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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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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原创] 小家之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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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5-21 07:45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小家之女(三)

        小家之女(三)

  小时候苏荣对毛主席非常敬畏,她常常对着毛主席像,在心中热切地、发生内心地说:毛主席呀,我是多么热爱您呀;毛主席呀,我太热爱您了。您是我们的大救星呀,我们不能没有您啊。她觉得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

  她常常听到某某人见到毛主席了,苏荣就觉得那人简直幸福死了。她把能见到毛主席作为人生的最高理想,一面又觉得这理想太渺茫。自己不可能见到毛主席,一是毛主席不同于凡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二是自己家庭成份不好,毛主席不可能见地主成份的人。

  苏荣就这样经常想着这个问题,一会儿幸福,一会儿失望。她只有经常看看毛主席像,聊以自慰。可惜家里住的是窑洞,四壁坑坑凹凹很不平整,毛主席像也就根本贴不平整。并且这窑洞冬天还不要紧,一到夏天就潮得要命,贴在墙上的毛主席像老往下掉。苏荣为此很费心。用浆糊贴吧,根本不行,窑壁潮贴不住;用图钉钉吧,苏荣怕扎住毛主席了,况且那时买个图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是没钱,二是要跑十多里到城里去买。

  怎么办?父亲是木匠,家俱匣子里不缺小钉子,父亲就建议苏荣就用钉子把毛主席像钉住。苏荣说,不行,钉住毛主席了。父亲说,那你说怎么办?总得弄住吧。想来想去,苏荣就在用钉子钉的同时,用剪刀剪下方方的硬纸片,垫住钉子,以免钉住毛主席他老人家。

  整个小学苏荣都是在那座庙里上的,教室从台上搬到台下,挪来挪去还在那个庙院,课桌是一块长木板,用土坯垒的台支着,凳子也是土坯支的木板,一排要坐四、五个人,出出进进很不方便。初中时,学校盖了新校舍,就在公路边。新校舍是靠学生和教职员工的劳动建设成的。为了建学校,苏荣她们经常劳动。到太平庄背椽子,到柳家凹抬砖头,在学校里打土坯,整天劳动。苏荣很厌倦,但千万不敢表露。每到学期结束,老师的评语里首先是“热爱劳动”,或者“劳动积极”,如果谁背上“不爱劳动”这个罪名,那可非同小可。如同政治表现不好一样可怕。

  新学校建在公路边,比原来方便多了。苏荣是升初一时,搬到了新学校的。教室里放的是新课桌,两人一条的新板凳,同学们非常高兴。他们整天羡慕高年级的同学可以爬课桌、坐板凳,如今他们升初中,也算高年级,终于告别了爬土台、坐木板的日子,用上新课桌,坐上板凳了。苏荣别提有多高兴了,每天上学也特别早。 教初一语文,也是苏荣班主任老师姓姚,叫姚继承。姚老师语文教得特好,苏荣成绩好,他对苏荣也很偏爱。但隐隐约约听说,姚老师是个“三青团”,为此他受尽了折磨。

  一次开批斗会,学校里以孟文彩为首的造反派老师把姚老师脖子上挂了一个有二十多斤重的小黑板。铁丝穿着挂在他脖子上,姚老师想用衣服领子垫住,但他们却把领子挪开,故意让他受罪。苏荣还记得,姚老师只说一句话,“我不戴牌,我不是反革命!”后来班上一些同学还把这话当成笑料,在班上学着姚老师的口气说:“我不戴牌,我不是反革命!”苏荣听了心里很难受。

   姚老师给他们上课,第一课讲的是毛主席诗词:“菩萨蛮,大柏地”,他讲“大柏地呀,是个地名”,下课后就有坏学生学着姚老师的腔调:“大柏地呀,是个地名”。有一次班里评五好学生,姚老师让苏荣当了一回五好学生,这是苏荣整个学生生涯第一次当五好生,虽然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体育、劳动都很好,但由于地主成份,她当不上五好生。这次姚老师斗胆让她当五好生,结果却受到学校里造反派头头的批判。

