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九三八年的春天

筱桦

一九三八年的春天



１
　　大妮来，别跑……，大妮，娘真的养活不了你了……咱娘几个死了也比让鬼子糟蹋了强……

　　院子里一片狼籍，披头散发的娘跌跌撞撞追赶着大丫。大丫灵巧的象只小兔子，她知道被娘捉到就死定了。她必须逃。必须逃！必须逃！她亲眼看到娘把正吃着煎饼、毫无防备的二丫推进井里，才三岁多的三丫也被娘挟起撂进井里，三丫那个哭啊！娘，我不想死！娘，救我……救……从井筒子里传出来的喊声直直地往大丫的脑门上冲！不过只一会就没动静了。大丫吓傻了，呆站着一动也不动。娘疯了！直到娘歇斯底里的向她扑过来也往井里拖的时候，大丫才明白，娘这是要把他们都淹死！娘宁愿把他们姐仨都淹死也不愿看他们死在日本兵的手里。

　　但是大丫不愿意死，大丫要为爹报仇！为爷爷奶奶报仇！大丫跨过秫秸垛，跳过翻扣着的瓦盆，攀上土墙。秫秸门早已经被娘拴死，喊破了嗓子也没用，现在满世界都是日本兵，村子里能走动的人都跑了，娘也是觉着他们孤儿寡母实在没活路了才下得狠心。哪个孩子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不逼急了谁能向自己的孩子下手？
大丫跳下墙头，一溜烟跑向村西柳棵子丛。我不能死，大丫“呼呼”往外喘着粗气，嗓子眼里象有几百根针在扎，大丫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裂开了。四下死一样的静，大丫听得见自己心马上就要跳出来。不行，不能跳出来，我得活着，我要报仇！大丫终于哭出声来。她想起了二丫和三丫，三丫才三岁多一点，自己早晨还给她喂过糊糊。还有娘！大丫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娘！娘怎么样了！

　　娘……大丫又飞起脚底板子往村里奔去。娘啊！别扔下我自己，我怕！我怕呀！大丫看不到脚下的路，只听到风呼呼地从她耳边吹过。

　　门仍然拴的死死的。大丫跳着脚喊，娘！开门，娘，开开门！院内沓无声息。大丫顺着门瘫软到地上，她知道娘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了。娘啊，二丫！三丫……大丫晕死在门前。

　　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五日拂晓，日军进入北沙河村，听到炮声，全村老少预感到大祸临头。青壮年各自逃命，老弱妇孺四处躲藏。各防空洞都藏满了人。早饭时，日寇一个连的先头部队（后面是汽车、坦克）到北沙河村西北坡，因为前几天刚下过大雨，坦克车陷到了泥里，小鬼子前进受阻，便疯狂地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进村来，进行了灭绝人性的大屠杀。不论是走不动的老人，还是刚会爬的婴儿，都不放过。有的被绑在树上活剥，有的用刺刀穿死，有的被关在屋里烧死，有的被扔进水里淹死，有的被用刺刀捅死后开膛破腹……到处是滩滩血泊，到处是具具死尸。哭声，喊叫声、撕打声、杀声遍及全村，惨不忍闻。

　　大丫爹那会正往床里下藏最后一点地瓜面，三丫还小，本来她娘怀她就吃不上东西，留着这点粮食烧点面糊糊总能对付着把三丫拉扯大。大丫爹把屁股撅的老高，大丫爹想，藏严实点，再严实点，小鬼子没有找不到的地方，这是三丫的命呢！大丫爹想到三丫的命，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命马上就保不住了。大丫爹打开关着的屋门，三月的天有些冷，外面也很安静。这时候有一阵风吹了过来，大丫爹听到了枪声。是的，枪声，脚步声，那种皮靴子落到地上特有的“咚咚”声。而且声音离自己很近。大丫爹还是有点不相信。小鬼子这么快就打过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大丫爹抬头看了看天，坏了，平时这个点各家各户都在吃早饭。，那还不让小鬼子都捂在家里了。顾不得再想，大丫爹飞快地踅进屋里，逃命要紧，小鬼子连畜牲都不如，杀人眼都不眨一下。大丫爹飞快地冲进屋里，抓起放在床头上早已准备好的蓝布包袱，顺手又把搁在门后的铁锨拎在手里。大丫爹想的很好，真要是碰上小鬼子，就能拼一个是一个。大丫爹冲出院子，门就不要锁了，锁也是白锁。

