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若水 于 2015-10-5 15:29 编辑
人生弧度 若水/文
1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虽然才是春末,但人们已经开始躲进路边树荫下,或支起了太阳伞。小镇的大街不算繁华,却也是店铺鳞次栉比,铺面虽比城里小了些,来往的客流量也不算大,但是逢集市时则又是另一番情景。
小镇每隔五天便是集市,来自四面八方的乡镇村民一下子便拥挤到这里,买卖菜的、买卖衣服的、买卖鞋子的、布匹的、粮食的、牲口的、鸡蛋的等等,好像人们都倾巢而出,都到这里凑热闹。老人们买些日常家用品,孩子们跟着解解嘴馋,只有少男少女们要么往衣服铺子前钻,要么往理发店美容店里去。总之,人们各取所需,各有所好,相隔五天的集市,每次都是这样,于是催生了小镇上的商铺如雨后春笋般地一个个冒了出来。 刘冬梅在镇上开了家理发店。冬梅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好像是来自南方,但具体什么地方,人们却说不上来。人们只是猜测,冬梅从未向外人谈起自己的过去。人们关心的不仅仅她是哪里人,还有她的男人,一个清秀帅气的大男孩。小两口在这里开店,男的理发,女的烫发,发型比较前卫,生意还算兴隆。没生意的时候,男的坐在门口玩手机,女的则盯着一台半新不旧的老电视看。偶尔会听到两个人的说笑,但因两人说话语速快,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有时他们的声音会大些,好像在争执什么。这时周围的人们往往只是在远处观望,而一旦有人靠近,他们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微笑着面对过来的客人。
小两口在这里开店好长一段时间,人们才知道他们的名字,女的姓刘,叫冬梅,男的姓张,单字一个兵。除此之外,尽管周围的邻居和他们已经很熟,但不管人们怎么旁敲侧击,张兵和冬梅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总是报以微笑避之。
这一天,张兵对冬梅说去县城采购。冬梅本想一块去,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浑身没劲,饭也不爱吃,身体发懒,再加上店里不能没人,便主动留下了看店。张兵骑着摩托一溜烟便没了踪影,后面的冬梅张着嘴本想嘱咐他开慢点、早点回之类的话,张兵好像回头冲她笑了笑,说的什么冬梅没听见,摩托声给淹没了。冬梅心里骂了句什么,便回到店里看电视。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一直不踏实,总是心烦,后悔不该自己一个人留下,可张兵早没影了。她拿起手机摁下了张兵的号,但接着又挂了。冬梅叹了口气,走进后间斜躺在床上,耳朵听着外间电视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2 冬梅上高一时,一天班里转来了一个男生。男生的皮肤细腻白皙,好的甚至超过了班里很多女生。这个男生见大家都在看自己,脸上便爬满了红晕。男生的腼腆让冬梅感到好笑,于是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他。后来让冬梅注意上他是因为期中考试时,小白脸同学竟然考了个第一名。这还不算,小白脸同学还打得一手好球,是小球,乒乓球。他不但球技好,那打球的姿势简直是帅呆了,比王励勤、马林他们还要酷。冬梅的内心不知不觉有了波澜,他开始注意上小白脸同学张兵了。后来,冬梅和张兵好上了,两个人经常下了晚自习后跑到校外的庄稼地里幽会。渐渐地,两人关系越来越热,发展到了逃课的地步,甚至偷尝了禁果。尝到甜头的两个年轻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却不料事情先后被学校和父母知道。两人答应他们分手好好学习,但还是都没考上大学。冬梅死活要嫁给张兵,可张兵家里就是不同意,甚至把张兵没考上大学的怨气全洒在冬梅身上。没有办法,两个年轻人逃离了家乡,来到了这个依山傍水偏僻但清新的小镇。出门前,冬梅曾学过美容美发,于是两人便在小镇开了这家美容美发店,兼带着卖些化妆品。由于他们的理念比较超前,生意渐渐地好起来,镇上的少男少女们都纷纷慕名而来,甚至一些漂亮的少妇也半遮半掩地走进“梅子美容美发店”。这些人大都是来美容美发,但也有一些人是来看冬梅的手艺和张兵的帅气。就这样,他们的店名伴着他们的名气在小镇越传越响,生意也越来越好。 张兵买了辆摩托车,为的是到县城买东西方便,当然有时间他也会带着冬梅去兜风。或沿着乡村大道,或顺着弯弯河堤,远离城镇的喧嚣,远离汽车的鸣叫,远离紧张的生活节奏,让身心舒展开来,让欢乐荡漾开来,呼吸着泥土的气息,享受着芬芳的花香。看万亩苗田青青,观小河流水潺潺,听小鸟喳喳欢叫,赏百花簇簇斗艳。这个时候,他们会将一切烦恼忧虑抛掉,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馈赠,享受着真正的二人世界。
