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210|回复: 1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牛之舞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5-7-12 19: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牛 之 舞

                   

            序幕

  在一望无际的L河中游平原上,突兀地有这么两座大山,一东一西东面的像一只牛头东尾西地卧在那儿名叫卧牛山;西面的山呈开口向东的V字型,开拓似一只牛鞅子,人们就叫它牛鞅子山。就在这卧牛山与牛鞅子山之间有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自然屯,名叫帮牛堡。

  说起这帮牛堡,还真有一段不平凡的来历呢。相传早年间村里有一头大青牛,健硕无比,人们发现它每到月圆之夜就会突然失踪,第二天早上又会悄悄地回来,而且浑身汗湿挂满尘土和草屑,有时身上还会有几处撕咬的伤口。东家对此很感奇怪,一次偷偷跟踪大青牛,来到牛鞅子山深处,在一处平坦坡地上,大青牛昂首长鸣三声,便于工作有三声虎啸与之呼应,随即一只斑斓猛虎一跃面出,于是便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牛与虎的生死之斗。斗至酣处,飞砂走石,星月无光,虎的利爪有时会抓伤大青牛,大青牛有时也会用犄角把老虎顶起老高,但打来打去直到旭日东升仍不分胜负,于是虎隐没于山林之中,大青牛返回村子。东家在树杈上把这一切看得仔细。在下一个月圆之夜,东家把两只特制的尖刀绑在大青牛的犄角上,又尾随着来到山中,见大青牛只几个回合就把老虎一头顶起,尖刀刺破了考虑的内脏,登时血流如注,惨叫数声后倒地而死。这桩“帮牛杀虎”的奇闻在远近传开后,人们就把这个村子叫做帮牛堡。

  帮牛堡几乎四面环山,在方圆百里是独一无二的。山青水秀,草木繁茂,给牛的繁衍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因此帮牛堡自古以来以多牛著称,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演出了许许多多牛的生动而真实的故事。(未完待续)

         一
  铁柱赶着老灰牛拉的车不声不响回到了队部的院子,车上松松垮垮堆着半车青草。以往铁柱总在歇晌前就回来,青草装得满满的,人们老远就能听到他吆喝牛的声音,今天上午他肚子疼了好几起,泻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了,一上午好容易才打了这半车草,而且比以往晚回了几乎半个时辰,早过晌午了。

  这个铁柱今年才十七岁,说什么也不爱上学念书,就爱赶车,家里硬逼着他上学去,他半道就跑到车老板那去跟班学艺。家里没办法,只好让他到队里当个半拉子,挣成劳力一半的工分,还托人说情让他干上了赶打草车这份活,每天打两车青草喂大牲口。这很称了铁柱的心,干得蛮欢喜的,整天哼哼呀呀二人转小调不离口,小鞭子甩得叭叭山响,每一进村就会亮开嗓门儿唱《青松岭》的那歌:“长鞭一甩......”

  到了院里,铁柱慌急地卸了车,也顾不上老灰牛了松开了它就急急跑回家找药吃了,甚至连对饲养员老周也没打一声招呼。其实老周在屋里睡得死死的了。

  这队部是两进院子,前面是一个四合院。门洞两边一边是磨房一边装草料。东厢是一个长条形石头砌墙的牛圈,现在空着,牛正在山上放牧着。西厢是一溜马棚。歇晌的骡子正在槽头吃着草。正房一溜是队部,五间房中间是厨房,东两间是农具库房,西两间是队干部办公的地方,饲养员老周就住在这儿。后进院子实际是一个大园子,秋天要做场院的,现在是长满了荒草。靠东面一溜是队部的仓库,仓库前是一眼水井,井上架着轳辘,井前是一只石头水槽,饮牲口用的。

  晌午头的太阳真毒,大地被烤得蒸笼一般。老灰牛舌头呵呵地喘粗气,它又热又渴。今个没了铁柱的照应,只好自己个儿到后院井台那找水喝。

  槽子里没有水,老灰牛见到井台上立着水桶便凑过去,幸好里面有小半桶水,它把头伸了进去,一口气喝干仍未解渴,不满地摆了摆头,这一下却把水桶弄翻了,咣当一声格外地响亮。登时杂草间的蝉鸣一下子全停了,后院一片空旷寂静。