　　刚拐过墙角，大丫爹和迎面而来的小鬼子碰个正着。大丫爹磨头又跑，顺着墙跟跑。大丫爹想，子弹总不会拐弯吧。大丫爹跑得眼睛直往上翻，他以为自己跑的很快了。他不知道子弹比他跑得更快。大丫爹觉得自己被什么样烫了一下，左腿就使不上劲了。大丫爹想，腿啊，这个时候你可不能不跑哇，快点儿跑！快，快跑！左腿还是不听他的话，大丫爹终于跑不动了，他的右腿也被什么烫着了，他翻倒在地上，恐惧让他感觉不到疼。耳边小鬼子“咿哩哇拉”地喊着，皮靴声近了，更近了，大丫爹握紧手里的铁锨，转过头来。很多的小鬼子，端着明晃晃地刺刀，已经踹开了好多人家的门……，追他的小鬼子年龄没有多大，却是一脸地狞笑，嘴里“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大丫爹暗骂道，你个王八犊子，说的什么鸟语？大丫爹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但是他暗自庆幸好在孩子们跟她娘去走姥姥家。小鬼子，中国人你杀不绝。大丫爹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容。小鬼子，看你爷爷跟你拼了！

　　小鬼子的刺刀刺入自己身体的时候，大丫爹把手里的铁锨也奋力挥了出去。刺刀刺入皮肉的剧痛让他喊了出来，他也听到小鬼子的一声怪嚎。老子不亏，他想，老子打不死你也要给你留点记号。
更多的刺刀在小鬼子的狂叫声中刺入大丫爹的身体，大丫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想起老婆和孩子们，笑了。

　　这场劫难，六十五户人家遭杀的五十余户，八十三人，杀绝的是十一户，二十五人，剩一口人的四户，二十人，烧毁房屋二百四十余间（口），牲畜一头也没落下。


３

　　大丫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她摸摸自己肿胀酸疼的脸，眯起同样涩痛的眼，我这是在哪儿呢？风卷起土、草叶儿，大丫赶紧把头躲向一边，风穿透薄薄的小褂儿，冷渗到骨头里。大丫觉得浑身冰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是在自己家门口啊？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娘！娘……大丫狂叫起来。她全部都想起来了。被娘投了井的两个妹妹、又要过来捉他的娘……门在她疯了般的撞击下开了。大丫却不敢轻易迈出自己的双脚。院子里一片死寂，没有娘的呵斥声，没有二丫的嚷嚷声，也没有三丫奶声奶气的笑声和哭声，没有，连小虫子的叫都没有。月亮是惨白色的，照着院子里冷泠清清。大丫的眼刺痛难忍，但是她知道自己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是的，没有眼泪，只有仇恨。

　　大丫一步一步往井边挪。她敢肯定，娘也在这口井里。大丫知道，娘把二丫、三丫推进井里，就有了必死的心。她是想让自己和孩子们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小鬼子踏进善县地界儿才几天，那么多个村子就都没了人烟。人杀光、粮食抢光、房子烧光，大姑娘小媳妇被他们糟蹋后再杀死，那些幸存下来的也大多少跳了井、上了吊。娘不想她们也这样死呀！这口井的年龄和大丫的年龄一样长。爹说过，这是口甜水井，滋润，爹和怀着孕的娘特意买了东北方龙山地界产的大青石砌成井沿子，打磨光滑，通透的象翡翠玉石。今年自己就满十四岁了，这口井也十四岁，只是十四岁的井里却装着娘和她的两个妹妹。大丫清楚的记得，二丫还差四个月就九岁了；三丫呢，三岁才过了一点点。姐姐，你吃！三丫满三岁生那天娘把藏了好多天、唯一的一个鸡蛋煮了给三丫过生。二丫馋的藏在门后面看，三丫把手举到她眼前，让她也吃……大丫想不下去了。三丫瘦瘦的小脸上满是笑容，在她脑子里活了一般。还有爹！去姥姥家时，爹千叮咛万嘱咐，说她是姐姐，要照顾好娘和妹妹，爹，我没听好您的话，我不该跑，我该抱住娘的，那样至少我还能有娘啊……