从牵手相恋,到结伴出来至今,两个人的感情很稳定,甚至是有增无减,这让冬梅心里既得意又不安。得意自不必说,不安是因为张兵和家里人闹翻。回想两个人出来已经两年有余,眼看着第三个春节就要临近,冬梅思亲的念想随着时间的流失愈来愈烈。过了这个年,张兵就满二十二岁了,他们可以领证了,想到这里冬梅心里暖暖的。尤其是看到小镇上的同龄人,别看她们年龄不大,可大都已结婚生子。从与她们的谈话中知道,这里的风俗就是喜欢早婚,说什么早结婚早要孩儿,早要孩子早得济。看着她们领着孩子抱着孩子在门前走来走去,熟识的还进店来和冬梅聊一会儿,每每此时冬梅的母性便流露出来。她也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自己和张兵的孩子。她私底下不知想过多少次,甚至还问过张兵是喜欢女孩还是男孩。张兵总是说都喜欢。冬梅知道张兵喜欢男孩,毕竟他是独子。一想到这里,冬梅的心又疼起来,这几天她一直在想,想和家里取得联系,问问家里的情况,尤其是张兵的父母那边,毕竟人家是乡里的领导。
3 张兵又去了县城,冬梅一个人在店里打理。冬梅拿出手机,找到自己村子村长家的号码,她把手指放在手机的屏幕前,踌躇着是否要摁下去。这个动作两年多来已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只是一次她都没有摁下那个号码。她知道自己自从走出那个小山村,就断了和父母的联系。村子里只有村长家有一部电话,如果有谁家来电话,都是村长先接听并和打电话者约好,几分钟后再打过来,然后村长在喇叭上吆喝一声。几分钟后当电话再响时,来接电话的乡邻早已守在电话旁了。冬梅之所以不打电话,一是她心里认为父母肯定还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执拗,恨自己的无知,恨自己的不辞而别,恨自己跟着人跑了;二是怕村长在喇叭上一吆喝,她肯定会成为村里一时的谈论对象。她的出走,在农村来说是非常丢人的大事,父母肯定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店里来了客人,冬梅急忙放下手机去招呼。在给客人烫发过程中,她边操作边思考着该怎么和家人取得联系。她只顾沉浸在思亲的痛苦中了,结果一不小心烫坏了客人的头发,要不是客人惊叫,还不知道要出现什么后果。她一再地给客人赔罪,并靠着手艺为客人做了修护,当然钱不能收了。客人走后,冬梅干脆挂上了临时停业的牌子,把门关起来。她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恰好正播送一则寻人启示: 刘冬梅,女,今年21岁,身高一米六五,两年前出走至今未归,旁边是一张照片。冬梅看到自己刚上高中时照的照片,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尤其是看到还不满五十岁的母亲,流着眼泪说盼望着自己回家去,她们已经原谅她了,父亲因为思念他大病一场,至今卧床不起,每天念叨着她,后悔不该骂她,孩儿呀,家人都盼你赶快回家,希望好心人看到照片上的人,请联系她们并有重谢时,冬梅早已是泪如雨下,哭成了泪人。
门外,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张兵回来了。以往听到摩托车声,冬梅就像欢乐的小鸟一样飞出门外,帮着张兵拿东西的同时,询问着张兵县城之行的一些事情。张兵很享受这样的场面,高兴地给她说着自己的一路见闻,分享着彼此的快乐。可是今天,他都把摩托支好了还没听见冬梅的动静,抬头看见暂时营业的牌子,心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提着东西走进理发店,外屋没人。他又走进里屋,也是他们的卧室,只见冬梅靠在床头正在落泪。张兵心里一惊,急忙把东西一丢过来询问情况。见张兵过来,冬梅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如一只温顺的小猫,先是呜咽着,继而浑身颤抖起来。好一会儿,冬梅的心情平静下来,她给张兵说了刚才的情况,说她好想回家一趟。
