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苦 涩

冯顺志

　　　　　　苦   涩

　　　　　　　　　冯顺志


   
　　作家沙亚林下到偏远小县城采访，在采访期间，当地县文联邀请他给文学青年讲座，他很乐意答应了。邀请作家讲座对这个小城来说还是头一回。

　　当晚，在县文联会议室爆满了文学青年。

　　沙作家的讲座分两个部分：前部分是《二十一世纪文学走向》，后部分由文学青年递纸条提问题回答。他觉得，这样更切合实际。

　　沙亚林毕竟是个颇有知名度的中年作家。他那口若悬河妙趣横生的《二十一世纪文学走向》博得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到了回答问题的时候了，沙作家从容、潇洒、一一 予以解答。讲座一直在激奋热烈的氛围中延续到半夜才结束，沙作家疲惫不堪地回到宾馆下榻。

　　第二天早晨，沙作家被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吵醒。打开门，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姑娘。她身段修长，形态婀娜，神采照人。

　　“沙老师，打扰您了。”少女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你是?……”

　　“您忘了？我是昨晚听您讲课的。”

　　噢，昨晚在前排一直正襟危坐、十分认真作笔记，不断递纸条提问题的那个女孩。 沙作家热情地请她进来，让坐，倒茶。

　　“我叫师怡，听了您的讲课收获真不少。”她自我介绍。

　　“你的名字挺有味道。请问你找我有事？还有什么问题要提? ”

　　“不、不是。我们这小地方难得来您这样的大作家，只是来看看您。”师怡端起热腾腾的茶杯，垂着眼睛说，“我可以随便说吗?”

　　“可以，想说什么就请便。”

　　“我……我……”师怡亮起眼睛，似乎使出极大的勇气，“我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这小地方就业很难，即使有工作也不理想，我想到省城去找个事做。您是知名作家，熟人一定很多，能帮我找个工作吗?”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随便什么，只要到了省城，我想今后个人造就的机会就多了。”的确，在省城可以遇到各种的机遇，特别像她这般年轻漂亮的女孩。沙作家满口答应了，少女临别时，沙作家留给她一张名片。第二天沙作家结束了采访任务，返回省城，一个半月后的一天下午，沙作家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您好！沙老师吗?”是个清丽柔和的女声。

　　“你是哪位?”

　　“我是师怡。”

　　“师怡?”沙作家一时记不起来。

　　“怎么，您把我给忘了。” 沙作家事多，接触人也多，怎会记得起一面之交的小女孩。

　　“沙老师，我求您帮忙的事……”

　　“什么事?”

　　“啊哟，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老师说话可要算数哦。”对方尖叫道。

　　噢，沙作家记起来了，当时答应她只是说说而已，区区小事沙作家怎会往心里去。

　　“我可是专程来省城的，沙老师您看呢。”声音里充满了恳求。

　　沙作家这才感到自己的每句话都那么至关重要，即使对一个山区小姑娘也不能轻易许诺。他想了想，用宽慰的语气说：“这样吧，傍晚6时你在东关路上海西餐厅等我，我请你吃饭，工作之事见面时再商量吧。”

　　“好的，谢谢沙老师。”

　　准6时，沙作家西装革履来到上海餐厅。师怡穿一身迷你裙，显得格外靓丽生动，她早就在此等侯了。

　　沙作家领着师怡进入设有中央空调的西餐厅入座，点菜：什么火腿煎鸡蛋，什么沙拉，什么西凤汤，什么什么的，师怡从未见过的一大堆。很快双份西餐端了上桌。沙作家熟练地操作起来，师怡却愣了愣不知如何用西餐具。沙作家笑了笑，“你还是第一次吃西餐吧。”

　　“是的，只是在电视里见过。”师怡别别扭扭地学那一大堆西餐用具。

　　“没关系，我教你。” 沙作家十分细心地教师怡，“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对了，对了，就这样。好吃吗?”

