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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原创] (短篇小说)1960年代的乌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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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28 01: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1960年代的乌鸦(一)
                
  一
  幺爸是被一阵老鸹的罗嗦给吵醒的。
 
  在幺爸看来,老鸹是个令人生厌的巫婆,昼出夜伏的巫婆。村庄哪儿不太平了,或是哪户人家将遭遇不测,那就一定有那幽灵一样的鸟儿,在哪个角落里聒噪。
  老鸹的嚣叫掠过村庄的上空,到了老屋的头顶又折了回来。老屋的窗户是火炒纸糊的。纸阴黄的,很薄,承受不了老鸹的咒语锐利地穿透。
  那鸟儿的嘶叫布满魔力,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幺爸的心大约也是纸糊的。那是一种更为脆弱的纸,一张薄薄的心纸,一戳就揪心地疼。
  幺爸的睡意也很脆弱。尖锐的鸟叫掀过,他的梦就只剩些支离破碎的梦的影子。
  但没有那险恶的鸟叫,幺爸和他所在的村庄,一样不能蒙头安睡,直到太阳爬上村头那棵秀才树树梢的。
  幺爸不禁抽了一口冷森森的寒气。
  可恶的老鸹!
  幺爸凶声凶气地骂到。
  幺爸起了床,径直去了堂屋。
  祖母也起得上早。他一个人正嘀咕着什么。对了,是老鸹。就在几个月前,村里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好多的老鸹。老鸹的造访,让老村的人一时捉摸不定,心情因此而槽糕了许多。
  祖母骂老鸹是在叫丧,叫幺爸去轰。祖母似乎与那些披黑衣穿乌靴,嗓子又糟糕的家伙,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讨厌。
  动物很少有象老鸹那样,大起大落倒霉透顶的。老鸹当头过,无灾也有祸。老村的这句俗话,总是被祖母一辈的老人,拿来作教训晚辈的经典名言。
  老鸹的窝筑在屋后的大樟树上。那是村庄声名远播的一棵大树,名字很好听,叫秀才树。老鸹的窝,硕大无朋,只一个幽深的出入洞口,看上去,深不可测。
  秀才树很美很老。站在五里地以外的山冈,远远地看上去,宽阔的树冠,须髯飘拂,就象是一团翠绿的华盖。大樟树的绿色无微不致地荫蔽着村庄的老老少少。而它铁划银钩一般的枝枝柯柯,分明写着一个古老村庄岁月的沧桑。一个微不足道的村子,因此而闻名于那个偏僻贫穷的山乡。
  幺爸抄了一杆火药筒,来到老屋东头的鱼塘旁,朝着那黑糊糊的一片,抬手就是一筒。
  轰!
  火药筒闷声闷气的。一种异样的气氛,在村庄四下里渲染。
树上的老鸹们,上下扑腾,黑压压一片。一天都是麻点点。
  幺爸有些心惊肉跳了。他没见过这种阵势,自打从祖母肚子里出来,都没见过。
  这地皮上成群结队的红点点还没散尽,龟儿子老鸹又遮天蔽日地来凶了!想起那些半懂不懂的红卫兵,看着那些到处叫嚷的黑点点,幺爸的头就有点晕。
  据村里的老人讲,咸丰庚申年,秀才树村灾祸不断。铺天盖地的飞蚂蚱刚啃完老村的树皮草皮,老鸹又来了。老鸹没树皮草皮啃,就啃娃娃的肚皮。一老鸹嘴下去,细娃的肚皮就是一个洞洞。这些都是老村揪心的伤疤,很疼很疼的伤疤。
  民国十八年冬天。蝗虫和老鸹倒是没来招惹秀才树村,但天上开始盘旋着一群更凶更骇人的铁老鸹!
  听祖母讲,他活那么多岁数,那些铁老鸹呵,还从来没见过。前几年,我查了查县志,才晓得祖母说的那些老鸹,原来是从东洋飞来炸峨眉山下一个大人物的。那个大人物,躲过了那些老鸹,而山下的百姓却遭了秧。
  东洋老鸹来的那天,天一下就黑了半边。
  后来,听说一只掉队的铁老鸹,撞上了峨眉山下一座叫老鹰崖的山尖尖上。铁老鸹撞得稀烂,老屋的年轻人都跑去看闹热来。祖母当时作月子没去成,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
  很多年前的那拨蚂蚱,是从后山北边飞来的。飞过秀才树下,又往南去了。蚂蚱啃过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山山。这让老村人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而东洋鬼子的铁老鸹摔死了,该他狗日的背时。
  关于这两件事,老人们刻骨铭心一辈子。但是幺爸却没得印象。
  只是这遮天蔽日的老鸹,还真是骇人呢。狗日的老鸹是从啥子旮旯钻出来的呢。幺爸琢磨不透。是前些年生产队炼铁巴,砍光了山上老鸹作窝的大树,还是那鸟没得吃的,下山来抢人食?或者是一种冥冥之中不可告人的什么原因。
  幺爸头疼得厉害。
  狗日的老鸹!
  狗日的天!
  幺爸很没好气。
   二
  幺爸回屋搁了家伙。
  幺婶已烘热了几个苞谷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苞谷粑了。幺爸捏了两个,出老屋,往队里公房紧走慢赶。
  幺爸是秀才树村党支部书记,兼第一生产小队的队长。说白了,就是正宗的秀才树村的头人。如果说,做公社党委书记的父亲是九品的话,那么幺爸该算几品官衔呢?七品县老爷,都还只是一粒芝麻。那九品乡官,十品村官,怕就只是一粒灰尘了。
  幺爸其实就是一粒灰尘一样大小的头人。
  幺爸往队上赶时,村里各家各户的炊烟,已被一阵秋风吹得四下散去。
  幺爸这才感到秋天真的开始凉了。
  出工的四下里拢了。料理家务的,也是各忙各的事。
  天色已是麻麻亮。凉气褪了一夜,地皮上仍象揭盖的蒸笼。一脚上去,皮焦火辣地烫。东山的太阳刚露出来半个脸,随即又被一团团乌云裹胁进去。地气很快又上来了。
  老屋上下,似乎包围着什么,又在暗示着什么。
  这是一九六八年的秋天。
  这天说凉便凉,说热便热,不明不白的。
  明天,公社就要来征粮了。
  领头的就是幺爸的大哥我的父亲。父亲在公社坐头把交椅。可别小看那顶比芝麻粒还小的无品顶戴。在那年那月,又是在那个山高皇帝远的村庄,可是个说话算数的人物,很吃香的。
 
