交椅了。可是,错就错在马书记的身上,马书记这个人在工作中太独断专行了,什么样的大小事情他都一把揽,一把抓,一个人说了算。按组织分工原则,王行路乡长是分管财政大权的。但王乡长从当乡长的那天起,就好像从来没有行使过这个权力。他想批一百元的经费,也得马书记点头,搞得王乡长没有一点权力,说什么话也不算数,只是一个聋子的耳朵,做为摆设了。王乡长也就生了气,开始处处和马书记过不去。不过,王乡长这人很鬼,他从来不和马书记硬碰硬。他采用那种消极战术,你说东,我就指西,要不然我就不理你。反正你不是有的是本事嘛,有本事你自己干吧。这样一来,马书记虽然生了一肚子气,但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乡里两个一把手一但有了矛盾,乡里的各项工作就很难开展。乡党委政府年前就制定了一个三年经济发展规划,争取搞几个大的招商引资项目,建几家利税过百万的企业,从而解决税源不足和乡财政困难等问题,可是半年过去了,桃花乡还没有从外边引进一家企业。马书记前段时间虽然亲自挂帅,在青岛、济南等大城市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也开会制定了一系列的对外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但是政府的一些部门就是不积极,不去主动地想办法做文章,搞得马克强也干着急,但急也没有用。然而,工作上不支持到罢了,还在背后还放冷枪。
马书记虽然当着朱子信的面,把那个在背后放冷枪的人骂了一顿,但他也没有再和朱子信继续谈论这件事。他接过朱子信递给他的报刊征订分配表,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朝朱子信点点头说:好吧,就按这个表办。

  朱子信说:具体怎么操作呢?

  马书记想了想说:还是老办法,叫秘书下一个通知,咱们等一会儿召开一个全乡村级和乡直部门以上干部会,把各村的书记、村长和乡直的一把手都叫来,把分配表分发给他们。另外,在会上还要作一个规定,凡是没有完成党报党刊征订的单位和部门,一律不准提前征订其它非党报党刊。如有发现,叫邮政部门扣下报款,转订成党报党刊。同时,这次征订工作还是与工资和考核挂钩。
   
  下午,桃花乡在党委会议室里召开了全乡村级以上干部会议。各村的村书记、村长和乡直部门的一把手都来了。

  朱子信在会上把党报党刊征订分配表发给了各个村和各个乡直部门。那些村书记们拿到分配表一看,便纷纷地叫苦连天了。有的说:让我们村订这么多份啊,我们连村干部的补助都发不出来,哪有钱订报纸呢?

 还有的村书记说:我们去年订的报纸杂志款都是从银行贷的款呢。

  还有的村书记又说:为什么就不能叫党报党刊去学学晚报的做法,推向市场,叫群众自愿订阅。

  乡里的一些条条部门和垂直部门的所长主任们也说:我们的经费都是县局拨给,上面只批准我们订一份省党报和一份市党报,一下子给我们分了五六份,我们哪来的钱订呀?

  但是最后还是马克强书记一锤子定音说:好了,大家也不要嚷嚷了!我们共产党的干部不订共产党的报纸杂志,还订什么?你们都是怎么讲政治的?我今天叫你们来开会,不是听困难的,是听你们表个态,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对待村里的干部,马书记从来就不允许有商理的余地。他的观点是,乡党委政府作了决定,下边执行就是了。

  马书记这么一说,大伙们也不敢嚷嚷了。接着,都一个一个地表态说,马书记已下了命令了,我们还敢说什么呢?保证完成任务吧。

  会议就这么顺利地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党委和政府部门的干部们分工包片。马书记又对包村包片的干部提出了要求,哪个村的党报党刊任务完不成,订报款收不上来,就由包村包片的干部自己掏腰包先垫付上,缺多少垫多少,从工资里扣。包村包片的干部们也叫苦连天。
朱子信的任务最重。因为他本来就是分管宣传的,他要比别人多干点,他就把别的干部不愿包的百峪管理区包给自己了。百峪管理区有五个行政村,其中就有白沟村。白沟村就是那天把清欠的乡干部打了,又把马克强书记围困的村。这个村三提五统都不好收,订报纸就更难了。

  朱子信便决定先上白沟村去碰一碰,如果能先啃下这块硬骨头,后边的报纸征订工作就好做了。负责包这一片的干部还有百峪管理区的李书记,朱子信就叫上了百峪管理区的李书记,两人一起骑着自行车来到白沟村。

  两人没有用几分钟,就来到了村里。这个村不愧占了地域位置的优势,村民们沿街建了许多商品房,经济收入都不错,明显地就看出比那些库区村富裕多了。但是村子建的很乱,没有规划,房子横七竖八,街道又脏又窄,鸡狗羊猫满街乱跑,粪便味熏人,一看就知道这个村的两个文明建设搞得非常差,也能看出这个村的领导班子没有战斗力。这个村的现任村党支部书记姓陈,快六十岁了,是个老党员。这个人到是不错,能吃苦耐劳,又忠厚老实,但工作上没有力度,办法也不多,干什么事情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而且他有时候还有些滑头,遇到困难就往后缩。他虽然是白沟村的党支部书记,但他实际上只是挂了一个虚名,村民们没有一个听他的。前几次村党支部换届,乡党委都想把他换下来,可是考虑到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又叫他干了。

  朱子信和李书记进了村后,先来到村党支部办公室,找到村党支部书记老陈。朱子信向老陈问起了订报纸的情况,可老陈又是抓耳朵又是挠腮的,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朱子信便不耐烦地说:老陈,到底怎么样,你说话啊!。
   
  老陈又吱唔了半天才说:朱委员,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回来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分配表,光中央,省里,市里三级党报分给我村的订数就有十份,这十份报纸就得二千多元钱。这几天,公安的、交警大队的、妇联的、人大的、政协的,好几个单位又来找我征订报纸。他们有公安报、交警报,人民权力报、政协报、妇女杂志、老干部之友报、党员生活杂志等等。我算了算,要是把这些报刊杂志都订下来,少说也得七八千元啊。可是我哪有这么多钱呢?但是,不订又不行,你是知道的,这些来订报刊杂志的单位,都是咱们用得着的单位。有的是顶头上司,有的是兄弟单位,哪一家也不敢得罪。昨天派出所的王所长还在我这里磨蹭了一个下午,非要我订三份公安报。如果我不订他的报纸,以后村里发生了治安事情,他肯定就不来管。到如今,三提五统还没收上来,村干部们的补助都二年没发了。唉!我真是愁死了!我说朱委员,能不能让我们村少订几份呢?
   
  朱子信听陈书记说了一大堆的困难,到最后又要求少订几份报纸,就生气地说:陈书记,你昨天在会上,不是向马书记都表了态,保证完成任务吗,怎么今天又变褂了?
   
  老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嘿,那不是在会上吗,人家都表了,咱能不表吗?
   
  朱子信说:马书记都在会上讲了,别的报纸可以不订,但是党报党刊必须按照任务完成。

  百峪管理区的李书记也在一旁打边鼓说:陈书记,这是党报党刊,是政治任务,你不订党报党刊,怎么能跟党中央保持一致呢?
陈书记又犹豫地说:订上个三两份,放在办公室里,大家都来学习,不就行了吗?

  朱子信说:不行,必须按分配数订。
   
  陈书记为难地说:非叫我订,我只好上银行贷款了。
   
  去年他们村就是在银行贷的款订的党报党刊。白沟村虽然村民收入比较好,但是村里却很穷。土地都分给了农民,村里没有经济来源,村干部每年的补助金都没有钱发,要拿出七八千元订报纸杂志,确实有困难。但朱子信和李书记也都有难处,完不成任务,就要扣他俩个人的工资。他俩个人每月才四百来元钱,还不按月发,如果扣了工资,让老婆孩子去喝西北风啊?
   