　　风轻轻地吹着，吹的月亮不见了踪影。大丫拿起镢头，奋力刨着井沿上的大青石。娘，妹妹，我把这口井封了，你们安息吧。还有爹，大丫一定替你们报仇！


４

　　黑脸小男孩有气无力地躲在齐民客栈的房檐下。

　　齐民客栈在善县是最好的客栈，房子也、位置也好。小鬼子子攻入善县，两进深的齐民客栈被小鬼子占下了。前院住伪军，后院住皇军，这样才显得中日亲善。鬼子小队长松井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非常和蔼可亲。但是人们都觉着松井的笑比哭还要可怕。

　　黑脸小男孩不是在找死？人家躲还来不及他自己却往虎狼窝里钻！路人叹着气，注意到这孩子左边脸上疤疤癞癞，还有黑色杂陈在里面，甚是丑陋。小男孩提着大光头，头上横七竖八还贴了好几块黑乎乎的膏药块儿。这孩子不是别人，是男装的大丫。没人能认出是大丫，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女的。最多也只把她当个沿街乞讨的小叫花。

　　谁家的瘌猫，躲在这里不要命了！听声音就知道这是谁，大麻脸刘三。刘三最近非常神气，用善县人当地的话说，刘三非常场面，是个场面人，不信你看那腰，挺得板儿似的。走哪后面还都跟着俩保镖。刘三当然牛，他现在是松井小太郎的翻译，他的麻子脸眼稍微寒一寒，你就得摸摸脖子上的脑袋还在不在。刘三看到黑小子居然敢躺在齐民客栈屋旮旯里，非常不高兴，亮开公鸭嗓子就来了这么一声。

　　去，找死也不挑好地方。保镖一脚踢了过去，小男孩子可着嗓了嚎了起来。再嚎再嚎，再嚎我一枪毙了你！

　　毙就毙。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头掉了不就是碗大个疤吗？黑小子头也没抬。反正我也快饿死了。黑小子抬起左边江是坑疤的小脸。

　　哟，人不大胆还不小呢！我说，你那脸……麻脸刘三看到小男孩一脸的麻坑，非常的好奇。

　　霰弹打的。俺爹领俺打野鸡，枪走火，俺娘到观音庙抓观音土给俺揞上，伤好了，俺的脸也成这样了——鬼脸。黑小子说的满不在乎。

　　那你几岁了？叫啥？刘三走近了仔细端详着问。

　　十四！张小栓！人家都叫我小崽子。

　　小崽子？你是哪村人？怎么躺在这儿？

　　张庄的。俺爹嫌俺脸丑，娘带俺出来要饭，走散了。

　　张庄？刘三围着小男孩转了好几圈。我就在大刘庄，离张庄近得很。怎么没见过您你！你认识我吗？说实话！

　　当然认识，你是刘三爷呀！不过话说回来，您是谁？大家都认识你一点不奇怪，松井太君不就听您的吗？我是谁？张庄有好几百口子人，您怎么会认识我呢？小男孩口齿伶俐，把刘三捧的心花即怒放！小屁孩，狗大的年纪还挺会说话！我说。给他拿俩馍来……保镖踮踮的从里面拿出来两个馍，吃吧，还热乎着呐！

　　小男孩跪下就是一个头。谢谢三爷，谢谢三爷……馍三口两口进了肚，噎得小男孩直翻白眼。三爷，您瞅瞅，小男孩在脸上笔划着，这东西在您脸上是福气，金贵；在我脸上就他娘的晦气，昨天要饭还让狗给咬了……三爷，你要是不嫌我笨嫌我丑，就收下我，反正我爹也不想要我。我给你端个茶递个水，把你当爹样供着，伺候您一辈子！……您只要赏我口号饭吃就成。

　　咦，小兔崽子，你到挺会顺杆子爬！成！三爷看你小可怜的份上，今天你又把爷说的高兴，就收下你！刘三又想了想，一突然把揪住小男孩子的领子，厉声道。不过我先警告你，刘三爷这里可不是好玩的，你要是敢乱说乱动，老子剥了你的皮！