  秀才树下的乡亲们,遵照主席老人家的教导,在幺爸的带领下,发扬了人定胜天的主观能动性,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战胜了几十年一遇的老鸹灾,从鸟嘴里夺回了一粒粒活命的苞谷粒。虽是灾年,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说小丰收也不为过。
  这个功劳,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头,算是伟大创举了。
  区里派住公社的文革工作组组长“老鸹声”,跑上跑下,累得白泡子起,终于将秀才树村丰收的景象,树成了全县山区乡的一面旗帜。旗帜一树起来,“老鸹声”便大会小会受表扬,脸上象搽了金黄粉一样光生。
  红旗扯起来了,老村却倒了大霉。
  公社宣布了一个让老村的老百姓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决定。
  公社的人说,将大队里同样受鸟灾的另一个生产队的苞谷征购任务,一并摊给秀才树生产队。而且,调粮又急,明天就要来人。乡亲们私下嘀咕,肯定是“老鸹声”从中做了啥子手脚。
  幺爸是在昨天去大队办事时,才听说这事的。回来后,半夜没合拢过眼皮。在被老樟树上那群哭丧鸟吵醒前,他刚半醒半梦地困了一杆烟的工夫。
  狗日的老鸹!
  狗日的“老鸹声”!
  幺爸又莫名其妙地骂。幺爸骂人最凶的脏字,便是“狗日的”了。
  这不是要老村一百来号老少爷们的命么!
  幺爸顿足道。
  今年苞谷长势一直没正气过,又瘦又蔫。偏偏入秋来,又不知从哪儿的坟堆堆里孵出了这么多的催命老鸹。队里的人起早贪黑地吆喝,没日没夜地抢收,才捡了这几万斤烂玉米。与其说是丰收,还不如说是从老鸹嘴里夺了点活命的口粮。
  他“老鸹声”的一句牛皮,就戳脱老村来年开春三个月的苞谷糊糊呵!
  幺爸不想还平静,愈想愈来气。
  幺爸忍不住又要骂时,已到了队里公房的屋檐下。
  三
  幺爸把调粮的事告诉队里的人时,无疑就象在一大群老鸹堆里,丢进一串炮仗。
  人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时,就不自觉地随着炮仗一起暴跳起来。
  人们便骂“老鸹声”,骂公社干部,骂那些没心没肺的东西,骂那些好吃懒做的东西。
  骂过之后,炮仗息下来。因为事关开春队里的种子和口粮储备大事,你就是骂得天红也还是不能解决问题。
  大伙便请幺爸拿主意。幺爸是头人,村里的大事,只有象幺爸这样的头人才有资格定夺。
  老人和妇女们在院坝里蔑苞谷米。
  男人们在厢房炕苞谷米。
  大伙儿都很忙。
  幺爸便发话。
  幺爸说,大家不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更不能乱哄哄地瞎嚷嚷。
  大伙掂量得出幺爸话里的分量。别看幺爸没上过几天学堂,当家的道理还是一套一套的。在秀才树下,不管是吵嘴还是怄气,都还从来没有他搁不平的事情。
  遇事不要慌。一慌,手脚就乱了。
  幺爸劝道。
  几个愣头青,仍然愤愤的样子。
  幺爸安排余下的活路。没撕完的苞谷棒子要撕完。已经蔑好的苞谷米,要送到竹楼上去炕。
  安排妥当后,便叫上队里其他几个干部,又特地请了族里的几个老人,到公房的小屋里议事。
  要摆平粮站来的人,先得摆平我父亲。但哪个把我的公社书记父亲搁得平呢?幺爸是支部书记,又是生产队长,大小是共产党的一分子,断是去不得的。
  幺爸开门见山地向大家摊牌。毕竟这是见不得人的灰色勾当。
  开会的其他几个,也是你看我我看你。
  找哪个呢?
  幺爸有些犯难。老态龙钟的祖母,是土改积极分子,心里红着呢。她一辈子最看不惯的事,就是跟共产党过意不去。别说找她当说情客,就是在她面前提起半个字,也肯定只有一个结果,等着挨三天臭骂吧。