  那个上课前总要用手提一下裤子的女造反派孟文彩老师说:“让地主娃子当五好学生,姚继承你站的什么立场?”但姚老师坚持让苏荣当了,顶住很大压力。那些人还说姚老师是培养修正主义苗子。这个孟文彩,四年级时当过苏荣的班主任。当时苏荣交不起学费,李双枝老师为她说情,但这个孟文彩竟说;“贫下中农都得交学费,她地主成份却不交够?不行!”为此苏荣恨死了这个孟文彩。学校里这时分两派,一派是造反派,在学校里很当家,另一派是校长及领导班子,有点摇摇欲坠。两派之间整天吵吵闹闹,学生也上不成课。

  小学升初中,苏荣在全公社考试,名列第二名。但到初一后半期,就学不成了。一个小学生的日记公开发表了,学校里批判师道尊严,接着又出现了马振抚公社事件。学校几乎不照课本教了,上语文课就学毛主席给江青的一封信,那信苏荣现在还能记得几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天要下,娘要嫁  ”。还有毛主席给李庆霖同志的一封信,苏荣也背下来了:“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马振抚公社中学事件后,学生们都学念张玉勤的顺口溜,“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 ,也照样当接班人。”同学们心中也不安稳了,课堂上乱哄哄的,大家根本无心听课,谁也不知道要怎么着。

  初二时班主任换成一个姓李的老教师,上课时唾沫星子溅到苏荣脸上。这时老师中分两派,学生中也分成两派,山上派和山下派。原来这个初中班是四个大队办起来的,三个大队的学生属于岭上的,经常住校,一个大队的学生离家近,是本地人,有点优越感。这就自然分成了山上和山下两派。山上派学生拥戴班主任李老师,山下派拥戴物理老师。山下的学生骂班主任“老杂毛”,被山上派听见了,告到班主任跟前。班主任很生气,但学校正批师道尊严,班主任也不敢把学生怎么样。

  有一天,班长对几个同学说,得写大字报,批判师道尊严。人家外面都批了。咱们也得批。似乎不起来反对师道尊严,心里就过不去似的;或者就对不起那个一样。苏荣会写毛笔字,他们就让苏荣写大字报。班长是山下派的,苏荣心里很矛盾,一方面老师对自己不错,她不想批判老师;另一方面山上的同学不愿意,他们在班里占多数。但苏荣怕班长说自己立场不坚定,就写了。但在注名时,班长让她注上“全班同学”,她怕老师伤心,不愿写,就写了个“初二班部分同学”,结果班长还是批评她立场不坚定。

  当时正在搞活批林批孔,学校里唱得最流行的一首歌是,“军旗飘扬战歌嘹亮,革命战士斗志昂。毛泽东思想指引着我们,批林批孔当闯将。一手拿笔一手拿枪,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勇敢战斗迎着风浪,历史车轮谁能阻挡?狠批反动的孔孟之道,粉碎敌人的复辟梦想,反修防修继续革命,不获全胜决不下战场!”吼得震天动地,功课学不成了,主要任务就是写批判文章。有一个同学偷了老师半瓶墨水,被发现了,老师让写个检查,这同学就写到:“我是上了林彪、孔老二的贼船了,我头顶出疮,脚底板流脓,坏透了。”半瓶墨水,至于吗?

  这年苏荣14岁,青春期不期而至。她的胸脯发育,长出了小小的乳头,苏荣心里很恐惶,也有点莫名的激动。那时女孩子没有胸罩,只有母亲给纳的小背心,苏荣就箍得紧紧的,希望把乳头箍得不长才好呢。但不论她怎么箍,胸脯还是一天一天饱满起来。这让苏荣心里很发愁。班里有的女生开始来月经了,但不会收拾。有个叫李彩芹的,上厕所时月经来了,她没有垫物。在厕所里出不来。几个女生还围在一边看,好象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李彩芹急哭了。还是教数学的女老师给她送了一些卫生纸,帮她收拾好才出来。后来大家都笑话她。

  十四、五的毛孩子们懂得什么呢?他们的青春刚刚觉醒,蒙蒙胧胧,有一丝莫名的兴奋,还有一点不安的骚动,男生想和女生在一起,但又怕别人笑话。他们互相接触的最好方式就是吵架,同桌划“三八线”,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在笑骂中感到一丝兴奋。下课一起打篮球,但女生争不过男生,球老是被男生抢去。后来女生抢到球就抱到女厕所去。但男生还跑到女厕所里去夺。