　　“好吃。我们乡下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吃米饭，其他什么花样也不见。”

　　“你会唱歌跳舞吗!”沙作家问。

　　“会的，可喜欢了，我获过县里声乐大赛第一名。我们县城的歌舞厅档次太低了，懒得去。”师怡神采飞扬地说。

　　“那好，等会儿我带你去西湖大酒店月空KVT厅，让你轻松轻松。”沙作家也很兴奋，“对了，你会唱歌，今晚正好是星期三，每周的今天是舞厅的玫瑰之夜，如果你唱得好还可以得奖呢。今晚你可以好好表现一番。”

　　“太好啦，我真高兴！”

　　饭毕，沙作家招呼了一辆的士直往西湖大酒店奔驰而去。师怡平生以来第一次坐小汽车，而且坐的是进口的“皇冠”。一路上师怡侧着头朝车窗外看，那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那穿着色彩斑斓的红男绿女，那迷迷朦朦霓虹灯的闪烁，构织成组组动感的画面，飞迅地从她的眼前掠过，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欢喜。

　　不一会儿，“皇冠”缓缓地停在四星级的三十一层的西湖大酒店大门口。接着走来一位身着红色礼服彬彬有礼的服务员，拉开车门，说了一句温暖人心的话：“欢迎——小姐，先生光临”

　　“啊，好壮观呀。”师怡抬起头感概道。

　　沙作家领着师怡步态款款地走进大堂，穿过咖啡厅，乘上露天电梯。月空舞厅设在二十层。师怡环顾电梯外繁荣壮观的景色，情不自禁地喊出：“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沙作家说：“呆在乡下久了，出来走走开拓眼界，陶冶情操．还是很有必要的，你想来省城工作，说明你有追求。”

　　电梯不断往上升，榕城愈来愈朦胧起来。师怡仿佛觉得整个城市在沉陷，只有这座豪华的酒店依然存在，仿佛世上只剩下他们俩人了。

　　沙作家体察到他身边的小姑娘再也不可能回到她那贫瘠落后的小山城去了。他动了恻隐之心，觉得有必要帮助她，造就她，让她有个良好的生活和工作环境。

　　电梯终于升上到二十层，电梯门在清脆的音乐声中启开，即刻映入他们的眼帘的便是一块由闪烁灯拼组而成的“月空卡拉KVT舞厅”。门口边站着一位落落大方的小姐将他们俩领入座。

　　整个舞厅云雾缭绕，多彩灯闪烁着迷漓的光线，仿佛使人飘入空中琼阁。这里坐满了充满现代感的红男绿女。一对对在情意绵绵地窃窃私语，好不叫人舒心惬意。师怡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堂皇富丽的氛围之中。她的眼光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她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仿佛置身一个享不尽欢悦的梦境中。

　　沙作家看到小姑娘的喜悦神态，自己心里也高兴。他想不妨介绍她先到这里来干一段，等她有了基本素质之后再介绍她到别处。

　　沙作家用试探的口吻问：“你喜欢这儿，愿意在这儿干活吗?”

　　“这里？这里能要我吗?”

　　“你长得漂亮，当服务小姐挺合适的。这儿的老板我很熟。我曾写过他一篇文章，给这个舞厅带来不少经济效益。我和他是好朋友了，只要你原意干准不成问题。”

　　“那真是求之不得。”

　　“这儿工资不低，如果你服务优质顾客满意还会给你些小费。要做好服务行业；今后还得学点公关学，边干边学嘛。”说完，沙作家找来了舞厅老板。老板认真打量了一番师怡，二话没说，答应她明天就来上班，师怡高兴得不住地点着头。

　　玫瑰之夜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开始了，结果，师怡以她得天独厚的嗓子和纯朴自如优美的舞姿，获得本周玫瑰之夜比赛的桂冠。

　　师怡和沙作家春风满面地站在领奖台上，师怡抱着一束大鲜花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偎依在沙作家的怀里，她那丰满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台下响起阵阵掌声。

　　玫瑰之夜结束已是半夜了，他俩乘露天电梯缓缓而下，师怡仍处在兴奋状态中。

　　“沙老师，我这辈子永远忘不了你。今晚是我所有生以来最快乐的夜晚，这叫我如何感谢你才好。”

　　“用不着谢，每个人都应该将自己的才能充分发挥。这仅仅是个开端，要使自己有出息的人，记住，一定要做到自尊自重自爱。”沙作家深切地说。

　　“明白，我忘不了你的教诲的。”离开大酒店，沙作家方才想起她的住处，好在沙作家的住所宽敞，于是就将她安排在自己的工作间里，先让她有个暂时的栖身之处。

　　第二天傍晚，师怡涂脂抹粉，描眉画红，艳冶靓丽，她哼着歌高高兴兴上班去了。
   
　　夜间归来，师怡给沙作家买了两瓶雀巢咖啡和一条三五牌香烟，她知道沙作家常熬夜用它来提神。

　　“你怎么破费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是今晚一个台商给我的三百元小费。”师怡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的劳动报酬。你是我的领路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师怡笑嘻嘻地为沙作家冲上一杯。喝着她冲好的咖啡，沙作家觉得满口清爽，他发现师怡笑起来特别的纯情可爱。