  老灰牛自己也吃了一惊,怔怔站在那不知所措,一会它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从一间小库房里溜出来,慌慌张张跳后墙走了。又过了一会,从库房里又走出了个瘦高的男人,他是队里的会计叫长顺。

  长顺径直走到老灰牛身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一下子狠狠砸在老灰牛的后腿弯处。老灰牛尖叫一声,血从腿上流下来,身子一趔趄,随即挣扎着用三条腿连蹦带跳向前院去了。长顺追打几步,都没打中,也就恨恨地丢了棍子,从后墙跳出去了。

  下午上工时,会计长顺先“发现”了老灰牛腿上的伤,已然肿得动弹不得,便添油加醋地报告给了队长,队长姓王,小时候偷人家桃子,被人追得跳墙逃跑时,不小心被墙头的树茬子扎瞎了一只眼睛,人们背地叫他“独眼王”,他四十几岁年纪,人长得又矮又小,声音又哑又细,脸成天板着,那只好眼睛射着又尖又冷的光,所以人们都惧怕他三分。

  “独眼王”也认定这伤一定是铁柱不小心造成的,哪里听得下铁柱的辩解,当众把个小铁柱损得哼哼叽叽直哭,临了还给会计长顺下了话:“扣他五十个工分!”(未完待续)
     

                                         二

  老灰牛腿伤得不轻,一条腿一直不能着地,脓血不止,招的苍蝇嗡嗡的不离伤口左右。草车自然不能拉了,暂时套上又老又瞎的大黑驴。老灰牛在院里养了多日,老周说别让它这样吃闲饭呀,就把它赶回了牛群,每天一瘸一拐跟牛群到山上啃几口青草。

  来来回回自然要慢,每一落后,免不了还要挨放牛老呼头的鞭子,这时总有一头半大的黑牤牛代它受责。挨打后的小黑牛“哞哞”叫几声,用身子拥推着老黑牛紧赶几步,追上牛群。

  这头小黑牛是老灰牛去年生的,原来一直跟在老灰牛身边的。一个月前,铁柱嫌老灰牛恋犊子耽误道儿,就建议把它赶进了牛群。在牛群里这又孤又小的黑牛受尽了欺负,白天溜边啃青草,容易躲开麻烦,夜晚关在牛圈里很难逃过牛群的攻击,常被撵得满圈跑,还是无法避免旧痕之上再添新伤,夜深的时候,小黑牛与老灰牛拖着残伤之身,白天里小黑牛照应它,夜晚则依偎在一个角落里。老灰牛回来了牛们不再欺负它俩了,但“花长青”除外。“花长青”是一头带白花的青牤牛,它是这群牛中的王。每天“花长青”都要追撞小几次,追得它满圈躲逃,有时“花长青”还会顶老灰牛几下,而后得意地昂首长叫。

  天一天天凉了,秋天到了,转眼又是冬天。老灰牛的伤渐渐好起来,已能着地行走了,不细看几乎看不出瘸。但在伤口处却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疱,伤口早合严了,不再流脓淌血,只是走路时两腿一碰一碰的,那个大疱跟着左右扭动,引人注目,也引人生疑。一次一个革委会的主任见了,和放牛的老呼头打哈哈:“咦?怎么把奶头长到腿上去了?!”

  小黑牛也长大了,成了一个健壮的成年牤牛了。块头儿甚至比“花长青”还大,宽肩厚臀,肌肉块有棱有角地隆起,脖颈下的嘟嘟肉更显强劲之气。浑身的黑毛如缎子一般,一动,身上就涌起动人的光泽,犄角成V字形、粗短而尖利,眼珠白多黑少,浑身洋溢着威武之风。别的牛自然不敢轻慢,就连“花长青”也只能偶尔对它瞪眼睛、低头喷气,做一做争斗的架式。而这时小黑牛总会若无其事不紧不慢地走开了事。

