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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网罟和鱼(中篇小说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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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0 19: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五章
                 
  时间慢慢流逝着,如掌中细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从审讯室西窗探进来,依然澄黄亮丽,健康明媚。而搜捕戎的工作,进展依旧不大。
                 
  谢副队长除偶尔通过对讲机与外面保持联系外,始终在屋里焦躁不安地卟来卟去。显然,他这坐镇指挥的副队长,并不比外面奔波巡逻的人更轻松。以戎的枪法,又持枪在逃,晚一分钟抓住戎,都不知道会增添多少麻烦。
                 
  “你再好好想想,梁戎会躲在什么地方?”谢副队长已不止一次这样催促我。只是那声音越来直柔和轻婉,像慢慢化着霜的冷冻肉。
                 
  我在自己拥护不堪的记忆中,一点点地搜寻着。我想起昨夜梦中的情形。还有那首《一天到晚游泳的鱼》,脑子里突然亮光一闪。
                 
  “戎到幽静的地方,去找他的静逸去了。”我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幽静的地方?”谢副队长反问了一句。
                 
  我说可能。我告诉谢副队长,梁戎喜欢钓鱼。我曾在城湾鱼塘和涪江边碰到过他多次。我脑子里又浮现出戎漫不经心垂钓的情形。我告诉谢副队长,戎极有可能在江边某个地方。
                 
  “戎说过,他要死就死在有水和草的地方。”我喃喃说道。
                 
  谢副队长不断地唔唔着,眼睛里渐渐浮起灼灼的光彩。他边听着我的讲述边拿起对讲机。
                 
  “各队注意,缩小搜捕范围,重点放在江边有水和草的地方。”
                 
  戎,不要怨我出卖朋友。
                 
  我心里说着,恍惚看见一张巨大的网罟,正慢慢缓缓地自天空中落降下来。网眼下面,便是满身血迹,正束手待擒的戎。
                 
                 
                 
  嗒。嗒嗒。我轻轻叩响了琬儿的门。隔了好一阵,才听到一阵慵懒拖沓的脚步声响过来。门只虚开了一道缝。
                 
  琬儿刚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就愣住了。“是你?”琬儿眼里一亮。
                 
  我故作轻松地点点头。
                 
  琬儿像刚哭过,眼圈略有些红肿。过了片刻,她才醒悟过来。“快请进,快请进!”琬儿边说,边让开身子。琬儿成熟了些,稳重了些,安祥平和中透着娇弱的恬美。
                 
  客厅里日光灯亮着。琬儿满脸忧郁憔悴,眼神恍惚游移。那情形,宛如一位小姑娘,好不容易捉住了一只美丽的蝴蝶,一不小心却又让它飞走了般,怅然若失。我望着她瘦弱娇小的身影,心里揪一下拧一下般难受。就像当初见她跟浩在一起时一样。
                 
  “这房子真漂亮。”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环顾四周。“真是金屋藏娇呀!”我玩笑着说。我想让琬儿高兴起来。没想到,琬儿更伤心了。
                 
  “这是爸妈留下的。”琬儿说着端过茶来。琬儿清瘦如水。她那在灯光里更显苍白的脸颊上,闪烁着泪花。
                 
  我知道又触到她的痛处了,鼻子里也禁不住酸涩起来。刚出狱那阵,我感情脆弱到了支离破碎的地步。婉儿的伤恻,把我充盈的心绪,引发得像花一样颤栗起来。
                 
  接茶杯时,我趁势握住了她那柔若无骨的冰凉小手。“琬儿你别伤心了,你看你都瘦成这样儿了。”说时我眼前晃动着刚见到她时的琬儿,那清纯端庄、纤巧柔情的琬儿,那小鸟依人,如花似玉的琬儿。两年不到,她就这样枯萎了。她柔弱纤细的心智,该承受了多少沉重的打击!
                 