  于是,朱子信坚决地说:陈书记,一份也不能少订。你要少订一份,我和李书记就得掏工资为你垫上一份,你好意思叫我俩给你垫付吗?

  陈书记露出一丝苦笑说:朱委员,我哪能叫你们垫呢?就是我掏腰包,也不能叫你俩垫啊。

  李书记说:这不就对了,你还说啥?

  陈书记叹了一口气说:唉,我有我的难处呀。你俩都知道,我这个村可是七八年没有村委了。如果有村委,有些事情由村委出面,我就能减轻很多的压力。可是现在不管大事小事,都落在我的肩上。这个村又很复杂,一些事情,我这个书记说了也不算,还要和大伙商量。

  朱子信说:那么说,这报纸的事儿,你还没有和大伙商量?

  陈书记说:我这不是正在寻思着怎么跟大伙商量呢?

  朱子信说:好吧,你先和他们商量一下,商量好了我和李书记再来。不过,有一点是死的,就是一份报纸也不能少。

  朱子信和李书记还想上别的村子去看看,就和陈书记握了握手,然后走出屋。

  陈书记觉得订报的事没有办成,对不住他俩,要留他俩在村里吃饭。

  朱子信把手一摆说:你们连订报纸的钱都没有,还有钱管我们吃饭啊?这顿饭钱就省了吧,留着多订几份报纸吧,我们还是回去吃吧。
   
  朱子信和李书记就离开了白沟村。
   
  走在路上,李书记说:我看,白沟村这几份报纸是不好订,陈书记再从银行贷款订报纸,群众还不反了他吗?

  朱子信也说:也是,这个白沟村只从出了一个‘赤脚律师’吕家贵,这个人物就搅得这个村不得安宁。这个吕家贵也真够厉害的,竟然能搅得村里搞不成选举,如果能把村委会建起来,村民实行自治管理,我看情况要比现在好多了。像三提五统什么的,如果有了村委会,行成了决议,一声令下,谁敢不交,就可依法办他。
李书记说:现在能依法管理的有几个村庄?真正懂法的又有多少人啊?

  朱子信说:你别说,人家吕家贵就懂法呀。

  李书记说:是啊,去年搞小城镇建设,集资建商品房,人家吕家贵就是靠懂法打赢了官司。中央大报的那个女记者,还专门采访他,写了一篇什么《如今农民懂了法,赤脚律师告赢了乡政府》的文章,把吕家贵称作“赤脚律师”,还说白沟村只从有了这位赤脚律师,村民的法律意识也大大增强了。

  朱子信说:那张报纸我还留了一份。我看那篇报道的水分太大,农民的法制意识是他吕家贵增强的吗?

  陈书记说:不管水分大小,可人家确实占理了。

  朱子信说:是啊,那篇报道影响可不小,把省委书记都惊动了。

  陈书记说:听说把县委李书记还吓得不轻。
朱子信说:可不是嘛,现在领导就怕反面报道,这个负面影响可不小呀。一是影响一个地方的形象,再一个影响个人的前途,谁不害怕啊。

  陈书记说:但我认为,现在有的地方出了问题,也不应该全怪罪下边。有的时候,一些事情,还不都是上边叫这么干的。就说小城镇建设吧,你要是不搞,就不能达标,考核政绩就要扣你的分。你要搞嘛,又没有资金,只能靠集资摊派呀,这就撞上枪口了。没人告你倒罢,有人告,就一告一个准儿。

  朱子信说:是啊,乡镇这几年干的一些事情,像集资修路,集资建学校,集资搞水利建设什么的,不都是靠违规违法方法搞起来的吗。
   
  陈书记说:吕家贵这个赤脚律师,就是抓住了你乡镇干部违规违法这一点,打官司告你。你觉得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老百姓,还挺怨的,可是人家老百姓还不欠你的情。所以我看呀,咱们乡镇干部要懂法,要依法行事,这是最主要的。咱们国家改革了这么多年,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应该搞好依法治国,法要高于一切。
   
  俩人边说着话,边推着自行车往村外走。说来也巧,两人刚走到村口,正好碰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俩正在议论的那个“赤脚律师”吕家贵。


                六


  吕家贵正骑着一辆半新的红色摩托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一颠一颠地往这边行驶过来。由于道路不好,他骑的速度很慢,车头还左拐右拐的,就像表演杂技似的。他好像老远就看见了朱子信和李书记,所以他故意把车骑在路中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吕家贵二十年前在北京的一个警卫部队当过三年兵,退伍后回到村里务农。虽然是一个普通农民,但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他今年有四十一二岁,细高的个头,白净的面孔,留着两边倒的小分头,头发梳得油光闪亮,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一个很聪明又很有文化的人。

  不一会儿,吕家贵,朱子信,李书记三个人就走到对面。吕家贵先停住了摩托车,主动跟朱子信和李书记打招呼说:哟!原来还是你俩位呀。来白沟村有事吧?是不是来收三提五统的呢?怎么到了吃饭的时候,也不留下,没人管饭呀?要不,就到我家坐坐吧。

  吕家贵认识朱子信和李书记。李书记在百峪管理区当书记,每个月都要往白沟村跑好几趟。朱子信更不用说了,他大前年还在白沟村蹲过两个月点,协助这个村搞第二轮土地承包工作。吕家贵不光认识朱子信,两人还很熟呢。

  朱子信对吕家贵这种人起眼就瞧不起。所以当吕家贵跟他俩说话时,朱子信对他是爱理不理的。可是朱子信忽然听出吕家贵的话里不是味,里边分明隐藏着讥讽的意思。于是就站下了脚,也回敬地说道:赤脚律师,看你跑得一头汗的,是不是又跑到哪个村庄去帮助人家打官司了?怎么,人家也没有管你个酒喝呀?

  吕家贵也听出朱子信是在嘲讽他,但他却装出不经意地样子笑笑说:呵呵,如今你们干部都懂法了,我哪有那么多的官司打呀,我这个赤脚律师早不干了。

  朱子信又讥讽了他一句说:不可能吧,你如果不干了,那官司钱不就挣不着了。

  吕家贵最不愿意听人家说他打官司是为了挣钱,这好像会降低了他的身份,使他很丢面子。他便脸一黑,把脖子一梗说:朱领导,我帮助人家打官司,都是义务的,从没收过人家一分钱,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呀。

  朱子信笑笑说:吕家贵,你想我能冤枉你吗?你敢对天发誓没有收过人家的钱?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

  吕家贵知道瞒不过朱子信,便尷尬地一笑说:朱领导,有时候收点成本费,也不算什么吧。你想想,我帮人家打官司,要替人家写诉状,笔墨纸张的总得花钱买嘛。

  朱子信说:真是这样吗?

  吕家贵说:你不信就算了。

  朱子信说:我当然不相信,我听说你一个官司就要收人家几百元钱。

  吕家贵又把脸一拉说:朱领导,你别瞎说了!我要是一个官司收几百元,我不早富了呀。算了,我跟你也说不清楚,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朱子信说:吕家贵,你急什么呀?