  秋收到春种这段时间,牛群一般是散放的,放牛人早上赶出去,晚上圈回来就行,不用整天看着,就在河水开化不久的一天,老呼头忽然发现缺了老灰牛,如果夜里让狼吃了,那还了得?于是连夜招呼亲戚帮着漫山遍野地寻找。等老呼头在牛鞅子山的兔子沟找到老灰牛时,东方早已放亮了。又累又气又急,老呼头忍不住对老灰牛抡起了木棒,一下打中了它腿上的那个大疱,立刻血如泉涌,老灰牛惨叫着走了不到五十步,扑通一声就倒地死了。

  这一下,每户可分得三五斤牛肉吃,自然皆大欢喜。只有两个人除外:一是放牛的老呼头,这下丢了放牛的差事,七十几岁的人了,不放牛就挣不到工分了,另外还罚了三十元钱。另一个是队长“独眼王”虽然牛肉他吃得多,可怨气一直没消,在人前总阴阴地说:“哪有这样放牛的,要不是看他七十多了,哼……”

  牛群不可一日无倌。新牛倌是小三儿,也是“独眼王”的三儿子,才十五岁,还正念书,书念得也倒认真,如今这四年级已念到三遍了。一夜之间小小年纪就投笔从牧,当起了队里大半拉子。

  小黑牛七天七夜未归群。在兔子沟,小黑牛嗅着老灰牛的血溜子来回走,地已叫它踏出了一条浅沟。夜深人静的时候漫山遍野回响着它:哞——“的凄惨而愤怒的叫声,叫人听了觉得惨得慌。

  七天后小黑牛回来了。小三儿说它的犄角上有血,血上还粘着狼毛呢,小三儿从小爱跟他姥爷打猎,他认识。

  小三儿管小黑牛叫黑牤子。

(未完待续)

                                    三
  春风刮过,青草钻出地面,树木开始返青抽芽,农民们也在田野里紧张耕种,天地间一下子多了一份活气,小村子沉浸在祥和愉悦的忙碌之中。

  但牛群却一天天地动荡不安了,这一切以黑牤子与“花长青”的争斗为主旋律。这场争斗实质上已蕴酿很久了,导火索是一头毛皮近于红色形态优美的红尾(母)牛。这头红尾牛近来颇招惹牤牛们的目光,它几乎令所有的牤牛躁动不安,但它每天必须顺从地跟随在花长青左右,而目光却常与黑牤的目光相遇相牵,有时甚至还会轻轻地对鸣几声。于是“花长青”常常对黑牤子怒目相对、低吼以示威胁。那黑牤子不再回避,也会同样怒目低首,以更长更尖锐的吼声回应。僵持一阵后再各自走开。

  在牛鞅子山的山坡上,“花长青”追嗅红尾牛的后部,猛然间前蹄跃起,人立而行扑向红尾牛。突然一道黑光斜刺里冲来,“花长青”被撞翻在地。“花长青“腾地跃起,低首挺肩抿腰,一步步逼向挑战者黑牤子,黑牤子也早拉好架式,双方眼睛都血红,激怒的鼻息声惊得四周一片沉寂,黑牤子第二次攻击不是用速度,而是把浑身的力气贯注在头角之上。四只牛角稳稳地接顶在一起,甩头摇身,八只蹄子在地上蹬出无数或长或短的沟槽,不一会草地就被踏了一个布满松散黑土的场子。在这个圆形场子之外,牛群自觉地头里尾外围成了一个圆圈。稍远的大柳树叉上坐着看呆了的小三儿。

  这样的争斗随时随地会发生,几天下来,小三儿对看这牛打架失去了很多兴趣,他关心的是哪一个会赢。而村里的小孩子们却特别爱看牛打架,傍晚牛群进了圈,孩子们站在围墙上齐声喊:“黑牛牤子败招!”“花牛牤子败招!”挑逗它们再争斗。在牛圈里的争斗更为精彩,也许是观众多的缘故,黑牛牤子和花长青显得格外精力旺盛,牛群为躲避而绕场狂奔,圈里洼处的积水臭泥时时溅起,更增添了争斗的浓烈气氛。

