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儿 子

huhuaqiang

　　　　　　　　　　　　　　　　　　　　　　　　　　儿 子



　　Ａ我提着几个秧巴砣从田塍上走过，成龙突然从田里直起腰来朝我喊：

　　“大学生大学生，你是学过那个科学的，你说，要是发明出一种树子来，光结谷子，那该多好啊！”

　　“有那么简单的事吗？”我笑着答他。

　　“咋不行呢？”他似乎满有把握地说，“人家外国不是可以用泥巴造猪肉吗？

　　“吹牛吧！”我笑着走过田埂去。

　　这时刚耙完了秧田的正德叔正抗着耙，吆着牛从湾头下来，听到成龙的话，就说：

　　“要真发明了那种树，一家栽它几根，省得他娘的这么麻烦，又犁又耙又栽秧……也省得六七十岁的人也得下田去掏田角！”

　　成龙听到前半句，正要接话茬，一听到后半句，便立即默不作声了。正德叔远远冲我一笑，转过头就吼出两句秧歌来——

　　　　哟——
　　　　苗儿青青青青的苗，
　　　　儿子安逸爹妈（那个）劳。

　　全湾栽秧的人都直起腰来往这边张望。


　　Ｂ成木匠三十多岁了才从云南带回一个媳妇儿，两口子住在一间土墙茅草房里，又过了十多年才得到一个宝贝儿子，他就是成龙。成龙出生不到半年，成木匠就因酗酒掉进粪凼淹死了，从此孤儿寡母过着艰难的日子。

　　成龙在二十一岁时也娶了媳妇儿。叫人们吃一惊的是，结婚不到半年，两口子就要和老母亲分家另立锅灶。常言道：“树大发桠，儿大分家”，那是指弟兄多的情况，可成龙是个“一根苗”，连一个姐妹都没有，有什么理由和自己的寡母分家呢？更令人不解的是，分家的要求是他的老母亲提出来的，还说非分家不可！

　　分就分吧，成龙满足了他母亲的“要求”。他是这样说的：

　　“老母亲岁数大了，她的要求，我当儿子的能不满足她吗？”
分家时，他就这样不断地给村组上来调解的干部和家族中的人说这个话。

　　成三娘坐在屋角一只几乎贴着地面的矮凳上，她那瘦小的身躯几乎要被身旁的几个竹篓给淹没了。

　　村主任例行的说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话，看热闹的人挤在门口脸上贴着不同的表情。

　　 “成三娘，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最后，村主任冲着屋角那地方大声地问，打算以此作结。屋角没有声音，只在竹篓的空隙里漏出一些白发的影子。

　　“有意见吗？”村主任又问，已经站起来了。

　　“呜——”成三娘突然号啕大哭，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人们默默地散去了。从此，成三娘就开始单独过日子。


　　Ｃ早晨，成龙打开门，揉着还糊着眼屎的双眼，扯长身子，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老长老长的呵欠。

　　成三娘带着一身露水从坡上回来，手里捏着一把莴笋叶子。

　　“这么早就出去做啥子嘛，都恁大岁数了！”成龙望着湾里的秧田，背对着他娘，硬梆梆地跟他娘说话。

　　“成龙，”他娘怯怯地叫他，“你，你今天有空吗？”

　　“做啥子嘛？”他依然望着绿油油的田野，硬梆梆地问。

　　“你把我那点田掏了，把秧栽了嘛！这几天我的关节炎发了，下不得田。”成三娘鼓着好大的劲才把话说出来。

　　“今天恐怕不行吧，我的秧还没栽完呢。昨晚四妹崽发烧，今天还要背去拿药。我都忙得不可开交，你那点田又不多，就晚点又有啥子嘛？”

　　“晚点？”他娘咕咙着说，“你都推了这么多天了，哪天你才有空呢？昨天你不是抱着四妹崽到刘家院子去打了一天的麻将吗？”

　　他没吭声，转身回屋去了。成三娘没法，心中一阵着急，不禁又流起眼泪来，顺手操起一把锄头到田里去了。

　　成龙从屋里跑出来，站在院坝边，生气地叫喊：

　　“娘，娘……”他娘只管往前走，一直没回头。



　　Ｄ成三娘到处找我，向我讨要一种“秘方”。

　　“你说什么？什么秘方？”我大惑不解。我又不是医生，哪会钻出什么秘方来？

　　“听刘魁娃说，你有一种吃了专生儿子的……”成三娘贴近我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说。我恍然大悟，她问的一定是我曾经从一本杂志上抄下来的关于同房时间与生育性别的关系表。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荒唐就抄了这么个鬼东西，它有什么科学依据呢，有谁实验证明过呢？我一概不知。我把它当稀奇抄来，传给队上那些小伙子们看过。

　　“真是这样吗？”刘魁娃曾问我。

　　“鬼才晓得。”我说，“你才讨老婆，咋不亲自实验一下呢？”

　　去年。刘魁娃的老婆果真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你真照那上面的要求办的？”我问。

　　“傻卵，你能耐着性子按那规矩办事吗？”

　　我们哄堂大笑。

　　可好，今天这老婆子真的讨上门来了。我怎么向她说呢？成龙的老婆也不知是得罪了送子娘娘不是，结婚五六年，竟楼梯坎似的生了四个女孩，被罚了不少的款，可想儿子的心思却有增无减。成三娘一个人步行一百多里，多次上宝顶山去求神拜佛，可菩萨就是不保佑他们，这下拜到我的头上来了。

　　我在一个乱糟糟的纸箱子底里把那一张发黄的纸翻出来给了她。她郑重的地揣进怀里，千恩万谢的去了。



　　Ｅ我家的责任田就在成龙家的上边，大概他一个人觉得无聊，就闲逛到田边来，大声武气的找我们摆龙门阵。

　　“你们家好哇，精壮莽悍的三弟兄，活路哪经得做？”成龙不无嫉妒的地说。

　　“你不也有四千斤（千金）吗？长大了，活路不照样不够做？”我倒是很老实地回答他。

　　“四千斤，就是四万斤也顶鸟用！这种活路生成是男人干的。”成龙忿忿地说。

　　我理解他的心情，又突然想起了我给他的秘方，正想取笑他一下，这时，刘家院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光着脚丫子从土路上提塔提塔地跑来：

　　“龙叔龙叔，三婆摔在田里了，叫你快去……”

　　“啥子事嘛？”成龙有些紧张。

　　这时那男孩的母亲也跑来了。看到木木地站在田边的成龙，便说：

　　“你妈去栽秧，晕倒在田里了。要不是刚才过路的人看到……”

　　成龙慌慌张张地往湾下跑，那妇女叫住他：

　　“叫你媳妇儿快去请医生吧。”

　　成龙急得团团转，好一会儿才昏头昏脑得说：

　　“她到舅娘家躲娃儿去了……”

                                                            　　　　　　　　　　　　　　　　　　　　1989、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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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广

语言纯熟老到，对话凸现人物性格，构思也很巧妙。

huhuaqiang

谢谢杨版主了!

蓝色的小木屋

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这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和细节的描写上。是比较细致地观察了生活，读来叫人不感到空洞。

陌笛

喜欢看这样的文章,土而不土的乡村生活......道理贼有.

huhuaqiang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这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和细节的描写上。是比较细致地观察了生活，读来叫人不感到空洞。

出生于农村，确实对农村生活比较熟悉，真的想把他写得真实一些，不知道像不像，朋友的肯定让我有了一点信心．谢谢！

一楠

很形象真实的描写，语言精练纯熟，生活气息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