  其实,朱子信对吕家贵帮人家打官司收多少钱,也不清楚。不过,吕家贵是怎么开始学法律,怎么当上赤脚律师的,又怎么靠打官司挣钱,朱子信都一清二楚。朱子信在白沟村蹲点时,还处理过吕家贵的一件经济纠纷案子。当时,白沟村搞土地承包,为了能把土地分配的合理些,同时也为了好管理,就划分了几个小自然村。小自然村划分好后,原来属于小自然村的土地,就属于小自然村管,山林也归小自然村管理,但山林承包费必须交到村上。可是,有一个小自然村的村民不愿把山林承包费交到大村里,怕这种承包搞不了几年又有变化,会吃亏上当,就把承包费留在了小村叫吕家贵保管。吕家贵不是村里的会计,他没有权力保管承包费,村党委便叫吕家贵把承包费交到大村,但是吕家贵不交,并且说他是代表村民保管这笔钱,怕大村给乱花了。村党委就把吕家贵告上了法庭。法庭就受理了此案,以吕家贵“侵占集体财产”为由,对吕家贵司法拘留了十五天。吕家贵在拘留期间不服,认为法庭拘留他是违法的,就向中院递交了复议申请。中院通过调查,也认定法庭拘留是违法的,要求县法院放人,县法院只好把吕家贵放了。吕家贵从这个官司中尝到了用法律保护自己的好处,便开始埋头自学法律知识,还考取了律师资格证书。打那以后,他就经常帮助别人打官司,还从中收取费用,这就是吕家贵当赤脚律师的始末。吕家贵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名声,不少人都来找他帮助打官司,后来周边县也有农民来找他,他也确实帮助他们打赢了不少的官司。不过,吕家贵也有走麦城的历史。那是他有了名之后,有一次,帮一对夫妻打离婚官司,双方的诉讼书都是他一人代写的,女方想多要点钱,他又帮女方做伪证,结果被法院判了一年刑。吕家贵放出来后,名声大迭,找他帮助打官司的人也不多了。吕家贵这人喜欢做鸡群里的凤凰,不愿叫人家看不起,他又想别的办法来提高自己的身价。他是一个很聪明人,他突然发现在村如果有了权力,他又能呼风唤雨了。正巧,这年村里赶上了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他就拉拢了一帮子小兄弟,帮助他拉选票,想把老主任赶下台,他当村主任。但选举时却出乎他的意料,大部分的群众都不投他的票。他那几个小弟兄虽然四处为他摇旗呐喊,也无济于事。于是他眼看美梦将要落空,就露出无赖的嘴脸,一边恐吓群众不要参选,一边跑到选场上捣乱,在选票上做文章。结果把选举搅得一团糟。由于按照村民组织选举法,选票过不了半数都得作废,因此几个候选人都没有过了半数,所以选举没能搞成。后来县里和乡里都派去工作组帮助重新选举,但都因为吕家贵在里面捣乱,又加上白沟村有一部分群众听了吕家贵的谣言,怕村里选出了村民委员会,以后就得交三提五统和一些集资什么的,对自己不利,也跟着吕家贵瞎起哄,使白沟村一次次的村委会选举都流了产。这次,白沟村发生殴打税务干部的事件,也与吕家贵有很主要的关系。吕家贵暗地里煽动一部分村民抗交三提五统,说中央有文件,马上就要取消三提五统,谁交了就白吃亏了。群众不明真象,便联合抗交。乡里怕引起不安定因素,只好把白沟村的清欠工作暂停下来。唉,桃花乡出了一个吕家贵,就能搅得全乡不安宁,确实让乡政府也感到头疼。因此,朱子信对吕家贵没有一点好感,在朱子信的印象中,他觉得吕家贵就是一个刁民。所以朱子信见了他,有时是敬而远之,不理睬他。有时是针锋相对,不给他张扬的机会。他今天就是采取了后一种方法,揭吕家贵的短,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在精神上打败他。

  朱子信把吕家贵奚落了一顿。吕家贵心里恨透了朱子信,嘴上又说不出什么,就不和朱子信说了。匆匆忙忙地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了。

  李书记是站在一旁一直看完了这场好戏。他拍了拍朱子信的肩膀说:朱委员,还是你行,竟然把他给治住了。

  朱子信哈哈一笑说:对待这种人,你就不要怕他,越怕他越骑在你的头上拉屎。你要不怕他了,他反而没有招了。

  李书记也笑笑说:我今天又向你学了一招,没想到朱委员还有一套呀。

  朱子信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什么一套呀?我有一套,也不会混成这个样子。

  李书记说:你混得还不好呀,还想当县委书记吗?

  朱子信:当县委书记,那是不可能了。我只想能进城,能有一个舒适的工作,能有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就心满意足了。唉,我都四十多了,还敢想什么呢?

  李书记比朱子信大十多岁,都五十多了,准备退休了,所以他对朱子信说话,也总是以一个老大哥的身份出现。李书记说:你也太悲观了,像你这个年纪到中央,还是年轻干部哩。

  朱子信哈哈一笑说:那就等到我下一辈子啰。

  两人一路说笑着,离开了白沟村------


                七


  桃花乡这段时间的主要工作,都把精力投入到党报党刊征订工作上了。马书记本来正在集中精力抓招商引资工作,但也暂时把它撂在了一边,亲自抓党报党刊征订。

  这几天,县委办公室和县委宣传部也一天一个电话,询问和督促征订情况。朱子信具体抓这项工作,他的压力比任何人都大。他已经下去调度了好几次,但很不理想,只有少部分的经济收入较好的村庄完成了任务,报刊款也交齐了。但大部分困难的村庄,报刊款都交不上来。县上又来了要求:如果报刊款交不上来,就等于没有完成任务。还要求市党报更不能拖欠,以后的宣传工作还要靠市报给予倾斜。

  朱子信心里非常着急,他听说有的乡镇都采取了乡财政先垫付的方法,于是他想找马书记汇报一下,看能不能也学着别的乡镇的做法。

  朱子信正准备去找马书记,马书记却打来电话找他,叫他赶快上他的办公室来一趟。

  朱子信来到马书记的办公室,见马书记正火冒三丈的给派出所打电话,叫派出所王所长立刻带人到白沟村去查清事件真像,要严惩打人凶手。

  朱子军一听,便猜出又是白沟村出事了。

  果然不假,马书记打完了电话,就对朱子信说:白沟村又出事了,跟我上白沟村去一趟。

  朱子信跟马书记坐上车,才知道白沟村的陈书记被人打了。

  马书记和朱子信来到白沟村,在陈书记的家里见到了躺在床上的陈书记。
   
  陈书记的伤势并不重,就是脸上被挖了四个指印,左眼圈有些红肿。但陈书记的心情很不好,一看见马书记,就一肚子的怨气说:马书记,这个村党支部书记我不干了!你赶快找个人把我换下来吧!
   
  马书记拍着陈书记的肩膀安慰说:老陈,别遇到一点困难,就撂挑子啊。
   
  陈书记说:不是我想撂挑子,是这个村的工作确实不好干。
马书记说:你怕啥?有乡党委给你撑腰,有多大的困难不能解决呢?你放心,等派出所王所长把事实真象查清楚了,我们一定给打人凶手一点厉害瞧瞧。

  陈书记说:算了吧,马书记,都是本乡本土的,这个打,我认了吧。

  马书记说:这哪行呢?你认了,不是更加助长了打人凶手的嚣张吗?不行,我非要抓一个典型,来个敲山震虎,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马书记在陈书记家坐了有半个小时,由于乡里还有很多事情,还要急着赶回去,便又安慰了一番陈书记,叫他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不要着急,有空再来看他。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他们刚上了车,派出所王所长就给马书记打手机。马书记对王所长说:我十五分就赶回乡里,你也回来吧,到我的办公室来说吧。
   
  马克强和朱子信刚回到乡党委,王所长后边也赶来了。
   
  王所长急急地说:马书记,这件事不太好处理呢。
   
  马书记把眉头一拧说:王所长,又怎么了?