　　不敢不敢！小男孩“扑通”又跪到地上磕起头来。三爷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让我撵鸡我绝追狗……

　　卟……刘三乐了。起来吧你，瞧你瘦的跟个猴子样，八百年没吃过饭是的。那什么，给厨房里老陈头说说，到他那儿打打下手，先把肚子喂饱再说。

　　小男孩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如捣蒜般。刘三看上去今天心情很好，他晃晃着干瘦的身子，哼着小曲大模大样地走远了。小男孩这才抬起头，目光凶狠。


5

　　刘三倒退着从松井屋里出来。这个小日本，刘三在心里骂，真难伺候。出城巡查非要吃什么肉包子！真他娘的会想着点子吃！这年月人都吃不饱谁还养猪啊！那他娘的也得去安排。谁叫自己当的这个差呢！刘三骂骂唧唧往厨房里走。他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小崽子！刘三有点奇怪。日娘！那个丑货磕头时说的好听，端茶递水把我当爹伺候！哼，让他吃上几顿饱饭娘的连个面都不给老子照了！兔崽子，敢跟老子玩花活，看不剥了你的皮！刘三大没好气地甩迈开大步，跺的地“咚咚”直响，响也不足以表达他心中的气愤。天黑，刘三的疤癞眼麻子脸没看清一脚把厨房门口的泔水桶踢倒了，里面豆芽头白菜帮子酸味臭味倒了一地。谁？跑这来撒野，好大的胆子。陈老头挥着菜舀子跑了出来。哪个王八孙子的事？
王八孙子？我是你爷爷！刘三没好气地喝倒。睁开眼看清楚老子谁再骂！哎哟，哎哟哎哟，我哪知道是您刘三爷呀？知道是你刘三爷再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谁不知道您老人家在皇军面前可是红的发紫的大红人……行了，少他娘的拍马屁。那个新来的小崽子呢？小崽子？陈老头一愣，噢，他呀，在屋里蒸馍呢！还别说，您还真识货。这小子丑是丑了点。到挺机灵。我只教了他两次，蒸馍包菜包子他都会了，做活比个姑娘家还巧哩……老陈头夸奖着。哎哟，刘三爷刘爹，您怎么有空呢？小崽子正想着让陈大爷做两下酒菜给您送去……小崽子脸上抹的黑一道白一道，到也看不出那些疤癞有多吓人了。等你孝敬我他娘的早饿死了！刘三气渐平了，这丑家伙在这里到是挺合适，真要让他跟着自己端茶倒水，半夜睡醒还不得吓个半死？好好跟着老陈头学，赶明儿露两手让我看看，也算爷没白疼你一场。是，是。小崽子用手挠的头皮“哗哗”地响。我好好跟陈大爷学。明天就能伺候您……。瞧你小子脏的，赶紧去洗洗你的爪子，黑不溜秋，谁敢吃你做的饭……，那什么，老陈头。日怪了！刘三想起正事，把嘴里才抽了大半口的纸烟扔到地上。太君明天下午要出城巡查，中午想吃肉包子！太君交待多买肉！太君很辛苦……是，是，是，刘三爷辛苦、太君巡查辛苦……陈老头脸上的表情一抖一抖动的很奇怪。我这就去准备，多放肉！吃大肉包子！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看见你就烦。刘三调过腚还没走远，老陈头冲着小崽子就发起了威。瞧你那软骨头样，见了刘三恨不得叫爹！没骨气的货。小崽子瘪了瘪嘴没吭气，转身去掏锅底下的炉灰。明天真蒸肉包子给小鬼子吃？嗯，刘三说了，敢不做？不想要脑袋了？陈老头把半口袋面没好气地倒在瓦盆里，“呸”地吐了一口浓痰。我让你吃，我让你吃！还想吃肉包子，我他娘的给你包人肉包子。……小崽子“扑”的笑出声来，也学着往面里“啐”了口浓痰。陈大爷，咱……咱让小鬼子提不上裤子？那可不行！陈老头脸绷的紧紧的。小鬼子要是闹肚子，头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一个闹不要紧，要是都闹，我这条老命搭上不要紧，你这条小命也保不住。你以为他们长的是人心眼呐？他们是狼！吃人的狼。陈大爷！小崽子叫了声，泪花花在眼眶眶里转来转去。陈大爷，我求求你！不能让他们吃饱了糟践咱中国人。他们这一出城，明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乡亲要遭殃呢……几句话把老陈头说得一愣。嘿，你这孩子，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中国人。我以为你他娘的和刘三一个鼻孔喘气，是个小汗奸呢……

