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细读《金瓶梅》之一：经验之谈或者想象之魅

杨献平

细读《金瓶梅》之一

经验之谈或者想象之魅

               
　　　首先是经验之谈。尽管加入了作者的某种想象成分——所有的想象必定建筑在经验之上，没有经验的想象就像没有秩序的个人生活，必定麻木不仁，凌乱不堪。翻看这本遭禁遭毁，众说纷纭，至今仍旧半抱琵琶犹遮面的淫书禁书奇书，首先进入眼球的是一篇大大的劝诫文，字数不多，但辞理之重，叫人七上八下，心惊胆战。如下面一段：“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慈悲，菩萨。畏惧，君子。欢喜，小人。效法，禽兽。这一段并列句，层层递进，境界各异，泾渭分明，叫人欣然或流汗。而事实的情况应当是：读而慈悲者，大都是年长者，沧桑世事，人间风月，巫山云雨，早已身经百战，兴味索然焉，故而觉得荒唐，进而生慈悲。读而畏惧者，一方面自己的生理强度不够，另一方面乃是无财无貌更无手段，故而畏惧，非不想也。读而生欢喜心者，这才是正常的，或者说，这一句话正中人性，但也只是正中“道德圣人”之志向心怀；读而效仿者，在我看来，飞禽走兽如有此等奇巧淫技和感官极致体验，恐人早已灭绝了。

　　　由此，也觉得，甚至坚定地认为，在中国的古典文学当中，没有哪一部小说作品能比《金瓶梅》更能扰动人心，更能叫人心痒，欲罢不能。拒绝和不拒绝，学术的研究和民间的猎奇，都叫其它名著望尘莫及。细究无非两个原因，后世研究宋史，尤其宋史民间精神者不可不读；宫闱官宦之家的纨绔子弟和桃花女子更是趋之若骛；正襟危坐的夫子和士者也要借机瞟上几眼。

　　这些都是正常的，男女之性，如洪水猛兽，一旦开闸，洋洋千里，不可收拾。这一点，相信每一个人都有深切的体会，只是碍于心理或者所谓的面子，不敢口头或者笔墨抒出而已。具体到个人，十多岁时候看电影，见男女两人接吻，或者床上戏时，不觉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崩然有冲动焉。后来，参加工作不久，在一同事处看到一套绘画本《金瓶梅》，翻开，不习惯竖排，只是翻着看了那些插图，一时间兴趣盎然，心旌摇荡。欲借阅，主人以本人还未成年拒绝。


　　事实的情况是，若不遭到拒绝，也就不会念之甚深，尤其是西门庆和三个女人的云雨场面，着实在脑海挥之不去，且愈演愈烈。这样的一种影响，算是本性了。那时候，青春少年，从没看到或者接触到女性的身体，一切都在朦胧之中，云缠雾掩，美奂美仑，真的若仙境一般。虽有过想象，但毕竟和现实（真实）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异性对于异性的诱引归结欲天性和本能。生理的强大其实高过所有的力量，在这个人为主导的世界，科技和智慧，都是无法阻挡甚至不可复制和删除的。其实，兰陵笑笑生不过复述了一种时代，或者说自己的一个梦（谁敢说这一部书不是他老人家的一个梦想呢）。《金瓶梅》的生成和存在，流传之中的种种磨难，无非是人的某种立场在起作用，无数的圣人过去了，厚如砖头的道德文章浩如烟海，而灭绝者如尘土，飞扬在空中，什么也没有留下，唯独这一部奇书，代代不绝，流传至今。

　　这本书的第一回，如《红楼梦》、《西游记》等书一样，也是一个传说，一个劝诫意味浓郁的故事，结尾引出西门庆、花子虚等淫棍嫖客、武氏兄弟和潘金莲，当然也少不了穿针引线，好为淫媒的王婆。最精彩的当属对潘氏要武二郎搬到家里来住的言语和神色。“武大只顾上下筛酒，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怎的肉果儿也不拣一箸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谁知这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亦不想这妇人一片引人心。那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此话叫人心神相会，有如眼前一般，现当今的小说家，尤其是美女作家、“胸口写作”那些人的作品，若有此惊人神采，倒也不枉。

