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5-10-28 10:40 编辑
莫到琼楼最上层
_______________读张宏杰历史随笔集《坐天下》
文/郭玉琴
纵观世界,中国是经历封建社会最长的一个国家,而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历史传统中,皇帝也是有史以来最令人崇拜的一个身份。国人时至今日仍然喜欢在荧屏中追逐宫廷穿越剧,掀起格格热,阿哥热,万岁热的一次又一次高潮。由此可见,国人的皇帝情结并没有随着民主自由的现代西方思想深入和权利平等的民主制度确立而完全消退。在这种奇葩式的封建残余思想影响下,皇帝情结无法不消褪背后,其实隐藏的是中国这个古老的民族人性中对权力崇拜的渴望仍然在膨胀。从历史的进程上看,皇帝情结导致的人性对权力迷恋必然会阻碍着一个民主自由社会对权利平等竞争的绝对公平。
在中国传统历史上,皇帝不是为国家而存在,相反,国家是为皇帝而存在,整个国家就是给皇帝提供服务的庄园。全体臣民,都是皇帝一家人的奴隶,一切制度安排,都以皇帝一家的利益为核心。“皇帝“对于传统中国的重要性,从这个事实可以看得很清楚,浩如烟海的中国史,归结起来只记载了两件事:夺取皇位和保护皇位。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张宏杰先生最近出版一本书《坐天下》,是一本专为满足读者的皇帝情结而写的书,并且是很有玩味的一本历史随笔,他在该书中选取了历史中比较有名气的九位皇帝,在这九位皇帝中,值得读者注意的是,他们当中有的是开国明君,有的是昏庸无能的君主,有的是被当时正统社会承认的名正言顺的皇帝,也有的是被主流价值抛弃为世人所不齿的靠谋逆乌合之众推举出的枭雄。但是不管怎么样,历史只认得他们身上存在的一个真理,那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从这个角度的意义上说,靠农民起义建立起半壁江山的太平天国领袖洪秀全和清朝二百年历史一脉相传而来的光绪帝,是完全可以放在当时同一个位置上来给后人评价的。
中国自从有皇帝起,到末代皇帝宣统帝溥仪结束,总共出现了四百零八位皇帝,在这么多的皇帝中,张宏杰博士在历史的长河中精挑细选出共九位皇帝都是极具代表性的。他们的身上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人格缺陷。如果他们生活在现代是都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但在中国古代,他们因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因此他们的不健康心理不仅给国家和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而且对他们自身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不幸。最令人扼腕的是,他们手中握有的无限大的权力,是造成他们皇帝这一身份不幸的根本原因。高处不胜寒,登高必跌重,做皇帝受万人敬仰的同时,也被万人放在最高的宝座上像走钢丝一样走完自己的一生,莫说心理有缺陷的皇帝,就是再有治国之才的人,一旦放到这样的登峰造极的压力极大位置上,长期生活下去也是会扭曲人性的。历史上的光绪帝是这一不幸的人群中最明显的一个案例。前人描写和评论光绪皇帝,都是着重他的不幸和慈禧的专横。很少有人探索这位皇帝的心理问题。张宏杰在叙述光绪帝的生平史实时,着重开前人未有之见解先河,一语中的的指出他的不幸是与他接受失败的教育有关。历史政治简单的把光绪的不幸归结为是因为“帝党”与“后党”之争,以及把光绪和慈禧的冲突简单化为进步与反动的斗争造成的,这实在是不够客观的。其实光绪四岁进宫,慈禧太后对他寄托了很大希望,而光绪性格内心,胆小,暴躁,偏执,骄纵,又缺少办事能力,实在不是帝王之才。慈禧的希望逐渐落空,从失望到绝望,又因为康有为一班人只有激情理想没有政治经验的人操作不当,才导致戊戌政变。作者认为,光绪的心理问题也和清代的落后教育有关,当世界列强已经撞开紫禁城闭关锁国的大门时,皇宫内的太师傅还对皇帝实施的是一套陈旧迂腐的与世隔绝的传统帝王儒家教育。这种教育导致后来继承大统后的皇帝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记不住西方国家的名字,更不知道西方国家的具体地理位置,这样的皇帝如何能与世界国际形势接轨,引领一个国家走向振兴和繁荣?清代的帝王教育是实施于强者的,而作为天生弱质的光绪,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教育之重,他被这种教育压垮了。