　　我跟他有杀父杀母杀妹妹的仇！小崽子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恨不得剥他的皮……北沙河全村都被小鬼子血洗了……

　　你家是北沙河的？

　　嗯。小鬼子进村时我和娘和两个妹妹去姥姥家，爹被小鬼子用刺刀活活戳死……娘怕我们被小鬼子糟蹋，把两个妹妹推进井里淹死，我拼死跑了出来，娘自己也跳井了……我要报仇！大丫沙哑着嗓子吼道。

　　好孩子……陈老头的手哆哆嗦嗦抬起小崽子的脸，你脸上的疤？……我用火碳烧的，掺了炉灰揞在伤口上。陈大爷，不瞒你老人家，我，我是怕小鬼子看出我是女娃。好娃儿，你，受苦了……陈老头不由得唏嘘起来。你可遭大罪了！孩子，还疼吗？

　　疼！疼在心里。陈大爷，我要报仇。我要杀了刘三，这个狗汉奸，血洗北沙河他带的路，他不是人，他是狗！鬼子的狗！我要杀鬼子！我要让小鬼子知道，就是只剩下一个女娃儿，也照样能报仇！中国人，他杀不绝！老陈头怔住了，他盯着眼前这个丑陋而又倔强的孩子，眼睛湿润了。在这个瘦小女娃的身上，他看到一根挺的比男人还直的脊梁。


6

　　小……小崽……子……，陈老头喊的别扭。闺女，还这样喊？嗯！大丫使劲点点头，你就把我当个小子使唤。可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了！是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陈老头摇了摇头，这可是虎狼窝！凡事都 小心。肉你真的买好了？陈老头有点不信。这时候，肉可稀罕！

　　可不，整个善县城就这一份，一说小鬼子要，谁敢不给！大丫一脸平静。我都剁好了，放盐花椒面“养”着呢！

　　噢？那敢情好！省了我的事了。陈老头往上撸撸袖子。好肉给小鬼子吃，觉得亏！

　　哼！亏不了。管保他们吃下去的再给我吐出来！大丫的声音很小，还是吓了陈老头一跳。闺女，你真搁泄药了？

　　没。你想哪去了，大爷。你不是说了，小鬼子要是提不上裤子第一个怀疑的还不就是我们！我能干那傻事？

　　那你说什么“吃下去吐出来的”……

　　你老就甭问了，踏踏实实包您的包子吧……话音还未落院子里就传来急促的哨声。鬼子、伪君慌慌的在院子里乱蹿。大丫伸出头，刘三神情慌张地跟在松井的屁股后面，象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大丫笑了。陈大爷，有好戏看了，小鬼子的包子吃不肃静！

　　这顿包子一直到了晚上鬼子才吃上。可能是饿坏了，也可能是很长时间没吃肉了，小鬼子连嚼都不嚼，大筷子抹上辣椒搋蒜，三下两口一个包子就下肚了，香！香！几个小鬼子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冲陈老头和小崽子竖起大拇指。明天还吃包子！香，香，香你个王八蛋！陈老头脸上带着笑应承着，嘴里却恶狠狠地骂着。

　　刘三没捞着吃包子。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小崽子，老陈头，快给我热几个包子，饿死我了！陈老头慌忙爬起来，哎哟刘三爷，这都几点了，包子早没了。那些太君今天特别能吃，恨不得肥锅也吃了。你不是说他们晚上出城吗？没去呀！都在家呢！

　　当然在家！我不知道他们在家？刘三没好气地说。太君就是日本兵少了一个人，松井让全城戒严收查！他娘的个蛋，老子下半晌只啃了半个干煎饼！快，快点给老子做点好吃的。

　　是，是！赵大爷。今儿不是还买了一只张记的歪脖烧鸡？给刘爷下酒怎么样？大丫果然从扣着的筐子拿出只烧鸡来。赵老头看得一头雾水，这丫头啥时买的烧鸡？她脑子里打的啥鬼主义？赵老头又抓了把花生米。刘爷，长生果下酒，神仙都不唤！