  大伙又反复就生产队里的人排了一回队。
  最后,扯到我母亲。
  母亲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是村里爷们公认的好女人。土改时,任过妇女乡长。父亲从二野转业回来后,正逢精简干部。母亲二话没说,去找上级领导。后来,她回了农村。她说,锄头镰刀,她熟悉。父亲喝过墨水,又是军分区司令员的秘书,吃商品粮,才是合适的。母亲这一次善良的选择,让我们几姊妹一落到秀才树下,便披上了农二皮,脱都脱不下。为这事,父亲临死时,还对我们几姊妹伤感地谈起。他说,母亲回农村换他出来,为此他感激母亲一辈子。不仅因为他个人,也因为我们的国家。
  说起母亲,幺爸有些犹豫。想了想,觉得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只得硬着头皮领了几个人,一脸无奈地奔老屋去了。
  母亲腆着一副很大的肚子,正在忙着什么。母亲肚子里面装的应该是我了。当然,这是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的。
  母亲正在晒谷坝摊晒野蕨根。
  那些野东西,是刚从山上抠回来的。母亲打算把它晒干,然后磨成面,做野蕨粑了。野蕨粑,又涩又硬,很难吃的。但那是村里人灾年冬天唯一的希望。
  幺爸有些语无伦次。
  他实在难以启齿。
  母亲边忙手里的活路,边听幺爸闲扯,一脸的平静。
  半天,母亲回了一句话。
  他幺爸,这馊主意,是哪个烂肚皮憋出来的?
  ……
  幺爸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一同来的几个人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收场。
  这不是坑你哥么?
  ……
  谁都找不到恰当的话应答。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不这样,开春的一百来张嘴巴就没得搁处了。弄不好,要死人的。
  几个老人急了。
  幺爸不敢这样说。至少,死人这两个字,他的嘴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你啥子时候听说过,秀才树下的人家户,做过坑政府的事。伤天害理呀!
  ……
  幺爸还想解释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幺爸想,这么沉重的一个包袱,扔给一个弱女子去扛,对几个大男人来说,是一件无地自容的事情。
  按母亲的脾气,她是不愿搭这个白的。
  母亲十八岁那年,嫁到秀才树下,未出一月,我爷爷就跟王大户家拖大石,砸死了。贫寒人家,总是祸不单行。父亲不久又被抓了丁,家里就只剩下母亲一个劳动力了。老屋遭不测的那个冬天,一个女人家,究竟往自个儿肚里噎了多少回泪水,可想而知。拖着祖母和幺爸,好不容易才熬到土改。父亲回来后,吃了商品粮,当了乡干部。吃商品粮的干部,在老村叫“干脚汉”,意思是下不得粗做不来农活的男人。父亲成了“干脚汉”,母亲便苦了。母亲先后生养了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家里人丁兴旺了,但还是缺劳力。大集体时候,缺劳力的人家,一年到头都是倒找。倒找户,往往要遭人白眼。但是幺爸却公私分明,虽然又是支部书记又是队长的,但是给我们家没得什么干系。日子久了,母亲便呕下一个倔脾气,要是得理,就不依人不饶人。但她自己心性也高,总是不轻易求人。
  看来这回,她是铁了心肠了。
  几个老人见母亲那神情,面子也顾不得许多了。膝盖扑通扑通地往檐下的石板上砸。
  幺爸见老辈子们这阵势,乱了分寸,一时没了主意,索性也把膝盖朝母亲前头使劲地砸。
 
