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细读《金瓶梅》之二：潘金莲的出身和成长环境

杨献平

2、潘金莲的出身和成长环境

　　潘金莲出场之前，兰陵先生拉出了一个年过六旬的张大户来作“引子”，这或许是个高明之处。书中说，张大户老了，又没有子嗣，虽有家财万贯，“终何大用”？这是一个呼天抢地的质问，也是一声哀叹，有如孤雁，老而不飞，只能望着同类在天空上翩翩如箭。在那个年代，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没有子嗣，恐怕是人生的最大憾事。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大致如此吧。与潘氏同时出场的还有一个女子，叫白玉莲。兰陵先生特意交代说：“（白玉莲）年方二八，乐户人家出身，生得白净小巧”，后与潘氏一起学乐器，一个学琵琶，一个学铮。

　　潘氏自小伶俐，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排行六姐。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所以就叫金莲。”金莲之名由此而来（此人小脚后来在西门官人手掌中很有些滋味，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南门外，含糊的可以，三个字就把潘小姐的出生地乃至成长概括了。于今，我想山东东平府清河县那个“南门外”一定青山绿水，草木葱茏。水使人灵性，山叫人骨骼清奇，但潘氏肯定生在河滩，或者距离不远的地方，河滩性软，多奇花异草，烟岚瘴气，蝴蝶翩翩，鸟雀纷飞，也有甲虫蚊子，横行霸道。

　　之所以这样说，出生地，尤其是出生的环境，对人的先天性格乃至后天成长有着一定程度的作用，正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潘小姐排行老六（兄弟姐妹够多的了，肯定让现在一些农村渴望家丁兴旺的人羡慕得直流口水），这一点很肯定，但不知道上面的几个是哥哥还是姐姐，她之后还有没有妹妹或弟弟？从后来的遭遇看，潘小姐家境肯定不好，也肯定是他们的父母实在养活不起了。要不然，好端端的自家女儿，谁个舍得卖与他人做使女呢？

　　果不其然，“他父亲死了，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父亲早逝，作娘的度日不过，艰难了，亲生的娘亲也不得不把她卖掉。只是，不知道潘金莲被父母所卖时候有没有伤心，不愿离开，哭哭啼啼，痛不欲生，抱着爹娘的大腿呼天嚎地。兰陵先生若是将这些写出来，像后面的宣淫场面一样细致和精彩，说不定还能帮着潘小姐减轻一些罪过，被人唾弃的程度也会随之大幅度降低。金莲的被卖，或许是悲剧的由头。如果不是被卖，或许就没有后来的大名鼎鼎的潘金莲了。

　　第一个买她的王招宣先生是个读书人，不然不会交她读书写字。这个经历让潘氏具备了些许的文化色彩。读到这里，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哦，这金莲同志端的来头不小，经历非凡，大小还是一个女知识分子。而且还是一个琵琶“演奏家”，才艺一身，而何复让潘同志成为人尽可夫，淫绝人间的坏女人“总代理”呢。这个王招宣先生或许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不应当教金莲读书识字。若不是王先生早死，要捱到金莲生命的一半时候再死，听说何看到自己的弟子如此行径，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接着下来是：“他（潘金莲）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9岁卖出，12岁就学会了描眉画眼，女工针织，知书识字，确乎了不起。不过，在哪个年代。富一点人家的女孩子大抵如此，生来为女，嫁汉穿衣，吃饭度日，生子为荣。妇女们的宿命让一帮子文人弄得可怜兮兮，几千年都翻不过身子，尝试一下男女对等，甚或骑在男人身上的骄傲滋味。

　　后面的一句，也写得传神非常，以我个人有限的想象力，竟然想象不出“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姿态和巧俏模样。从字面上看，一定是朴素，得体，还有一点清水芙蓉的味道。按照古代民间的习俗，女孩子淫贱，从小即可看出，据说，主要从她的眼睛、脸蛋乃至乳房、骨盆等处可以张扬出来。尤其眼睛，应当是最切实的体现。偏偏兰陵先生将金莲小姐那时候的眼睛忽略了。唉，这可真是遗憾。