  初一时,苏荣不知怎么暗暗恋上了体育老师。体育老育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上课时吹着哨子,“一二一,一二一”,很神气。苏荣的眼睛总是随着体育老师来回转,爱看他走路的样子,看他打篮球时矫健的身影。苏荣还在心里暗暗想,他今年20岁,只比自己大6岁,等自己长到20岁,就可以和他谈恋爱了。她一边设想着,一边灰心丧气,看着初二班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体育老师,她心里很难过。为了引起体育老师的注意,她在上早操时故意踩前面同学的脚后跟,队伍乱了,体育老师大声地训斥:“苏荣,咋回事?你一个女同学,还这么调皮?”再不就是“苏荣,站出来!”受到老师批评,苏荣心里暗暗高兴。后来体育老师当兵走了,苏荣心里很难过。小女孩的心思,象春天一样朦胧。这都是无法告诉别人的,只有一个人在心中想想而而已。

  后来她又喜欢上了年轻的物理老师,物理老师一点也不好看,讲课时露出两颗呲呲牙,但苏荣就是喜欢上了他。为了和物理老师接近,她故意去问作业题。在物理老师给她讲题时,她出神地看着老师说话,根本没听清老师在说什么。有一阵子,她的思想不知飞到哪儿去了,直到老师问她:“听懂了吗?”她才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发烧,红得象一块红布。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复杂,这很影响学习。那时人们很怕别人说你“思想复杂”,复杂就是不纯洁,不干净的意思。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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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1 11:01 | 只看该作者
从文章看我该喊你姐姐的,问姐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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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5-23 14:1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从文章看我该喊你姐姐的,问姐姐好。


 是啊,是姐姐,比你大许多,但没有你写的好呢。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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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5-23 14:2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哈哈,小家之女很可爱啊。

  谢太阳神,可爱是不是还可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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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3 19:39 | 只看该作者
不要谦虚,这确实是不错的连载,结束之后建议整理一下哦,我习惯整理好的作品,收集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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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5-24 10:28 | 只看该作者
 谢谭版啊,我也有这个习惯,总觉得“网上看来终觉浅,下载下来看才真”,还得待写完之后,才能集中起来修改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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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5-25 08:58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小家之女(四)



  苏荣搬到乡下,美好的日子才过了一年多一点,家里就发生了一场影响她生活的大事。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第一个运动叫“清理阶级队伍”。当时有个政策,哪里人必须回哪儿。特别是对于地主成份的人,都要求谴返回原藉。苏荣一家搬到十里铺时,队里只给出了一张“准迁证”,但没有在公社安上户口。十里铺生产队的老队长说,先搬来再说。队里让你参加劳动,又给分粮食,你怕啥?以后慢慢上。苏木匠也是存了一个“先斩后奏”的心眼,我搬了再说,到底你能不 给我上户口?让我当黑人黑户?谁知后来公社两派闹意见,一派同意给上,一派坚决不让上,结果就是上不了户口。这可是个大问题,没有户口,就不发布票,不发布票,一家人就没得穿。那年月,黑人黑户可是不得了的事。这成了苏荣家一块心病。好在队里让参加劳动,又给分粮食,倒也无伤大雅。然而不久运动开始了。

  1969年农历正月过后,苏木匠到后凹大队干木工活。这些天他正在学习毛泽东的《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问题》,似乎是有什么预兆似的,苏木匠天天晚上赶回家,一来回有二十多里路,他一路小跑,似乎是在练习跑步。

  一天中午,他刚来到干活的地方,十里铺大队的支书就跑去找他,对他说:“明天先停一天工,大队要开会,你必须参加。”这位支书其时是从正在公社召开的三级干部会上来的,他是代表公社党委的意见来通知的。第二天,是全大队群众聚在一起召开批斗大会,被批斗的主角就是苏木匠。但支书故意说的轻描淡写,让苏木匠没有准备。