  那几个老人,论辈分应算是与祖母同辈的。长辈给下辈下跪,这要传出秀才树,是多大的笑话。膝盖,本是一个大男人的权威象征,尤其是中国男人的膝盖,这象征意义更典型。这玩意,似乎一诞生,就是专门针对弱女子的。女人心软。老天爷就造了一副对付女人肉心的膝盖骨。男人要找女人麻烦了,跪便是很有效的一招。几千年都是这样。那玩意跟男人的心肠无关,跟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有关。心肠往往是假象。而女人的肉心,又总是容不得男人的无赖与假象。似乎,她们的肉心,是老天特意创造出来,与男人的膝盖相容的。所以很多男人无赖之后,总是心安理得地说,谁叫她们叫女人呢?
  男人的膝盖本来就很贱。这景象,母亲见多了。见怪不怪,往往不以为然。但他的确没见过这一大群砸得叮当响的膝盖。
  母亲眼里有中湿润的东西在酝酿。
  但她仍然坚持着一个要强的乡下女人的最后底线。
  嫂,我给你磕头了!
  母亲把目光侧向屋檐。远处,传来几声老鸹的干叫。
  嫂娘……
  幺爸急得改了口。
  其实幺爸叫母亲一声娘,是不过分的。母亲嫁来时,他还不到十岁。
  嫂娘!
  嫂娘!
  ……
  都给你磕头了!
  所有的石板轻轻地颤抖起来。
  而老鸹叫得更揪人了。老鸹的嘶叫。更加剧了空气里的那种郁闷。
  哎……
  母亲仰天长叹。
  其实母亲很善良的。她的心,与更多的乡下女人一样,永远是水做的。
  母亲低下头来,忽然觉得好累,禁不住有些摇晃。
  午后,母亲便一个人腆着肚子,去了公社。
  有人说,那天晚上,母亲和父亲回到了秀才树下,老屋的油灯熬了一夜。
                             (未完待续)
     (作者:沈荣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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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4-28 01:3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欢迎新朋友!请注意重排一下版。