  “琬儿,”我喃喃道,“琬儿我喜欢你。”我站起来,揽住了她柔弱的腰肢。
                 
  琬儿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被她看得心中一软,便将头埋进她的脖颈窝。
                 
  “你哭了。”隔了许久,琬儿才轻声说。
                 
  我说:“我喜欢你,琬儿。”
                 
  琬儿说:“我也是。”
                 
  琬儿的声音和她身子一样颤颤的。我更紧地攥住她的手不放。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我的手指像风一样,拂过她苍白的睑,憔悴的额,拂过她泪光朦胧的眼和长长软软的睫毛。我心里有种既甜蜜又忧郁的痛苦感和幸福感。那份久蕴心中的激情和冲动,也浪潮般涌漾上来。
                 
  “琬儿,今晚我不走了。”我的手指游到她红润的唇边时,疲倦地停住了。
                 
  琬儿惊愕地望了我一眼。
                 
  “不!”好半晌,她才艰难地说。“不。我早已是浩的人了。我要等地回来。”琬儿说时低垂着头。
                 
  我的激情一点点消失了。
                 
  浩。浩。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好一阵迷惘,恍惚。
                 
  琬儿说浩瘦得不成样子了,精神状态也很不好。琬儿说浩好几次自杀都没成功。琬儿说着说着,又抽抽嗒嗒起来。瘦肩耸动,涕泗横流。那些泪滴仿佛全洇进了我心里,像盐粒一样,弄得我五脏六腑酸酸涩涩地痛。我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她闭着眼睛。我吻着她冰凉的额头时,心里伤感地叫了声:
                 
  “琬儿,我真的很喜欢你,很爱你。”
                 
  接下来的那一段时间,戎带着我东奔西跑。找门面,办执照,跑器材。终于,我的老鱼理发店开张了。戎、静逸、琬儿都来恭喜朝贺。
                 
  鞭炮声噼噼啪啪响着。戎望着装饰一新的四壁说,这儿再挂点什么就好了。静逸说,我找人写了副对联,你们看怎么样?说着,取出一卷装裱好了的宣纸。展开一看,道是:
                 
  新事业从头做起
                 
  旧现象一手推平
                 
  我连连叫好,立刻张贴。
                 
  琬儿说:“好啊静逸,想不到你有这一手,可将了我们的军了。”
                 
  静逸灿然一笑,依旧是巩俐的美的式:“你们看这落款,朋友共贺,咱们不都是好朋友吗?”
                 
  那些日子,老鱼生意红火,我也心情舒畅。碗儿和静逸常来店里坐坐,聊聊。我也常和戎去酒店里喝两杯。某一次,喝得面红耳赤时,戎突然认真地盯住我问:“余大疤子是不是你们杀的?”
                 
  我惊了一跳,像偷情的老实人被别人看出破绽一样。但我只是淡然一笑,什么也没说。
                 
  戎喝了口酒说:“别紧张,其实也没啥。像余大疤子那种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烂眼儿死了,社会上少个祸害。”戎说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人。
                 
  “那么我呢?”我笑着问。
                 
  “你小子别张狂,小心点儿。别再犯事儿。”戎依然笑着,严肃地说。
                 
  也就是在那时,我才知道戎和静逸的感情纠葛。不过要描述出来,我不得不用言情小说里常用的那些优美而庸俗的文字。有时我甚至觉得,戎和静逸仿佛就是按言情小说的模式,演绎着他们的爱情故事。
                 
  只是,他们的结尾,不如小说那么圆满美妙。
                 
  那时戎刚复员回来,组织上安排他到刑警队。可戎说再不想摸枪了。他说他见过了太多的生命,如昙花般消逝于转瞬之间,太惨不忍睹了。戎要求到了县中教体育。在那里,他遇到了静逸。
                 
  静逸那时读高三,十八岁,正是青春萌动,富于幻想的年纪。
                 
  “见到戎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他了!”许多年后,静逸告诉我她初恋的感受时,依然神思飞扬。
                 
  静逸说,那是戎到县中的第一天。那是个白云悠悠,艳阳高照的下午,戎在全校集会上被校长介绍给全校师生。戎魁梧壮实,年轻潇洒。戎还是富于传奇色彩的战斗英雄。静逸说,望着台上英俊刚毅,神采照人的戎,她激动如潮,心跳如鼓,暗暗地就向戎打开了少女的情窦。静逸热情大胆,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夸张和疯狂。
                 
  在戎和静逸双双死去后的某个夜晚,我读到《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自杀的章节时,曾有过这样的感叹:“疯狂的激情既可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也可阴差阳错地成全一个人。”我知道这感慨很失偏颇,但我觉得静逸身上最具光彩的,便是这种激情。这正如安娜所以迷人,就在于她有勇气将自己高贵的血肉和激情,横陈在冰凉的铁轨上。
                 