  几天下来黑牤子和花长青都浑身挂满了伤痕,血迹斑斑,表面上看不出胜负,但在战场的表现和争斗斗争的气势黑牤子则略胜一筹。渐渐,红尾牛的牛群不再畏惧花长青,而对黑牤子表现从明显的尊重和服从,最后花长青远远地躲着黑牤子了。

  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以花长青的失败告终了,黑牤子成了新牛群之王,可牛群还是安静不下来,村里人注意到了牛圈里的牛群几乎彻夜无眠,躁动不安,高一声、低一声的牛叫彻夜不绝。

  老光棍扣子在歇气的时候,唠嗑说到了黑牤子,说它太霸道,太尿性。晚上闹圈闹得太邪乎。会计长顺马上叫道:你小子晚上不睡觉,天天给黑牤子听房啊!老扣子脸马上成猪肝颜色,嘴也嗑巴得说不成话,而近旁的男男女女早哄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独眼王等人们笑够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挠着脑袋似乎在自言自语:快打得青草了,还真得驯个牛拉车,稳当、有劲。(未完待续)

  


               四
  黑牤子觉得今天的点与以往不同,太阳一竿子高了,只看见小三儿和几个人在院子里左一趟可一趟地忙乎,就是不来打开圈门。牛群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急得哞哞直叫。
   好容易等到小三来打圈门,黑牤子却见到五六个人早站到门边的圈墙上,手里拿着一大捆绳子并指手画脚互相说着什么。小三叮叮咣咣先卸着圈门外的横杆,看来并不急天打开圈门。黑牤子这时自然走到牛群的前面,因为每天它都是第一个出去的。这时黑牤子觉得头上黑影一晃,头上落下了什么东西,并且立即被收紧,它感觉到丙只犄角根部不太舒服,于是它使劲地甩了甩头。刚又一停下,又有什么东西落到头上,还是让它感觉到不舒服。这时它才看到两条绳子正被墙上的人从它的头顶上渐渐绷直,它开始觉得头顶有些疼痛,然后一步步地向后退,直到退到了后墙边。它把头猛烈地甩到,变换各种头部的姿势,试图甩掉连在头顶上的绳子。头部的疼痛使得它极为愤怒,鼻子里很响地喷着气,的时还喷射出一点液体,嘴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声,身子不安地移动,蹄子狠狠地刨地,溅起土块和泥水。

  圈门已经打开了,但牛群并没有出去,而是拢聚在黑牤子身边,红尾(母)牛甚至嗅着黑牤子的脖颈,似乎想安慰它,叫它平静下来。黑牤子停了一会儿,忽然在圈里飞快地跑起来,强忍着头部的疼痛。它发现墙上的人匀紧张地忙碌,绳子时紧时松。终于它自己的努力觉得厌倦,头上和剧痛也难以忍受,它慢慢地随着牵引走出圈门来。人们远远地在两侧拉着它,独眼王在后面和小三儿哄赶着它。牛群还是没有出来,只红尾(母)牛跟了出来,小心地跟在小三儿后面,不时鸣叫一声与黑牤子呼应。小三儿边赶牛,一边还贼眉鼠眼地瞄着红尾(母)语牛,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

  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黑牤子拉进在院东南角的铁架子里。这个铁架子是用来给骡马挂掌的,像一只两头开着的笼子,宽窄刚好容下黑牤子,近年时兴的黄牛改良方法——给牛人工配种也用这个架子,牲畜一进到架子里,把头或脖子绑住,便前后左右都动弹不得。有脾隆大的,又蹬又刨不安生的,用两条皮带从腹下穿过,再靠近前后腿处向上吊起,用一个特制带齿轮的装置把牲口吊得半悬空,它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黑牤子头和脖子被绑住不能动弹,它只是瞪大眼睛,凶凶地看着人们。独眼王拿着一根八号铁丝走近前来,把套在牛犄角上的两根绳子松开,开始在两根犄角根上缠绕铁丝,缠成8字形,三圈后用钳子把铁丝接头接好,又重新拴好两条绳子,拴在铁丝上。而后小心地把一只牛鞅子系在黑牤子的脖子上,又把套系在身上。