3#
发表于 2005-4-28 09:1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 欢迎新朋友!请注意重排一下版。

4#
 楼主| 发表于 2005-4-28 10:01 | 只看该作者

[原创]1960年代的乌鸦(一)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已修改!
_  _________________
  兰心蕙质 石像人生

5#
发表于 2005-4-28 13:0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以后修改时点击[编辑]就可以了,不要再重复发!问好!:)

6#
 楼主| 发表于 2005-5-14 14:05 | 只看该作者

1960年代的乌鸦(短篇连载二)[原创]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1960年代的乌鸦(短篇连载二)
    四
   第二天早上,树上的那些老鸹,忽然安静了许多。
  这种情况很反常。没有了见惯不惊的聒噪,秀才树下的人家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祖母照例象村里其他的老人一样,起得很早,这个习惯几乎雷打 不动。
  老人夜里用来思考的时间,往往多过睡觉。起床后,祖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唠叨她准备了一夜的话题。
  仍然是一片安静。没有一丝老鸹的嚣叫。
  祖母从里屋到堂屋,再到檐下。转了几圈,不晓得从哪句话开始唠叨起。
  几只老鸹嗖嗖嗖地从祖母头上窜过。祖母觉得后背有一股凉幽幽的寒气,从下往上直窜,象一条游动的无毒脆蛇,又滑又凉。
  老鸹当头过,无灾也有祸。祖母又想起那句古话,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霉鸟,咋光飞不叫呢?祖母有些纳闷。
  村里的人厌恶老鸹,不光是那些东西浑身罩着一层黑夜一样恐怖的黑纱,还因为它们神出鬼没的嚣叫,曾经制造了许多人家的噩梦。
  祖母决定,去秀才树下插几柱香,再化些纸钱。祖母怀疑,那些老鸹,似乎在船达这一种不祥的消息。
  祖母总是这样,每逢村里有人家遇上不幸的事,他就要去烧香。她一直坚信,秀才树是一棵能逢凶化吉的神树。只要每次她去过秀才树下,最后的结果似乎都能给村庄带来些许的好运。那年东洋的铁老鸹来了,祖母就和她的婆婆,就是我的曾祖母,一道去秀才树下烧了好多的香,化了好多的纸钱。后来铁老鸹还真的撞上了老鹰崖。
  不仅祖母这样认为,几乎所有的老村人都相信秀才树的神异力量。
  村里的老人总是喜欢给孩子们讲一些故事。老人们讲,大树老了是会成精成怪的。枯藤也能成精,只要它能活上许多年。我们不相信,老人们就说,不吃不喝的石头,不是也蹦出个孙猴子来么。因为绵长的岁月,终于使得这些东西脱胎换骨,有了灵气。孙猴子我们很熟悉,所以很快就信了。
  秀才树是棵大樟树。
  听祖上的人讲,这树是祖上一个书生,去城里赶考前亲手种植的。
  这个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却让我们十分荣耀的书生,据说他之所以种这棵樟树,是因为从古书上读到这样一个故事。故事说,宋朝有个读书人考试中榜之前,告诉报喜的人说,谁来给他报喜,就赏他三十两黄金作酬谢。后来,这个书生果然高中,但是报喜的却找不到他了。最后,在一棵大樟树下发现了三十两金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书生就是樟树的化身。
  祖上那个迂腐的读书人,肯定是相信那个传说了。便种了这棵香樟,希望这树能给他寒窗苦读的十几年带来运气。
  不知是那个书生的用功,还是樟树的灵验,总之,今天我们应该叫老祖宗的那个书生,后来还真中了个秀才。别看是个百无一用的穷秀才,这可是老村前所未有的体面了。此后,村里人理所当然地把树当作消灾祛难恩赐好运的神树供奉起来。这树自然就叫了秀才树,这村庄也自然叫做秀才树村了。
  虽然,这以后,村里再没有出过比祖上那个秀才还体面光生的读书人,但这并不影响老村人对这棵大树的崇拜程度。每到初一、十五,或是中秋、除夕,老人们就要去树下烧香许愿,成群结队地去。他们希望自己的一腔虔诚,能为村庄祈祷来平安。
  今天,不是初一,离中秋也还有好几天。祖母还是决定提前去给大树烧几柱香。祖母想,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就来不及了。
树下还有几支香没有燃尽。看来有人比祖母还来得早。对比她还早的香客,祖母总是很敬重的。
  祖母燃上三柱香,上下点了两下,算是拜过天王老子和土地爷。又朝着大树鞠了一躬,这又算是拜过樟树神仙了。
  祖母虔诚地把香插进树洞里,又化了些纸钱。祖母边化纸钱,边絮絮叨叨地说。末了,祖母直起腰来,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等做完这些程式,祖母脸上便舒展开来。祖母轻松的样子,似乎已经看到,这棵香烟缭绕的大树,就要给村庄的这个秋天,即将带来吉祥和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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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05-5-14 14:1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提一下。

8#
发表于 2005-5-14 19:5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60年过贱年,日子很苦!