　　在王府，金莲生活富足，虽为使女，但至少不会为一日三餐，穿衣戴花等事犯愁。不仅如此，还在琵琶声中，墨水里面浸泡。一个穷家女子，有此福分，当真可乐不思蜀了。然好景不长，十五岁，令人尊敬的王先生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想来这位潘妈妈，就是金莲的生身母亲了。她这一“争”，至少给我们透露出这样一个信号，就跟刁德一唱得一样“这个女人不寻常”。要是小眉小眼，性格懦弱，恪守贫道之人，潘妈妈断然不敢去“争”的。女人之“争”有时候也是泼辣凌厉，铺天盖地，令人发怵也。

　　然而，潘妈妈这一争，不是要金莲回到自己身边，而又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将金莲卖出。从这个时候开始，算是金莲同志好日子的开始，也是她悲剧和淫贱的起始点，在她个人乃至后世读者心中，当是一个重要转折点。要读《金瓶梅》这一节不可随便忽略。进得张大户门，一如往常，张大户也算是个好人，仍旧像王先生那样，教咱们的潘金莲同志习学弹唱。因为金莲原本就会，学起来自是十分省力。开始，张大户的正房夫人余氏还很抬举她和同去的白玉莲同志，“与他金银首饰装束身子。”面对此情此景，金莲心里肯定乐不可支，以致王招宣死时，其对个人命运前途的担心也随之烟消云散，新的享乐肯定会淹没昔日的享受，一个屋檐过去，又有一个新的屋檐，对于那时候的金莲等女同志来说，恐怕是最为喜欢和渴望的境遇了。

　　正在同享富贵时，玉莲同志死了，怎么死的，兰陵先生没交代，就说白玉莲死了。这个安排是有点残酷的，也语焉不详。对于昙花一现的玉莲小姐，我觉得是个大大的遗憾，为她自己，也为后世读者。应当想到的是，兰陵先生让白玉莲死（莫名其妙），就是为了铲除金莲同志成长道路上的有力对手，为金莲同志的命运，个人声名和淫技奇巧铺就了通衢大道。玉莲一死，接着第二句就是“止落下金莲一人，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张大户每要收他，只碍主家婆厉害，不得到手。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大户暗把金莲唤至房中，遂收用了。”

　　这一段甚有意味，一十八岁，暗示金莲同志成年了，当然，古人似乎没有这个概念。这次把我们的金莲同志写得十分美丽娇艳，“脸衬桃花，眉弯新月”8个字中、春风、阳光、夜晚、颜色、形状、神态都有了，直叫人由衷赞叹文言词语的简洁传神，几乎不带一丝多余，就把金莲写得神采飞扬，魅力无限。
第一回，这一段的叙写，从始到终，兰陵先生安排的一连串巧合，有意的作为和安排，硬是铲尽了横在金莲人生之路上的羁绊，使得这一个女子，在后来的岁月中，经由《金瓶梅》而领尽人间口水，占尽当世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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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的

作品反应不错，加油啊！不惭是专业写手，厉害！

文·文

期待下文！

沙封

献平兄，又是一种新趣味！

浇洁

献平好！你写起来真是得心应手啊！

裙裾飘飘

评论的非常细致深入
学习!

夜色

潘金莲同志????? 笑刹我也!气刹革命者也!

海怡

最初由 蔚蓝的 发表
作品反应不错，加油啊！不惭是专业写手，厉害！

同感。看了长见识了。：）

吴安臣

献平兄这《水浒》读得深入。见解也独到。

蓝叶子

读过潘的故事，却没想到她的出身就有这许多讲究。这文艺评论令人叹服。

李兴义

我会接着读的。

房子

特色鲜明．

韩开春

献平这个分析得透彻，继续期待下文。

李兴义

又读了一遍。

凉月满天

佩服煞也么哥，期待下文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