古往今来,没有比中国皇帝更巨大,更崇高,更显赫的存在了。中国皇帝制度设计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贯穿着这样一个核心理念:把每一种享受都推向极端,竭尽一切想象力去繁复,夸张和浪费,直至无以复加,毫无必要,令人厌倦,例如隋朝荒淫无度的皇帝杨广,开凿大运河,巡游疆土,穷奢极侈的享受,劳民伤财,导致天怒人怨,群雄并起讨伐他。传统的封建最高统治者,明知道如此劳民伤财,浪费是巨大的形式主义,但是他们却绝对不愿意省略,因为这是关系到“社会稳定”和“天下之本”的大事。传统中国,本身就是一个形式主义,形式主义是中国精神的精髓。中国的体积相比于西方其他国家,实在是过于庞大了。这样巨大的国家出现的太早,有着两千多年的封建文化,人类还来不及发明有效统治它的复杂的近代管理手段。因此,中国历代帝皇统治整个国家的办法是删繁就简,举重若轻。他对社会实行一元化管理,所有的事情都一刀切,使社会整齐划一,简单明了,使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目了然。这种管理,导致人的个性被压抑,扭曲,没有独立人格。
传统中国处理千头万绪的社会关系,只用十二个字,即所谓的三纲五常。而所谓的三纲,九九归一是一纲,即人生而不平等,每个人都要安分守己。在传统的中国里,每个人一生下来,身上都系着一个标签叫“名分”。遵守名分,是人生守则中的第一条。在三纲精神的指导下,传统社会建立起了严格的等级制度,使每一个社会成员都处于不平等的状态,每一层人的权利都是单向的,对上绝对服从,对下绝对权威。封建统治者用这种等级森严的金字塔式的伦理纲常关系吧社会牢牢捆缚在天生的血缘秩序上,限制人们的自由发展欲望,以确保天下的稳定。为了强化等级原则,皇帝们制定了一整套异常严格的礼制和人交往时必须举行的一整套礼仪。在今天看来也许觉得这些礼制和礼仪迂腐琐屑的可笑,但在当时却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治身容易治心难,皇帝规定这些礼制和礼仪,就是为了治心,把臣民的精神牢牢控制禁锢在笼子里。终身生活在这些礼仪当中,人们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不平等的现实,强化每个人的身份意识,使屈服,顺从,奴性成为被统治者的基本性格,只有这样,专制秩序才可以得到充分保障,皇帝才能安稳坐天下。在等级制度下,强化专制的窍门是扩大等级间的距离,加大不同社会成员政治和社会地位上的落差。历代帝王不断增加等级的高度,拉大等级间的距离,越是向上,各种享受越是夸张奢侈,在这些奢华的形式主义背后,意味着它们不过是装饰权力的花边而已。而皇帝的实际权力比这些形式展示出来的更为巨大。皇权大到可以大于人的想象力的程度,在中国人的意识里,能够唯一让皇帝俯首的就只有苍天了。所谓天子,就是天的儿子的意思,除了天意能让皇帝服软,其他再无人能约束他。在中国皇帝与他的臣民,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神与人的关系,皇帝被神化了。作者以朱元璋为案例,他是明朝帝国开山之祖,然而他在开国之初就屠杀了几个不愿意做官想要遁隐山林的读书人,并且向全国人民宣布,所有的中国人都是他的财产,必须听从于他的绝对意志。在这样的制度下,皇帝的权力大到,他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这就是皇权特权的绝对权威带给中国这一古老民族的人皇帝情结极大诱惑力,从而使得人们几千年来对皇权的迷恋和渴望成病态。