9#
发表于 2005-5-14 20:0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我们这里也有乌鸦,当乌鸦盘旋头顶叫的时候,不自觉的会呸呸的吐上几口,以此作为心里安慰吧.也许能消除点心头的忌讳?)
此节比前面写得熟练了很多.前几小节,个别词语还需斟酌.

10#
 楼主| 发表于 2005-5-14 22:1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谢谢陌笛。

11#
 楼主| 发表于 2005-5-28 00:4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3:00 编辑 <br /><br />提

12#
 楼主| 发表于 2005-5-28 00:50 | 只看该作者
13#
 楼主| 发表于 2005-5-28 00:54 | 只看该作者

六十年代的乌鸦(连载三)

  六十年代的乌鸦(连载三)

  五

  那几只躁动不安的老鸹,最后落在了几头手扶式拖拉机拖斗的横杆上。

  那些突突叫唤的家伙,停在公房的外面,怪怪的样子很可怕。它们是来运生产队的苞谷米粒的。村里的人都知道,等到下午,这些东西一走,队里的苞谷,就剩不了几个了。

  粮站的人是坐手扶式来的。父亲把那几个人先招呼到了我家歇息。

  娘杀了一只老母鸡。幺爸提来两瓶老白干。新剐下来的新鲜玉米,磨出来的粑,很馋人。

  粮站来的人好久没有打过这样的牙祭了。

  母鸡本是留给母亲做月子时吃的。父亲很过意不去,一筷子也没动,只是一个劲地往客人碗里夹。这些吃派饭的干部,是老屋这个秋天最尊贵的客人。

  鲜玉米粑已是一个不剩,两瓶白干很快见了底。就连母鸡骨头也被嚼成了渣渣。

  几个人从老屋出来时,步态已是十分的婉约了。

  午饭一过,开始收粮。

  过秤。装袋。上车。这一切似乎井井有条。

  过秤是关键环节。幺爸把过秤的地方安排在竹楼上。一边过秤一边记数,最后将过完秤的玉米粒装进麻布口袋,然后上车。

  幺爸和一个壮小伙抬秤。父亲掌秤报数。粮站的同志则在一本黄本本上记着什么。

  竹楼下是一堆柴火,平日里用来烘玉米粒的。几个老人在下面照看那些生火的木疙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些大木疙瘩很不好烧。只是一个劲地冒闷烟。

  木疙瘩烟很炝人,楼上的人觉得眼睛鼻子,还有嘴巴,又辣又痒。

  粮站的同志便开始咳嗽,不停地咳。一会儿,一竹楼都是咳嗽声了。

  父亲边咳边报数。报着报着,眼里便模糊起来。

  “5”认成了“8”,一个“0”,便成了两个“0” ……

  父亲那双微妙的泪眼,分明不是被烟火熏的了。

  后来,粮站的同志,舌头不卷了,头也不昏了。而眼睛却被父亲的泪眼感染,也婆娑起来,手就不由自主地在本子上煞有介事地记下一大堆本不存在的数目……

  那个下午,秀才树上的老鸹嘴,全都闭得紧紧的,一句都没吵。

  都说老鸹是愚蠢透顶的东西。其实,那黑不溜秋遭人白眼的贼鸟,是多么的通晓人情。幺爸忽然有了这样一种直觉。

  许多年后,我终于在一大堆资料里,找到了那天秀才树上的老鸹反常的原因,验证了幺爸当时的那个直觉。

  据说有科学家做过这样的实验。把秕谷装进管子里,让老鸹、喜鹊和鸽子三种鸟比赛觅食。那两种我们认为聪明的鸟类,急得围着管子团团转。它们的表现令我们大失所望。而笨拙的老鸹,却思考出一个妙招。用爪子扒倒管子,倒出了秕谷。读到这则资料,我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一篇叫《乌鸦喝水》的课文。那篇童话的作者,他的远见卓识,让人佩服。其实生活真是这样,智者往往大智若愚,只有草包才把自己打扮得似是而非。