  把它从铁架子拉出来,在长长的套后拴牢了一根大树根,看样子有四五百斤重。再被牵走时,黑牤子觉得肩上的重压和疼痛,这时它才懂得,这里要叫它拉车,像它那妈妈老灰牛一样。

  它不往前走了,忍着犄角的疼痛。后来索性卧倒在地上,人们拉拽只能叫它脖子一伸一缩的;独眼王和小三儿的大木棒咚咚地打在它身上,它只是眯一只眼睛,似乎有津有味地在听一曲鼓乐。头顶的铁丝自是不比绳子,已然把头顶勒出血,犄角根上的毛已被浸湿,变成一缕缕的了,可黑牤子就是一动不动。

  小三儿从合作社买来一挂陈年的鞭炮,偷偷地绑在黑牤子的尾巴上,点燃后噼噼叭叭一响,黑牤子呼一蹿起,带得大树根猛地向前一蹿,险些撞在后腿上。牵绳子的人也都猛地向后躲闪。黑牤子甩着尾巴原地蹿蹦几下,忽然停下了,这时鞭炮也不响了。黑牤子长叫一声,“扑通”又卧倒在地上。

  独眼王眼珠一转,回屋舀了勺柴油,这是大周用来引火烧炕的。把柴油浇在黑牤子尾巴缨子上,划根火柴往上一扔,一团火忽地蹿起。黑牤子一睛子跃起老高,用年着尾巴,箭一般冲出大门,几个人拉扯、帮衬不住,相继都松开了手,有一个人松得晚些被用倒在地,被拖着的大树根在腿是扫了一下,立刻抱着腿嚎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这人叫二福,是个蛮有力气的人。等人们围过来那血早染透了裤腿。

  黑牤子拉着树根狂奔,一路冲出村外,在它冲出院子时,红尾(母)牛跟了上去,牛圈里的牛群也开始溜出院子,追在红尾牛身后,由慢而快,一路飞跑而去。街道中烟尘飞扬,声音噪杂,乱成一片。

  独眼王张罗着套车送二福子去医院,赤角医生在给做简单的擦洗包扎。很多人围聚上来,二福子忍着痛,已不再嚎叫,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汗滴,二福子的女人抽抽嗒嗒地哭着,用袖子擦着二福子头上的汗和自己的泪珠儿。几个女人抱着嚎哭不止的孩子找来,说孩子给下着了,见到这场面都不敢吱声,孩子也不哭闹了。张寡妇尖着嗓子一路吵嚷而来,对独眼王说自家的院墙给树根撞倒一大片,自己寡妇失业的没办法,纠缠着叫队里出人给垛上。独眼王翻了翻眼睛一声没吭,脸上脖子上早已青筋暴跳了。会计长顺在身后偷偷捅了张寡妇一下,她也就知趣地不再闹下去了。

  大车拉着二福一溜烟地上医院去,人们也就渐渐走散。独眼王狠狠骂了一声,一跺脚蹲在地上,头埋在两膝之间,两用成拳抱在脑后。

  天傍晚,人们才把黑牤子连拖带拽地赶回队部院子,把它拴在铁架子上,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着它那烧去小半截的尾巴,如今焦黑粗肿直愣愣戳在身后。原来套绳在路上断了一根,一根套绳拖着树根非常别扭,这减慢了黑牤子的速度。在村外的树林里大树根又卡在了两根大树上,黑牤子才停下来,红尾牛和牛群才渐渐跟上它,在黑牤子周围成了一个圈儿。

  见人们把黑牤子拴好了,独眼王拿着一把镐直直地走过来,照准黑牤子的头抡下了,黑牤子并不躲闪,只听“咔嚓“一声一只牛犄角应声落在地上,黑牤子浑身一哆嗦,“哞——”地长长一声惨叫,它觉得粘稠的东西遮住了眼睛。它头一动,头上的铁丝环“咣啷”一声落在地上,声音清脆响亮。黑牤子原地转了一圈儿,人们呼拉一下四散奔逃,独眼王早丢掉镐把,抖抖地爬上牛圈的石头墙上,在墙头上栽栽歪歪跑过去,临跳下墙时惊恐地回头,那只独眼睁得大大的还看了一下。