说到家,张兵也是长叹一声。自从离家以来,家里的消息全断了,他不敢和家里联系,他从小就怕当镇长的父亲,父亲一皱眉他就害怕,就赶紧躲到母亲的身后。高考落榜后,本来父亲安排他要去当兵的,他是非农业户口,当兵回来可以安排工作。父亲利用社会上的关系,几乎当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老实的张兵这次却背叛了他。张镇长感觉到窝囊,心里想,自己的儿子平时见了自己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他怎么有胆量离家出走呢?肯定是他那个女同学串弄他,真是气死我了,以后在同僚面前怎么抬头啊!张镇长从此一蹶不振,本来有希望升为副县长的他,因为儿子的事,彻底失去了竞争力。这样以来,张镇长心中的那口恶气出不来,终日心事重重,做事有时也心不在焉,颠三倒四,最终不得不请假休养。三个月后,张镇长渐渐地想开了,却又开始担心起来,担心儿子被人骗了,担心他是不是还活在人间。想到这里,张镇长决定继续休假外出去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他在邻省的一个偏僻县城,恰好碰上进城买东西的张兵。父子俩先是仇敌似的相互望着,终于张镇长心软了下来。这半年多,儿子出走、升职无望,一系列的打击撕扯着他的心,使他心力交瘁,人一下子消瘦近五十斤,原来将近二百斤的体重,现在只剩下一百四十多斤,且头发也花白了。由于连日奔波,原来富态白皙的脸庞,如今已和老农没什么两样。张镇长劝儿子回去,说一切从头开始还来得及。看着父亲这个样子,张兵在父亲面前落下了泪,他何尝不想回到家乡,他只怕回去后父亲要是变了卦怎么办?他不能辜负冬梅对他的一片心意。最终,张镇长还是一个人失落地走了,好在他见到了儿子。张镇长想,先让他们想一想,既然自己亮明了态度,他们应该理解当家长的苦心。
张兵和父亲见面的事,他没有告诉冬梅,他怕她担心。回想当初刚离开家时,那段日子并不好过,所带的钱很快就花完了。为了生计,他们找了一家饭店打工,冬梅做服务员,张兵做传菜工。他们干了半年后有了点积蓄,才又踏上了流浪之路,并最终在这个小山镇落下脚。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两个人相互依靠,相互取暖,他的生命里已不能没有冬梅。
张兵见冬梅心情平静下来,此时的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让冬梅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他开始按照早就想好的计划行动了。
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理发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忙。可这几天冬梅却变得懒洋洋的,总感觉身体不舒服,饭也吃不下,还老有恶心的感觉。张兵带着冬梅去了镇上的医院,检查结果是冬梅怀上了他的孩子。两个年轻人又惊又喜,尤其是张兵,那幸福的感觉就不用说了,关键是这离他的计划实现又近了一步。可冬梅却是无限担忧,毕竟两个人没有登记,这孩子要是生下来怎么上户口,上不了户口不就是私生子了吗。她的担忧很快就被张兵的一番话给破解了,原来张兵要让和她奉子成婚,春节后他们就去登记。冬梅一时陶醉在即将为人母的幸福之中,她甚至开始憧憬着双方父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憧憬着和张兵结婚后的幸福生活,憧憬着他们在老家的小镇上开店营业……再回来的路上,小两口光高兴了,却忽略了一辆迎面而来的农用三轮车。三轮车不知何故竟冲着他们开过来,等张兵发现已经躲闪不及,张兵本能地推了一把冬梅,接着他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然后自由落体砰地摔在路面上。张兵的头抬了抬,手动了动,眼睛无限深情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跌倒在路边的冬梅,然后生命就这样定格在那深情地凝望中。
4 春节后,冬梅在老家的小镇上开了家美容美发店。由于冬梅整日不苟言笑,人们把她的店称作是“玉美人美容美发店”。由于冬梅的手艺好,服务也好,虽然不苟言笑,但来美容美发的还是不少。尤其是她的同学们,知道她开了店后,都纷纷来她这里,算是同学们对她的眷顾。其中有个男同学,每次来他都是理平头,而且每隔半个月就来一次,一来就在这里逗留半天。男同学在这里帮着冬梅扫地,烧水,洗毛巾,甚至有烫发的他还帮着打个下手。他央求冬梅收他做徒弟,可冬梅就是不答应。后来,男同学干脆是天天来,来了就干活,并自称是冬梅的徒弟。冬梅见他像狗皮膏药一样,也懒得搭理他,因为她的心里始终有张兵占据着,她不可能再装得下别的男人,包括眼前这位同学,这位曾经狂追过自己的同学谭一凡。