  这样看来,老村的老鸹,的确应该算是一群善解人意又含而不露的高人了。它藏在村庄的哪个高处,冷峻的看着谁,以及谁的村庄。

  拉苞谷的手扶式开走了。手扶式拖拉机回去时,因为拖斗里没有装满,跑起来很轻松,一溜烟就出了村子。

  那天晚上,村里村外流淌着一股股果实酽酽的芳香。

  开春的种子有了。而且好多人家还意外地分得了一点点余粮。整个村庄都是欢天喜地的。

  幺爸家分的苞谷棒子装在他的稀眼背篓里。

  因为天黑,他看不清苞谷米粒的成色。但是幺爸能想象得出,背篓里的苞谷米粒,肯定也是和老鸹一样,披着一层深厚忧郁的夜色。


  六

  老村太小。小得来,一只老鸹刚才还在村东头的秀才树下,嘎的一声,便已到了西头的水车房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苞谷米粒一样大小的老村。

  父亲和幺爸联手跟粮站的人下套的事,终于让“老鸹声”知道了。

  可以肯定是骚婆娘那张老鸹嘴给“老鸹声”透的枕头风。村里的人都心照不宣。“老鸹声”和“全国粮票”的那一腿,在秀才树下,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全国粮票”男人,是村子里的煽猪匠。一年半载地在外面给人煽猪崽。煽猪崽这活,不算很光生,但与背太阳下山的其他村里男人相比,算是半块手艺人。乡村里的手艺男人,卖手艺挣钱,又轻松又体面。这样的男人往往也沾点坏习气。不会偷鸡摸狗,也要拈花惹草。但是“全国粮票”男人例外。一口黄汤汤,成了一天到黑割舍不掉的命根子。只要有人给他一口黄汤汤,就要叫他忘了世间其实还有比酒还安逸还消魂还让男人更象男人的玩意儿。男人替人煽猪崽,一只一毛钱。煽上一窝猪,就可换一盅烧烧麻醉自己。一个男人的欲望蜕化到如此简单直接,这在那个浮躁的时代浮躁的村庄,其实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煽猪匠成天不落屋,女人便闲着没事。闲着没事,自然染些不明不白不干不净的手脚。日子久了,这就有了“全国粮票”的肉麻外号。有好事的男人,和那女人一同做活无聊时,就摆黄段子。几个想揩油的男人,不怀好意地对女人说,是不是你家煽猪匠男人,割猪卵子割多了,自己的那个东西也硬不起来了。男人们一边说,一边就在女人身上动手动脚起来。每每此时,女人便要不痛不痒地骂几句。于是,一天的劳累,便在一群男人女人放荡的哄笑中散去了。

  “老鸹声”去年从区里下派来时,任公社里的文革工作组组长。别看是个组长,比公社的所有干部都吃香。因为工作组的人都是上头来的,连做公社党委书记的父亲,也要礼让他几分。“老鸹声”来时,身后还拖了个驴脸女人,那是她城里的婆娘。

  有一次,“全国粮票”因为和别家男人搅和,那个男人的女人狠狠地和“全国粮票”吵了一架。最后,“全国粮票”到“老鸹声”那里恶人先告状,要讨公道。用老村的话说,简直就是吃屎的把屙屎的牯到。就是那回,两人一拍即合。一个是闻了腥就痒痒的公老鸹,一个是到哪儿都是挺吃香的“全国粮票”。骚女人凭跨下两砣滑溜的细肉,粘上了“老鸹声”。这不需要啥子过程。就象水车房里的野狗,刚才争抢人屎时,还在又撕又咬的。一俟屎争完了,公狗和母狗立马纠缠在一起,扯都扯不脱。就那么回事。

  土生土长的老村人,最见不惯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了。女人见不惯,就爱搬小话。小话早上还在村东头,没一杆烟工夫,就已传到西头,整个村庄就都是风风雨雨了。

  后来,驴脸婆娘先是跟男人闹,寻死觅活的。

  而“老鸹声”简直就是吃屎的狗改不了,照样吃腥,照样使用“全国粮票”。

  驴脸婆娘管不了自己的男人,就把所有的气发在“全国粮票”身上。女人便一天到晚,尖着鼻子嗅他男人身上的骚味。一旦嗅出名堂来,就伺机报复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一次女人从城里娘家回来,路过“全国粮票”后门口时,无意中终于发现了他男人偷偷打开了“全国粮票”茅房后门。