  这次会议是公社领导安排的,会场声势异常浩大,全大队群众都参加了,会场外有民兵站岗,会上大队干部,还有几个积极分子相继发言,历数苏木匠父兄的罪恶,历数苏木匠本人的“罪恶”,把二十年前的老底都揭出来了,说得怕怕加厉害。

  这里的村民也不了解苏木匠的历史,只听会上说得那么可怕,于是议论纷纷。

  苏木匠蹲在会场的墙角听人家发言,会场的威势、气氛让他感到压力很大很大。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是没有发言权的,人家想咋说咋说,又不能争辩。按照公社的安排,批斗会的第二天,苏木匠将要被送回原藉,也就是五十里外的北边乡北边村。

  苏木匠17岁就离开北边乡了,那里除了两个侄子外,也没有什么亲近人了。这时让他回去,房没一间,地无一拢,让他怎么生活?

  批斗会的前一天下午,班主任老师告诉苏荣,明天你不要来学校了,大队要在这里开大会。老师是暗示她,开批斗她父亲的大会,她不要来参加了,否则那场面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太难堪了。老师这也是好意,其实其他同学都参加了。

  批斗会结束这天晚上,村民们都知道消息了,纷纷前来苏家看望。苏木匠搬到这里后,和村里人关系很好,他经常义务给东家打风箱,给西家修猪圈,还带了几个徒弟。苏木匠有文化,还懂得一点医学知识,山乡里缺医少药,这家孩子发烧了,那家大人气喘了,都去叫苏木匠。另外,他盘的炉灶格外省柴禾,因此大家都喜欢他。现在忽然要被送走,人们有些接受不了。小山村虽然也处在文化大革命的急风暴雨中,阶级斗争也搞得如火如荼,但村民们毕竟纯朴,他们才不管你会上说的如何可怕,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判断标准。在他们眼里,苏木匠是个好人。于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的拿两个煮鸡蛋,有的烙两个饼子,前来看望苏木匠,送他路上吃。

  人们默默地,气氛很沉重。苏木匠无言地垂着头,听人们的安慰话,他的压力太大了,昨天会上的气势足以让人惊心动魄,明天又要被送回去,现在到处打人成风,谁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情景呢?

  苏荣妈出出进进,一边忙着接待左邻右舍,一边忙着给苏木匠准备路上吃的东西。苏荣平常是个很吃嘴的小姑娘,但这天妈妈烙的饼,她却一口也吃不下,一个劲哭。苏荣五岁的小妹妹,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懂得大人的愁苦,这时还偎在苏木匠怀里,说“大,我给你唱小河的水吧。”说着清脆的童音就唱了起来:“小河的水,清又清,庄稼盖满了沟,解放军进山来帮助咱们闹秋收,拉起了家常话,多少往事涌上心头……”,听到小女儿童稚的歌声,苏木匠忍不住泪水滚滚,人们看到这情景,有的背过脸去。这是生离死别的场景啊,谁都知道苏木匠回去后将面临什么?他还能活着回来不能?这时苏木匠平时最好的一位朋友,他的徒弟,也就是介绍他来十里铺的文寿,在苏木匠的耳边悄悄说道:“毕了,还能就这一条路?”一句话提醒了苏木匠,他的心动了一下。但他也想起昨天会后,一个和他还沾点亲戚的田五子说的话:“唉,满身的污点,活着还有啥意思?”这话也让苏木匠心里一动。生存还是死亡,这还是个问题!

  夜深了,前来安慰的邻居们都走了,苏荣和妹妹熬不过,也睡着了。苏木匠夫妇相对无言,儿子苏征也没有睡,三个人静静地坐着,也不知等待什么。

  天色渐渐发白,从窗格子里可以看出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一片微明,眼看天就要明了。按照大队的安排,明天先让民兵送苏木匠回北边,接受群众批斗,然后苏荣母子再回去。但苏木匠明天回北边遇到什么情况,谁也猜不出。挨批斗是避免不了的,说不了还得挨打,打个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唉,还不如象田五子说的那样,死了算了,活着带累一大片人,有啥意思?想到这里,苏木匠站起身要出去,拉开门拴,忽然看见崖头上有烟头的火光闪了一下,还有一声轻轻的咳嗽。

  有人在监视自己,儿子苏征这时喊了一声“大,你去哪儿?”让苏木匠清醒过来了,崖上有人在监视,他想寻死的路也行不通,况且他死了,这一家人怎么办?三个可爱的孩子怎么办?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几十年风风雨雨,再艰难自己都过来了,现在这个坎难道迈不过去了?苏木匠仔细思考着文寿那句话,是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难道就这一条路?

