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中篇小说《架子鼓教程》之最后一课

薛林荣

　　13

　　杜大走在大街上……

　　刚才一个小妞进来见了这一行字就问我，杜大是谁？他为什么走在大街上？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说，杜大当然不是鬼，他不在大街上走，他想去下水道游泳啊？伊被呛了一鼻子烟，飞一般逃走了。我很高兴。

　　杜大走在大街上……

　　可是他为什么就走在大街上呢？杜大走了半天，走到省政府礼堂时才意识到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上午第三节课，美老师不见踪影。二十分钟后，胖而短的系主任进来发出一种奇怪的童音说，嗨，同学们，你们美老师去日本考察了，今天早上的飞机，这节课大家自习吧，沙扬拉拉。系主任转身就跑没魂了。

　　沙扬拉拉？杜大半天才反应过来沙扬拉拉就是他妈的拜拜。美老师就这样沙扬拉拉了？杜大摇摇头。教室里已经乱成了一大片，同学们兴奋极了，说再过两个月，咱们也沙扬拉拉吧。可把有些人高兴死啦。

　　有同学大声说，安静，安静，下面我和王屁屁同学给大家表演一段小品，我学鸟叫，由他翻译，听好了——喳喳丢丢纠纠……，王屁屁翻译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一阵哄笑，全场说，下去吧。于是王屁屁就高兴地下去了，好像受了嘉奖。

　　杜大脑子里也有鸟叫：纠纠、纠纠……

　　大头鞋憋着气快速地往外跑。老二说，我也表演一段小品吧，便指着大头鞋奔往卫生间的背影，挤出声如裂帛的怪音来：哧——

　　杜大学着脑子里鸟叫的声音，晃晃荡荡地出了校门。


　　杜大走在大街上。杜大想，我靠，就这么走了？杜大回头望了望校门，发现已经走了有好几里路了，就招手叫来一个蹬三轮车的老头。发出指令说，拉我去南山脚下。

　　杜大看见老头身体躬成了大马虾状地蹬车而他年纪轻轻地坐在上边很亏先人，就对老头说，大伯，您坐上面，我拉您吧。
当时老头应该说这么一句顺理成章的话才算过瘾：真是新时期的活雷峰啊！

　　可老头什么都没有说，他警惕地窥了杜大一眼，意思是说：这小哥脑子进水了吧？


　　14

　　万守明蹶着屁股用鼓棒打一堆烂棉絮，屋内花絮飘飞，如同西里西亚的纺纱车间。

　　杜大昏头昏脑地闯进去，万守明面带不悦，说今天没排你的课啊。

　　杜大看到万守明在棉絮上练速度，已知道偷窥了他自以为是的练功秘诀，万氏是以不悦。猫给老虎当师父还要留一手上树的本领呢，这是规矩。杜大说，我们马上要毕业了，我怕学不完所有的课程。

　　万守明有了当师父的感觉后就宽宏大量地一摆手：既然如此，你就提前出师，今天学复合跳和四手分家，下一节课直接模拟演出。

　　杜在想，他娘的早该如此了，一个单击能练半个月，真傻逼啊。

　　杜大十拿九稳地坐在橡胶哑鼓前，先练了一阵子单击和双击，他想打三连音和重音移位，怕万守明瞧出其中蹊跷，所以只好忍着。

　　万守明说，复合跳可不是闹着玩的，兄弟我在克莱登大学的时候……

　　杜大想，胳膊可能练脱臼了吧。

　　万守明说，复合跳的要领是……

　　杜大感到又不会走路不会跑步了。

　　万守明说，练好复合跳，再复杂的节奏也是小菜。万守明一高兴就上鼓演示，打了两个小节，刚加了一段花子，一不小心就把重音打反了。

　　杜大激动地喊，打得好，打得好，天马行空，独步无双。

　　万守明说，至于说四手分家，功到自然成，我就不讲了，讲了你也不懂。

　　杜大说，是，是。


　　杜大在皇明宫坐了有一柱香的功夫，杜雷斯挺胸凸肚地来了。杜雷斯在老板娘的耳朵上面授机宜片刻，老板娘走到后台，不一刻功夫，袒着酥胸的小姐们全部从侧门转移了，其中一个还朝杜雷斯飞吻了一下，杜雷斯哈哈大笑。

　　杜大对杜雷斯说，你知道什么叫四手分家吗？

　　杜雷斯说，就像刚才小姐们的战略转移？

　　杜大说：NO！你瞧好了。杜大趁乐手未到场，坐到鼓上打了一组迷魂阵一般的节奏，下来后给杜雷斯解释：左手打1/4拍，右手打1/8拍，左脚踏1/2拍，右脚踏3/4拍，此谓四手分家也！