  王所长便把调查的情况向马书记详细地说了一遍。王所长说: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下午,白沟村召开村党支部会议,研究征订党报党刊的事。陈书记首先在会上传达了乡里的会议精神,又特别指出分配的任务必须坚决完成,然后又谈了村里的实际困难,考虑到村里没有钱,想再采取老办法,上银行贷部分款,先完成这项任务。陈书记刚说完话,副书记吕家福就坚决反对。吕家福说:前几年咱们村搞水利建设,修路,建学校等,贷的一百多万元贷款到现在还没钱还,不能再债台高筑了。咱们应该有多大能耐办多大的事,要对全村村民负责,不能再欠下一腚的债务,叫村民们去偿还。吕家福说的也在情理之中,村里没有收入,这些债务迟早要分摊到村民头上。但问题是吕家福站的角度与陈书记站的角度不同,吕家福是站在局部的利益上,而陈书记站在全局的利益上,陈书记考虑到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同时还有一个组织原则问题,下一级党组织必须不折不扣地服从上一级党组织的调遣,决不能与上一级党组织讨价还价,那就没有组织原则了。于是陈书记也进一步把态度表明了说:我看吕书记你这个说法不太妥。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这话不假,可咱也不能不执行上面的指示了吧?吕家福说:怕啥?中央有文件,要减轻农民负担,咱们订不起,就不订!上面能把你怎么着吗?陈书记感到吕家福这不像商量事,而是在抬杠,就生气了说:不订你去对马书记说,别在村里耍强。只要你敢对马书记说不订了,我何苦去找这个麻烦!吕家福说:你是村党支部书记,凭什么叫我说?陈书记说:你说的不订,你不去说,谁去说呢?吕家福就讥笑陈书记说:你真没有骨气,当个一把手,不敢为村民说话,光知道巴结领导,这样的官你当的不觉得脸红吗?吕家福当着那些支部委员的面讽刺陈书记,陈书记哪里听得下这种话呢,他就和吕家福吵起来了。几个村支部委员们看他俩越吵越凶,互相都拍了桌子摔了板凳,真有打起来的可能,就忙上前拉架。本来,他俩人都被拉开了,各自被拉到各自的屋里抽闷烟,这事也就算完了,可是谁会知道还会节外生枝,半道上又跑出了一个程咬金,又把这事搅浑了。

  王所长又接着说:因为白沟村党支部班子历来就不合,分了好几派。吕家福依仗着姓吕的在村里是大户,势力大,就经常和陈书记对着干。又巧了,吕家福还是吕家贵的堂兄弟,没有出五服。陈书记和吕家福吵架的时候,正好吕家贵路过村委办公室,看见了。他这个人本来就喜欢挑动个事非,生怕世界不乱。于是他就跑去告诉吕家福的老婆,说吕家福正和陈书记吵架呢,村委员们都帮着陈书记,看来吕家福要吃大亏呀。吕家福的老婆是村里有名的母老虎,平时就爱吵个嘴打个架的,村民们都怕她。她也不知道陈书记和吕家福到底为什么打架,反正就知道是丈夫吃亏了,就呼地从院子里跳出来,领着两个小叔子来到了村委办公室,也不问清红皂白,就把陈书记堵在屋里骂。陈书记喊吕家福过来把他老婆领回家,吕家福过来没有制止住,还被他老婆搡了一把,他便借机悄悄地溜了。陈书记一见这情景也火了,就要给110打电话。他拿起电话还没有拨出去,就被吕家福的老婆一把夺下。随后,陈书记就觉得眼窝上一热,挨了一拳。这一拳是吕家福的老婆还是小叔子打的,陈书记当时都没记清,只记住脸上的那四个指印是吕家福的老婆挖的。吕家福的老婆打完了人,也觉得是闯了大祸了,就领着两个小叔子跑了,也没敢回家,躲到她娘家去了。

  王所长说完了整个过程,就问马书记:你看这事怎么处理好?

  马书记说:你是派出所所长,怎么处理你应该知道。

  王所长为难的说:吕家福是村里的副书记,好孬也是一个村干部,处理的太重了,是不是不合适?

  马书记生气地说:到底那头重要,你分不清吗?

  王所长思索了一下说:要不,把他老婆和两个弟弟先拘留起来?

  马书记说:这还要请示,你去办吧。

  王所长说:好,我立即通知民警把他们拘留起来。

  王所长说完就出了屋。

  朱子信也跟着要走,又被马书记叫住了。

  马书记说:你先等等,党报党刊征订工作还有什么问题?能不能完成任务?我想了解一些情况。


                八
   

  朱子信本来正想向马书记汇报一下。于是,朱子信就把报刊款收不上来等问题,以及有的乡镇先由乡财政垫付的事情向马书记作了详细汇报。

  马书记听完汇报后问:如果乡财政先垫付需要多少资金?

  朱子信说:估计需要垫付七八万吧。

  马书记马上摇摇头说:不行,财政上是一分钱也没有了。为退休教师发工资,挪用的救灾款还没有填上,这件事我还向县委李书记打了马虎眼,还得尽快弄点钱补上呢。

  朱子信说:如果不想办法,咱们乡就要落后了。

  马书记想了想说:尽量抓紧一点,往前赶一赶吧。

  朱子信说:好吧,我明天再开一个调度会,争取不要叫咱乡成为倒数第一名。

  马书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看了看手表,对朱子信说:我还要到县里去开一个招商引资调度工作会,是县委书记亲自主持的,叫各乡镇汇报招商引资情况。唉,咱乡的招商引资到现在还是空白,恐怕在会上又要挨李书记的批了。如果乡里有什么事,打我的手机吧。

  马书记说完就夹着包走了。
   
  朱子信又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回来后,发现屋里没有一个人。乡镇的干部都很忙,各人都有各人的一摊子事,什么包片呀,蹲点呀,大家根本没有时间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朱子信多年来也养成了不愿坐办公室的习惯。他看了看表才三点来钟,便给百峪管理区的李书记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还有没有空下去征订报纸?
   
  李书记正好有点私事,有一个同事的孩子要结婚,叫他晚上去陪大客。他便对朱子信说:反正这些村都跑了好几遍了,村里没有钱,再跑也没有用。我晚上还要去陪大客,一会儿就走,干脆下午你也放松放松吧。

  朱子信想想,也是,这几天骑着自行车一个村一个村地跑,一天都跑几十里路,也都很辛苦了,就对李书记说:那好吧,我也不跑了,找个地方去放松一下吧。

  朱子信放下了电话,忽然想起老同学冯志明前天还打电话找他,说好长时间没有在一块玩了,挺想他的,想凑一块儿聚一聚。朱子信因为征订报刊的事搞得焦头烂额的,也抽不出身来,就说有时间再说吧。朱子信想:今天正是一个好机会,还不如就找冯志明玩一玩。

  朱子信随手就摸起电话,拨通了,接电话的正是冯志明。

  冯志明在电话里笑笑说:你现在就过来吧。

  朱子信把办公室的门一锁,就去了桃花乡信用社。

  冯志明在桃花乡信用社当主任。桃花乡信用社离政府不远,出了政府大院,往右一拐走上一里多路就到了。过去,朱子信工作不忙的时候,经常跑到桃花乡信用社来找冯志明玩,还经常和他一起喝几盅。冯志明和朱子信是读高中的同学,两人关系一直很好,而且冯志明在桃花乡没有其他的朋友,信用社是条条单位,冯志明有的时候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少不了找当地政府帮忙,他有朱子信这一层关系,一些事情也好办多了。
   