  黑牤子直挺挺地站了好一阵,等四周一点动静没有了,它才低下头在地上的牛角嗅了嗅,又用前蹄把它拨弄了几下,然后转身走向牛圈。

  圈里红尾牛早把头伸出门外,低低地叫着,等黑牤子回来,口鼻相触,轻轻地互相嗅着,然后红尾牛轻轻地舔着黑牤子头上的血……





            五

  几天后,人们套住了花长青,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花长青就乖乖地拉起车来。铁柱赶着花长青拉的打草车,更觉神气,因为花长青健壮好看,拉车赶道,又听使唤,比肉筋筋的老灰牛可强多了。铁柱的高兴劲不亚于赶上了三驾马的大马车。

  黑牤子自然又回到了牛群,还做它的牛群之王,人们已不再叫它黑牤子,而叫它单犄角了。

  每次单犄角碰到花长青时,都会对它响亮地鸣叫一声,但并不接近它。

  入伏以后,小三儿就把牛群赶到卧牛山上去放了,因为卧牛山不窝风,凉爽,再者他有一次爬到牛鞅子山山顶上,看到对面卧牛山上有一群羊,就把牛群赶过来,凑着和那邻村老头儿唠嗑儿,省得寂寞。这个牧羊老头儿六十多岁,年轻时到大地方见过世面,唠起来天南海北海阔天空,小三听了新鲜着迷,所以天天早早就把牛群赶过去。

  不知怎的,小三这一天去晚了,还在山下的路上就看到山上掩映在树丛间的羊群,还似乎听到放羊老头用长音和他打招呼,于是狠劲哄着牛群往山上赶。

  放羊老头儿手搭凉棚坐在高坡的石头上远远地看着渐渐走近的牛群,忽然他感觉到到有些不对劲儿,树丛中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一会儿羊群纷纷窜出树丛奔向他这边来,挤成了一堆儿。他警觉地抓起地上的镰刀,他意识到可能有狼,从羊群的样子看似乎狼还在树丛中,“树丛中会不会还有羊”,于是他大着胆子吆喝着跑向树丛,用镰刀边跑边砍着树丛,用声音给自己壮胆并想把狼吓跑,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在他前面十几步远,一只狼正坐在地上伸长舌头,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更远处有另一只狼把一只母羊和一只小羊羔逼得步步后退,快要通到陡崖的边上了。这时候只要狼一扑就会扑倒一只羊或把两只羊都扑下山崖摔死。放羊老头呆住了,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他浑身有些发抖,感到一股凉意从头皮直麻到脚底。

  突然,从旁边的树丛中传来咚咚咚刷刷刷的响声,响声由远而近闪电似地一下响到近前,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黑黑的一团已从树丛中蹿出,疾风般冲过去,坐在地上的狼还完全站起身子,已被高高地抛起,又落下,几个澈撞到母羊身上,一并摔下山崖。黑的东西也收不住脚,滑倒在山崖边上,地上蹬出了几道深深的印痕,山崖下传来几声狼的低低的呜咽。

  等放羊老头走到崖边时,小羊羔瘫倒在地抖做一团,他感激地看了看还躺在地上大声喘着粗气的单犄角,他甚至还看清了单犄角身上划伤的口子里渗出了黑红的血。他探身看看崖下,母羊已在崖下,肠子流了出来,而两只狼已无影无踪了。

  等小三儿气哮吁吁地跑来时,眼前的景象叫他不知所措,他糊涂了,不知出了什么事。老头一把抓住小三儿,像抓住了凶手似的,厉声喝问:“你的牛把我的羊顶死了,你说咋办吧?!”(未完待续)



                        六

  独眼王窝火透了,死了羊的那个邻村队长和放羊老头儿拉着死羊找上门来,说什么非叫他花一百二十元买下死羊不可。第一,羊哪有那个价呀,七八十元钱什么羊买不来?第二,花了钱买了羊算怎么回事呀?再说哪有这笔闲钱呀?独眼王只好陪着笑脸,软磨硬泡,答应秋后便宜价卖他们一只牛拉车,好说歹说让他们把羊拉回去过七月节去了。