　　　记得听说这部书的时候，总觉得别扭。一个重要原因是，先看了《水浒》，对武松打虎、为兄复仇，尤其是逼上梁山之后的种种侠义行为而感到由衷敬佩。总觉得兰陵笑笑生这样写玷污了武松这个英雄。随意的篡改使得“英雄”蒙羞。还有一个很重的心理，即是为武大这个男人不平（个子虽小，身有残疾），但这并不是接受和承担耻辱的理由。

　　或许自己也是男人的缘故，对女人充满了贞洁的要求。在潜意识当中，每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有此不齿行径。《金瓶梅》书中说，潘氏先在张大户府上为奴，张“年过六旬”，等金莲长到一十六岁，虽惧怕凶悍主婆，但还是趁其不备，将金莲拉至房中“收下”了。“收下”一词的使用叫人多少有点不舒服，性爱或者婚姻当是神圣之事，一句“收下”便全部涵盖，端的是有点性别虐待和严重歧视。

　　也就是说，潘氏的性大门由六旬的张大户打开，后被主婆不要一文钱转与武大。武大作为一个性功能不完全或者残疾者，一个美女的来临意味着一场深重的灾难。这时候，也许该抱怨武大了，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儿，典型的不自量力。这一点，唯一可以为武大开脱的说辞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平地拣了一个美人，

　　对穷苦委琐的男人来说，任谁都不会拱手推脱的。
　　
　　可以想象，迎来佳人的第一个晚上，我们的武大先生付诸了怎么的尝试和劳动，这一点令人悲哀又无限同情，叫人无奈又按不住地浮想联翩。成功和失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武大的醒悟——好东西肯定是惹眼的，美若是雷同于俗物，美便不成为美也。可是我们的武大先生一味沉溺，百思都没有想到退却，甚至得到潘氏与西门庆偷情时，怒不可遏，操起卖烧饼的扁担，如圆球一般急速奔去，猛然闯进，怒喝一声，直朝赤身的西门和潘氏扑去。

　　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最美的撕开给人看。果真如此，武大形体和力气决定了他的捉奸行动必然失败。与“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西门庆对垒，也必然要吃亏受苦。一脚飞来，正中胸口，端的一个卖烧饼的武大，竟然被一个技专淫乐，颇有家资的西门大官人打得卧床不起。此时，武大先生梦醒，大度一点，将潘氏拱手让给西门庆先生，想来王婆和西门先生不致于生下并做出将其毒死的凶恶之举。

　　故事就这么拉开，好像一幕市井帷幕，携带着尘土和生活烟尘，在朴素的人性和巧合的细节中徐徐展开。武大之后，西门明媒正娶潘氏，潘氏入西门府邸。对于西门先生来说，一个新人的到来，必定可以引发他一段时间内的兴趣。之后，又开始了一连串的寻春活动。其间伴随着残酷的生意竞争，朋友的相互残杀和女人们的争献淫巧等等波澜，一波一波，如风中涟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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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或者倾听

由此，也觉得，甚至坚定地认为，在中国的古典文学当中，没有哪一部小说作品能比《金瓶梅》更能扰动人心，更能叫人心痒，欲罢不能。拒绝和不拒绝，学术的研究和民间的猎奇，都叫其它名著望尘莫及。细究无非两个原因，后世研究宋史，尤其宋史民间精神者不可不读；宫闱官宦之家的纨绔子弟和桃花女子更是趋之若骛；正襟危坐的夫子和士者也要借机瞟上几眼。


学刚为此拍案叫绝！！

武俊岭

自得之见。

陈元武

《金》书是古代的身体写作的杰作。可惜没有入正流。

尘衣

下载了跟你来读。

隔雨望红楼

期待下篇

俊子

欣赏好文！

韩开春

《金瓶梅》该是中国古代最自觉的世俗小说，它的性行为段落，竞争不过类似的《肉蒲团》等小说。
欣赏献平好文，期待下篇。

薛林荣

能扎实地读一本书是一种幸福

陈元武

老杨评得到位，再读！

玉莲

欣赏了,问好1

扁舟一叶

读了你的文章，俺就不敢轻易动笔了。

你的文笔决定你文章的严谨与大气，可是我读就想跟你辩驳辩驳。

半树

写作还需要勇气！

野猪皮

没读过这本书，原因与你说的一样。

看了这篇评论，倒引起看看的兴趣。

张佐香

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