  朱子信没用十来分钟就来到了桃花乡信用社。上了二楼,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看见老同学冯志明正在打电话。
   
  冯志明见朱子信来了,示意他先坐下。打完了电话,才笑哈哈地朝朱子信说:嘿,老同学,今天真是巧了,刚才张朋和刘思坚也打电话说要来我这里玩,还叫我晚上请他们上张景水库吃光棍子鸡。

  朱子信说:那好啊,咱们四个老同学就好好的聚一聚了。

  冯志明说:我估计他们快到了,咱们先抽根烟等着吧。

  大约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冯志明和朱子信听见楼下“叭叭”地响起了喇叭声。

  冯志明从坐位上跳起来说:肯定是他俩来了!张朋就是这个德性,来了也不下车,非要我下去迎接他。你要是不下去,他的喇叭声就会摁个不停。走,咱们下去看看吧。

  冯志明和朱志信下了楼一看,果然是张朋和刘思坚来了。

  张朋亲自开着车。刘思坚坐在他旁边,俩人都没有下车。他们一直等着冯志明和朱子信来到车旁,俩人才从车里跳下来。张朋准备锁车。冯志明说:别锁车了,咱们这就去张景水库吧。
   
  张朋说:这时候去吃光根鸡还早呀,才四点来钟啊。
   
  冯志明说:咱先去打几把扑克嘛。

  四个人就上了车,还是张朋开车。

  在车上,冯志明就问张朋:哈,还是一辆崭新的宝马呀,连车牌都没挂,你老兄又借那个大老板的?

  张朋是县地税局副局长,在局里分管税收这块,权力很大。他经常把一些大老板们的车借出来开着玩。那些大老板也不敢不借给他,平时巴结都巴结不上,何况借个车开开玩呢。

  张朋就有意拿架说:你猜猜吧,看咱县里哪个大老板能买的起宝马车?

  冯志明摇摇头说:我可猜不出来。

  坐在一旁的刘思坚说:冯志明,你是干银行的,咱县里的那些大老板,哪个有钱,你还不知道吗?

  刘思坚是县统计局副局长。那是一个清水衙门,清汤寡水的,没人巴结他。局里只有一部破桑塔娜轿车,平时一把手坐着,刘思坚连边也沾不上。

  冯志明说:要说哪个大老板有钱,我是能猜出几个的。可是你要问我哪个大老板舍得买这么贵的宝马车,我可是说不上来。咱们县的那些大老板,一个个都是土财主,就会滚雪球。你要叫他买一辆一百多万的宝马车,打死他也不会买的,他们还没有现代企业家的气派。

  刘思坚扑哧一笑说:冯志明真英明,一下子就被你说准了。这车确实不是咱县的个体老板买的,这是一个来咱县投资的南方老板的车。他刚好来税务局有事,人家的事还没有办完,车就被咱们的张朋局长借用了。

  冯志明朝张朋说:你也太特权了吧。

  张朋笑笑说:我和那个南方老板是铁哥们,用他的车,和用自己的一样。

  朱子信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也憋不住插了一句说:什么铁哥们呀,那是人家怕得罪你。你如果不是局长,你看人家借你车吗?
我说你要小心点,可不能以权谋私呀。

  张朋说:这算什么,不就是用一下车吗?还不够腐败的份儿。
朱子信说:我看咱四个老同学,要是出个腐败分子,头一个就是张朋。

  张朋一下子被朱子信说红脸了。

  朱子信,冯志明和刘思坚三个人便哈哈大笑个不停。

  张朋生气地说:去去去!你们少拿我开玩笑!我要是真腐败了,你们也跑不了。

  他们在车上说了一会儿话,就来到了张景水库。

  张景水库是这个县最近开发的一个水上游乐园。水面上有游船,水上跳伞,闲翁垂钓长廊,水上宾馆什么的。周围有很多的饭店,一些地方名吃也不少,什么王老太太红烧兔首、南阳山光棍鸡、胡老二子全羊汤、小辣椒红烧螺丝,蒜拌河螃等,都是很有名的。有时省里、市里一些部门的领导,来这个县检查工作,县里的领导都会陪他们来这里尝尝当地的名吃,点的头两道菜便是南阳山光棍鸡和王老太太红烧兔首。南阳山光棍鸡是全国独一无二的,连中央电视台都作过专题报道,在国家工商局还注册了产品商标。据说这个名吃的发明者是三弟兄,他们开始在县城郊外的路边上开了一家小饭店,因为那里有一座山叫南阳山,三弟兄是光棍子,便取名叫南阳山光棍鸡店。光棍鸡店用的服务员也一律全是男的。用的材料也很讲究,鸡是当地山区农民在山上放养的黑腿大公鸡,大公鸡吃的是山上的松树籽子,无公害,味又好。佐料里有十几种中药配方,具有保健和美容作用。炒鸡也很讲究,用柴禾,还必须用马尾松,要大火,爆炒,炒出的光棍鸡,肉嫩味鲜,咸辣可口,老少适中。现在这个地方名吃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在全省有四十多家连销店,但是南阳山光棍鸡店是正宗。冯志明他们现在要去的这家光棍鸡店,叫少寡妇光棍鸡店,是两个寡妇开的,也很有名气。
他们把车直接开到了少寡妇光棍鸡店的院子里。车刚停下,饭店的大老板贾翠翠就从楼上笑盈盈地迎出来。贾翠翠和冯志明是老熟人了,两人一见面,冯志明就伸过手在贾翠翠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贾翠翠笑骂了冯志明一句:老色鬼!你真坏!然后贾翠翠就领他们上了二楼的雅座。叫服务倒上了茶水,又和冯志明打情骂俏了一阵子,贾翠翠就下楼安排厨师炒鸡去了。

  张朋见冯志明和贾翠翠那么熟,就开了一句玩笑说:冯志明啊,嫂夫人不在身边,你可要留点神啊。

  冯志明笑笑说:没事,共产党员,意志坚定着哩。

  朱子信和刘思坚在一旁听了,也笑了。

  他们四个人先打起了扑克。打的是升级,亮暗的,扣明的,吃底主。他们打了有半个多小时扑克,鸡炒好了,他们就开始喝了起来。

  这四个人喝酒都是海量。服务员上了二钱的盅子,嫌小,都换了大杯,一杯就是二两的。由冯志明先提议,一碰一杯,干!——

  然后是张朋,刘思坚,朱子信依次主持干杯,都把杯子碰得脆响。

  二四得八,八杯酒下肚,四个人都感到有酒劲了。
这时候,他们的话也多了。朱子信先发起了牢骚说:咱同学几个,就我混得最不像个人样,在乡里干了十多年了,才是个宣传委员。你看你们,不是主任,就是局长,都他妈的牛啊。
   
  张朋笑笑说:操!我这个副局长算什么官呢?不就是一个副科吗,给人家打杂的。是磨道里的驴,听人家摆布。
   
  朱子信说:副科也行,你的位置多好啊。我如果这辈子能混上你那位置,我就心满意足了。操!我现在还是一个乡下人,连城都没有进去呢。
   
  张朋说:马上乡镇就要换届了,你也不活动活动。如果进不了城,在乡里提一个副书记也行呀。
   
  朱子信说:门都没有!你没有听说现在有一句顺口溜吗,组织委员是个爹,谁人见了谁人夸;纪检书记是个妈,走到哪里都不怕;宣传委员是个孙,人人见了人人骂。人家组织委员能管干部,能为你提拔。纪检书记专揪你的小尾巴,没有人敢得罪他。可是宣传委员长算个啥,干的都是人家讨厌的工作。就像征订报刊吧,追着人家腚上要钱,村干部们见了我就像见到了瘟疫。唉,我还想提副书记,这几年我把村干部都得罪光了,谁还为我说句好话呢?
   