  七月十五是七月节,当地习俗是吃牛羊肉馅包子,帮牛堡村没有羊,自然是杀牛吃。但近几年不杀牛了,因为上面派来的一位公社革委会主任说牛杀了可惜,叫驯了用来犁地拉车,支援全公社的生产建设,不允许七月节杀牛,只在春节时才让杀两头。

  明天就是七月节了,独眼王对这单犄角又恨又怕,总觉得它是隐患,野性难驯,怕它早晚会惹出更大的事来。送邻村队长到村口,就没有回村,只身到公社去见革委会主任请求,定下七月节杀单犄角。

  这消息使全村沉浸在兴奋的气氛之中,杀单犄角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第二天一大早,大人孩子都拥挤到队部看热闹。独眼王挺晚才来,身后跟着从外村请来的韩回回和民兵排长。民兵排长外号叫“榔头”,身上还背着只半自动步枪。

  那韩回回是请来的屠夫,他对单犄角的厉害似乎也有耳闻,就怂恿“榔头”开枪打死单犄角省事,“榔头”也乐意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露一手。可独眼王不干,说万不得已再用枪打,否则给打出窟窿牛皮就糟践了。

  套索准备好了,单犄角站在牛圈正中,距围墙太远,人们投套索屡投不中。人们只好把圈门开成一条缝,用长鞭和土块哄打牛群,牛开始一个个挤出圈门,被人赶出院外。单犄角一直不动,最后红尾(母)牛也被赶着一步一回头,一回头一鸣叫地走出圈门,被小三儿赶上山去了。

  单犄角还是对着圈门不肯动一步, 人们对赶它出来失去信心,“榔头”也按捺不住摘下背着的半自动步枪,把子弹哗啦一声推上了瞠。单犄角竟然慢慢地稳稳地走到圈门来,甚至在圈门口人们往它脖子上套绳索时竟还停了一下,好象是让人把套索套好。这时人群一下子紧张起来,孩子们都爬上墙头,闲人们也找好通路远远躲避。独眼王指挥十几个壮汉把单犄角拉向铁架子。在它身后,“榔头”的枪几乎已挨到它身上,他已得到独眼王的允许,只要单犄角犯脾气不听摆布,就从后面给它两枪。

  出人意料,单犄角显得异常顺从,任由人们牵着顺顺当当走进了如今成了它受架的铁架子中,几个人把它的脖子在铁架子上拴好,又用皮带把它吊到足尖刚好着地的状态。到这儿,单犄角几乎也没有挣扎一下,但人们都看到从它的眼睛里涌出了两行泪,清亮清亮的。

  盛血的盆子已然在脖颈之下摆放停当,韩回回也把一个布包打开,把雪亮的刀拿在手里,来到牛头前看了看,单犄角竟对他叫了一声。韩回回把刀放到地上,面向西低下头闭上眼睛,双手合什,嘴里念叨了一些什么。然后和独眼王说要人用大锤先在单犄角天灵盖上猛砸一下,人们嗡嗡地推让一阵,还是“榔头”出来,抡起大锤一下砸去,沉闷的一声响过,单犄角闭了闭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又有两颗亮亮的泪珠一闪落地。韩回回手疾眼快,一刀剌进单犄角颈下脖子与肩的结合处,又使劲把刀向内脏里捅了捅,等刀拨出来,血便汩汩流淌,但并不很旺,单犄角痉挛般挣扎了一阵,并伴着骇人的低吼声。韩回回小声嘀咕了一句,好象说没有捅到心,就又用刀在牛脖子底下开始向上横着锯割起来。眼见刀子割开皮、肉、气管,一直到割断了大半儿,单犄角不知怎地把血盘子弄翻了,溅得韩回回满身血,这才罢手。血流得很旺,并伴有咕嘟咕嘟的血光,血径直流到地上,在地上形成一大汪子,血汪子并不急于渗入地下,而是努力地向四周扩展,空气中一下了充满腥腥和血气。绑在脖子上的绳子早已松开了,而单犄角的头并没有低下来,尽管脖子已断了大半。那只犄角孤单单地指向青天,那双眼睛圆圆地望着前面,那只高贵的头高高扬着……