我说这是病态的迷恋,是源自于将中国的皇帝与西方国家的皇帝权利作比较而得出来的。与中国皇帝比起来,世界上其他国家君主都显得小气寒酸,举欧洲最有权力的皇帝,法国的路易十四来说,令他的臣民羡慕的不过是,皇帝可以毫无节制地吃青豌豆。路易十四出游时,身边带着侍卫百人就以为排场大了点,却不知隋炀帝杨广每次出门,身边盛装的武士至少三万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权力都没有中国皇帝这样绝对,彻底,无所不及。与中国皇帝比起来,西方国家的君主荣耀很小,中国皇帝的头上只有一个虚幻的天,而西方国家的君主们头上顶着的是很现实的三座大山,即教皇和法律,贵族的约束。历史上英国的贵族经常上演拒绝国王的命令,而且理直气壮。不过表面上中国皇帝这个宝座很荣耀,实际上他们是历史上最不幸的一群人。首先,皇帝的平均寿命都很短,他们的健康状况都比较堪忧。其次,皇帝群体中非正常死亡率比较高,第三最关键的是,皇都这个群体的整体生命质量较差,生存压力巨大,因此出现人格异常,心理变态甚至精神分裂的概率非常高。翻开二十四史的本纪部分,有近四分之一的帝王传记中,记录有人格异常,心理变态甚至精神分裂的表现。历代帝王十分清楚他们的一切都来源于自己的权力。为了保持自己的殊荣,皇帝把权力看的高于一切,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手。利益的焦点必然是力量的焦点。为了让天下人成为自己的奴隶,皇帝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权力的奴隶,皇室中人很难有亲情真情显现,他们整天活在勾心斗角的政治漩涡中,最终迷失人的本性。虽然皇帝生涯如此险恶,可是孙中山却说过这么一句话,四万万人都想当皇帝。确实,中国的皇位对没当过皇帝的人来讲实在是太诱人了。
皇位有两种神奇的品质,一是法力无边,一瞬间可以使人成为上帝,自称天子。二是流动性强,可以用枪杆子去夺。由此导致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个国家对皇位的争夺如中国这样频繁,惨烈,代价巨大,几千年来,中国社会精英的全部焦虑都集中在如何保住皇位和如何夺取皇位上。改朝换代这一历史现象鲜明地表现出中国人源远流长的自由平等竞争意识,“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的民谚深入人心,由于这一位置太具有诱惑力,所以这个皇位就有了彩票性质,人人都希望通过竞争,揭竿而起,谋逆篡位获得。为了这个皇位,有多少个朝代都是在血流成河,狼烟四起中度过的。翻开中国的帝王历史不难发现,再没有比中国政治环境更肮脏的环境了,为了权利疯狂到弑父,杀凶,杀妻,杀子,杀红了眼,跟畜生魔鬼没有什么两样。
中国皇帝制度一旦确立后,皇帝的权力在历史上就层现出逐渐扩张之势,而西方许多国家如英国的国王权力却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减少,在中国,是统治者把民众关进笼子里圈养,而在英国,是民众逐步把国王关进笼子里圈养。正是因为中国的这种特殊政治环境,随着皇帝制度对社会控制的越来越严密,才让中国在近百年来遭受到千古以来罕见的社会灾难性严重后果,落后,愚昧,盲目自大,抑制了社会活力,束缚了人民的创造力,万马齐喑,死气沉沉,饱受异族列强蹂躏践踏,频临民族灭亡危机。
黑格尔认为,中国的民族精神,本质上是一种东方特有的专制与奴役精神,孟德斯鸠则说,统治中国的原则是恐怖。而这一切,皆是因为皇帝统治下的集权专制造成的。专制主义是中国一切文化病象的罪魁祸首,也是最难医治的文化病根,是它压制和束缚着中国人不能发展成一个自由,民主,具有独立人格精神的健全的人。我认为社会在发展,人类只能进步不能倒退在,这是客观历史进程的规律。每个国家每个人都必须跟着时代与时俱进,方才不会被时代遗忘在旧的风沙尘土中。民国时代共和民主制度已经深入人心,袁世凯偏偏还在做恋恋不忘的皇帝梦,他的皇帝情结不消褪,搞复辟制,结果他的儿子袁克文写诗苦苦劝谏他说:“绝怜高处多风雨,莫道琼楼最上层”。可是他被权力迷失了心性,鬼迷心窍,听不进谏言,终于在登基三天后被全国一片叫骂讨伐声气得一命呜呼,与其说是天意,不如说这是倒行逆施的自食恶果。
读罢张宏杰的《坐天下》,不禁感慨,在人类文明高速发展,科技飞速进步,思想和学术,人权和人性都倡导自由民主的今天,任何带有暴力,强权,不尊重人的生命的野蛮行径,都要不得,这举国民众热捧的皇帝情结实在是大大落伍了,这天下岂是这么好做的?任何时候,只有基于对人性的关照和个性的表达,才是时代所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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