  刘思坚说:我也在乡镇干过几年宣传委员,这个工作确实是最得罪人。人家组织委员下去考察干部,下边好菜好酒的招待,可宣传委员下去,谁也没有尿你这一壶的。
   
  张朋也在乡镇干过。不过,他有一个当县委副书记的老丈人,干了一年就上来了。他是这四个老同学当中最幸运的一个。
   
  四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又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酒来。一直喝到晚上十点多钟,才散了场。
   
  朱子信回到家里时,已经醉得不行了,走路都走不成直线。他摇摇晃晃地还没有走进家门口,就趴在院子的水沟边吐了起来。吐了有大半天,差点连胃和肠子都吐了出来。
   
  妻子王秀珍在一边看着,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不停地说:你不能喝,就少喝点!喝得这么多,又吐又拉的,喝坏了身子怎么办呢?
   
  朱子信摇晃着脑袋说:操!老同学在一起,能少喝了吗?
   
  王秀珍说:但也得有个酒量吧?
   
  朱子信心里难受,便烦躁地说:你不能不说了,你一说我又想吐。
   
  王秀珍就不吭声了。
   
  朱子信直到把肚子里的食物全吐尽了,才觉得好受些。然后摇摇晃晃地上了床,爬在床边,难受了大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九
   

  朱子信第二天早上,起晚了。等他来到乡里,马克强书记正打发人四处找他。朱子信以为马书记找他,还是询问党报党刊征订情况,结果他见到马书记,才知道是早上县委宣传部打来电话,说还是去年来采访“赤脚律师”吕家贵的那个女记者,现在又来了,说是还想上白沟村去看看。到底她要采访什么也没有说,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这次没有下来暗访,而是提前给县委宣传部打了招呼,人也由县委宣传部接待。

  县委宣传部就说了这么多的情况。但是,因为有上次那篇《如今农民懂了法,赤脚律师告赢乡政府》的报道,引起的负面影响可不小,着实把县里的领导和乡里的领导吓了一大跳,所以这次大家就特别的警惕。县委宣传部一再强调:她一会儿去了,你们一定要派专人盯上!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反映。

  马书记叫朱子信来,就是向他交待这个任务。要他自始至终陪着她,要前脚不离,后脚不松,一定再不能出了差错。

  朱子信问马书记:她什么时候来呢?

  马书记说:县委宣传部打来电话时,说她们已经上路了,估计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朱子信说:她还要上白沟村,是不是吕家贵又给上边的新闻部门写了什么信了?是反映三提五统的事,还是报刊的事呢?

  马书记说:现在大家都搞不清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朱子信也猜不出来。不过,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宣传委员,大大小小的记者也接待了不少,他知道,这些记者们下来,如果真想搞反面报道,你盯也不盯住。而且他们随便到那个乡镇,那个村,那个单位一转,都能找到一大堆的材料。

  朱子信在马书记的办公室里坐了大约有十来分钟,马书记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电话原来是县委李书记打来的。

  马书记接完电话后,对朱子信说:李书记正在市里开会,他听县委宣传部汇报了这件事后,非常重视,要求我们吸取上次记者暗访的教训,一定要跟上做好记者的工作,千万不能再出漏子,对谁都不好交待。

  朱子信就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那位女记者来了。陪同女记者一起来的,还有县委宣传部新闻中心的周主任,另外还有一个男记者,是一个小青年,有二十五六岁,像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县委宣传部当时打电话来没有提到这个男记者。

  周主任把他俩领到了马书记的办公室,这时候马书记和朱子信已经跑到门口来迎接他们了。周主任先指着两位记者向马书记和朱子信介绍说:这位就是鲁玲记者,她上次来过咱们乡,不过没有和你们见过面,她是报社的大手笔,写出的报道很有份量。这位是小齐记者,是鲁老师的学生,然后又将马书记和朱子信作了介绍。

  马书记和他俩握了握手,热情地说道:欢迎二位记者来我乡指导工作。

  马书记寒喧了一番后,因为不知道他们要采访什么,便拿出了一份材料,想先把桃花乡党委政府这几年怎样落实国务院关于减轻农民负担的指示精神所做的一些具体工作——辟如怎么为农民减负,减负前和减负后是什么情况,一些很有说服力的数字,向他们汇报一下。
   
  可是还没有等他汇报,鲁记者就要过材料笑笑说:马书记,这个材料是不是留着我们回来看,我们还是先到白沟村去看一下。
   
  马书记显得很难堪,但马上笑笑说:行啊,叫朱委员陪着你们去吧。
   
  周主任和朱子信就陪着两位记者去了白沟村。

  他们走在路上,鲁记者才向他们交了底。原来是鲁记者上次来桃花乡白沟村写了那篇《如今农民懂了法,赤脚律师告赢了乡政府》的报道后,她竟然也收到了桃花乡的一位群众的来信,信上反映她写的那篇报道的大方向是正确的,但里边也有很多与事实不否的地方,特别是把吕家贵描写成白沟村学法普法的带头人,是他增强了白沟村农民的法制意识等等,就与事实不否。信中还列举了吕家贵的一些劣迹。鲁记者是一个正直的记者,看完这封信后,心里很不安宁,想到那次搞得是暗访,也许采访的不全面,事后也没有找乡党委核实,可能会有出入。所以这次专程来白沟村,想证实那封信。

  周主任和朱子信一听是这么一回事,都有些哭笑不得。不过,

  他俩悬在心上的那块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他们来到村委,和陈书记接上头。陈书记就按照鲁记者的要求,把已经找好的村民叫到了村委。当然,这几个村民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马书记早给陈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叫他封锁好消息,不要叫吕家贵那伙人知道,要安排村里的党员干部做采访对象,让这俩个记者采不到他们要采访的东西。

  这几个村民其实都是村干部,早已经把那些要说的话背得滚瓜烂熟了。所以还没有等鲁记者问他们,他们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他们说的都是乡里的政绩,什么减负工作做的好,农民们偿到减负的甜头,过去一个人一年要负担一百多元,现在才四五十元,负担一点也不重了。

  鲁记者一边听,一边就笑了。后来,鲁记者就打断了他们的话说:这方面的材料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主要是想听一听你们对吕家贵这个人是怎么看的?

  鲁记者说完,大家都楞住了。

  朱子信马上把鲁记者这次来的目的向大家做了解释。

  陈书记也笑笑说:不要有顾虑嘛,有什么看法,就实话实说嘛。

  他们听懂了陈书记的意思,便互相笑了笑,然后都毫无顾忌地把他们对吕家贵的看法说给鲁记者听。他们都对吕家贵没好感,所以他们没有一个说吕家贵好的,都说吕家贵是个无赖,骗子,说他帮人家打官司谋取钱财,说的一塌胡涂,里外不是人。

  采访完了,在回去的路上,鲁记者挺不好意思地说: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这是我的失误,我今后应该好好吸取教训。

  周子信也早已给马书记打了电话。

  马书记知道不是采访反面报道,高兴得不得了。对朱子信连连说道:我今天那也不去了,就在乡里等你们,晚上我要好好陪陪鲁记者。
  
  乡里已把饭菜准备好了。伙房的秦师傅下了功夫,把他的手艺发挥得淋漓尽致。马书记还专门派人跑到县城里的正宗饭店买来了名吃兔子头、光棍鸡、全羊汤什么的,搞得一桌酒菜很丰盛。马书记坐主陪,王乡长坐副主陪,县委宣传部新闻中心的周主任和朱子信也陪着,显得主人又重视又好客热情。
  