  院子里静极了人们已开始转身回去了, 不知单犄角的头什么时候会低下,而多数人已没有兴趣等待那一刻了。




            尾声

  夕阳在西天撒满了血红的霞光,小村里飘散着一股奇特的香气,这世界显得那么的幽静、祥和和美妙,令人有一种头重脚轻的陶醉。

  迎着霞光,牛群回来了。红尾牛急急地走在前头,越走近队部,牛群的鼻息声越大,步子也渐渐地加快。进了院子牛群一下子围到铁架子那里去。小三儿关好院子的大门好奇看了牛群一眼,径直到后院放饮牛的水去了。

  铁架子下,已然垫上了一层新鲜的黄土。牛群先是呆呆地看着黄土,然后是低头在黄土上嗅,而后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哀号,凄惨的哀号连成一片……

  小三儿刚刚用轳辘绞上两桶水,第三桶刚绞到一半,就觉得今天牛的叫声有些不大对劲儿,马上感觉到脚下地震般地震颤,他一下子意识到一种危险正向他而来,他看见前院烟尘飞扬而起,隐约看见牛群正向自己狂奔而来。他松了手,转身飞逃,跑的时候他听到扑咚一声,他知道那是轳辘上的水桶落井的声音,他身子刚翻过墙,就听到咣的一声,并感觉到了墙摇晃了一下,“妈呀!牛顶的!“小三儿一下瘫在地上了。

  奇怪而强烈的响声来自队部。远远地人们看到队部院内尘土飞扬,人们开始好奇地涌向队部,隔着大门洞的大铁门,人们看到院子里牛吼马嘶,奔腾跳跃,早乱得不成样子。

  大老周好容易从队部院里爬出来,惊魂未定地向刚赶来的独眼王报告,牛和马都疯了!独眼王惊得目瞪口呆,登时酒全醒了,一下子浑身汗湿。微跛着腿的二福子嘴里嚼着牛肉,看到院里的景象,把嘴里的肉吐到地上,挤出人堆儿,蹲在地上大呕起来。     (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楼主| 发表于 2005-7-12 20:39 | 只看该作者
有些地方编辑不好,请看官谅解。
3#
 楼主| 发表于 2005-7-12 20:41 | 只看该作者
能请版主帮忙做编辑吗?
4#
发表于 2005-7-12 20:45 | 只看该作者
牛和人互为背景,人和牛相生着一种令人不忍、不愿直视的生存状态。牛和人构成这样的部落。谁能够直接批评这里的野蛮或者别的什么呢?
疼痛。
那头伤的和死的牛。那群牛。那群人。
小说以旁观者的语态叙述,从容淡定,节制内敛,然而正是因此,造成了更为强大的冲力,震撼读者心灵。
踢!严重踢!
5#
发表于 2005-7-12 22:24 | 只看该作者
排完了,很费劲。欢迎新朋友!
6#
发表于 2005-7-13 00:32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新朋友!
7#
 楼主| 发表于 2005-7-13 06:45 | 只看该作者
非常感谢楼上几位阅读和帮忙。初来中财,还望多多关照,并请批评指教!
8#
 楼主| 发表于 2005-7-13 20:5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排完了,很费劲。欢迎新朋友!


有劳版主了,使用了各种办法,仍然不能编辑出每段前的两字空格。唉!
好在文字和主题不会因此改变。
再次谢谢版主!
9#
发表于 2005-7-13 21:51 | 只看该作者
文章已看过,觉得很有张力,读来趣味盎然!
10#
发表于 2005-7-14 07:17 | 只看该作者
声明忘了加了吧?
11#
 楼主| 发表于 2005-7-14 21:22 | 只看该作者
感谢楼上各位阅读和提醒。声明加上了。谢谢。还请多多拍砖。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2-1 07:56 , Processed in 0.167621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