　　是。神——仙都不换！刘三本来酒量就不怎么样，这会饿着肚子喝子大半瓶的地瓜烧，早就晕的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小，小崽子，我喝，喝多了，扶我回房去！呃……，你他娘的还真丑！

　　好好好，刘爷。你抬脚，抬高！哎，小崽子这就扶您回房歇着。大丫回屋换了一身旧布衫褂来。赵大爷，我送刘三爷回屋歇着。

　　好，你可当心点。老陈追到外面嘱咐着！

　　知道了！大丫的嗓子从来都没有这么甜菜，这么脆。我去去就回！

　　也没过多大会，大丫光穿着一身短裤褂回来了。三爷吐了我一身。大丫故意大声说，让我给他买解酒药呢！我换件衣服就去！
一进屋，大丫扑通就跪了下来，身体象筛糠一样抖起来。大爷。大爷，我的仇，报了！

　　报了？老陈头眼睛瞪得像酒盅。他……大丫没吭气，把手里的衣服打开，全是血！我报仇了！

　　好孩子！你真行！老陈头把大丫扶起来，快，趁天黑，小鬼子还没发现，赶紧逃命去。你也得走，大爷！大丫揪着老陈头的袖子，那个失踪的鬼子也是我杀的！

　　也是你？老陈头到吸了一口冷气。你一个姑娘家，能杀得了鬼子？大丫笑笑，也是一只烧鸡……我用买肉的钱买了烧鸡……小鬼子喝多了……

   　　钱买了烧鸡，那猪肉是哪来的？小鬼子呢？老陈头一连串的追问唾沫星子喷了大丫一脸，大丫微微一笑。根本没有什么猪肉，那是人肉……，小鬼子的肉……

   　　真是人肉包子！？老陈头顿时目瞪口呆。


7

　　看样子今天又有行动。一大早松井就把小鬼子集合到院子里训话。松井脸绷得像个苦瓜，脾气也大的吓人，说话就像是可着喉咙在喊。小鬼子个个毕恭毕敬，脸上的表情也很肃穆。看样子失踪的小鬼子让他们感到了恐惧。在善县成百个村子惨绝人圜的杀戮不仅没吓倒这里的百姓，老百姓的仇恨火焰是越来越高，农村到处都有人跟他们对着干，八路军游击队更到处都是。在小鬼子眼里，满城的老百姓似乎都象共产党！

　　松井训完话该吃饭了。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那个中国老头端上饭菜？这是怎么了？有几个鬼子忍不住了，揭开桌上的筐子盖就要抓馍。筐子里没有馍，只有一个人头。黑头发的人头！眼尖地鬼子已经看出来，“嗷”地喊叫起来。松井大步跑过来，一巴掌止住了他的喊叫。是的，筐子里盛的正是那个失踪了的鬼子兵！

　　松井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眼“突突”真跳，筐子里还扔着几个包子，松井轻轻地掰开，用指甲挑起肉抹捻了捻，肉里的一个小碴子掉了下来，松井认出那是人的手指甲！刘？刘呢？松井着了魔到处找刘三。一个鬼子从刘三的住处匆匆跑过来，趴在松井耳边低语了几句，松井愣住。刘三死了？

　　两个鬼子从厨房里抬出一个荆筐，里面盛着剔完肉的骨头——人的大腿。松井再也忍不住了，掐着脖子“哇哇”地狂吐起来……

　　大丫和老赵头已经出了城。

　　已经是春天了。草开始绿，柳树也开始发芽，地里的庄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生长。

　　是的，什么也阻挡不了时代前进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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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老同志了，怎么不排版啊？：）））

筱桦

左班，我明明排了版的！晕死！！！！！！！

房子

这老同志怎么了

一了

在＂流浪＂给你回了贴子，阅否？还望子成龙加强联系．祝创作丰收．

筱桦

左显辉

嘿嘿，帮了你一次大忙哦：）
文章看过，很不错！

一瓢水

这稿子真不错！精华鼓励！