　　杜雷斯说太夸张了，我没功夫陪你。杜雷斯一挫身走了。

　　这晚皇明宫生意清淡，一队神秘的人马嚷着要扫黄打非，在舞厅里东张西望了一阵后无功而返。



　　第四节课    模拟演出


　　15

　　杜大去图书馆办理退卡手续，他的六张借书卡从此失效。

　　杜大要找低年级的一位女老乡叙叙旧，反复思量后甩手放弃了。

　　…………

　　杜大看到大头鞋和老二正在操场西边的垃圾箱旁烧一捆信札和日记，他闻着刺鼻的烟味，看到漫天的纸霄飞舞起来，杜大喊，嗨，送丧吗？

　　晚上大头鞋回到宿舍，在桌子上拍下一张处方收据之类的东西，幸灾乐祸地说，革命的种子居然在不适宜的时候发芽了，我将其消灭在了萌芽状态。

　　老二说，你他妈真缺德。

　　晚上杜大点燃一大束报纸伸到窗外，无数手电筒照过来。一个公鸭嗓在楼下喊，男生422，警告一次！

　　晚上杜大缩在被窝里想起了一则著名的语录，大意是说，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而且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杜大想到高兴处就操起床底下的一只啤酒瓶往窗外掷去，一室人眼巴巴等着听一声脆响，可是半分钟过去了，底下连个水漂声也没有，杜大估计酒瓶又栽到那丛茂密的冬青树中了。


　　杜大的头发不知不觉间长了，临毕业考试前夕，他走在情侣路上，风将他的长发掀起，如同掀起一丛马鬃。几位惨不忍睹的低年级女生路过，面呈毛遂自荐的柔情蜜意。可是杜大连脖子都没给。


　　杜大在植物园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十分感慨地想，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得道成仙时，不因胡作非为而悔恨，也不因声色犬马而羞耻。
发完这段千载流传的感慨，杜大光怪陆离地笑了。


　　16

　　冀城人万守明对杜大说，今天的模拟演出是你出师的一节课，这节课十分重要，我先演示一下，然后傍晚我们去甸子门实习。
万守明噼哩啪啦地像打七张猪皮，打了几分钟，扭头问杜大：怎么这个七连音我打不上？

　　杜大心想，那你打个头啊？！但杜大满脸堆笑说，我试试吧。

　　杜大把七连音打得像风车一样圆。

　　万守明说你从哪儿学的？

　　杜大说，从你这儿呀。

　　万守明就高兴地笑了。


　　甸子门开了一家晚点店，请了一个叫布老虎的乐队来捧场。万守明领着杜大赶到时，店门前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布老虎的鼓手也是万守明的学生，见师父来捧场，受宠若惊地把鼓棒迎过来。一个花旦一样的男同胞讲了段开场白，万守明来了个滚奏，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演出开始了。两分钟后，万守明的节奏乱了，布老虎的贝司很生气，示意原配鼓手快上场。

　　万守明却把鼓棒递给杜大。杜大说，我只会单击的。万守明说，别装蒜了，上。杜大说，不好意思，请师父放心，我上一年级时就已经是学校的第一鼓手了。

　　万守明痛苦极了。

　　布老虎演唱的都是流行歌曲，如伤心太平洋之类，很好打。但杜大打得十分诗意和煽情，他长发飘飘。他面前有无数面吊镲在飞。他的无数双手在七个鼓面上游走，如同海边刮过的一场飓风。布老虎没有见过如此繁复的鼓技，他们停下来看杜大一人表演solo。

　　人越聚越多，口哨声尖叫声响成一片，甸子门前的交通被堵塞了。三名警察从地底下冒出来说，停！不许演了。

　　杜大看到杜雷斯赫然穿着警服列于其中，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杜大说，你看好了，这就是四手分家。

　　杜大又打了一个复杂的节奏组合，就好像那西夏国的文字一样。

　　领头的警察气急败坏地喊，把鼓手扭送到所里去！

　　开夜宵店的老板在领头的胖警察跟前耳语了一阵，那个胖子大声说，执行公务，但抓无妨！

　　万守明百折不挠地追到警车跟前问杜大：你为什么要捉弄我？
杜大的回答是这样的：大丈夫何言捉弄？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杜大被带到一间肮脏的办公室。

　　杜雷斯和胖警察让他坐下，把手放在膝盖上，就是听幼儿园阿姨讲课的那个姿势。杜雷斯仍然似笑非笑地望着杜大。

　　胖警察：你涉嫌妨碍公安秩序，请配合我们做好调查。姓名？

　　杜大指着杜雷斯说，他知道。

　　胖警察乜一眼杜雷斯，仍旧问：姓名？

　　杜大说：杜大。

　　胖警察：性别？

　　杜大说：这不明知故问吗？

　　胖警察：性别？

　　杜大说：男。

　　（本小说共1.3万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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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1.3万字，是个短篇，不算长，但小说还是有它的独特之处，对人物的刻画也较生动！

左显辉

视角新颖，读来兴趣盎然。问好！

一瓢水

結尾寫得不錯！很深刻！學習了！

东方神剑

字数不限，是一篇非常好的中篇。

文·文

入木三分！

薛林荣

谢谢楼上各位点评，不一一回了。
好像8000字以上都算中篇，所以我说是“中篇”，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