  戎也许没有这种激情,但他有这种精神。所以他痛苦无垠,惟有以死解脱。
                 
  戎那时教静逸班体育。而静逸是体育委员,两相接触自然多。戎很喜欢静逸的纯真活泼,胸无城府。每次上体育课,静逸矫健的身影和高挺的胸脯,都让戎心慌意乱,想入非非。而静逸看戎时的眼神也炽烈如火,奔放执着。戎不得不痛苦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犯错误。
                 
  戎是英雄,是教师,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戎是个很负责的人。
                 
  也就是在那时,校长把自己的表妹、本校初中部一语文老师介绍给了他。两人彼此印象都还不错,很快就结了婚。
                 
  每当我想起这事,都觉得戎是在逃避。他是以婚姻为帷幕,避开了静逸的目光和诱惑。静逸说她难过得要死要疯了。这种感情一直延续到她毕业。她顺理成章地高考落榜,然后做了自来水厂的一名工人。
                 
  两年后,戎觉得他有责任对社会上日益猖獗的打架斗殴现象,进行约束和打击,便穿上了本已加之于身却被他推辞掉了的警服。戎说他痛恨那些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不法狂徒。戎说他要做P城现代文明的清道夫。
                 
  后来我常想,要是戎继续教书,他和静逸的故事也就完了。悲剧不会发生,我也就不会在一天之内失去两位朋友。但历史不能假设。事实是,戎很快就和静逸重逢了。而重逢的契机非常简单:自来水厂出了点小小的事故,戎前去调查。小小的事故,引续了一大段爱情故事。在故事里,戎和静逸四目相对。于是电闪雷鸣,天崩地裂。然后花前月下,语软情浓。一片崭新的天地由此诞生。
                 
  那时我就有种预感,戎和静逸不会有好结果的。静逸过于狂热执着,孤注一掷。而戎太负责任,太善于约束自己,因而不可能完全投入。戎很爱静逸,销魂毁骨。戎也很爱妻子女儿,恋恋难舍。要戎抛弃她们,不如杀了他。但要是失去静逸,他也没法再活。
                 
  戎似乎也很清楚这点。他曾告诉我,无论怎样选择,都让人难以接受。
                 
  听了这话,我莫名悲凉。好像看到一个可怜的囚徒跪在上帝面前。上帝仁慈而冷漠地说:这儿有一杯毒酒,一把刀,你自己选择死的方式吧。
                 
                 
                 
  在琬儿日甚一日的殷切期盼中,浩刑满释放了。我和琬儿找了车去接。浩上车前,望着呆了三年的劳改农场,莫名其妙地大笑了一阵。那声音,嘎嘎嘎地刺人耳鼓,满透着苍凉、伤感、绝望和痛苦,像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荒草。
                 
  那是1994年夏天。
                 
  那年夏天,P城异常燠热酷闷。每天太阳一出来,就赤裸裸地散发着恶毒的光和热。到中午,就连空气也热烘烘的,让人觉得憋闷烦燥,昏昏欲睡。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空气中老有那么一股腥浊浓重的腐烂气息,一阵阵地扑鼻而来,直入人肺腑。
                 
  我隐隐地觉出了不吉和不安。但我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个夏天,老鱼理发店的生意好得惊人。从早到晚,都有人来洗头理发,络绎不绝。也许是阳光太旺盛,头发和污垢的生长,也就格外茁壮恣肆吧。我在幸福的疲累中愉快地奔忙着,没空多想那隐隐约约的不吉和不安。
                 
  琬儿肯定也没想。她没料到,浩出狱后,带给她的不是甜蜜和幸福,而是灾难和痛苦。
                 
  浩刚回到P城那段时间,无所事事。他像一个白日梦患者,整日恍恍惚惚地在P城的大街小巷漫游。

  “P城变化太大了。”浩说他分不清南北东西了。几年前那些成天晃着膀子,螃蟹般在街上横行霸道,随时准备滋事打架的年轻人,杳无踪迹了。大家忙忙碌碌地东奔西走,见了面就问在哪儿发财,近来有“皮儿”(钞票)拈吗。
                 
  靠拳头和刀子赢得别人的畏惧和尊敬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浩痛苦而清醒地认识到这点,因此更加清醒而痛苦。
                 
