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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一地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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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2 09:1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风雨横贯,人群穿梭,一转身,他的眼前一亮。

  “你傻愣在这儿干吗呢”?芳姐急急地刹住自行车,跳下车来。

  “我在等你回家吃饭。”他楸上车子后座,趴在车型敦厚的车座上。车子猛地歪了一下,芳姐急忙稳住,在他的屁股上拍打那层很厚的浮土:“又去哪儿疯玩了”?

  “在城墙上撵野猫去了。后来福娃子说长虫壳能卖钱,我们找了很多洞有不少呢,让福娃子先拿着,他家就在你车子铺对面,明天卖到药材收购站去。你见过他的。”他爬在车座上,拉长身子,脚不时擦着地,一股脑全交代了。

  芳姐一笑,说:“你才象条长虫呢!”
“哎,芳姐,这事回家不许跟妈说!”他跳下车子,郑重其事地说。

  “那个福娃子,你说偷人哩?”
  
  “嗯。”
  
  “你可别跟他学坏了,要什么给我说,姐给你卖”。

  “你都说好几遍了,知道”!

  “你要是不听话,跟他学,晚上就少跟我睡,长大了也别想娶上花媳妇。人家一打听呀,是个三只手,谁还愿意嫁给你!”她推着车子自顾往前走。

  拦在她前面:“不许给妈说”!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答应。”芳姐也郑重其事地说。

  “都说知道了。那你,我要你先答应我”!

  “男子汉说话可要算数,我不说。你没看你裤子后面坐得跟个马骡骡子一样,妈一眼就看见了,还不赶紧换了我给你洗。”芳姐笑着提了提他的裤腿。说话间到了家门口,他蹑手蹑脚地先进屋去了。

  “啊”!

  他悄悄进来,猛地搂住芳姐脖子。狭小的房间阳光投射在窗内的桌上,两三页纸被风卷落在地,她坐在桌旁,在夕阳的余辉里眺望远方。这一喊,差点把她吓得跳起来。她用手背拭了拭眼睛,睫毛在微笑中闪动亮晶晶的,说:“把我吓得心都要掉进肚子里了。你跟这风一样淘气,这风也尽蚀人的眼。”他拣起那些纸页,用铅笔写的,还没看清一个字,轻轻一下,芳姐麻利得从他手上抽走。妈在外面说:“饭在锅台上凉着,都跟神像一样等我给你们端呀?”,夕阳落在芳姐的肩背上,她转身门帘一挑,两碗饭端进来,一人一碗。芳姐把她碗里本来不多的面条挑给他,他护住碗口,她生气了:“刚才老凤请我吃了一个饼子,我要饿才舍不得给你呢”。

  老凤总是请她?他疑惑地望芳姐的眼睛,芳姐瞅着那碗饭,眼里又湿漉漉的。风过窗前,吹拂起她浓密的刘海。

  “你给我哥写信了?”

  “没!”

  一只小麻雀落上窗台,身子灵巧地跳跃,冥想在时间里攸忽而过。杏花落了,门前那树老槐无风也簌簌,妈没日没夜奚落的声音,隔着几条街巷三五声单薄的狗吠,静等着一天天的循环往复,每日都象在悬崖边行走,那扇门上的门闩一天天叠满了清霜的指痕……

  “芳姐,我要跟你去!”

妈死死地盯住她。邮递员说你的地址少写了一个字,芳姐从邮递员手中一把接过那封退信,很不好意思地急急忙忙塞进衣袋。她向着家门相反的方向骑上自行车走了。妈不高不低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在她身后:“能认得几个狗渣渣字,又做了啥赢人的事,还恶人先告状了不成。你娘家不勒苛下那车子,看你拿什么猴去,不是把你娶进城,今晌午的大日头下,你照样得在蒸笼一样的地里锄地!”

  “芳姐,芳姐,等等我!”他仰起不谙世事的脸,哭喊着追上去。
  
  芳姐乌黑的眼睛里目光如满地飞旋的秋叶一样委靡和零乱,象零乱堆砌的冰冷语言。她的背影渐渐拉远,他哇地一声哭喊道: 
  
  “你走了我晚上睡不着”!

  她丢掉车子跑过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低沉而忧伤地说:“我给妈说了,回娘家住几天,你跟我去?!”

  老凤一脚踏进门:“菽芳!”