　　第二天沙作家应湄洲湾经济开发区之邀，正准备去采写一篇关于经济开发建设者们的文章。
   
　　师怡一边为沙作家整理行李，一边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要常熬夜累坏身子，盼他早些回来，还有点儿依依不舍。沙作家临走时，把钥匙交给她，要她看好家接好电话。

　　沙作家这一去就去了半个月。

　　这天沙作家风尘扑扑地回到家，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师怡正坐在圆镜前细致梳妆打扮。沙作家想只要轻轻地呵一声，她肯定会像孩子般那样娇滴滴地投入他的怀里。

　　“师怡！”沙作家轻声地叫了一声，没有反应，她仍在专心致志地梳理着。

　　“师怡，我回来了。”

　　“噢。”师怡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

　　“我是沙亚林。”

　　“噢。”她仍冷冷地应道，这使沙作家十分愕然。他慵倦地靠在沙发上，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出了什么事？片刻之后师怡梳妆好，仄过身来，看一眼沙作家，冷漠地问了一句：“刚回来呀。”

　　沙作家原以为刚才她在入神打扮没顾得上他，其实他错了。

　　“工作怎样，还顺利吗?”沙作家关心地问。

　　“有什么顺不顺心的，满混呗。”

　　“没出什么事吗？”

　　“我是个大活人，谁能把我怎么样。”她生硬地丢过一句。

　　“好了，不说了，今晚我们去吃西餐。”

　　“不用啦，西餐有什么可吃头的。我已有约了，到外贸中心酒店吃自助餐，还可以喝法国酒哩，那才潇洒呢。”说着，师怡拎起精致的小包，这时沙作家这才发现她那白晰的脖颈上多了一圈亮晃晃的金项链，修长细嫩的手腕上套有一个纯色白玉镯。

　　“拜拜，要不然我要迟到了。”师怡急着要走。

　　“等等——”沙作家一屁股瘫在沙发上，脑子乱成一团麻，他万没料到短短的半个月，师怡就变成另一个人，原先师怡那可爱纯朴的影像悄然无影无踪了。他决计和她好好谈谈，他多么希望她在这个现代商品经济社会中能对自身价值有个正确认识。
   
　　“师怡，谈谈你现在的想法。好吗？”沙作家平和地说。

　　“谈什么? 有什么可谈的。”冷若冰霜，她把脸仄过去。

　　“在省城半个月的体会。”

　　“我的想法很简单。好在我觉醒的早。一句话，人没有钱在社会上永远别想抬起头来。”师怡停了停，忧伤地低声说，“我父亲是个做小买卖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恶习，家底那输光了。哥哥也是做生意的，去年生意贴了本，贷款还不起，自杀了。我本来学习不错，高考差1分落第了。本来我还可以继续回校复习，可回校复习要钱哪，家里拿不出，上大学的希望破灭了。靠家里是没有指望的，所以我想自己出来闯，后来遇上了你，得到你的帮助，你让我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是忘不了你的。”说着，她看了一眼手表，急忙起身说：“沙老师你别为我担心，我走了。”

　　无论怎么说，沙作家总觉得有责任引导她，他打算今晚到月空歌舞厅找师怡再谈谈。

　　这回到西湖大酒店月空舞厅的感觉与以往全然不同，让沙作家吃惊地发现师怡从事的不是服务小姐，而成了坐台小姐。他悄悄地站在包厢窗口往里探，此时她正陪着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喝着酒。那中年人一身港佬装束，显得很气派。那港佬居然伸手去揉师怡的腰，还不停地在她丰腴的大腿上捏来摸去，师怡竟然毫无反应。

　　沙作家这才明白师怡变化之快的原委了，她那金项链和纯白玉手镯都是港佬给的。沙作家心里涌上一股无可名状的悲哀，他后悔当初不该介绍她到此地来，沙作家再也按捺不住冲进去叫出师怡。

　　师怡并不吃惊，只是平淡地说：“沙老师，今晚有空来玩，和我们一起坐吧。”

　　沙作家眼球差点爆出来，正想发作，考虑到自己毕竟是有身份的人，竭力克制着性子：“师怡，你为什么不好好做事……为什么?”