谭一凡对冬梅和张兵的事是知道的,冬梅和张兵出走后,他本来是死了心的,可现在张兵死了,他感觉上天对他是如此的眷顾。所以,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走进了冬梅的生活。
冬梅肚子里的胎儿开始有了胎动,她虽然穿着宽松的衣服,但明眼人还是看出了名堂,背后里对这个未婚女子怀了孕开始指指点点。有为冬梅可惜的,感觉这样做不值;有为冬梅竖大拇指的,夸她有情有义,为张家留下希望。
冬梅现在是张镇长的干闺女,张镇长老两口待她比亲闺女还要亲。冬梅说,不管怎样她一定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要好好地抚养他长大。对于谭一凡,张镇长已经知道这小伙子不错,他让老伴试探着问冬梅,并劝她答应小伙子的追求。老两口盘算着,他们如果能结合的话,自己的孙子(孙女)就能名正言顺地生下来,而且上户口也不用麻烦了。冬梅说,只要他谭一凡能答应她留住孩子,她就嫁给他。
在谭一凡的坚持下,他的父母终于同意了他和冬梅的事。他们没有举行仪式,而是外出旅行,以避开那些好事的乡亲们的议论。婚后的生活,在每天的忙忙碌碌中渡过,晚上谭一凡忍着刚当新郎却不能和冬梅同床的煎熬,悉心照料着冬梅的生活。这让冬梅很感动,想着以后生了孩子后,一定好好地回报他。想到这些,冬梅心里的伤痛似乎减轻了许多,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在她和谭一凡结婚前,她来到张兵的坟前,默默地呆了一个下午。她在和张兵交心,告诉她自己要开始新的生活,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的孩子,让张兵不要责怪她,她会一辈子都把他放在心里,永远爱他。
半年后,冬梅生下了一个男孩,冬梅给孩子起名叫张毅。之所以起名“毅”,是她希望儿子能够幸福地成长,长大后坚强地面对生活,当然还包含着她对张兵的追忆。对于孩子的名字,谭一凡始终没有答应,他说冬梅你姓刘,我姓谭,生了个孩子姓张,这不明摆着让我难堪吗?诚然,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可咱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没有必要再自己往自己脸上贴张大字报吧,你还嫌人家不知道这事咋的?谭一凡不同意,谭一凡父母的态度就更决绝,说这个孩子要是随了旁姓,他们就不认这个儿媳妇,谭一凡你必须和她离婚,咱老谭家丢不起这人!
冬梅和一凡各不相让,最终两人来了个好合好散,孩子三个月大时离婚了。冬梅想抱着孩子到娘家住两天,可恰恰这时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了。几天后,父亲走了,走前没有留下一句话,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冬梅,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冬梅明白,自己的事情,父亲表面上说原谅了自己,可他的内心却永远过不去这个坎,是自己让父亲在人前抬不起来,是自己害死了父亲。父亲的突然离去,冬梅哭昏过去好几次,一连串的打击让她再也支撑不住,病倒了。
冬梅病倒,儿子断了奶,才三个多月的儿子每天都撕心裂肺地哭,干妈也不得不开始埋怨起冬梅来。冬梅面无表情地听着儿子的哭声,听着干妈地数落和絮叨,想着一凡及其家人的决绝,想着父母及村民们看她的眼神,想着人们背后对她的议论,想着无论如何也对自己好的张兵,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幻觉:她看到张兵在向她招手,他要带着她去一个没有世人纷扰的地方,去过他们的幸福日子。
镇医院的病房区很静,干妈带着儿子不知何时离开,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冬梅起床,朝着张兵走去,她越走越快,她想抓住张兵的手。随着紧急刹车声及人们的惊叫声,镇医院门口大街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子,在空中做了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后,自由落体式地落到路面上。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手朝前伸着,就这样定格在那里,完成了她和他的一生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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