  “哦,是老凤呀。那天晚上你们商量“好还是不好”的事,第二天人家就丢蹶子回娘家了。你也是常来常往的,我儿子离得远,这后娘深不得的浅不得。别的不怕,就怕没法给他交代……”比芳姐大不了几岁的老凤,和芳姐在一个车子铺上班,也就三四人。车子铺离这儿近,老凤家又在乡下,没事就常串串门,时常跟铺里那些人一起来,有时自己也来坐坐。现在,他面红耳赤,连连说:

  “婶子你误会了,你误会了。”

  妈哼哼一笑:“孩子嘴里吐真言,你能说没有这话?”

  老凤边说边往外退“是有这话,可是、可是,婶子你真的误会了……”

  老凤退出屋子的时候,他们正在村庄上藏猫猫。

  阴沟、树杈、竹子林、包谷地、麦秸堆、柴火垛、长捆的包谷秆后,他屏住呼吸,听见芳姐轻悄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喘息,她越来越近,他看得见她鼻尖上细微的汗珠。他的心扑腾腾跳得山响,芳姐踩上了他没藏得及的半个脚尖,他疼得咬响了牙齿,她一眼看过来。幸好,她并没有发现藏在后面的他,又去别处找了,他悄悄地溜回家去。

  芳姐最终没有找到他,他也找不到她好多年了。

  三十多里山路芳姐硬是带上他,太陡的上坡就推着他走,她累得一口一口喘气。从山崖的石缝间流出的水和那天的天气一样冰凉,芳姐迟疑了一下,一咬牙说:“姐今天趟不得水,我们总不能永站在这儿吧。”蹲下身背起他朝对岸走去,再回来扛起自行车。一连过了两条河,一条比一条水深流急。

  “不洗脚我睡不着。”一家人稀奇这城里孩子就是不一样。这儿缺水,缸里实在是不多了。芳姐找出一兜没舍得吃的花生给他炒了,剥一颗喂到他嘴里,他说“不洗脚我睡不着。”他吃,芳姐刮出缸底那点水烧温了,脱下自己给他做的鞋袜,洗他的小脚,一个一个小趾头缝里一拨拉,他痒痒得直笑,水花溅了芳姐一脸。第二天晚上,早早预备了洗脚水,他总玩不够。玩够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倒在床边睡着了;第三天再不提洗脚的事,他成了家里真正的一员似的,安稳地睡了,睡得很沉很香。

  半夜,他从睡梦中惊醒,芳姐呜呜地哭,从远方回来的大哥诺诺的说话声,妈厉声地呵斥:“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说乡下女子怀了别人孩子就生在牛圈里,没看你都耷拉成什么样了,我掏的好钱娶黄花闺女哩还是娶奶过孩子的寡妇呢……”大哥的声音高起来,一片吵杂;他梦见自己跟众人打斗,三个哥哥一齐说“打!”惊叫声、呻吟声,月光照出窗外黑黢黢鬼魅一样的轮廓,他惊坐起来,衣服被汗得跟第二天清晨的寒露打湿了一样。

  第二天,芳姐象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春来满树杏花,秋来槐角摇响。落花的伤感、槐角的轮回凝住了一段唏嘘的时光,颓败的红砖房前恍如踏进重重的思念和离愁。
人群穿梭,一转身,他眼前一亮。

  一转身的功夫,六七岁的他仿佛瞬间到了知天命之年,芳姐也该两鬓霜染了吧。前面不远,福娃子摩托车修理部传来沙哑的声音,反复唱着一首他不知名的歌,好象有一句唱道:原谅这世间所有的不对。颤动的声音穿越思念和细致的情怀,离愁别绪刹那湮没了他,雨水和着泪水在他脸上纵横交流……

  芳姐,你现在怎么样了?
  
  老凤那天跟你说去湖南大哥那里和待在家里的好与不好,你如果听他的早走就好了。现在在那里,你和被打成脑震荡的大哥真的还好吗?

  他站在街边,繁复的喧闹消退,空寂而模糊的长街,烟雨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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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2 09:18 | 只看该作者
再来看望各位老师和朋友们。为我再批此篇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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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2 09:36 |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小说,若远若近的行文叙述的却是真实的靠近泪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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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2 09:52 | 只看该作者
感谢谭老师。

有不足请给我指出,丁香一定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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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4:28 | 只看该作者
顶起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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