  鲁记者见桃花乡的领导这么实在,反觉心里很不是个味儿,便想找机会向桃花乡的领导们道个歉,可是又一直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

  马书记作为东道主,首先举起酒杯,先敬了鲁玲记者和小齐记者两杯。他一边敬酒还一边说:俺们沂蒙山人就是好客。俺们欢迎两位记者经常来啊!也欢迎两位记者对俺们的工作多指导!俺们在基层,政策水平都不高,未免会犯一些错误。

  鲁记者和马书记碰了杯,喝完了酒,觉得是个机会了,便放下酒杯忙说:先让我说两句话好吗,我那篇报道写的不真实,我应该向你们------

  马书记是个聪明人,猜出鲁记者想说什么,没等鲁记者把那句话说出来,就打断了她的话说:鲁记者,不提那件事,我们还是喝酒吧。

  鲁记者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得向你们道个歉吧。

  马书记笑笑说:嗨,道什么歉?你也没错呀。鲁记者,俺今天向你说一句心里话,你那篇报道俺是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俺越看越觉得你那篇报道写得还真不错呢,你给俺们乡镇干部提出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就是新时期的乡镇干部,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瞎干蛮干了,必须要学法,懂法,还要会用法。

  王乡长也笑笑说:是啊,你那篇报道还提示我们,抓农村普法教育工作,也不能蜻蜓点水,要扎扎实实,要真正让农民学会用法律保护自己和武装自己。这样,依法治国就不是一句空话了。

  鲁记者见桃花乡的领导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便更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马书记和王乡长劝酒很有方,加上大家的心情都很好,酒喝得非常欢喜。鲁记者虽然一再声名自己是女流之辈,没有酒量,但也喝了不少。两位记者都喝得飘飘然然了。他俩发现这个小乡里的人太实在了,感动得快要流下了眼泪。

  喝完了酒,鲁记者和小齐记者没有回城里,在乡招待所住下了。虽然条件差点,但他俩执意要留下,说要体验一下乡村生活。

  第二天早上,他们要回北京,马书记挽留不住。给他们弄了一些土特产,俩人坚决不收。马书记不高兴了,说他俩是看不起乡下人,他俩只好收下。马书记又说他也要上省城办点公事,就亲自把他俩送到了省城,又亲自把他俩送到机场,一直目送他俩坐上了飞机飞上了蓝天。
   
  马书记送走了两位记者后,长吁了一口气。


                十


  马书记从省城回来,便直接上了县里,向县委李书记详细地汇报了两个记者在桃花乡采访的全过程。

  李书记听了很满意,连连表扬马书记做的好。接着又说:当前,农村税费改革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中央一再强调要减轻农民负担,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期,我们都要小心谨慎啊。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搞什么集资摊派等项目了,再搞,上边领导不允许,农民们也不会答应。如果我们还认不清形势,就要栽大跟头啊。

  马书记连连点了几下头。

  李书记又和马书记谈了一些私事。李书记说:老马,我先向你透露一件事,这次县乡两级领导干部调整,可能你的工作要动一动。我想把你安排在城里的某一个局里,你的意见如何?

  马书记说:我还会有什么意见呢?

  李书记说: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地方。

  马书记听了心里很感动。

  李书记又说: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谈谈,在你还没有离开桃花乡之前,你一定要和王乡长搞好团结啊。前几天,省里有一个老领导专门给我打来电话,问到王乡长的事,这说明什么呢?下一步,王行路要接你的班,有些工作,你该放手就放手,要培养年轻人嘛。

  马书记点点头说:老书记,我懂了。

  李书记又笑笑说:今天中午,你就别走了,在我这里吃顿便饭吧。

  马书记其实心里还有一件事,而且这件事非常重要,他马上对李书记说:老书记,吃饭的事不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请老书记帮忙。

  李书记把眼一眯,笑了笑说: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吧?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是退休教师的工资的事吧?那个申请拨款报告我已经批了。你一会儿吃了饭,去找一下财政局局长,叫他尽快给你拨过去。

  马书记那有心思在李书记这里吃饭,他一听说李书记已经批了,就夹起了那个黑公文包,头也没回地说:不吃了!我去找财政局长。

  李书记跑到县财政局,找到了财政局长,把拨款的事落实好了。

  马书记回到乡里后,发现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的平静和轻松。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他当然知道:一是他很快要从繁忙杂乱的乡镇工作中解脱出来,调到城里了。二是李书记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工作,虽然没有明确告诉他将要干什么,但是他知道李书记为他安排的工作不会孬的。三是他一直担心挪用的那笔救灾款,终于可以用县财政拨给的转移支付资金顶上了。前段时间他手心里还一直捏着一把汗呢。四是他顺利地把鲁玲记者打发走了,没有在他临退位之前惹出麻烦,真是万幸中的万幸啊。所以他觉得自己没有压力也没有负担了。

  马书记毕竟是一个对工作极其负责的人。虽然快要调走了,但他觉得当前有些工作还是应该反复强调一下。像招商引资,党报党刊征订,农村结构调整,抓财政收入以及经济持续发展等等。

  马书记又想起县委李书记叫他要和王乡长搞好团结,有什么事要多和他商量,他便找来王乡长,两人交换了意见,统一了思想,议好了一个会议的主题。

  于是,桃花乡又召开了一个党委政府扩大会议。

  在会上,马书记对党报党刊征订,三提五统清欠工作强调了一番,又对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和计划生育工作作了具体安排。之后,他话锋一转,突出提到了工资问题。他伸出两只大手,朝着与会人员掰着指头说: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到年底还有三个月。我们算了一下,这三个月全乡发工资还需要九十多万。如果能保证税收按时入库,从教育附加税里提一块,从林业税里提一块,屠宰税里提一块,机动车使用税里提一块------但算来算去还差五十万元的缺口。在坐的各位就要动一下脑子想一想,这个缺口怎么办呢?还有,下一步中央要取消农业税,我们的工资从哪来呢?我们要认识到形势的严峻性。我们也不能坐等待毙,要主动的想办法。招商引资,就是增加财源的一个办法。但是,我们的招商引资到现在还是一个空白啊,这不能不叫我们感到着急。我们要保证我们的经费,保证我们的工资,我们还要搞经济持续发展,说一千道一万,乡财政口袋里没有钱,一切都等于个零。因此,我要告诉大家,我们准备将十月份定为税收突击月,发动全乡机关人员下去打一个胜利的税收突击战,把该收的税都收上来。我们一要保稳定,二要保发展,三要保工资------

  马书记的讲话极有煽动力。


                 十一


  县乡两级干部调整工作正在悄悄地进行着。

  虽然历来干部调整是一件极为秘密的工作,但是从党委到政府,从领导到每一个工作人员,都知道最近干部人事安排要有一个大变动。这几天县委组织部的干部频繁地下来与乡里的干部进行组织谈话,已经给人们发出了一个信号。

  马书记因为心里早有了底,一点也不急不躁。他一心只扑在工作上,用实际行动站好最一班岗。

  在马书记的精心安排下,这一段时间里,桃花乡的一切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党报党刊征订工作按时完成了任务,宣传委员朱子信还受到了县委宣传部的表扬。三提五统清欠工作虽然遇到不少的困难,特别是白沟村的阻力,也妥善的解决了,保证了全乡的清欠工作如期完成了。同时党委政府工作人员上半年拖欠的工资也全都补发了。

  马书记在临走之前要的就是这个结局。

  这可是一个十分圆满的结局啊!

