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废村 于 2015-9-16 18:12 编辑
和平道唯一漂亮的建筑,就是街道办事处四层高的乳白色大楼,像鹤立鸡群一样突兀在歪歪斜斜的店铺中间。楼前的空地铺上大理石地砖,立个牌子,写着“禁止摆摊”的红字。和空地两侧拥挤的店铺、地摊相比,这里是个难得空旷干净的地方,于是就多了几个象棋摊子。经常下棋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退休的王处长、秃顶的李老汉、旁边修自行车的三愣,还有对面卖瓜籽的刘老板。办事处侯副主任也偶尔来凑个热闹,不过由于是上班时间,又在同事的眼皮底下,侯主任总是来去匆匆,不敢逗留太久。看棋的人那就多了,附近居住的,逛市场的,游手好闲的。看着看着也掺和进去杀上两局。 这几天看棋的中间多了个年轻的寞生面孔,棋局被他指点得头头是道,帮谁谁准能赢。于是招来王处长的不满,要和他单挑。年轻人谦逊地推让一下,扭不过也就当仁不让地接受挑战。结果王处长一盘也赢不了,再换李老汉,也是手下败将。其他人也想试试,都以惨败收场。年轻人一时打遍天下无敌手。 混熟了大家都知道,年轻人叫杜春,是个新毕业的大学生,刚刚分配到街道办事处,就在办事处大楼后面租了间房子住。王处长棋下不过杜春,倒是喜欢给他上上课,遇一起就谈职场之道,生活经验。杜春总是有意没意地听着,点着头。这个随和、谦虚、聪明的大学生给附近的居民留下了好印象。 这天王处长和三愣对战正憨,三愣仰起又黑又长的瘦脸,迷缝着一双老鼠眼喃喃地说:“地什么虫?地,鳖,虫?”王处长说:“三愣你狗日骂谁了?别打岔,正马踩驹呢。”三愣说:“王处长你看看那是什么字?”王处长抬起头顺三愣的目光看去,只见办事处大楼四楼窗外挂出一条横幅,上面写了几个大字:中华地鳖虫生物科技公司。刘老板一边掀起帆布围裙擦拭炒瓜籽熏黑的胖手,一边抖着一条腿说:“别说啊,三愣还能认出个“鳖”字来,有文化。”他又矮又胖,看人总是半昂着头。李老汉说:“又冒出这么个公司。”王处长说:“活了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甚是个地鳖虫。快快,还是下棋吧。”“不是街道办么,咋办成公司了?”三愣说,“咦,杜春来了,问问他。” 杜春来到棋摊,推一推眼镜猫倒腰看棋,王处长说:“也是啊,你们办事处这是唱得哪出戏?”边说边示意村春看那条横幅。村春盯了一会儿,说:“前几天就听说四楼有几间空房子,租给了一家外地来的公司,估计这就是了吧。”王处长不屑地说:“改革搞活,政府也钻钱眼里了。”村春要去看个究竟,就上楼去了。 第二天,杜春拿了几张花花绿绿的纸从办事处出来,边走边低头翻看。三愣正在锉一条自行车轮胎。“喂,大学生,撞墙了!”三愣喊了一声,杜春就朝三愣走来,递给一张纸:“看看吧。” 几天内,杜春手里那种花花绿绿的纸满街都在飞舞,宣传着中华地鳖虫生物科技公司的发展策略和养殖方法。 “在家养地鳖虫,养好了公司回收,”人们纷纷议论着。 “该不是骗人吧?这比我卖瓜籽可是强多了。”李老板说着话,一条短粗的腿就抖动起来。 “骗人倒不至于——这么大的声势,又在办事处眼皮子底下,”王处长用手抹一抹花白的大背头,若有所思地说,“就是能不能按时按价回收虫子,谁也说不准。” 杜春也买了一包虫卵要养。王处长语重心长地对杜春说:“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么?公务员啊,按过去的说法叫铁饭碗。你学历高,好好工作当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问题,何必跟着这些人起混?看看这是什么营生,脏兮兮的。”杜春满脸的不自在,笑着说:“这是个新事物,我想试试,也许算是个机会。现在发展机会很多,也很容易错失良机。要不王处长也养点试试?没多少成本,坐着也是坐着。”王处长头摇得像拨浪鼓:“这玩意儿指定不中用,我就不信能按合同收购,天下哪有这么容易赚的钱。”杜春说:“那就看我的,我做个试验,要是行您老再养。”王处长一挥手:“得了吧,不干这事。” 有些大胆的居民,见杜春买了虫卵,也跟着买,按着公司指定的方法,遮遮掩掩地养起地鳖虫来。 很快,第一批虫子成熟了。人们期待的收购也如期开始,办事处四楼窗户外又挂出一条横幅——高价收购地鳖虫!又有了新传单,说的是由于公司业绩上升,签约养殖户按合同价提高百分之五收购。养殖户们开始陆陆续续到公司卖虫子,收入比预期还理想。