  天渐渐大亮了,大队派的民兵也来了,一个叫留义,一个叫来民子。两个人奉命押送,苏木匠背上简单的行李,一身换洗衣服,一双雨靴,一个背包,留义背上干粮袋子,来民子跟在后面,三个人出发了。

  他们沿着木梨河的岸缓缓而行,这是去北边的小路,一路上人很少,三个人都无言,默默地赶路。苏木匠沉思着,思谋着文寿的话,他想回去是决没有好果子吃的,不说二十年前的阶级仇了,就是现在眼下的风气,批斗会上给你来一顿打,现症难受啊,“三十六计走为上”,毛主席不是说“敌强我躲,敌进我退”吗?为何不跑呢?自己有手艺,走到哪里都饿不死。跑,但不能让这两个民兵跟上带灾,得把他们的手洗离。来民子是苏木匠的徒弟,跟上自己学木匠二年了,留义呢,也可以说是“忘年交”,两人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苏木匠准备过了交界,北边乡的人来接迎时,再跑。

  正想着看见远处来了一个人,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侄子苏旺。苏旺家就在北边乡。两人装作不认识,错过了河。苏木匠想,苏旺一定有重要信息要对自己说。想到这里,他对留义说:“刚才这主欠我俩工钱,我给他干过活,我得给他说说,让他把钱送到我家。”留义说:“去吧。”苏木匠大步流星撵上苏旺,两人装作说话的样子,苏旺低声对苏木匠说:“夜黑里,人家研究开批斗会,大队有人要求打死你。县武装部的人说,不能打死人,怎么打都行,但不能出人命。隔壁书彩姐听见了,连夜让我给你捎信。我想人家送你,肯定走小路,就连忙赶过来,给你报信。你赶紧跑吧。回去可不得了。”说完两人赶快走开,苏木匠还故意回头大声说了一句:“你最近赶紧把钱给我送到家里。”对方说:“没事,我记住了。”接下来又走了一截路,苏木匠故意把一只雨靴弄掉。

  眼看快到两乡交界了,苏木匠对两民兵说:“哎呀,我的鞋咋不见了?只怕是刚才给那主说话时,给弄丢了吧?我得去找找。”留义把馍布袋往苏木匠怀里一塞,说:“你去吧,我俩在这儿等着。”苏木匠往回走了一截,拐过一个弯,看不见留义他们了,“哇蹦”子窜开了,他顺着河岸对面的山坡,一口气跑到山梁上,才坐下喘了一口气。俩民兵左等右等不见苏木匠,留义说:“老苏跑球了,咱们回家吧。”来民子一听,愣怔了一会儿,说:“啥,跑了?那咱回去咋交待?”说着就想哭。留义说:“跑了就跑了,又不是咱放跑了,回去他咋日骂咱咋受得了。走,咱追一截,能寻着最好。”两人往回追了一截,苏木匠早跑没影了,两人垂头丧气走回来。实际上刚才留义把馍布袋给苏木匠时,就是有意放他一条生路,关键时候,他没有忘记把干粮交给他。长路漫漫,这时候馍比什么都重要。留义可能想,自己根正苗红,回去仅大受个处分,人民内部矛盾,小事。而放人家苏木匠一条生路,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大事。但这话不能给来民子说,来民子老实,胆小,转不过弯。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苏木匠在岭头上休息过来后,他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他这时最担心的是家里人是否被送回去。人家说是先送他回去,然后家里人再坐车回去。苏木匠沿着公路方向的山坡上走,这条公路和送他回的小路方向是平行的。他一直走到自己村子的对面,站在对面山坡上望家里。他想,如果家里有灯光,说明人还在,若没有灯光,就说明家人也被送走了。