  可是,眼看着这个结局就快要画上一个句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件却突然发生了。这个事件就发生在这个税收突击月里,如果没有这个税收突击月,一切会多么的美好。但是这个税收突击月,却酿出一个惊动省市两级纪委的恶性事件

  制造这个事件的第一责任人,就是宣传委员朱子信。

  朱子信简直冤枉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一事件。

  当省市纪委干部下来找他调查情况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回顾当时的情景。他的眼睛都红肿了,泪水花花地流个不停。他是一边哭着,一边接受纪委的调查。

  那个事件发生的竟然是那么的突然和意想不到。

  那天,是星期三,朱子信刚从县里开完党报党刊表彰大会回来。他连一口水也没顾上喝,便与乡财政所和地税分局的两位同志上白沟村,去征收屠宰税。他临走的时候,心里就很不痛快,因为他刚接到儿子的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朱强今天下午没来上学,有同学说他好像和几个同学上水库钓鱼去了。朱子信一听就怒发冲冠,他本来想跑到水库去找朱强,找到他狠狠地把他揍一顿。但他正准备去找朱强的时候,王乡长叫他赶紧和财政所地税分局的同志去白沟村征收屠宰税,说刚接到群众举报,有一个屠宰户现在正在偷偷地杀猪,没有报税,而且这个屠宰户经常偷税漏税。他是窝着一肚子火来到白沟村的。

  朱子信他们来到白沟村,找到吕家明。吕家明就是那个偷税的人,他刚好在院子里杀完了两头猪,正在往摩托车上捆,准备驮到县城里去卖。他还没来得及走,就被朱子信他们堵在家里了。吕家明被朱子信他们当场抓了个正着,想偷税没有得逞,当时心里便有些火。一听朱子信还要叫他补交税款,就更加恼羞成怒,便和朱子信他们吵了起来。吕家明在争吵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把亮晃晃的杀猪刀,不停地朝朱子信的脸前晃来晃去的,好像暗示朱子信:你们不要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会跟你们拼命的!朱子信本来就因为朱强的事,窝着一肚子的火,看到吕家明摆出了这副无理霸道的样子,就更来气了,便打了一个电话把乡派出所的王所长叫来,以抗拒交税为由,把吕家明抓进了派出所。

  可是,吕家明前脚被带走,后脚就出了事。吕家明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听说儿子被派出所抓去了,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吓死了。

  白沟村出了人命案,村里的吕氏家族就闹翻了天。他们把吕家贵请了出来,推举他当吕氏家族的代表,带着吕氏家族一帮人,抬着吕家明老母亲的尸体,进了县城。他们把吕家明老母亲的尸体摆在县委大门口,硬说乡干部征税打死了人,要向县委讨个公道。
他们把声势造得很大,省里和市里都知道了。省里和市里的领导十分重视,认为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可草率处理,加上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怕县里包庇和袒护干部,影响了政府的形象,便派出了省市联合调查组,下来调查处理这一事件。

  省市联合调查组经过调查,才发现桃花乡党委政府的责任并不大。朱子信虽然是第一责任人,事件与他有关,但是也没有多大的责任。他只是在执行公务时,带着一些个人情绪,出现了工作简单粗暴现象。又因为吕家明抗税,他指示派出所拘留了吕家明,(联合调查组认为派出所按照治安条例拘留吕家明是符合法律的)后来发生了吕家明老母亲被吓死的结局。

  可是,组织上最后做出的处理意见,完全出乎了人们的意料。马书记、王乡长受到了市委通报批评,朱子信受到了一个党内警告处分。

  朱子信实在觉得冤枉死了。

  朱子信因为这一事件,本来在这次乡镇领导调整,准备提拨副乡长,但最后也没有提拨。因为他不适合再在桃花乡工作下去,组织上把他调到了另一个乡镇。职务由宣传委员变成统战委员。虽然都是副科,没有提拨也没有降职,但在党委成员排次上,统战委员排在宣传委员后边。

  朱子信临走的那天,心情十分沉重。

  乡镇领导原来是一个好意,摆了个宴席为他送行。因为大家在一起共事多年了,感情很深,离别之前都想叙叙旧情,同时为未来的前程祝福。朱子信也很感动,觉得桃花乡的领导真好,没有轻待了他朱子信。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在欢送宴席上喝了不到半斤酒,就醉了。他醉了之后竟然控制不住自己了,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着马克强书记放声大哭起来。他边哭边说:马书记,你说我们到底有什么错呢?我们整天忙忙碌碌的为了桃花乡的经济快速发展拼命工作,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舍家撇业,一心就盼着咱们桃花乡的老百姓早日脱贫致富,过上小康日子。可是,我们干了半天,不但没有得到老百姓的拥护,还与老百姓成了对立面,为什么会这样呢?

  马书记的眼泪也快流下来了。他扶摸着朱子信的肩膀说:朱委员,不要说了,我们其实也为桃花乡的经济发展做了大量的工作。我们的农民从过去不能温饱到现在解决了温饱问题,我们的经济基础建设从过去的一穷二白到现在有了初具规模,这都说明我们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说明我们桃花乡在发展,在前进。当前,有一些老百姓对我们有意见,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好,离老百姓的要求还差一段距离。如果我们的工作做好了,老百姓是不会反对我们的。

  朱子信又痛哭地说:别人都是兴高采烈去上任,可我,背着处分,又被贬职,这一辈子是抬不起头了。

  马书记说:不要悲观,振作精神,再从新站起来。

  朱子信走了。几天之后,马书记也调到县农业局当局长。

  王行路接替了马书记的班。王行路上任桃花乡党委书记的第一天,就召开了党委政府扩大会议。从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妇女主任,治保委员、小组长,到乡里的干部,有一百多人参加,会场下是黑压压的一片。可是,王行路书记又在重复着马书记的过去。他像马书记一样,居高临下的站在会议的主席台上,朝大家伸出两只手,一根一根地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地算帐:今年桃花乡财政收入能收多少?能够发几个月的工资?还有多少缺口?这些缺口怎样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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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 16:10 | 只看该作者
发生在桃花乡里的故事,很有生活实感。木屋版的中篇大制作,充实、丰富,值得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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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 16:26 | 只看该作者
桃花乡的故事,好!桃色的?嘿嘿!
4#
发表于 2005-4-1 18:28 | 只看该作者
英姐姐又拿出大作了,细细地看啊!
5#
发表于 2005-4-1 18:50 | 只看该作者
虽然历来干部调整是一件极为秘密的工作,但是从党委到政府,从领导到每一个工作人员,都知道最近干部人事安排要有一个大变动。这几天县委组织部的干部频繁地下来与乡里的干部进行组织谈话,已经给人们发出了一个信号。

都想做官,但做官的人也难啊!
6#
发表于 2005-4-1 21:52 |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7#
发表于 2005-4-1 21:58 | 只看该作者
屋斑为文如行云流水,娓娓道出了乡村干部及农村生活中的真实情景,功力不凡,学习,问好!
8#
 楼主| 发表于 2005-4-2 18:45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各位朋友的鼓励!
9#
发表于 2005-4-3 00:35 | 只看该作者
  这篇很长,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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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3 18:50 | 只看该作者
勤奋的小木屋
吸引人的桃花乡

细读之后
让人回味悠长!
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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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4 10:07 | 只看该作者
木屋谢谢大家,请多提意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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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5 00:56 | 只看该作者
精华小说!
13#
发表于 2005-4-6 21:19 |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小说!说到了当下强制订报的事。我们也没能耐改变什么,就这么发泄一下。很不错!
小说改编一下拍个短剧一定不错!
14#
发表于 2005-4-13 21:02 | 只看该作者
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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