一时间办事处门庭若市,好不热闹。平时偷偷养了虫子的,也都大大方方地和人交流养虫经验。办事处以严重干扰办公为由还涨了房租。 “我真应该好好教训一下我那个苶老婆!”三愣咬着又薄又黑的嘴唇愤愤地说。 李老板昂着头抖着腿问:“三愣又咋?老婆上房揭瓦了?” “别提了,地鳖虫养得好好的,苶老婆出去打麻将没关门,让鸡进了屋吃了个精光。” 收购地鳖虫的同时,第二批虫卵又在发售。办事处门口排成了长队。三愣、李老板也都放下手中的活排队买虫卵。王处长端了个搪瓷茶缸在棋摊上看棋。三愣喊到:“王处长,你也买点吧,闲着也是闲着,还怕钱扎手?”王处长说:“我就看你们怎么挣钱吧,都是些没脑子的。”不过眼尖的人还是看到,王处长的老婆也在队伍中间。 杜春不但继续养虫子,而且还在地鳖虫公司谋了个兼职,职责是分管这一片的宣传和养殖技术指导。不过公司向他收了五千元的押金,一年合同期满返还。 “五千块!这么多钱交给人家能放心?”王处长提醒杜春的同时,又对这个年轻人的胆识有点佩服。 三愣挺支持杜春,觉得杜春有知识,看得长远,“这小子马上就要发财了”。杜春成了他的偶像,有事没事都爱粘着。 这一天王处长和秃顶李老汉为着一个滚到棋盘外面的棋子原先在什么位置争得面红耳赤。杜春过来,咧着嘴很勉强地笑。王处长对杜春说:“你看这个灰老汉,棋快输了毛病就多了。”杜春还是笑。李老汉说:“处长你也不要嘴硬,让杜春定夺,他说这个子在哪里就在哪,让着你行了吧?”杜春看着王处长一个劲地呲着牙笑。王处长问:“咋了,有事?”杜春在王处长耳边低语几句,王处长突地站起来。 王处长脸色涨红,一溜小跑上了办事处大楼,不一会就出现在四楼地鳖虫公司的窗口,挥着手像首长接见群众似地,感道:“地鳖虫公司是骗子,跑了!跑了!” 一阵混乱以后,办事处大楼已经挤满了人。地鳖虫公司留下的桌椅柜子书本,被愤怒而又绝望的养殖户搬了个精光。三愣慢了一步只抢到一条横幅,说是回家能做个门帘。厚重巨大的办公桌没有人能搬得动,就有人想砸烂。王处长说杜春受害最深,不但赔了养虫钱,还被骗了五千块押金,不如就把桌子让给杜春。有人就说:“杜春也算是这个公司的人,他有责任!”这一句提醒了人们,都冲着杜来要帐,杜春趁人不备早已不见踪影。两三个街上混的年轻人,就找到杜春的住处,抄了杜春的家。也没发现个值钱的,烂纸箱破棉被扔了一院。李老板跟在后面,把杜春那几箱快要长成的地鳖虫搬走了。三愣说:“你个愣货还要那些虫子有个球用,丢人。”李老板说:“可以喂鸡么。”三愣说:“他奶奶的,早知道还不如让老婆都喂了鸡。” 有人砸碎了四楼的窗玻璃,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了。人们向办事处讨说法,侯主任说妈的我们也是受害者,损失了一些房租水电费,现在已经报警,安抚市民们到派出所登记损失情况,回家等待警察破案。 杜春躲了几天再没人找他麻烦了,回到和平道整天唉声叹气精神不振。王处长说:“年青人,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也好,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交了学费了,学了点人生经验。”杜春也说:“就算是交了学费了。”王处长说:“只不过你交得有点多了,吃了大亏。”村春说:“王处长啊,我这学费也没白交。”王处长说:“这话在理,没白交,至少不会再受骗了。”杜春说:“你不懂。”王处长满脸狐疑。 养殖户家里的地鳖虫长成了,起初还不愿意扔掉,后来眼看着没人收购,就都扔到垃圾堆里。于是满街的地鳖虫爬来爬去,爬进了千家万户,有的还落地生根,生出了好多小地鳖虫。为此,办事处不得不专门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灭虫运动,并且写进了年度工作成绩中去。棋摊子也没人摆了,每天都有几撮人聚在办事处楼下谈论这件事。王处长说:“早就看出这事不可靠,哪有那么好挣的钱。怪只怪我那文盲老婆,总是不听劝,上了圈套。”他老婆却逢人便说:“都是财迷心巧的老头子的主意。” 没过多久,杜春不见了,从街道办事处办了停薪留职。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后来听侯主任说在临省的省会见过杜春,大老板了,开了一家蚂蚁养殖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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