  苏木匠站在对面山坡上望了好大一会儿,望着对面自己家窑洞里黑咕隆冬,没有一星灯光。他心想完了,可能全家人已被送回去了。他很失望,转过一个山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准备先到亲戚家躲一阵子,打听一下消息。
                                                                      ⒌
  苏木匠跑了,第二天一早,大队派生产队干部把苏荣母子4人送到北边乡北边大队。北边大队一看这情形,连声说,不要,不要,男人跑了,我们要这娘儿几个图养活哩?无奈苏荣母子4人又随护送的队干部回到十里铺村。从此,母子四人就守着这两孔寒窑,艰难度日。

  两个护送的民兵受了处分,被送到公社办的学习班里学习了两个月 。公社干部对这件事十分愤怒,下令把生产队分给苏荣家的麦子没收。两个民兵又担当了这个重任,奉命把苏荣家的粮食挖走。但麦子已经磨成了面,他们就把面挖走了。但早上挖走,晚上又悄悄给送回来了,故意造个声势。村里人也都说,没户口也得叫人家吃饭呀,社会主义不兴饿死人呢。  
                                                
  父亲逃亡这一年,哥哥苏征才14岁,就辍学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他每天上山挖药,担回来晒干送到供销社卖掉,再换成粮食;或者上山拾柴禾,卖给五里外的石灰窑,挣俩钱帮补家里。苏征小小的身板还不硬实,一次只能挑几十斤。母亲总是嘱咐他,和别人厮跟上有个伴,千万不要一个人跑到危险的地方。一提起父亲,苏征就哭。而苏荣到底还小,混混沌沌,光知道玩。母亲则起早贪黑给人家做针线活,纳鞋底,纺棉花。纳一双鞋底挣1元,纺一斤棉花是2元。村里人同情她母子,隔三差五,这家给送一碗面,那家给送一瓢糁子,就这样维持生活。夏天收麦季节,苏荣和哥哥就跑到远处拾麦穗。拾麦穗得等第一遍拾过交给生产队后,才能拾了归自己。但社员们同情苏荣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在抱麦铺时,故意漏掉一些,让他们兄妹拾走。最多一次,他们一上午拾了一大捆麦子,回去母亲棒槌打了,用升子一量,啊,整整五升麦,合30斤,够他们吃10来天。母亲高兴极了,苏荣兄妹俩也非常高兴。

  有一次,苏荣和哥哥到大后沟拾麦子。这天中午,电闪雷鸣,天上下起了大雨。苏荣兄妹,还有村里几个女孩子,都赶忙到崖坎下面去躲雨,而这些崖坎的最下面就是木犁河。有两个女孩钻在下面一个崖坎里。她们只顾躲雨,哪知道河里忽然发大水了,水涨得很快,瞬间便漫上河岸,眼看要淹住下面两个女孩子的脚了。而这两个女孩却吓呆了,楞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苏征到底是男孩子,胆大,他不顾瓢泼似的大雨,转身跳下崖坎,抓住两个女孩的胳膊拚命往上拉,他把她们刚拉到上面崖坎,河水就漫过了刚才她们藏身的地方。好险啊!苏荣和几个女孩都吓哭了。雨不停地下,河水翻卷往上涨,他们抱住哭成一疙瘩。还是苏征不停地安慰大家,不要怕,不要怕,水一会儿就下去了。雨停了,河水小了,他们才回到村里。两个女孩的家长感谢不尽,说今天要不是苏征,他们的女儿就被水刮走了。这一年夏天,苏荣和哥哥总共拾了五斗麦。

  秋天里,他们就到收割后的庄稼地里,拾豆子,溜玉米穗。生产队有几个老太婆,莲蓬妈、面换子妈,还有八婶、七奶奶,对苏荣母子都非常好。她们在前面的玉米铺子里掰着,每一铺子故意留下好几穗,埋在下面,给苏荣挤挤眼,暗示让她拾。苏荣拾满一筐后,提回去又来拾。这在苏荣一家最艰难的时候是起很大作用的。长大后苏荣每每想起这些面孔,总感觉很温暖。