　　“你这是怎么啦！我来这里是你介绍的，现在却又反对了。”师怡振振有词。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干你自己份内的事。”沙作家实在说不出“坐台小姐”这个字眼。
   
　　“在这里干什么都一样，我什么都干。你是说当坐台小姐是吧？坐台小姐怎么啦，同样是干活，只要能攒到钱，干什么都一样，你就别管我了。”师怡显然有点不耐烦。

　　“师怡，我真后悔……”沙作家平时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满肚子溢于言表的才华，可此时却没有了言辞。

　　这时从舞厅里走出那位肥头大耳的港佬，一口广东腔：“喂，师小姐呀，干西马站在这里呀。”

　　“哦！”师怡介绍道：“这是我的老师沙作家先生。”   

　　“哈哈哈。”港佬口里冲出一股浑浊的酒臭味，“是作家呀，沙先生，真了不起啦。我真要好好感谢你耶。是你把师小姐带到省城里，要不然这么个漂亮的小妞就埋在乡下里呖。你说吧，要多少钱报答你呀，我知道呖，你们大陆作家也是很穷的哩。一万港元够了吧。”

　　沙作家简直感到莫大的侮辱，他瞪着港佬愤然地说：“这不关你事，我跟我学生讲话。”

　　那港客还算知趣，连声道：“好好啦! 你们谈谈，好好谈啦，以后就没有见面机会嘞。再见啦。”说完转过肥胖的身子塞进包厢去了。

　　“究竟怎么回事? ”沙作家严厉地问。

　　师怡双肩不禁颤抖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悲凉地说：“沙老师，我知道你对我好，处处为我着想，可我没法子，我只能这样选择。我打算下个月跟那位去香港，他对我也很好，你放心吧，今后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你这位领路导师，我永远感激你。”

　　“难道非去不可，难道只有到哪边才是你追求的最终目标，难道只有到哪边才是实现你人生的理想？”

　　“沙老师，你不是说过人生不在于目的而在于过程，人活着追求的全过程，这是告诉我的，我去香港也只是个过程。” 师怡慢条斯理的反诘她的老师。

　　“……”沙作家无语对答了。

　　“沙老师。”师怡把钥匙递给沙作家，“那位先生已经为我在天宇大酒店订了全套房间，今晚我就搬过去，这些日子麻烦你了。谢谢，再次的谢谢。”说着毕师怡深深地向沙作家鞠了个躬，尔后慢慢地走进包厢。

　　沙作家惆怅无比地回到家，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两瓶师怡送给他的雀巢咖啡，冲上一杯，缓缓地举起呷了一口，只觉得原先喝的是满口清爽的味道，此时却变得莫名的苦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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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中

文学在金钱面前的风采越来越不被人所欣赏,这是现实,不可否认!文中女主人公的选择如果抛开虚荣心不谈,仅她选择金钱而放弃文学,却是无可非议的,因为选择是一个人的自由,至于选择什么,从人的本性而言,却无对与错之别!

左显辉

金钱世界里的沉沦，见了很多，但沉沦是一种规律，谁能阻止它的发生！

冯顺志

最初由 吴建中 发表
文学在金钱面前的风采越来越不被人所欣赏,这是现实,不可否认!文中女主人公的选择如果抛开虚荣心不谈,仅她选择金钱而放弃文学,却是无可非议的,因为选择是一个人的自由,至于选择什么,从人的本性而言,却无对与错之别!

谢谢吴建中的仔细评点，说的在理。

冯顺志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金钱世界里的沉沦，见了很多，但沉沦是一种规律，谁能阻止它的发生！

感谢左显辉审阅！

陌笛

钱是必须得有的，得到的过程和途径，也是最能考验人的东西。

明媚

冯先生文笔老道，不是等闲之辈，为有你这样的老乡而开心。看了你的《作品与人格精神》网页做的很好，精神让人感动。问好！

冯顺志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钱是必须得有的，得到的过程和途径，也是最能考验人的东西。

谢谢陌笛MM的评点

冯顺志

最初由 明媚 发表
冯先生文笔老道，不是等闲之辈，为有你这样的老乡而开心。看了你的《作品与人格精神》网页做的很好，精神让人感动。问好！

感谢明媚的关注！握手！

一楠

小说很有深度！

蓝色的小木屋

写得很好!

冯顺志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很有深度！

感谢一楠斑竹的抬举！多指教。

冯顺志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写得很好!

谢谢木屋版主夸奖，请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