  那时我常去看浩,浩偶尔也来店里坐坐。我悲哀地发现,以前无话不谈的我们,现在已经无话可谈了。浩常沉默寡言地坐在店铺的角落里,苦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地方,长时间地发呆。浩的眼神空茫而森冷,像一眼孤寂残败的古井,任什么东西投进去都杳无回声。
                 
  琬儿说浩在家里时,动不动就浑身颤抖,像受了惊吓的野兽一样瑟瑟缩缩着眼露凶光。琬儿还说,浩有时半夜三更在城北山上树林里,幽灵般游荡。琬儿说,浩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两耳支楞着左看右瞧。
                 
  “浩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琬儿和我一样茫然。
                 
  灾难终于显露端倪了。
                 
  一天,琬儿红着眼来到老鱼,惊恐万端地告诉我,浩昨夜突然发起疯来,在床上抽搐着痉挛着缩成一团,喉咙里还发出低沉怪异的吼叫。琬儿慌张地抱住他。

  “浩,你怎么了?”琬儿说她把浩揽在她胸前,母亲般折慰他,浩却突然掀翻她并骑到她身上,两手死死卡住她纤细光滑的脖子。琬儿说她拼命挣扎,她锋利的指甲将浩的手背和胳膊抠挖得鲜血淋漓,浩也没松手。琬儿说可能是那疼痛刺激了浩,浩愈发兴奋起来,在她胸乳上,脊背上,脸颊上,使劲抓扯。琬儿说浩边抓扯边嘿嘿笑着,那笑声令人毛骨惊然。
                 
  “我真怕过夜晚。”琬儿说,“我真怕会死在浩手里。”琬儿声音颤栗。
                 
  “我该怎么办呢?”琬儿眼里满是惊恐,惶然和柔弱无助。
                 
  我望着琬儿苍白而伤痕累累的脸,不知所措。
                 
  更恐怖的事发生了。
                 
  没过几天,琬儿告诉我说浩捆住了她的手脚,剥光了她的衣服,用刀片在她身上划口子。琬儿说她痛得满床乱滚,浩却温柔地亲吻她鲜血漉漉的身体,说琬儿我爱你。
                 
  说罢,琬儿哭着让我看她的伤痕。那曾经洁白无瑕的玉体,现在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粉红色伤疤,惨不忍睹。
                 
  望着那些伤疤,我想起小时候看到罂粟果被一圈圈切开的情形。刀锋过处,罂粟便流出点点滴滴的乳白浓浆。据说那浆液发暗并变成褐色后。经太阳晒干再加工,就成了鸦片。
                 
  我想象着琬儿赤裸裸的白嫩身体正流出血来。那殷红的血滴,一定像鸦片一样让浩兴奋迷醉。我恍惚看到浩正伸着粉红色的舌头,像狗一样舔舐着,吮吸着,啧啧有声。而琬儿,满脸惊怖和恐惧地叫喊着,躲闪着,避之不及。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仍觉得心惊肉跳。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儿都有,惟独没有甜味。我不明白浩怎么会变成这样,像一头十足的野兽,从精神到肉体完全变态、扭曲、畸形的野兽。
                 
  琬儿真可怜。我想。
                 
  “我该怎么办呢?”琬儿望着我,泪眼婆娑,满脸憔悴。
                 
  “杜冷丁吧。”我说,“琬儿,你不是在医院吗,找熟人给开点杜冷丁,浩要再发作就给他来上一针。”
                 
  “那,能成吗?”琬儿迟疑着问。
                 
  我说也许能成。“小时候,我母亲胆道蛔虫发作时痛得满床乱滚,又撕被盖又摔枕头的。医生来了,一支杜冷丁就让母亲镇静下来了。”
                 
  当时我没想到,我这愚蠢的建议,竟会让浩习惯成瘾,并拖着琬儿走上了吸毒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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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5-21 11:22 | 只看该作者
一刀每篇文章都是这样细致。小说拜读!
3#
 楼主| 发表于 2005-5-22 22:59 | 只看该作者
谢谢陌笛关注。
4#
发表于 2005-5-24 11:16 | 只看该作者
真实地反映了那段生活。
青年问题,重要的社会问题。所以要加强未成年人的思想道德建设。
欢迎你回平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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