  父亲跑了,苏荣一家没有户口,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不能分粮食,不给发布票。吃穿都成问题。苏荣的母亲就经常去找大队干部,找公社书记,找县革委的领导。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也不知道人家的门朝哪儿。她就不断地跑啊,找啊。早上跑十里,晚上再跑回来。每逢母亲去城里找公社干部,苏荣就在家里看妹妹,天快黑时,她就开始往前面的大路上瞅。眼看一个人从前面的塌塌桥过来了,但走近了,不是母亲;接着再瞅,又一个人过来了,但走到岔路时,朝河西方向去了。她就十分失望,母亲把孩子丢在家里,心里也很着急,她总是赶死赶活赶回来。

  苏荣最愁的事,就是夜里磨面。她们住的崖下面就是水磨。每逢磨面,母亲和哥哥去磨,苏荣就和妹妹在一起。磨面要排号,一般白天不行,大部分时间是安排在夜里。苏荣夜里害怕怕,妹妹小,不懂事,该瞌睡就睡了,而苏荣不敢睡。她听着老鼠“吱吱”叫,害怕,听见外面猫头鹰叫,更害怕。深夜,水磨“哐哐”的踏锣声,显得格外空旷,荒凉,更增加了她的恐惧。

  苏荣最怕的是“鬼”。白天她割草路过一座坟地,不管有人没有,都要停下来给坟鞠个躬,心里念叼着,不要吓我,我是尊敬你的。也不知从哪里知道的“鬼”故事。

  苏木匠逃跑后,母亲经常去县城找县里领导、找公社干部要求安户口。村里的乡亲们都鼓励她,“去找他们,你净找了,还能让饿死人?”母亲三天两头去城找,家里无人照看,母亲决定让苏荣辍学回来照看妹妹。苏荣心里不愿意,但也没办法,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就这样苏荣在家里停了四个月,她每天带着妹妹,也帮助母亲做些家务活。学校的事似乎离她很远了。

  苏荣家隔壁的窑洞搬来了一家新邻居,女主人就是小学校的李双枝老师。苏荣家的事李老师也清楚。李老师就对苏荣母亲说:“老苏跑了,家里生活困难,这是事实。但苏荣还小,在家里也帮不了你什么,你应该让她继续上学。耽误孩子上学,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给学校说说,学费可以晚些交。你让她明天到学校吧。”就这样,苏荣再次跨进了学校的大门。多少年以后,母亲每每提起这场事,总是说:“多亏了李双枝老师,要不是她可真就把你耽误了。

  以后苏木匠到处漂泊当盲流,靠手艺糊口。一直到林彪“9·13”事件爆发,他才回到十里铺。在这两年零十个月的时间里,他受尽了磨难。母亲和苏荣兄妹同样受尽了磨难。

  1971年10月下旬,林彪事件传达到基层。这天学校里开大会,宣布林彪叛逃事件,还有“571工程”等,苏荣听的惊心动魄。从学校回来,她是多么想把消息告诉母亲,但她记住学校说不让给父母说。但苏荣忍不住,还是把消息给母亲说了。母亲也很高兴,她说:“林彪死了,你大该回来了。”

  苏木匠是这年的10下旬回到家里的。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驻队干部那里,有点投案自首的意思吧,他给工作队长送了30元,说是副业收入,工作队长召集社员开了个会,把帐都算到林彪头上,算是承认了苏木匠。过了不久又给苏木匠安了户口,一家人生活开始走向正轨。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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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5 15:03 | 只看该作者
小家之女,岁月的缩影,精细的刻画!
24#
发表于 2005-5-25 16:56 | 只看该作者
继续关注!
25#
发表于 2005-5-25 17:21 | 只看该作者
讓人懷念過去的歲月,淡淡的憂傷!
26#
发表于 2005-5-25 17:29 | 只看该作者
27#
发表于 2005-5-25 20:49 | 只看该作者
继续学习。
28#
发表于 2005-5-25 21:06 | 只看该作者
学习!

这是几天看第二次看关于文革的,心里怪不是滋味!
29#
 楼主| 发表于 2005-5-26 12:34 | 只看该作者
 谢一楠版和各位朋友,30年前的故事,离我们仿佛隔世,回文文,文革的罪恶多了,这点不算啥。
30#
发表于 2005-5-26 16:23 | 只看该作者
 读了,似曾相识的童年时光,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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