  驴脸女人也悄悄尾随男人到了茅房的柴墙外。

  茅房有一股浓浓的骚臭,城里女人闻不惯,差点没把刚才在县城的馆子里吃的稀饭汤汤给吐出来。

  女人从柴缝里往里瞧,见男人正蹲在茅厕坎,端着一碗油炒饭。“全国粮票”靠在柴堆里,盯着男人扒饭。

  男人问,米是咋个搞来的。

  女人说,是煽猪匠在坝上煽猪搞回来的。

  男人又问,猪油呢。

  女人又说,家里的,搁了几年,有点陈了,一直没舍得吃。

  男人扒了几口,把碗递过去,也让女人扒。

  女人不吃,笑嘻嘻地说,人家专门给你做的。

  男人想了想,也没说啥,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东西扒了个精光。那饿痨样子,似乎吃饱喝足马上就要上战场冲锋陷阵了。

  驴脸女人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狗日的吃了油炒饭,好干事呢。

  女人这话,不晓得是在骂自己的男人,还是在骂那个骚婆娘。

  骂过后,女人又想,她男人怕是好久没有沾过油腥了,馋着呢。

  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老娘要让男人吃了你骚货的油腥,还要叫你干不成好事。

  这回,分明是在骂那个婆娘。

  女人便在柴墙外心急火燎地等。

  墙里渐渐传来几声野猫叫春的哼哼叽叽。
 
  后来,柴垛也跟着那哼哼叽叽一下一下急促地摇晃起来。

  茅房里放肆的哼哼叽叽,让驴脸女人肚皮里好象打翻了几瓶馊醋。

  女人脑壳轰的一下热将起来,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掀开一捆竹丫,朝那女人冲过去。

  两个女人就在茅厕里按作一团。

  柴垛怎么经得住这样的阵式,哗地一下便散了架。

  两个女人就从茅厕里滚到墙外的萝卜地里。

  萝卜是“全国粮票”家的。看见“全国粮票”家的萝卜,驴脸女人更来气。抓起一个就朝“全国粮票”扔过去,萝卜在“全国粮票”脸上随即开了花。

  “全国粮票”脸疼心也疼。虽然这是自家的东西,糟蹋不得。但这种情况下,就顾不得许多了,也揪起一个,朝着驴脸女人,劈头就是一下。

  两个女人,你一萝卜,我一萝卜。不一会儿,一地都是白花花的萝卜和萝卜坑坑了。

  驴脸女人招架不住了,先败下阵来。这才想起自己的老公。一看,早已没了人影。

  后来,驴脸女人闹到了公社。

  父亲便找“老鸹声”谈了一次长话。

  “老鸹声”死不认帐,态度很不端正,说父亲是狗咬耗子。请求父亲放他一马,啥都好说。父亲本打算冷处理,给他一个台阶下的。但“老鸹声”一副张狂的样子,让父亲很不自在。屁股眼眼夹屎,尾巴还翘得老高。这让父亲的确有些看不惯。父亲便向县里领导作了汇报。最后“老鸹声”遭了一个严厉的处分。

  这让“老鸹声”很没得面子。

  山不转水转。看哪一天你也撞到老子的炮火上。

  “老鸹声”从此便憋下了一肚子的鸟气。

  驴脸女人自从那回和骚婆娘打架占了下风还丢了面子后,不敢再找那女人的麻烦。场也不赶了,门也不串了。成天躲在屋里,闷闷不乐的。

  女人不出门,但“老鸹声”身上的骚婆娘味,女人很远就能闻出来。但是女人拿自己男人没得办法,心里很忧郁,象害了什么毛病。
 
  “老鸹声”回家过夜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女人一个人没事就想他男人,就想报复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想起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女人就越来气,一来气,脑壳就发昏。一发昏,女人脑子里便全是那个女人和他男人扭在一起的影子。

  后来,有人看见,驴脸女人在她的屋里,一个人在那里用针戳一个稻草人。女人边戳,嘴里好象还在咒骂着一句什么。

  村里人便传开了这件事。

  有人说,“老鸹声”的女人得了想男人的思春病,要吃千年的阳雀蛋,才会好的。也有人说,那个女人神经肯定出了啥子问题。

 而更多的人是在议论,驴脸女人用针戳的那个稻草人究竟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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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9 11:56 | 只看该作者
六十年代的事,虽然离我有点远,不过想了解……
蔚蓝会支持你的!加油!
15#
发表于 2005-5-29 14:48 | 只看该作者
饿的年代产生饿的故事。此节精彩。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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